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愁云惨淡,十几米开外的大屋里却气氛融洽。顾玉成已经在山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这会儿又郑重道谢,宋家兄妹忙摆手推辞,连说不敢居功。“顾兄弟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看你行事磊落,眼光独到,不是一般酸腐书生,正合我的口味。” 宋六郎笑道。自打见面,顾玉成每句话都仿佛说到了他心坎上,要不是现在身份特殊,他非拉着顾玉成去喝酒拜把子不可。顾玉成道:“我与宋大哥也是一见如故,不知大哥和宋姑娘怎么走到了羊肠山?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他分明记得,宋家是被流放到铜陵县的,这个地方和黔源县相距数百里,根本不在一个方向。宋六郎挠挠头,深沉地叹了口气:“唉,我们一路往西,走到盲山道的时候被悍匪冲散,不慎迷了路,就到这边了。”顾玉成:“……”那得是多悍的匪啊……第66章 一同出发不是顾玉成多疑, 实在是这话没法儿信。宋家人丁繁茂,宋琢冰行七, 所以被唤作七娘。她上头足足有六个哥哥, 再加上勇武过人的宋将军, 随便站出来一个都不可小觑, 何况是全家组团?宋琢冰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子, 都能在飞仙殿暴起制敌,顷刻间毙命三个大男人。虽说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这份武艺和胆量也远超常人。考虑到她与哥哥们的年龄和体力差距, 宋家男儿应该更强一些。这么个组合出门,虽说是被流放的, 恐怕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跑出来打劫。宋六郎这么说, 分明是找个借口敷衍。但顾玉成又没打算把人送去流放,自然识趣地权当相信,转开话题提起了做饭。谢东和范南两个山匪被他们捆到小屋里, 今明两天都不准吃饭, 还有那什么黑□□的口水……哪怕谢东是个老实人,顾玉成都不想吃他做的饭。还是趁着现在天没黑透, 赶紧自个儿起锅做饭来得放心。宋六郎眼前一亮:“顾兄弟说的对, 正好山上还有两只羊,我这就去宰一只来,今天咱们好好庆祝一番!”说完几个纵跃,很快消失在林子里。宋琢冰伸到一半的手缓缓放下, 面露迟疑。虽然六哥说得含糊,但他们俩的确是在盲山道跟父亲失散的,然后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当时六哥把胸脯拍得山响,说什么他跟着父亲在军中训练过,辨别方向不成问题,还能埋锅做饭,无所无精,保证两天就能赶上大部队。结果绵绵细雨连下两天,再出太阳时他们就已经彻底偏离了方向。至于宋六郎的厨艺,以宋琢冰在吃食上的不挑剔,也只能夸一句“没毒,能吃”。好在他们很快就被羊肠山的俩山匪打劫了,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至少不用再吃烤焦发黑的肉,还能喝上一口热乎饭。现在六哥又要去宰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玉成,发现这位探花郎如传言一般俊美清瘦,仿佛一株立在山林里的玉树,宋琢冰不免有些担心,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同情:“六哥厨艺不精,还请多担待。”要是饭后出现什么肚子疼腹泻之类的,记得怪自己身体弱,不要找我六哥哦。顾玉成没听出这弦外之音,微微笑道:“哪里能让宋大哥一人做饭?七娘你稍歇歇,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他对琢磨吃食挺有兴趣,又准备在京师开炸货店,这次赴任便带了各色调料,严严实实装在一排罐子里,还带了腌咸肉和熏腊肉,一路走来仍剩下多半车,正可拿出来用。