张重阳则是茅山道士一派,天生双瞳异色,一黑一灰,据说开眼后能见鬼怪神妖。他穿着道袍坐在天子身边,因身材高大魁梧,气势凛然,宛如钟馗降世,令人不敢逼视。在这三位极具高人气度的国师衬托下,宝华天子越发显得老迈,唯有一身明黄勉强撑起威严。皇帝真不是个容易职业……顾玉成暗自感叹,面上笑意盈盈,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发现江星渔好像对他有点意见,说着说着就想让他作诗,这种场合不好争论推脱,干脆占住嘴不说话,但凡开口就是夸奖御厨手艺。江星渔:“……”琼林宴上怎么还有人光知道吃啊?庸俗!顾玉成不知自己已被同年打上“庸俗”标签,正小心夹起一块鸡髓笋。这道菜看似不起眼,跟炒鸡块儿似的,但吃起来又咸又鲜,非常美味,真不知是如何巧手烹制的。他自以为低调吃菜,并不起眼,殊不知这琼林宴上半数朝臣都在看他,只不过有人是明着打量,有人则暗里瞟一眼又一眼。年少英俊,才高八斗,又家中贫寒,并无娇妻美妾,这是多好的女婿人选啊!他们谁家中没几个女儿?就算女儿年龄对不上,还有侄女外甥女啊,必须得抓住才是。说来还得感谢顾仪收了他做学生,自古同姓不婚,顾家首先就失了这东床快婿。换个异姓老师,哪能放过这般好学生?几位老大人的目光越发热切,特别是右相,要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想立刻将顾玉成收入门下。搁在往常,顾玉成对这类目光非常敏感,但他跨马游街的时候被满京师人围观,不过是昨天的事儿,今天一时没恢复过来,更想不到婚事上头,只以为是朝臣打量未来同僚,想考察他们表现。听说有进士在琼林宴上得罪上峰,被放到翰林院坐冷板凳,一坐就是十几年。他也不指望被人一眼相中大力扶持,起码要落个不出错才是。这般想着,顾玉成越发坐得板正,正要再夹一筷焖鱼,忽听到有内侍高声通传,玄鹤子来献九转金丹。天子大喜,忙说道:“快快有请。”他手一动,身旁大太监方宽躬身退下,趋步相迎玄鹤子。顾玉成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最后出场的国师身披紫色大氅,缓步而来,姿势说不出的潇洒优雅,虽说容貌不及另三位,仙风道骨的范儿却颇足。玄鹤子受宠数年,宫中宴会去过无数,并不怎么把琼林宴放在眼中。他一路被引到天子近前,气定神闲地道:“仰赖陛下洪福,贫道终于炼出九转金丹,特献与陛下!”身后小童将紫檀木盒高高举起,方宽上前接过,打开呈给天子。只见那金丹大如鸡卵,色泽金黄中透着浅紫,隐约还有丹香漂浮。天子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有劳国师。红云深处,九转金丹,服此丹可得长生否?”玄鹤子拂尘一甩,道:“此丹可延年益寿,令人七窍通灵。若要长生,则尚缺最后一味仙药。”不愧是要求上朝祈祷的国师,可真敢吹,什么七窍通灵,七窍生烟还差不多……顾玉成腹诽,心中对宝华天子的失望又添一层。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是人老心不老,不甘心放弃滔天权势富贵,一把年纪了开始求仙求长生,最终落个晚节不保。宝华天子更是未雨绸缪,从壮年就开始推崇僧道,怪不得看起来如此老朽衰败,想必是服食丹药的缘故。这般想着,就听那玄鹤子在天子追问下,矜持地阐述起最后一味仙药,竟是要选一百个跟脚好的小童子,命其服食金丹和露水,三百天后取其血液炮制仙丹,方可助天子成就大道。顾玉成:“……”他生性稳重,不爱说笑玩闹,更兼有寡母幼妹要养活,怕担不起顶门立户的重任,便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敢松懈。这两年几番下场考试,又千里赴考,渐渐历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在外很少表露情绪。饶是如此,听完玄鹤子这番惊世骇俗的鬼话,还是忍不住沉了脸。