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双含情目脉脉地望着顾玉成,朱唇轻启:“我乃当今昭惠公主,不知探花郎可曾听闻?”顾玉成:“……”他当然听过昭惠公主的大名,只不过都是恶名。老师顾仪苦合阳公主久矣,连带对所有公主都没好感,昭惠公主更排在头名,甚至超过纠缠他的合阳。当初殿试未考的时候,顾仪就叮嘱过他不要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你是要做名臣清流的,千万不能变成外戚,否则前功尽弃,后悔都来不及。”没想到这位公主比传闻中更大胆,在镇国寺都敢布下美人窟,诱人上钩。顾玉成深吸一口气,道:“久闻公主大名,顾某不才——”“且慢~”昭惠公主掩口一笑,嗔怪地瞪他一眼,“本公主知道探花郎好口才,只是春宵苦短,何必在不相干的地方浪费口舌?”她伸出细白的胳膊,对顾玉成招招手:“顾郎,来呀~”作为女人,昭惠公主是非常自信的。她裙下之臣众多,人人道她水性杨花,但不论哪个男人,都是心甘情愿送上来的,从不需要仗着公主身份用强。偶有露水姻缘,也是双方尽欢,各取所需。而顾玉成,是她在进士游街时一眼相中的。未及弱冠的年轻探花,面如冠玉,骑着白马的腰身薄且韧,说不出的美妙。最重要的是年纪小,说不定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近来又身负重压,愁得一张俊脸越发清减,勾人心魄。这种情况下骤然见到位高权重的公主,还这么折节屈就,任君采撷,凭他是柳下惠也要怦然心动,何况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人不轻狂枉少年,顾郎不想试试么?”昭惠公主轻舔红唇,轻纱从臂间滑落,那双含情目微微眯起,越发显得目光迷离。珠帘晃动,摇曳出细碎的声响。满室暧昧氛围中,顾玉成尬得要死,恨不得原地消失。他轻咳一声,然后拎起水壶,一个甩臂重重砸在门上。“哗啦!”镇国寺财大气粗,水壶都是铜制的,加上一大壶水,分量十足。顾玉成全力一击之下,两扇门扉登时摔开,正对上铜壶的那扇当即被砸出个窟窿,透出抹竹林的绿色。顾玉成大喜,顾不上思考是镇国寺的门不结实,还是昭惠公主太自信没有派人守着,拎着自己的武器大步跑开,速度宛如百米冲刺。他本就是迷路进来的,现下更不敢托大,干脆一路跑到镇国寺正殿,找了个小沙弥带路,然后才回到原本的客房。进门一看,王婉贞和顾玉荣好好地待着,桌上还放了个茶壶和两杯茶。“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师父都送了茶水过来啦。”顾玉成一颗狂跳的心这才渐渐平复,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喝了两杯茶就带着母亲跟妹妹离开镇国寺。不管多么有佛缘,至少今年内他是不可能再来镇国寺了。阴影太深。……“公主,要不要——”“不必。”昭惠公主摆摆手,抚了抚鬓角,柔弱无骨地躺下,“顾郎这样的美男子,看看也叫人赏心悦目,只是未到花期罢了。”她望着门上的窟窿,忽然吃吃笑起来,好半晌才停下:“去请觉缘大师过来,就说本公主会一直等着他。”侍女领命而去,心中极是无奈。昭惠公主每月定时定点找觉缘大师,没有一次成功过,偏她乐此不疲,伺候的只能随她去折腾。现在只希望公主连遭两次打击,还能控制住脾气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第二天顾玉成就收到了宫中圣旨。来宣旨的是宝华天子倚重的大太监方宽,他洋洋洒洒念了足有四百多字,将顾玉成从学问夸到人品,最后图穷匕见,指派他去黔源县做县令,任期三年,十天之内出发。顾玉成领旨谢恩,又塞了个红包。黔源县地处西南,正是蛮夷所在地区,虽偏远落后,好歹是去做县令,比顾玉成预想中的流放强出许多,是以这红包他塞得真心实意,脸上甚至还透出点喜色。