说干就干,顾玉成跟蚂蚁搬家似的从车上搬下来炉子、锅、炭火和几包调料,没一会儿就点火架锅煮上了粥,上面还用盘子蒸着一大盘腊肉。他又从屋后找了块薄薄的青石板,悬空放到宋琢冰搭起来的两块大石头中间,在下面塞上柴火,做了个简易烤架。托谢东的福,这些石头都干干净净的,随便一冲就能用。等他布置好,就见宋六郎扛着一头洗剥干净的山羊过来,远远地吸着鼻子大叫好香。顾玉成哑然失笑,待他近前,就说了番做法,请他将羊大卸八块,然后自己用刀从里脊部位切了几十片肉,平铺到青石板上。初时不觉得怎样,等火苗升腾起来将石板烤热,羊肉自身的油脂挥发出来,发出刺啦的声响,肉片边缘慢慢焦黄卷起的时候,那股香味就飘散开来,直勾勾往人鼻子里钻。顾玉成端出调配好的蘸料,给宋六郎和宋琢冰一人一碗,道:“这是我老家的法子,吃之前蘸一蘸,味道还不错。”宋琢冰矜持谢过,试探着夹了两片,在碗里滚了滚,小心放入口中。她没敢抱太大希望,谁知一咬下去,鲜香微辣的滋味就在嘴里爆开,烤得微焦的瘦肉配上恰恰好的一点肥肉,竟是说不出的美味。宋琢冰眼睛都瞪大了,忍不住再夹一片细细咀嚼。这肉烤得实在太好,以至于宋琢冰怀疑前几天吃的不是羊,而是什么其他生物。她吃着烤肉看着顾玉成,觉得对方清瘦的身影都高大起来。要是六哥有他一半手艺多好!宋六郎的喜悦更加直观,一边跳着脚哈气一边赞叹:“天哪,太好吃了吧!”他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跟嘴里的肉相比,他前几天吃的连草都不是!迅速狼吞虎咽了五六片烤肉,宋六郎把顾玉成往旁边一放,豪情万丈地道:“顾兄弟你歇着,我来片肉!”宋琢冰取出帕子擦擦手,道:“六哥杀羊辛苦,还是我来吧。”说完从腰间摸出一柄巴掌长的小刀,拎起一根羊腿开始片。她显然用刀极熟,银色小刀在纤长手指间上下翻飞,宛如一只银蝶,没一会儿就片好了小半只羊,而且薄厚均匀,整整齐齐码放在盆里。顾玉成不自觉看呆了,手中举着筷子都忘了翻面。宋六郎忙推了推他:“贤弟!”顾玉成低头一看,石板中心的几片肉都快烤糊了,赶紧挨个翻面,又刷上一层蘸料。如此边烤边吃,三个人守着青石板足足吃了半头羊。好在山里昼夜温差大,尚能忍受。……不得不说,美食是拉近关系的利器,顾玉成吃着吃着就听宋六郎说起家中亲人,方知宋家这一代是“琢”字辈。长子出生后,宋将军就为其取名“琢金”,希望能多生几个孩儿,好把金木水火土都用上。后来果然生了五个儿子,宋将军非常开怀,逢人就炫耀此生圆满。结果隔年宋六郎出生,五行都用完了,宋将军抓耳挠腮许久,才定了个“雷”字。虽然对自己的名字不甚满意,但宋六郎还是很有兄长风范,给宋琢冰夹了块腊肠,笑道:“幸好你是个女孩,不然就要叫‘宋琢电’了。雷电雷电,千金不换!哈哈哈哈哈哈!”宋琢冰:“……”顾玉成忍住笑,给宋六郎盛了一碗粥:“熬了许久,正好消食润肺。”顺便堵住嘴,免得挨揍。一顿丰盛的晚饭吃下来,三人彼此之间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六哥七娘与和君。顾玉成趁机道:“我要往黔源县去,六哥与七娘可要同行?前方要经过好几家驿站,或许能打听到宋将军的消息。将来你们若是想去铜陵县,从黔源出发也方便。”宋家兄妹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顾玉成为了不泄露他们兄妹的行踪,能将镖师送走,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们自幼蒙父亲教导,更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至少得将他平安送到黔源县。宋琢冰还有另一重想法。她不认路,六哥更不辨方向,因着流放犯人的身份,也不好走村镇,一路穿山越岭的,单在这羊肠山都困了十几天。倘与顾玉成同行,至少有个方向,到了黔源县说不定还能变换身份,以后行事也便宜。宋六郎的想法就单纯多了,他是真的受不了自己的厨艺,一路走来妹妹都饿瘦了,将来与父亲重聚,根本没法儿交代。跟个有官身的人一起走,至少吃食上不用担忧。