什么食金丹易经洗髓,饮露水不染尘垢,真这么整下去,重金属配寒凉水,几个人能活过三百天?更别提十岁以下的幼童了!顾玉成沉着脸,脑子飞快转动。玄鹤子这般丧心病狂,显然是有天子支撑的,看那表情,分明是动心了,巴不得马上飞升成仙。现在跟玄鹤子对上,就是逆天子的意,恐怕难以收场,但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罢了,左右相和几位朝臣都在,轮不到他一个小小探花说话,还是静观其变吧,待宴会散了就去寻老师,说不得能出份力。顾玉成勉强安抚住自己,准备一出宫就去顾家寻主意,然而没等他放下这口郁气,就见紫色的大氅高高扬起,那玄鹤子竟转过脸看向他,高高在上地道:“贫道观探花郎似有高见,不如说来听听?”顾玉成:“……”他深吸一口气,长身而起,肃容道:“劳国师垂询。高见不敢当,但顾某博览群书,对僧道之学了解一二,愿为国师解惑。”什么叫天意,这就是啊。天意如此,他不能坐视不理!第60章 迎头痛击玄鹤子在四位国师中风头最劲, 后宫还有个表妹做贵妃,不是那等消息闭塞的人, 昨天就把新进士打听个遍, 知晓今科探花最是年少出彩, 游街时不知搅乱了多少贵女的心。一个美名传扬的年轻人, 家中亦没有靠山,最适合拿来当靶子。便是当场被他踩在脚底, 也不过令人感叹一句“年少轻狂”,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撑腰。是以进殿之时,玄鹤子就打定主意要拿顾玉成开刀, 趁机敲打其他进士,好将自己威势立住。毕竟柳贵妃已得麟儿, 此刻正是在朝中多寻帮手的好时候。万万没想到, 这顾玉成竟大言不惭要为他“解惑”。玄鹤子眼中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不屑道:“哦?贫道出生即皈依三宝,竟不知还有何疑惑, 要你这方内之人来解?”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他先唬住这黄毛小儿, 也算给对方个台阶,如若不识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顾玉成微微一笑,朗声道:“国师取一百童子血炼丹, 此举乃是大大不妥。”被玄鹤子盯上之前,他心中很是犹豫,但既然选择了迎面对上,就没有不痛击的道理。这会儿顾玉成只觉心头坦荡,脑海清明,思路比下场作文章时还流畅:“遍观满朝文武,乃至天下道观寺庙,如玄鹤子国师这般道法皆通,神连星宿之人,能有几何?”“国师自九逍而来,历尘世而入道,有能为天下知。听闻一餐一饮,都受四方供奉,一行一步,皆踏北斗天罡。窃闻修道之人,达到国师这般境界,可成就琉璃之体,清静无垢,肝胆透彻如水晶。”“想必国师的血,每一滴都是精血,比那凡俗小童,何止纯净百倍千倍?与其费心挑选,不知何时才能找齐一百孩童,还要等三百日之后再行开炉,不如请国师以己身之血,成就不世仙丹,如此才不辜负陛下对国师的殷殷爱重。”顾玉成这番话一气呵成,说得义正言辞,玄鹤子却只觉每个字都化作利剑,狠狠扎进他心口,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脸色发黑,怒道:“你,你!”枉他听了开头几句,还以为顾玉成要耍读书人的把戏,明贬暗褒向他投诚,真是……呸!呸呸呸!顾玉成又对他笑了笑,仿佛多么善解人意似的,道:“国师可是已经娶妻生子,觉得自己血液不纯?顾某以为,可以多服金丹,常饮露水,想那凡俗小童都能洗精伐髓,国师更是不在话下。”“国师如不放心,也可娶九逍派仙子,再生一个玲珑孩儿。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国师的骨血,肯定更加纯净,与俗世之人不同。”“况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过二百天罢了。