方宽笑眯眯地道:“顾探花文章甲天下,想必不会令陛下失望。杂家在这里祝您一路顺风,早日还京。”顾玉成:“借方公公吉言。”第63章 离京赴任这份明黄的圣旨, 就像迟迟未落地的另一只靴子,等待良久后终于砸下来, 让顾玉成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几乎不需要做思想工作, 他就开始计划赴任需要带什么东西, 同时思考怎么安慰家人。毕竟黔源县距离京师非常远, 据说不甚太平的样子,他不敢贸然带着王婉贞和顾玉荣出发。假如任期真的只有三年, 最好还是让她们俩人留在京师,至少生活无虞。当事人想得开,但是顾仪非常不满。他近来四处奔走多方联络, 为的是学生进翰林院后不坐冷板凳,没想到现在非但连冷板凳都没有, 心爱的学生还被一杆子撑到两千多里外的黔源县当县令。这个距离, 流放都够了!“杨家竖子在背后出力不少,分明是想让你进不了中枢,做一辈子县令!”顾仪一脸怒色, 将杨光连带着平王全家都痛骂了一顿。殿试问边务, 举子可不得答边务,哪有因为殿试文章写得好, 就把人弄到荒蛮之地做县令的?简直欺人太甚!做一辈子县令……顾玉成不知怎的想到那句“太好了, 工作终于稳定了”,幸而理智尚存,及时制止了自己,不然说出口非得把顾仪气个倒仰不可。好在顾仪只是气愤难当, 并非无理取闹,他深知眼下定局已成,只能全力以赴,不可拖拉耽延,冷静下来就提出给顾玉成加冠。加冠礼是嘉礼的一种,一般在男子二十岁举行,标志着从此成人,可以成家立业。顾玉成虽然年龄上未及弱冠,但他已经能支撑门户,又要外放做官,正适合举行冠礼,以后与人交际也更方便。事不宜迟,顾仪当即燃起艾草卜了个三天后的吉日,然后通知亲友,并在加冠当天做了主宾,指挥顾玉成换了三次衣服和帽子后,为他固定爵弁。“忆昔初见日,尔尚年幼,如今已高中探花,长大成人。”顾仪看着身量瘦高面容俊秀的学生,颇为感慨,“今既加冠,当为你取字。”顾玉成长揖一礼:“请老师赐字。”“你为人处世温和有礼,实则外圆内方,和而不同。从今往后,身在朝堂,更当不忘本性,有齐且谐。和者,睦也……”顾玉成心头一跳,不会吧……然而此刻不是能开口的时候,他只好微微瞪大眼睛盯着顾仪,听了好些句嘉言懿词,然而才听得顾仪话风一转,道:“君者,亦从口,敬也。为师为你取字‘和君’,望你今后万事顺遂,德称君子。”还好不是和谐……顾玉成暗自松了口气,郑重躬身谢过。从此以后,除了极为亲近之人,其他人都要唤他表字“和君”了。……加冠礼过后,顾玉成就退掉房子,举家搬到了老师家中。他离开京师后家里就剩下王婉贞和顾玉荣两个人,老幼妇孺四个字里面占了仨,怎么看都不好过,加上顾老太太多次邀请,干脆就搬了过来。有顾家照看,他也能放心一些。如此又采买准备了四天,便到了离京的日子。这次有朝廷下发的委任文书和路费,顾玉成便雇了两个保镖保护自己和物资。概因他从前听过有官员去赴任,结果路上被流匪杀掉冒充的故事,又是头一次独身上路,丝毫不敢放松。“阿成,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照顾好身体,不要急着赶路淋雨。我和阿荣都在京师等着你回来。”王婉贞眼圈红红的,恨不得把腹中翻腾的千万句嘱咐都道出来,又怕耽误儿子行程,强自和着眼泪咽下,递上新做好的两双鞋。“穷家富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些你都带上吧,到了黔源县再买两个丫头婆子伺候,别亏了自己。”王婉贞到底是个成年人,还遭遇过丧夫的打击,虽然伤心儿子要远离家中孤身在外,还能克制住情绪,顾玉荣就不行了。小丫头自打懵懂记事起,就没有跟哥哥分开过这么远,这么久,哪怕哥哥一再保证会常常写信、会尽快接她,顾玉荣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大眼睛肿成了俩核桃。