可恨他之前不够小心,与妹妹说话时被山匪听去,暴露了身份,不然还能伪个名号,行走江湖,岂不快哉?三人怀着各自想法,非常和谐地达成一致,第二天醒来就开始清理山上的家当。谢东和范南在羊肠山落草多年,很是攒了些东西,除了皮子棉布之类的日用,顾玉成还从墙壁夹缝中摸出了一袋碎银,从厨房柴火里掏出几粒珍珠,还自树下挖出了两坛好酒。宋六郎闻了闻,大喜:“是上好的状元红,怪不得能被和君找到!”宋琢冰:“……咳。”待到终于上路,顾玉成的两辆车重又塞满,车后面除了谢东和范南,还拴着一头瘦不拉几的山羊。二匪得知多年家底被搜刮一空,现在只能拖着两条腿和抢来的山羊作伴,哪怕饿了半天一夜浑身无力,还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与之相反的是宋六郎,他神采飞扬地骑在马上,一忽策马前进,来回探路,一忽跑到宋琢冰的车上与她闲聊,吃些顾玉成准备的零食,整个人都透着股精神。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他也无所谓再被人听到,中午停下吃饭时恨恨将玄鹤子痛骂一顿:“满京师数这老道最可恶,看谁家不顺眼了就跳出来说人家孩子有修道的天分,把人整到道观里当人质,害得好几家人敢怒不敢言。”“当初他就想把小侄子弄到九逍派,二哥气不过打上山门,吓得那老道松了口,从此衔恨在心,处处针对,不然妹妹哪里用得着进宫受罪?平白被那姓柳的欺害。将来再见玄鹤子,我非把他剃成个和尚送到镇国寺不可!”顾玉成:“……”顾玉成:“六哥不必担忧,公道自在人心。况且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我看玄鹤子修的长生道是假,不可能一直蒙蔽陛下的。”他表面说的是玄鹤子,暗里将宝华天子内涵得明明白白,宋六郎吃惊之余又觉合情合理,当即抚掌大赞:“说得好!不愧是能跟我妹妹并称双煞的人!”顾玉成:“……”宋琢冰:“…………”第67章 抵达黔源一行人翻过羊肠山, 终于又踏上了官道,得以在路边驿站歇脚。顾玉成隔两天就会往京师寄信, 说些路上的见闻和趣事, 同时嘱咐王婉贞和顾玉荣在家中注意身体, 也不要忘了学习之类的。虽说都是家常絮语, 也能让收信的人有个安慰。这天安顿下来,顾玉成就照例写了封家信寄出去, 又让驿丞加紧做了两大包饼子,配上自己带的一罐酱和十斤肉,命人送往铜陵县。一听是送给流放过去的宋将军, 那驿使就直摆手:“大人有所不知,宋将军全家在流放路上遭了匪盗, 听说官差都被杀了好几个, 他们全家也不知逃出来没有。大人还是莫要浪费粮食吧。”顾玉成大吃一惊:“竟有此事?宋将军遭奸人陷害被流放,我向来仰慕他老人家,就想送点吃食聊表心意, 没想到将军竟然遭此不幸!”看京师来的县令大人面露不忍, 又被塞了张大饼,驿使就把自己听到的消息翻来覆去说了两遍, 还告诉顾玉成附近出现了一股新的山匪势力, 叫做“五青狼”,凶悍异常,传说方圆百里无人能敌,甚至有匪徒闻风丧胆, 弃了山头逃跑的。“大人可要小心啊,以前羊肠山也有山匪,好像就是叫五青狼给灭了,前年那山匪还下来抢过羊呢。”终于啃上馒头的谢东和范南:“……”要是五青狼早点出现,他们也弃了山头跑路该多好……顾玉成假做思量,然后给了驿使一把铜钱,道:“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劳你跑一趟吧。到了铜陵县,如果见到宋将军,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如果找不到人,你就和同袍分了,再找人往黔源县衙捎个信儿。”驿使往来送信,还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大官儿,出手又大方,当即喜得黑脸泛红,搓搓手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给您送到!要是找不到宋将军,我就自个儿骑马去黔源县报讯,定给大人复命!”