先找百名小童,再行蕴养,就需要三百日,倘若中间有哪个顽皮生事,不肯老老实实吃金丹喝露水,躲过旁人偷尝些五谷杂粮,你将来炼丹不是功亏一篑?”玄鹤子:“!!!”天底下怎么有这般阴狠恶毒之人?非但拿他当供血的药引,竟连他儿子都算计上了!“噗嗤。”不知是谁偷笑出声,又迅速收敛。这笑声仿佛一记耳光抽在玄鹤子脸上,他向来以世外高人自居,在朝堂民间声望日隆,今天竟当众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眼下生嚼了顾玉成的心都有。奈何这一番讽刺辛辣至极,偏偏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玄鹤子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将拂尘一甩,怒声道:“九转金丹是何等奇珍,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置喙!”顾玉成故作惊奇:“国师此言差矣,不是你观顾某有‘高见’,特意询问的吗?”玄鹤子一噎:“……”顾玉成不等他开口,继续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顾某不才,蒙天子青眼取中探花。虽然对炼丹术不甚精通,为臣之道却时刻牢记。”“昔年有国手为王炼器,以身投熔炉,方得稀世奇兵,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更有忠勇之将,兵败后剖开肚腹,以己身为棺椁,为其主盛放肝胆。顾某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忠心耿耿,性命为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师虽自称方外之人,九逍派上下也是陛下子民,与凡俗童子并无什么不同。国师怎能舍本逐末,忘却这为臣之道?”顾玉成一通连击,三下五除二将玄鹤子架到“不肯为天子舍命就是不忠心”的两难之地,就差指着他鼻子骂奸道了。右相郭山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拍手称快,正准备上前助拳,好一举将玄鹤子按下,觉缘大师就开了口:“阿弥陀佛。”玄鹤子顿时心头一紧,觉缘是四个国师中最年轻的,长得最符合宝华天子审美,和他素来不对付。单过年斗法,他就在这秃驴手下吃了不少亏。眼下看觉缘要趁机生事,玄鹤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悲愤地道:“贫道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陛下要为贫道做主啊!”宝华天子看了场热闹,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对玄鹤子微一点头,侧过脸目视觉缘:“国师以为如何?”觉缘大师诵了声佛号,端庄道:“回陛下,顾探花所言甚善。我佛慈悲,不忍见世间生灵受苦,望陛下静心凝神,不为俗人所扰。”静心凝神?宝华天子心头一动,眼睛都睁大了点儿:“还请国师详解。”觉缘大师不讲经的时候,很少说话,但凡开口必然有事发生,现在让他静心不被打扰,莫非是……“阿弥陀佛。”觉缘大师和了悟大师对视一眼,表情超凡脱俗,“佛曰不可说。待时机已至,陛下自然知晓。”“不可说”三个字未免太好用了吧……顾玉成暗自感慨,心说还是觉缘大师有办法,难得天子还吃这一套,竟不再追问,就是不知道他对童子血炼丹的想头消了没……顾玉成思量之时,有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跑到承明殿前,被金吾卫拦住。他叩头说了几句,那金吾卫脸色一变,分出几人迅速离开,紧接着又派人从侧门进去,悄悄到方宽身边耳语。