“哥,你安顿,嗝,好了,一定要来,嗝,接我和娘啊,呜呜!”顾玉成知道母亲和妹妹留在京师最好,但见此情景,还是极为不忍,险些要脱口而出大家一起走吧。他使劲儿掐了掐手心,又背转身擦了擦眼睛,这才回头道:“阿荣不要伤心,哥哥在书房给你留了一箱子作业,你什么时候想哥哥了就做一张。等你做完,哥哥也就快回来了。”顾玉荣打了个哭嗝:“嗯!”她今天回去了就写作业,一天写两张,让哥哥快点回来!.顾玉成和家人依依惜别,终于挥手离开,踏上那条宽敞的黄土路时,京师平王府内正在摆酒庆祝。桌案上的饭食器具无不精美,席上却只有杨光和杨廷林父子二人,连酒都是百花素酒。杨廷林喝了两大杯,不满道:“今天是顾玉成滚出京师的好日子,父亲怎的还不拿出窖藏的竹叶青?”就知道拿素酒敷衍他,哼。杨光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悠悠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道:“不过一个小小探花,哪里值得大肆庆祝?我们父子的前途,还在将来呀。”“孩儿生气嘛,那姓顾的什么身份,居然敢自称师叔,也不照照镜子!”杨廷林傲然昂首,“本来想给他个大教训,没想到姓顾的这么狂妄,不用咱家出手就得罪了国师,嘿嘿,这下是再也回不了京师了。”杨光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他得罪了一个国师,还有三个呐。”杨廷林一惊:“父亲是说,顾玉成还能回京?说来觉缘大师还夸了他两次……”“我儿莫慌,” 杨光哼笑,转了转手中酒杯,“你祖父就在西南,要拿捏一个小小县令,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过了天贡山,就进入百夷地界,历来不甚太平,新县令能不能平安到任,还是个未知数呢。第64章 初次相遇顾玉成出了京师, 一路斜斜向西,很快就望不到城墙的影子了。起初他有些惆怅想家, 加上旅途疲劳,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后来跟着镖师学会骑马, 又逐渐适应赶路生活, 脸颊才慢慢有了些肉。这两个镖师都是京师福盛镖局的,一个叫冯田, 一个叫丁八。福盛镖局专门做些护送朝廷命官的生意,珍玩异宝的买卖不怎么接。它规模不大,但堂口很多, 号称在各个州县都有熟人,向来是家中不宽裕的官员外出赴任的首选。冯田年纪稍长, 非常精通驾车的手艺, 两辆大车他只赶载着顾玉成的这辆,另一辆偶尔看看,那马却始终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不曾掉队。丁八则骑着马警戒, 有时候跟冯田换着赶车。他们一路走的官道,驿站还能免费住, 但是离京师越远道路就越狭窄难走, 有的地方甚至只将将容一辆马车通行。幸好往这个方向去的人没那么多,顾玉成的县令头衔就很好使,三个人风平浪静地走了快一个月,就到了宣水县附近。“顾老爷, 前面就是羊肠山了,顺着半山腰小道翻过去,咱们就算进了西南啦。”冯田说着擦擦汗,解下马去饮水。今年这天气太邪门了,往年他也走过黔源县,都是过了天贡山进到百夷地界,才热得受不了,没成想今年离着还有上百里路,就热了起来。一天下来,甭说牲口了,他自己身上都热得能起一层白盐沫。也就是探花老爷文曲星下凡,不怕冷不怕热,啥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哎,要不人家怎么是老爷呢?冯田去饮马了,殊不知被他腹诽的顾玉成正在车里悄悄擦汗,并无比怀念曾经的大裤衩大背心。他真的好热!但是为了端住县令的范儿,还得时刻注重仪态。顾玉成身热心累,只好借口天热想多休息,叮嘱冯田和丁八没事别来找他,然后趁机在车里把裤腿撩起来透透气。