这头驿使骑上快马扬鞭而去,那头宋六郎捡了个没人的地儿,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和君,我父亲可能不会去铜陵县,岂不辜负你一番好意?”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是绝不可能在逃出生天后乖乖去流放的,顾玉成的钱粮九成九要便宜这个驿使。顾玉成微微一笑:“六哥客气了。我实不想宋将军去铜陵受苦,但是现在我们没法打听消息,就让驿使先去看看吧,好歹有个口信捎回来,也能心里有底,比干等着稍强些。”“而且七娘挂心父兄,时常忧郁,派人看看或许能让她开怀一二。”宋家兄妹都是开朗之人,但宋琢冰和六郎这等没心没肺的不同,虽当面与平时无异,可从她日渐消瘦的脸颊不难看出,这姑娘心里压力很大,没少受煎熬。顾玉成很能理解宋琢冰。他是家中顶梁柱,得罪了玄鹤子被发配黔源县,不得不把母亲和妹妹托付到老师家中,离京时心里都沉甸甸的,甚至时常梦到阿荣,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而宋家男丁因宋琢冰之举,举家流放铜陵,比他这贬谪做官的更不如。即使家人不责怪,宋琢冰也不可能视之等闲,心安理得。然而这种事旁人很难劝解,他一个外姓男人,又当着人家哥哥的面,更不好硬拉着人心理按摩,只能寻到机会就帮一把。驿使此去铜陵的结果可能是失望,也可能是希望,但等待的过程让人有个盼头,说不定盼着盼着,宋七娘就能早日想通了呢。没想到顾玉成考虑得这么周全,宋六郎大为感动:“和君你真是个好人!”顾玉成:“……谢谢。”……又走了三天,将那只瘦羊宰了吃掉,顾玉成他们终于来到了天贡山。天贡山周围地势低缓,越发衬得整座山像平地里长出来似的,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据说以前是诸国进贡时的必经之地,久而久之便有了“天贡山”这个名字。穿桥过水地绕过天贡山,就进了西南腹地,路过的村镇随处可见穿着奇装异服的百夷人,有的长相与汉人一般无二,有的则是宽鼻深目,一望便知是夷人。百夷是朝廷对当地人的统称,顾名思义,分了上百族类。上百年融合统一下来,仍然分为大百夷和小百夷。其中大百夷是人口较多的苗人,内里还分为东苗、西苗和山里苗。小百夷则是其他人口较少的夷族,包括阿昌人、蒲蛮人、红缅人等十几种。百夷地区历来治理困难,一个是因为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地多山多丘陵,生活一般,民风彪悍,有点什么事就爱动刀打架,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混战。另一个则是因朝廷多年疲敝顾及不到,此消彼长之下,百夷势力大大增强,光苗人就有不下三个土司,各成一派。当地有什么政令也难以通行,最终恶性循环,越发难以管理。顾玉成要赴任的黔源县,就是这么个多族混居的状态,在百夷地区尚属于较为贫穷的那一档。“和君放心,我们兄妹与你作伴,什么都不用怕,你尽管大展拳脚便是!”宋六郎将胸脯拍得砰砰响,徒手掰弯铁棍又掰回去,强势证明自己的武力值。宋琢冰:“……”这一幕真是有点熟悉呢。顾玉成很相信宋家兄妹的武力,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紧张。他在距离黔源县城还有二百里的时候安排人前去通知,结果一直走到城外五十里还没人迎接,反倒有几个小商队从旁经过,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指指点点。怪不得老话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地头比比,说不定龙蛇都是颠倒的。顾玉成深深叹了口气,停下来包了路边驿站修整。输人不输阵,他已经不受欢迎了,更要打起精神来,起码面子上好看些。打定主意,三人在驿站好吃好喝地休息了一天,连谢东和范南两个山匪都吃上肉洗了澡,还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第二天一大早,顾玉成穿上崭新的官袍,将头发束好,精神抖擞地骑着马出发。