方宽作为服侍天子几十年的大太监,猛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顾不得什么时机不时机,上前悄声向天子汇报:“飞仙殿郡主遇刺……”宝华天子没听完就黑了脸,本就苍老的面容越发晦暗,他瞪了方宽一眼,道:“大声说。”“是。”方宽恭敬垂首,抬高声音道,“飞仙殿来报,施郡主不幸遇刺,宋家女手刃清羽及其同党两名,请金吾前去相助。”至于贵妃娘娘惊吓昏倒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说一遍了。“手刃谁?”玄鹤子猛然抬头,两眼圆瞪。宝华天子面无表情地投下个眼神,然后砰一声将桌上玉箸扔了出去:“荒谬!”说罢起身离席。方宽忙命人打起仪仗,跟在天子身后,自个儿百忙中不忘收起那颗黄中泛紫的金丹,牢牢护在怀里,趋步跟上。顾玉成:“……”满殿灼灼的目光中,觉缘大师清越悠远的声音响起——“我佛慈悲。”……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节日快乐呀~23333333第61章 全家流放飞仙殿内, 柳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陛下, 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那宋琢冰在宫里都敢当众杀人, 何等猖狂歹毒?幸好是在臣妾的飞仙殿里, 若是在陛下或哪位皇子面前, 后果不堪设想。臣妾每每想起,都怕得合不上眼!”当日她被吓晕过去, 醒来就见陛下带着金吾卫赶来,分别扣下殿内数人审问。宋琢冰和杨施狼狈为奸,将脏水全泼到清羽身上, 咬死说他意图不轨,自己只能被迫防卫。柳贵妃心中恨得不行, 谁家防卫能“被迫”成这样?奈何她请来作见证的几个贵女不争气, 不是惊吓过度就是哭得不成样子,没一个能说话的。只有右相孙女郭若霭尚算镇定,却跟着宋杨二人扯谎, 连清羽怎样无礼都编派出来, 真不知郭家是如何教女儿的。好在还有合阳公主与昭惠公主,二人素来与她亲厚, 这回也站在她这边, 要求天子主持公道,严惩宋家女。柳贵妃自觉君恩深厚,必能报表哥杀子之仇,叫那宋琢冰偿命。没想到琼林宴已经过了两天, 宝华天子却迟迟未曾下旨,她担心夜长梦多,这才借口身体不适,又请天子前来,哀哀哭诉。“爱妃多虑了,朕当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宝华天子温声安慰了一句,就端起茶盏慢慢啜饮,不再言语。说得好听,你倒是下旨啊……柳贵妃正待催促一二,就见方宽一脸为难地从殿外进来,吞吞吐吐地道:“启禀陛下,施郡主两个时辰前在太医院醒来,就跪行到飞仙殿,现下还在太阳底下跪着,御医说,说……”宝华天子面露不悦:“你这老奴,怎的话都说不清楚?”方宽深深垂首,不看天子和贵妃的脸色,飞快回道:“御医说郡主已经伤了膝盖,再跪下去怕是要不良于行,有损寿数。”柳贵妃:“!”胡扯!杨施这两天说是跪在飞仙殿外赔罪,实则上午晕倒下午昏迷,一去太医院就是半天,哪里能到有损寿数的地步?还跪行到飞仙殿,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然而她年纪轻轻就登上贵妃宝座,也不缺心机手段,当即垂泪道:“郡主这是对我不满呀,此事本由宋家女而起,与郡主何干?可是臣妾苦劝她不听,非要这般糟践身子,太子也不劝着些,由得郡主在宫中胡来,这可如何是好?”“眼下这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在看臣妾笑话。可是臣妾也没想到,能有人敢在宫宴上杀人呀。陛下,臣妾真的心好痛啊。”柳贵妃说着说着就倚到宝华天子肩头,眼泪瞬间将龙袍湿了一片。“爱妃还有孩儿要照看,不可过忧伤心。”宝华天子抚摸着怀中佳人的秀发,宽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临走让她派人去内库取几件上贡的珍玩。