天太热,顾玉成也不那种拼命赶路的人,中午足足了休息一个时辰才出发。丁八跑树上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头好上许多,兴致勃勃地道:“顾老爷,咱们趁着凉快跑快些,说不定傍晚还能在羊肠山打头羊呢。”顾玉成奇道:“羊肠山不是因山路狭窄得名的吗?还有野山羊?”难得碰到雇主感兴趣的事儿,丁八唾沫横飞说起了羊肠山的传说,甚至连吃了黑角白山羊的肉能延年益寿都出来了。顾玉成:“……”丁八有心想在雇主面前露一手,手中鞭子时不时甩个空响,终于在太阳落下之前,赶到了羊肠山。这山并不很高,但绵延甚广,怪石嶙峋,其中一条羊肠小道若隐若现,显然并不好走。顾玉成正犹豫是就地扎营还是趁凉快往前走走,在半山上停驻,就见满山林木忽的摇动起来,不知怎的竟下起了雾。那雾薄薄的,在山林间悄然涌动,遮住来往行人的视线,远处的羊肠小道也跟着消失无踪。冯田一摆手,让丁三原地警戒,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他走镖多年,非常谨慎,看雾气来得蹊跷,就想四周看看。没想到就这几步路的功夫,脚下土地忽然陷落,凭他身手敏捷,还是扑腾着掉进了坑里,发出一声惨嚎,只露出半个头顶。然而周围地面毫无异状,甚至还生着腐叶上特有的蘑菇,显然是有人蓄意设陷。丁八大叫一声,策马挡在顾玉成车前,高声道:“我们是京师福盛镖局的,头顶青天三炷香,脚踏四方遍他乡,出门在外,不问前程,但求平安!拦路的是何方緑林好汉?还请现身一见!”这是镖局的老规矩,遇到拦路的,先报上名号探探底,能给买路财通过的尽量出钱消灾,避免人员伤亡。丁八喊了两遍,就见数丈后的山石缝隙中冒出两个脑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乌漆嘛黑的脸,四只眼睛一扫,然后嘿嘿一笑,跨步而出。两人俱是破衣烂衫,但看得出肌肉结实,有点底子。其中一个手持菜刀,大声道:“把钱和车都留下,放你们过山!”丁八绷着脸道:“我们是护送县令老爷上任的,还请兄弟行个方便,让我们把车赶走。”菜刀匪咧咧嘴:“什么县令这么寒碜?车辙印儿浅得都看不见。”他这边说着话,另一个手拿铁棍的,就朝着陷在坑里的冯田跑去。看那速度和架势,分明是要打死冯田,好来个逐一击破。丁八心头大骇,明白这俩山匪是不想善了,今天必得见血,当即一夹马腹,朝着铁棍匪冲去。丁八常年走镖,经验丰富,马蹄扬起的同时,不忘将腰间短刀投向菜刀匪,防他偷袭。没想到二匪配合默契,目标一转,那菜刀匪迎面而来,反倒是铁棍匪就地一滚冲马车而去。丁八:“!!!”糟糕!沾着泥土的肮脏铁棍在眼前不断放大,顾玉成屏住呼吸,将手中竹箭猛然掷出。早在冯田陷进坑里时他就迅速撂下裤腿,将匕首拿在手中,又将竹箭抽出,以作防备,只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山匪盯上。片刻之间,顾玉成脑子飞速旋转。他准头极佳,就先用竹箭挡一挡,能刺中山匪最好,如若不然,拼着受伤也可用匕首捅其心肺。对方不过是两个人,现在若怕死,恐就真的要丢了命。恰在此时,视线里寒光一闪而过,顾玉成瞳孔骤缩,就见自己的竹箭被打落在地。一同落地的,还有那山匪手里的铁棍。铿锵一声过后,顾玉成才看清那寒光也是一支箭。连着打落两样障碍后,这箭去势不减,夺的一声钉进道旁的树干,尾羽犹自颤动不已。顾玉成急忙高呼:“吾乃朝廷任命的黔源县县令,路过羊肠山!恳请英雄搭救!”从方才情形看,射箭的必是个高人,还跟不是山匪一伙的,此时亮明身份,多少是个助益。没人答话,只有个青衫女子从远处踏雾而来,手拎长弓,脚步轻盈,走到近前才瞟了顾玉成一眼。顾玉成:“……”那青衫女子年岁不大,衣饰简单,发髻间只插了一根木簪子,整个人清淡得仿佛要跟山林融为一体,然而五官艳丽的脸上,一双明眸仿佛山间跃动的火,轻而易举就烧到了顾玉成心上。