宋六郎和宋琢冰身着男装,骑马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脸色端肃,气势凛然。最后面是谢东和范南,二人共乘一辆马车,装作体面下人的样子,一个眼神也不乱飘,老老实实坐在车前。另一辆马车因卸了马匹,就先留在驿站,等他们明天来拉。走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对面忽然过来十几个人,有的骑马有的走路,散散乱乱地凑了个队伍。其中一个最为高壮的男人上前道:“前方可是新任黔源县县令顾大人?”顾玉成道:“正是。”身侧宋六郎刷一声抖开朝廷任命文书,深红印章清晰可见。“下官恭迎顾大人!”男人翻身下马,自我介绍是黔源县的县蔚袁毅,特意率领县衙上下一干人等来迎接上峰。他招招手,其余人跟着参差不齐地行了礼,向顾玉成问好。顾玉成寒暄了两句“辛苦”,就让袁毅带路往县城走。他总觉得这些人看过来的目光怪异,偶尔还用蛮夷话小声嘀咕,幸好没什么恶意,不然顾玉成都不敢跟着往前走。此时距离黔源县城门已不足三十里,一群人晌午之前便到了城门口,然后大开城门,迎接新县令进城。顾玉成骑马走在中间最靠前的位置,就见路旁三三两两的夷人站着,然后不知有人高声喊了句什么,呼啦啦涌出好些人,将原本尚显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这下别说顾玉成,连宋六郎和宋琢冰都有些紧张,策马不着痕迹地向中间靠拢,只待一有情况就出手。宋琢冰轻声道:“和君哥别怕,跑出城肯定没问题的。”顾玉成感激地看了宋琢冰一眼,正要开口,袁毅忽然叫道:“大人!苗女下山了!”只见数十米开外,一群身着短裙短衫的苗女,露着小腿且歌且舞地向这边走来,头上亮闪闪的银饰和颜色绚丽的衣裙交相辉映,在热烈的舞蹈动作下,越发显得喜庆灿烂。这场景应该不多见,围观的人都激动起来,还有人跟着高声哼唱。顾玉成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就被蜂拥而至的苗女围住,朝着他又是扔花又是笑。袁毅一脸羡慕地道:“这是苗人的习俗,有好看的父母官来了就跳舞欢迎,下官好多年都没看到了啊。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然而好看的父母官已经顾不上听他说话,只侧耳细辨人群里能听懂的声音。“苗人昨天就来了,怎么今天才跳舞?”“废话,他来了县令大人又没来,抛媚眼给瞎子看呐?”“前头这仨长得都挺好看啊,也不知婚配了没有。”“还是县令大人最好看,威风凛凛的,多气派!”“左右小伙子也不错啊,白生生的多俊俏啊。”“县令大人哟,你是哪里郎呀?可愿到我寨中来哟~”顾玉成:“……”不管怎样,他总算放下心来,对围观众人回以微笑。耳边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顾玉成微微转眼,就见宋六郎在马背上快速旋身,从马鞍左侧掉到右侧再翻回马背,手中还稳稳地拿着朵山茶花。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格外帅气,人群中齐齐爆出一声喝彩,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无数鲜花碧草不要钱似的从顾玉成身边飞过,将宋六郎挂了个满头满身。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提早一点点~︿( ̄︶ ̄)︿感谢在2020-05-03 00:08:05~2020-05-09 21:0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da22228 5瓶;幽兰珊 2瓶;4391789、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8章 黔源县衙宋六郎并不着恼, 挂着满头花草笑容灿烂,热情地对众人挥手示意。