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也只能看着。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视线越过那只公鸡,看向林中更深处,眸光沉了沉。“想逃?”林玉致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青年汉子,没说话。却是猛的低下头,飞快的抄起锄头狠命的锄地。青年汉子一怔,正要上前仔细盘问,只听身后‘咻’的一声破空之响,还未等反应过来,一条油亮的鞭子早已落到背上,那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又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奶奶的,叫你偷懒!”一个北秦兵咒骂道。青年汉子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赶紧抡起锄头继续刨土。心里将林玉致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孙十九代通通问候了个遍。视线却似有意似无意的瞄了几眼她刚才看的地方,暗自琢磨起来。快到晌午,天气热的厉害。傅辞就跟在林玉致身边,他本就体弱,才将将半日不到,那脸色就变的愈发苍白了。林玉致看了看他,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林玉致状似无意的环视一周,周围的看守如往常一样,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每次换岗交接的时间有一盏茶功夫。那时身边只有四个把守,往南进入那片密林,需要打倒自己正前方那个看守,再按之字形往前跑,以防身后的弓箭手。游过一条小溪,就到了对岸了。一旦进入密林,藏身就容易多了。不过她还要带着一个不会功夫的傅辞,若是再有一个帮手,就会容易许多。林玉致一边琢磨着,一边往那青年汉子身边凑了过去。这青年汉子她识得,正是那日馄饨摊前下令抓她的青年校尉,此人名唤裴绍,是凉州城守城校尉。听说北秦攻破凉州,杀人纵火,凉州守军就地坑杀。而此人未着军服,只一身破烂衣衫,不知是如何混在他们这囚犯队伍里的。“裴大人,商量个事儿?”“没得商量。”裴绍随意的拢了拢早已裂开一条大口子的破衣服,毫不在意的说。“你!”林玉致恨的牙根痒痒,这人平白无故抓她进大牢,害她遭这无妄之灾,日日顶着毒日头刨土,他倒好意思拿乔了!“呸!死傲娇!”第4章“开饭了!”北秦兵一声吼,林玉致腾的一下蹿到了跟前,笑嘻嘻的说:“军爷辛苦,小的帮您放饭吧。”“你这小子,倒有几分眼色。得,今儿个多赏你一个馍。”“嘿嘿,多谢军爷。”林玉致十分狗腿的哈了哈腰。端着一碗稀了吧唧的米汤,还有两个馍,林玉致找了个空地挨着裴绍坐下。傅辞哈巴狗一样的跟在林玉致身后,紧挨着她坐下。林玉致看傅辞脸色不好,将其中一个馍递了过去:“多吃点儿。”傅辞接过馍,心下满是感动。“林兄对我真是太好了。”林玉致睨了他一眼,瞧他吃的欢快,眯眼笑了笑。她四下里瞧了瞧,低头对裴绍小声说:“裴大人,咱们今晚就走。”等了半天,也没见裴绍答话。林玉致疑惑的抬头看他一眼。却见裴绍正黑着一张脸,怒视着自己。“咋了?”“丢人现眼,没骨气!”林玉致一怔,随即恍然。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馍,说道:“小的只是个囚犯,可比不得裴大人一身正气。”“哼!大丈夫不思报国,却为了一个馍,就向贼人低三下四。可耻,可恨!”林玉致就着一口米汤,咽下了那口馍。“要尽忠报国,也得先活着不是。再说,裴大人您这么有气节,那还活着干嘛呢?您这么有骨气,眼下不也是和我一样吃着北秦给的馍。以身殉国,没准儿上头还能给个嘉奖。啧啧啧,就是不知道上头知不知道还有您这么个忠肝义胆的守城小校。”“你!”裴绍涨红着脸,半天,只憋出一句来:“强词夺理!”“裴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忘了,韩信也曾忍得胯/下之辱。你连低头都学不会,日后如何能成大事呢。”“林兄说的对。你要守节,为何不在凉州城破的时候,与凉州城共存亡呢,那时候可没人拦着你。”