“姑娘……”顾玉成心脏猛跳,张口欲要道谢,就见那女子转过脸,抬腿将铁棍匪踢出三米远,重重撞在山石上。顾玉成:“……”另一头丁八已经策马将菜刀匪踢飞,正拿绳子绑了手脚,准备先去救冯田。转眼间情势逆转,两个土匪都丧失了战斗力,顾玉成放下心来,跳下马车再次想道谢。“好啊,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一个响亮中透着愤怒的声音打断顾玉成,紧接着有个身量颇高的男子从斜刺里跑出来,四下一扫,拍了拍青衫女子的肩膀,“幸亏妹妹机警,不然还跑了你们两个小贼!”顾玉成拱手一礼,还没开口,就见铁棍匪挣扎着爬起来,竟是朝着他砰砰磕头,痛哭道:“县太爷!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我们俩是被京师双煞给害了啊!”菜刀匪被绑得动弹不得,闻言也做出个磕头的姿势,嘴里干嚎道:“青天大老爷啊,京师双煞盘踞羊肠山,我们土匪都活不下去啊!”片刻前要杀自己的山匪还能跪地求助,顾玉成只觉满头雾水:“……什么双煞?”最后出现的男子上前要打,那铁棍匪却仿佛憋得狠了,一边满地爬滚一边飞快地道:“京师双煞就是一男一女,那女的杀了国师徒弟,男的骂死国师,杀人诛心,珠联璧合,这才被三个国师联手赶出京师,跑来祸害我们羊肠山了!”“自打双煞来了,山里的羊都不敢吃草!县太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都听见了,那女的就是宋七娘,京师女煞!那男的跟她一伙,打劫山贼,无恶不作!”顾玉成:“……”他听了半晌,才明白这山匪在嚷嚷什么。这一明白,不免神色怪异。那高个男子瞪他一眼,冷笑道:“山匪的话你也信?”顾玉成拱拱手:“信。”迎着对方黑沉沉的脸,顾玉成一字一字地道:“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个男煞。”……傍晚的风轻轻拂过,诺大林子里,只听见鸟儿的鸣叫声。众人面面相觑:“……”菜刀匪和铁棍匪对视一眼,哇的哭了出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2 23:55:22~2020-05-06 23:2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da22228 5瓶;4391789、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5章 羊肠山上这次是真哭。都是做山匪的, 怎么他们的命就这么苦?位置好的山头轮不到他们,东躲西藏的只能占个羊肠山。除了发配流放的罪人, 一年到头也不见几个有家底的经过, 好容易今年看到俩骑马背包袱的, 嗷嗷叫了两声, 还没冲上去就被反杀。自从那天早上打劫不成反被揍,羊肠山就成了京师双煞的地盘。这一男一女先是把他们辛苦抢来的银钱散到宣水县医馆, 让买不起药的穷人用,然后就盘踞在羊肠山,把他们兄弟俩当牲口使唤。菜刀匪名叫谢东, 因会做两个菜,就被支使着每天打扫屋子、洗刷做饭, 连附近山路上的几块青石都擦出了包浆。铁棍匪叫范南, 生得更壮实一些,主业打劫,副业打猎, 就因为拦路时说了句“此路是我开”, 被那男煞星赶着一天天四处转。也不知在找什么,反正就是不停地走, 每天脚腕子都是肿的。“你不是开了路吗?怎么山头都认不全?怎么当土匪的?”男煞星拎着他的脖子摇晃, 仿佛一个不慎就要把他锤死。范南不敢说自个儿走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讨饶求情,说再转转一定能找到。至于要找什么, 他哪里知道?谢东就在他们盖起来的木屋附近活动,照理说活计更轻,该比范南好过。