想他才貌人品样样不差, 只因性子跳脱, 不是京师流行的稳重款或风流款, 出门在外从没享受过让人追着夸好看的待遇。这会儿被扔花掷草,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跟朵招摇过市的栀子花似的, 香得奔放浓烈。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想纵身跳上房顶,耍一套宋家刀法, 让百夷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武男儿!可惜面对这样的哥哥,宋琢冰只想把脸捂上。然而此时众目睽睽, 她并没什么捂脸妙计, 只能越发板起五官,做面无表情状,暗暗夹紧马腹, 盼着快点到县衙。顾玉成也悄悄加快了速度, 好在黔源县不大,没走多久便到了县衙。和他曾经去过多次的清平县衙相比, 黔源县衙显得凋敝许多, 随处可见屋瓦上长草,但大门挺新,各处尚算干净,后院还有个挺大的花园, 种满了顾玉成叫不上名字的花树。县令乃是一县主官,掌管全县大小事宜,包括劝课农桑、平决诉讼以及赋税、钱谷、户口等等,顾玉成丝毫不敢松懈,安顿好宋家兄妹后就叫来主簿、县尉和教谕,询问黔源县情况。黔源县的教谕是个老秀才,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名叫史有才。按理说这个职位是负责县里的教化和文庙,但因为此地文风不盛,一年年没出过几个读书人,老教谕现在只剩下一年一度的文庙祭祀了。他身体不怎么好,人也生得瘦弱,平常都称病在家,很少冒头。要不是今天新县令头一次召见,怕得罪人不好交代,他都不会出门。对着这么个老人家,顾玉成不好多说什么,留史有才喝了茶就派衙役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先休息,转而请主簿汇报工作:“何主簿,县衙财政几何?你先说给本官听听。”跟毫无上进心的史有才不同,主簿何时傅正当壮年,很是殷勤:“大人,这是县里连续三年的账本,您看……”顾玉成听他将黔源县近三年的帐简单道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年年都有收成,支出也不变,怎么亏空一年比一年多?”到他上任,这黔源县已经欠了两千多两银子了!两千银子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对于一个能截留赋税供自己所用的衙门来说,非常匪夷所思。黔源县虽然穷,可朝廷一直减税,加上在册人户比实际的少,实在不应该这么艰难。何时傅登时垮了脸,可怜兮兮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啊,黔源县穷山恶水,遍地刁民,每年光打架斗殴的损失都要数千两。远的不说,就县衙后面的亭子,去年砸坏过四次,修缮花了四十六两。还有前面的大门,上个月刚被打破,花了六十多两银子换了新的,还有——”“好了,本官知道了。”顾玉成摆手制止,“你将去年初到现在的账册和卷宗都调过来,本官要亲自查阅。”何时傅露出个委屈中透着忠心的表情:“是,下官这就去。”顾玉成命人送走何时傅,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主簿管着县里的文书和仓库,钱粮都从他手中过,但何时傅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千言万语全汇成个“穷”字,一时间叫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先查阅资料再做判断。好容易轮到掌管治安的县尉,没想到更叫人失望,甚至连今天去迎接的衙役有部分都是雇的。顶着顾玉成清凌凌的目光,袁毅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尴尬地道:“都是何时傅没用啊,县衙根本发不出那么多饷银,下官也没有办法,只好凡事亲力亲为,少用几个人。