柳贵妃谢过皇恩,满面不舍地送走天子,回身就变了脸色,淡声道:“郡主还是不肯走?”伺候的宫女端着金盆请她净面,角落里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上前几步,恭敬道:“是,奴才已按照娘娘吩咐,送了伞盖和锦垫,另派夏荷跟冬梅去伺候郡主茶水。”柳贵妃擦了脸敷上香膏,这才道:“让她们跪着伺候去。郡主一日不起,她们也别起来。”满殿的太监宫女,平日里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关键时刻没几个能用,现在飞仙殿人多嘴杂,不好处理他们,先给点儿教训再说。想了想又道:“国师骤失爱徒,心情悲痛,你带些香料珍珠替本宫探望一二,转告他以大局为重,不可令陛下失望。”小太监应了声“是”,躬身退下。飞仙殿内,柳贵妃倚在榻上,由着宫女小心修剪指甲。她自诊出身孕后就没炼过丹,全靠玄鹤子一人支撑,如今看来,还是要多加准备。.将军府宋琢冰面无表情地扎着马步,汗水浸透鬓发,又从脸侧淌下。三尺开外,宋夫人时哭时骂,碗碟砸了一地:“我就知道那姓柳的不是好人,我好端端的闺女,进了宫就被迫杀人,全是那狐狸精害的!”“好端端办什么宴会?分明是鸿门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一点好心!那什么清羽,还国师徒弟呢,这么不济事儿,怎么好意思出门行走?”她将柳贵妃和玄鹤子师徒从头贬到脚,又转向宋琢冰:“你说说你,啊,我就知道不能放你出门,一出门准坏事!上次出去,你当街抓贼,连人家左相的马车都捅了个窟窿。”宋琢冰小声道:“那都去年的事儿了……”“现在才三月!”宋夫人抬高声音,“距离去年底很远吗?”宋琢冰悻悻闭上嘴巴,目视前方。宋夫人一看她这样子就来气:“让你进了宫少说话,最好不说话,你倒好,一声不吭捅了三个人!那群道士,哪里是咱家惹得起的?你怎么这么冲动!”“我觉得冰儿做得没错。”墙角一个粗糙的声音弱弱响起,“柳贵妃这事儿干得太恶心人,不干脆处置后患无穷,怕是郡主性命都要折进去,太子向来宽仁……”宋将军边说边缓缓起身,试图离开这个墙角。“你好意思说!还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宋夫人一个眼刀将他钉住,“都是随了你,我好端端的闺女才成了这样,我……”她说着就哽咽起来,又强自忍住,愤愤砸了两个碗。宋将军挺直的腰背徐徐降下,又扎回马步,和女儿隔着夫人相对而视。唉,说到底还是他的错,要不是他放任老二打上九逍派,把骗钱的神棍揪出来示众,玄鹤子那老道就不会盯住宋家,他徒弟清羽就不会在大街上跟老三对杠,老四也不会去助拳反被羞辱,老六更不会被打压赋闲在家,老七就不会新仇旧恨奋起杀人……宋将军忧伤地叹了口气,马步扎得更标准了。……宫里宫外几方势力暗中涌动的时候,顾玉成正在家中盘点财产,还托顾仪的关系买了个铺子,准备开炸货店。炸的东西要想好吃,除了原材料实惠新鲜之外,最重要的是各种调料。譬如平平无奇的烤羊肉,撒上孜然就美味许多,连不喜羊膻味儿的人都能吃上几串。顾玉成手执炭笔,在纸上又添了几画。自琼林宴上舌战玄鹤子,他这小院就忽然热闹了起来。江星渔为首的新科进士组团前来,义愤填膺要为他请愿,想让天子严惩玄鹤子,最好远离僧道。顾玉成十动然拒,再三劝诫不可串联搞事,否则就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并大义凛然地表示一切相信天子,只安心等待朝廷裁决即可,说不定有惊无险呢。至于其他人——“若诸位真心为我着想,不如早还乡早返京,或为翰林或为外放官,有了官身才能在朝中发声,否则都是枉然。”如此苦口婆心劝说一番,众人黯然告辞,江星渔出门就掩面痛哭:“顾贤弟定是不想连累我等,才故意这么说!可恨我先前还嫉妒过他,于今看来,我不如顾贤弟多矣!”