但他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那女煞星一个心情不好,半夜就把他拎出来擦地,恨不得让他用抹布把树皮都磨下来一层。俩山匪各有各的辛酸,虽才失了山头六天,感觉已经过了六年都不止。第七天趁着跑草丛里出恭的时候,二人在蚊虫堆里悄悄碰头,就合计出个妙计——由范南半夜擦洗,谢东跑山脚下挖坑。一旦有人驾车经过,就把人劫了,马车扣下,然后他们俩驾车往县里跑,不管怎样先离了双煞再说。至于骑马经过的,借他们三个胆子也是不敢再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悄悄布置好陷阱又过了五天,谢东下午被赶出来擦树叶的时候,就瞧见了远处缓缓驶来的两驾马车。恰好男煞星今天不知干什么去了,没带范南,俩山匪顿觉天赐良机,寻了个女煞星回屋休息的空当,就持了菜刀铁棍冲下来,想一举拦劫,脱离苦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女煞星追了上来……想到这次再被捉,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范南急中生智,立马投诚向县令大人求助。虽然片刻前还想打劫对方,但形势比人强,县令大人又年轻,正是爱英雄豪情的年纪。他跟谢东是山匪从良,还能助县令大人擒拿京师双煞两个流放犯,这可是不小的功劳啊!年轻人没上任就有这等立功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结果……看看对宋家兄妹大加感谢的顾玉成,范南泪流不止。他哪里是急中生智,分明是急中生蠢啊!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直到几人将冯田从陷阱里救出来,范南和谢东还是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地上,宛如待宰的牛羊。这陷阱是山匪为了逃离双煞挖的,下了十足的功夫,非但布置精巧,从地面看不出一丝痕迹,里面还挖得深广,又埋了碎石和山间蒺藜。冯田一时不察直接掉下,伤得挺重,左腿更是歪了个角度,显然已经骨折。最严重的是他浑身无力,不知中了什么毒,连说话都费劲儿。宋七娘拔出树上那支箭,抽了范南和谢东两下,然后道:“把解药交出来。”范南一哆嗦,惧怕道:“仙姑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啊!”不等宋七娘再问,谢东急忙道:“仙姑明鉴啊,我真的不会下药,不信你下去看看,坑里真的没有毒药!他可能自己吃坏东西了,怨不得我们兄弟二人。”宋七娘的兄长闻言,就要往陷阱那边走,顾玉成急忙拦住他,然后拖着谢东挪了个位置,让他和范南面对面。随后捡起地上的菜刀,搁到范南手腕处,面无表情地道:“陷阱是你挖的,下毒的自然也是你,本官且问你,这种状况有没有解药?”不等谢东开口,他又道:“想好了再说。你说错一句话,我就剁下你兄弟一根手指。如果镖师毒发身亡,我就杀了你兄弟给他陪葬,一命偿一命。”范南:“???”他真的太难了!眼看谢东面露犹豫,那不甚锋利的菜刀在他手指上敲了敲,大有选一根剁下去的势头,范南崩溃大叫:“快说啊你!你再不说,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谢东没经受过这种场面,呜呜大哭,边哭边道:“可是他没中毒啊!就是沾了黑□□的口水,两刻钟就能好了,呜呜呜,要真是毒药多好,还能谈个条件呜呜。”宋家兄妹:“……”顾玉成放下菜刀,指挥丁八先给冯田包扎,然后道:“本官就等两刻钟,要是还不好,就把你们俩活埋到这坑里去。”“坑里放不下两个人啊县太爷!”谢东哭得更伤心了。早知今日,他何苦摸黑挨饿地跑出来挖陷阱?现在想想,真是不如在女煞星手下擦树叶啊。顾玉成冷冷一笑:“剁成块儿不就放得下了?”