今天也是为了有派头儿……”顾玉成揉揉额角,长长呼出一口气:“辛苦袁县尉了。”……顾玉成忙碌一天,身心俱疲,唯一可喜的是收到了来自京师的信。信是王婉贞和顾玉荣写的,足足六封,算算时间,应该是从他出发没两天的时候就开始寄。朝廷驿使快马加鞭,来回轮替,自然比他走得快,以至于第一封信里夹的花瓣都枯了。“哥哥,院子里的大红花开了,非常美,送给你一朵。娘亲说阿荣像花一样,哥哥看到花,就像看到阿荣一样……”六封信里顾玉荣占了三分之二,在信中她极尽所能,将学会的字和成语通通用上,尽力详之又详地向顾玉成讲述她和娘亲在京师的生活,特别是说到她投壶赢了顾家一众小伙伴,非常得意,言语无法描述,还补充了一幅画。顾玉成尽力辨认,也就认出了那只双耳壶以及个头最大的顾玉荣。王婉贞的信就相对简洁许多,反复叮嘱顾玉成照顾好身体,早日还京,还说她已经雇到人,把炸货店开了起来,生意看起来很红火。几封信摊在一起,明显能看出王婉贞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甚至不如顾玉荣这个小孩儿。但顾玉荣是被顾玉成手把手教出来的,王婉贞学写字时则年龄偏大,很多习惯都已养成,能写这么多字已经很不错了。就这个识字量来看,她已经超过许多目不识丁的当家夫人了。顾玉成将信看了又看,大感欣慰,提笔开始回信,顺便决定给顾玉荣再出一套题,并让她多背几本书。小丫头已经做了不少作业,流露出想让哥哥回家的念头,只能靠学习来分一分她的心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那是对有背景有实力的新官而言,普通官盲目动手,只会引火烧身。顾玉成从不是个急躁的人,他按照惯例宴请了县衙辅官,宣布萧规曹随一切照旧,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看各种卷宗和账册。作为地方官,他其实还应该去拜会一下镇守西南的平王,至少送份礼物。但顾玉成想到自家和平王的两代纠葛,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连拜帖都没送。凭他们这关系,还是不要露面,让平王忘了他这个人最好。如此忙了七八日,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忽然被人敲响。伴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十数人迈着杂乱的脚步朝县衙大堂而来。顾玉成脸色一凝,抄起官袍边往外走边道:“七娘,咱们升堂去。”宋琢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拎起长刀,快步跟上。第69章 东苗西苗自顾玉成来到黔源县, 这是第一次有人敲鸣冤鼓。一个县面积再小,也是士农工商五脏俱全, 平日少不了各种鸡零狗碎的摩擦, 甚至有县令从早到晚地断案, 能连断一个月不休。为了防止县城主官被琐事缠身, 宝华天子继位后就创立了调解制,在每个县衙前修建一座调解亭, 凡有争执,先行调解。此举大大减少了县令的工作量,也为宝华天子博得了朝野上下的美名。而黔源县因百夷人众多, 各族皆有主事之人,内部协商不下就动武, 甚少来县衙调解, 更别提击鼓鸣冤了。听这动静,明显不是小事儿……顾玉成边走边想,靠近县衙公堂时放缓脚步, 一脸端肃地进去, 看也不看乱哄哄的人群,使劲儿拍了下惊堂木, 高声道:“堂下何人?”他打眼一扫, 就发现宽敞的公堂里挤了不甚明显的三拨人,其中两拨看服饰都是苗人,虽站在一起,但彼此气氛并不融洽, 反而透着股剑拔弩张。另一拨就是袁毅和几个衙役,不断试图维持秩序又被挡开,还不敢还手,大有慢慢缩去角落放任对方自流的趋势。看顾玉成发问,袁毅如蒙大赦,躬身道:“启禀大人!苗人丢了女儿,遍寻不到,特来县衙请您主持公道!下官阻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