其他人这么想的不在少数,毕竟“有惊无险”四个字太过乐观,从前可没人这么得罪过玄鹤子。但顾玉成说得确实在理,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何况进士上书?万一惹得天子不快,更是得不偿失。众人互相勉励一番,有的当天就启程返乡,连聚会都没办。此时考中进士是极大的荣耀,从此不管前途大小都能跻身朝堂,入了翰林院的以后还有机会主政一方或为执宰。每次琼林宴后,礼部都会根据新科进士家乡的远近不同,给予探亲假。这个假期是为了让进士衣锦还乡并祭告祖先,县里还会修建牌坊,所以时间都很宽裕。有偏远地区的进士,探亲假甚至能长达一年。每到这时,新科进士都会在京师拜访同年、同乡或亲友,一来结交,二来庆祝,然后才踏上回乡的路。结果今年因为琼林宴上这一出,进士们纷纷提前离京,各大酒楼每三年一次的旺季都褪色许多。这点是顾玉成始料未及的,也让他着实感动,还去折柳送别了几次。江星渔也在提前返乡的队伍里,他已知顾玉成不擅作诗,也不强求唱和,自己作了十几首抒怀诗相赠,还送了他几本诗集。顾玉成含笑收下,送完人就再次宅家,琢磨起开炸货店的事情。他虽嘴上说等待圣天子发话,其实心里也没底,劝走众人不过是为了安全。毕竟哪朝哪代也没有皇帝喜欢被臣子胁迫的,听说太子家的郡主都跪了三天昏死过去,不照样没见天子发话?这还是亲孙女呢,他一个小小探花更不敢托大,必须准备后路。万一他出事,王婉贞和顾玉荣还能有点收入……这么想着,顾玉成对炸货店更加上心,光调料都研磨搭配了好几种。转天顾仪过来的时候,就被请了一顿烧烤全宴,吃得满嘴油光。他喝了口浓茶,感叹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你做得很好,可惜天子年纪大了,不免被小人所累。”顾玉成这才知道,宫中发了懿旨,要将宋将军全家流放两千里,终身不得回京。顾玉成心头一凉,就听顾仪道:“幸好有太子和几位肱骨奔走,没有牵连外姓女眷,后宅只流了宋七娘一人,勉强算个善终吧。”只要不连坐就行……顾玉成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暗道天子岁数大了,又常年服用丹药,凭他的年纪,流放到哪儿也耗得起。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2333333“苏三在”营养液x5“幽兰珊”营养液x4“我要兜风去”、“”的营养液x1“懒懒的假期”营养液x13“雏熙8”灌溉营养液x10“水墨莲画”营养液x13“关山啊”营养液x6“方也”营养液x2“原点”营养液x6我会努力码字哒!第62章 宫中下旨顾玉成是知道宋七娘的。这位将门虎女以一敌三, 不但救施郡主于危难,还间接给他解了围。玄鹤子当时大受刺激, 跌跌撞撞地出了集萃殿, 再也没露过面, 听说病得起不了身, 连金丹都没用。顾玉成估摸着,假如玄鹤子有个仇恨榜, 他应该和这位宋七娘不分上下,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存在。他对宋七娘颇为佩服,觉得这姑娘真是条汉子, 可惜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只好压下心底惆怅, 期望将来遇到的时候,能帮扶一二。顾玉成心中百转千回,将可能有的结果思量一番, 就收拾东西陪王婉贞去镇国寺上香。反正他现在没有探亲假, 哪里也去不了,干脆出门散散心。“哥哥, 我还想摘一朵那个花。”顾玉荣忆起上次见过的玉兰花, 兴致勃勃要再摘一朵。顾玉成摇摇头:“现在是四月初一,玉兰的花期已经过了,你可以摘几朵其他的花。”顾玉荣到了喜欢思考的年龄,凡事爱问为什么, 小手托腮道:“为什么不能一直开呢?开起来多漂亮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能强求。”王婉贞温声道,“这花和人一样,都是有开有落,明年会更好的。”