先前俩山匪求救,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王霸之气爆发,震慑了两个山匪,没想到是对方耍小聪明,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他报仇的时候了。剁、剁成块儿……谢东和范南四目相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么狠毒,必是男煞星无疑了,京师过来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残暴……福盛镖局的人出门,都随身带着常用伤药,丁八给冯田包扎好,焦灼等着,恨不能马上就过去两刻钟。好在冯田身体底子好,没到时间就恢复过来,不但说话吐字正常,甚至能被搀扶着走两步。丁八放下心来,就听到两声响亮的吐气声,一看是那两个山匪。二人俱是满脸庆幸,仿佛自己老爹起死回生一般,若非手脚都捆着,怕不得载歌载舞庆祝。丁八:“……”看冯田没有大碍,顾玉成便让丁八带着他到附近镇上找大夫,先治疗腿伤。“冯大哥英武男儿,若是落下病根,岂不叫人痛心?我幸得两位江湖侠士相帮,安全无虞,你二人尽可放心离去。”冯田和丁八都是人精,一听便知顾玉成是拿此事做人情,让他们不得泄露宋家兄妹的消息。他们这一路与顾玉成相处不错,今天没保护好他反而被搭救,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便是他不说,也不会多嘴一句。冯田当即抱拳道:“谢顾老爷体谅!冯某学艺不精,多亏侠客热心,萍水相逢却肯拔刀相助,实在叫人佩服!”他胳膊都被划伤了,这会儿忍痛摸出一枚铜牌,向前递出,“山水有相逢,执此信物可在福盛镖局任意堂口调人,还请收下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看顾玉成收下那铜牌,冯田心中稍安,由丁八抱到马背上,两人共乘一骑,沿着来时的小路迅速离开。此时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渐渐消失,只有一轮朦胧月影挂在东边天际。宋琢冰和兄长耳语几句,便给两名山匪松开脚上的绳子,将其拴在顾玉成的车后头,一行五人慢慢朝山顶走去。到了山顶,远远就见三四间木屋错落排列,甚是突出。顾玉成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是因为这几间木屋格外干净的缘故,非但房顶上的瓦一尘污染,连周围的树也光鲜亮丽,每片叶子仿佛都写着“精致”二字。重回旧地,谢东满心满眼俱是辛酸,宋琢冰则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掩饰尴尬,就听顾玉成道:“宋大哥和宋姑娘暂居这荒郊野岭,还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可见宋姑娘不但善于持家理事,更能于逆境中保持本心。看来京师种种传言,全是不尽不实之语。”谢东小声道:“都是我擦的。”顾玉成横了他一眼,真诚道:“连穷凶极恶的山匪都能教导感化,宋姑娘着实与凡俗女子不同。今天要不是你及时出现,顾某恐性命难保。”宋琢冰不知怎的更不好意思了,偏她哥大声道:“说得好!我妹妹就是这么,这么好!”他想跟着夸一波,奈何肚里墨水不多,只憋出个“好”字,鼓励地拍了拍顾玉成的肩膀。亲眼见到三煞互吹,谢东的眼神由辛酸化作绝望,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范南一起被赶到最边上的小屋里,牢牢捆在床柱上,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