她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妇道人家,并不懂什么朝堂大事,不过是近年来跟着儿子识字读书,勉强懂了些道理。可是母子连心,她看得出阿成最近不开心,十有□□是外面出了事。毕竟自从会试放榜,她就没断过收帖子,家中门槛都要被冰人踏破,几十户人家全是想结亲的。王婉贞一度诚惶诚恐,担心选不出合适的,结果琼林宴后反倒一家也没有了,不是出了事还能是什么?如此也好,王婉贞将各家帖子都小心收好,打定主意将来绝不跟这些人家结亲。她儿子可是探花郎,又一表人才,怎么也不至于娶不上媳妇。含蓄安慰过儿女,王婉贞就说起了昨天的风味炸鱼。这铺子可是阿成为家中置办下的家业,必须尽力做好,将来也有个进项。“一个咸香,一个有点甜,两个都想要。”顾玉荣认真发表意见。自打顾玉成开始准备炸货店,顾玉荣就进入了幸福时刻,每天试吃各种品类的炸货。她也不是干吃,吃完会详细描述口感和味道,说得像模像样。三人聊着炸货店就到了镇国寺,照旧上香拜佛,捐了些少少的香油钱。拜完已快到中午,顾玉成就请了个知客僧带他们去后院用斋饭。那知客僧年纪不大,对他们极为客气,还热情推荐最近新出的莲子粥。顾玉成心中奇怪,他来过镇国寺几次,知道这名寺不像有些小庙宇靠香客捐钱或住宿用饭存活,单是寺中佛田就有数百顷,即使没有达官显贵豪掷千金,自给自足也不成问题。一问才知,原来是沾了觉缘大师的光。“觉缘师父开坛讲经,赞施主乃是有佛缘的人,和我们镇国寺甚是有缘。”知客僧笑容可掬,“施主将来要是出家,一定要来我们镇国寺啊。别的不敢夸,我们的斋饭全京师头一名,连当今天子都赞不绝口呢。”顾玉成:“……谢谢。”到了客房,送知客僧离开,王婉贞急忙道:“阿成,你别听那僧人胡说,往日在老家,还有和尚说你奶奶有佛缘呢。好好的男儿,哪能说看破红尘就出家呢?”顾玉成笑道:“娘你放心吧,我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哪儿舍得出家?等我将来娶个妻子,生两个孩儿,咱们家还要热热闹闹过日子呢。”王婉贞略略放下心来,到底不舒坦,连往日必诵的经文都不念了。……等斋饭送上后,果然有一道莲子粥,碧绿盈透,带着股莲花清香,甘美异常。美中不足的是几碗菜都有点咸,偏客房中并无茶水,顾玉成便让王婉贞和顾玉荣在房中稍等,他出去要壶水来。顾玉成循着来时的路出去,找知客僧要了一大壶水,然后慢慢往回走,不知怎的就绕了路,转过一小丛竹林才看到熟悉的客房。他松了口气,上前敲门。两扇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顾玉成正要抬脚往里走,忽然觉出不对。这不是他家休息的客房。虽然两个房子看起来一模一样,连门前两盆矮松的位置和大小都一样,但气味不同。他离开时房间里还有股斋饭香,这里却是檀香中泛着股清幽香气。顾玉成顿觉尴尬,说了声“叨扰”拎着水壶就要往外退,身后两扇门却吱呀关上。与此同时,房内屏风无声移开,露出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女子。“探花郎玉趾亲临,何不进来一探究竟?”顾玉成:“!”他这两年拼命苦读,生活相当单一,从没听过这等娇声媚语,当下一个激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夭寿哦,他这是被人盯上了!顾玉成心中拉响十级警报,暗自握紧手中水壶,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谁?”“探花郎好生有趣。”娇笑声中,珠帘缓缓向两侧拉开,露出其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的雍容美人。她身披轻纱,□□半露,脸上妆容却浓,眉眼间晕红如桃花,透着浓浓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