傅辞见缝插针,他早就看裴绍不顺眼了。正说着话,只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蹄敲打在沉闷的土地上,犹如战鼓发出的有力鼓点。大地一阵轻晃,仿佛一道天雷劈下。马上那青年一勒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鸣,随后,高昂着头站在原处。身后一众亲卫也急急的勒住马,肃然立在马上。“霍三哥还真是物尽其用啊。”林云城笑道。霍青寒把玩着手里的缰绳,懒懒道:“不用白不用。”林云城摸了摸腰间佩刀,嘿嘿一笑:“三哥,这次打凉州我尽在边儿上瞧着了,下回你可得让我上前线去过过瘾。”霍青寒笑骂了一句:“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的。”“三哥……”“行了,该你上战场的时候自然不会落下你。”说话间,有传令兵上前禀道:“将军,元帅有令,今夜行动。”霍青寒眯了眯眼:“传令刘承辉留守凉州,大军随我连夜出发。”接着,一声破空的鞭哨声响起,骏马扬起前蹄,哒哒的走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天雷般的声音,震慑人心。仅仅几十名骑兵,就有如此气势,那真正的北秦骑兵,该是怎样的威风凛凛。裴绍眯起眼望着那滚滚沙尘,再想到北秦进攻那日,漫天的黄沙,还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微不可查的轻轻叹息一声。林玉致不理会那些,只是伸出手,挡了挡那盛了米汤的碗。灰尘散去,林玉致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到底还是进了沙石,嘴里有些牙碜。午饭过后,众人又继续着上午的活计。林玉致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抡起锄头开始刨土。她故意选了挨着裴绍的位置,一边刨土一边与他商议着逃跑的计划。“裴大人,这活计就快干完了,我料定北秦兵今夜就会将咱们屠个干净。届时咱们趁乱取势,定能逃的出去。”裴绍这回没有呛声,而是默默的点点头。林玉致四顾望了望,远远就望见凉州城的城墙上插着的黑色军旗,军旗上铁画银钩一个大大的霍字。迎着烈日,气势丝毫不减,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等着它的猎物出现。北秦霍家。北秦以武立国,这霍家又是北秦第一将门世家。总之,这场仗怕是不好打了。是夜,月黑风高,北秦兵将这些囚犯赶到了城外一处山坳,寒刃林立,叫人没由来的遍体生寒。林玉致偏头看了眼那小山坳,想来,这就是北秦兵给他们选的埋骨之地了。没有过多停留,便将目光放在周围。凉州地处苍云山脉北侧,月牙岭以东。苍云山脉北起清台,南接渭水,延袤千余里,百岭互连,地形复杂。月牙岭乃山脉北段最险要的一处。眼下所处的小山包正好与月牙岭相连,而他们不过是囚犯,即便跑了,北秦兵顶多追击一下,断不会冒险进入月牙岭。裴绍也明白林玉致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傅辞护在中间。北秦兵一个小头领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一众军士手握长刀,寒刃映着北秦军士冷硬的脸。囚犯们这时也怕了,北秦兵是要屠了他们了。只是他们手无寸铁,又久经磋磨,哪有反抗的余地。林玉致已经盯住了她身侧那个军士,估算着几招之内能将兵刃夺过。还未等她动手,便听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几个大汉从林中窜出,直奔着北秦兵杀来。“镖头可在其中?”林玉致心下一松:“年年!”宋初年喜极而泣:“弟兄们,给我狠狠的打这帮北秦狗!”本来就是出城处理这些囚犯,上头便只派了一个小队。岂料斜刺里冲出几条大汉,囚犯队伍顿时乱了。北秦兵小队长恐生变故,忙放了响箭向城中示警。霍青寒正趁夜领兵出城,忽见响箭,眉头一皱。“是城郊。”林云城道。霍青寒刚下凉州,自然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忙改道往城郊去。却见北秦兵连连败退,而对方未着军服,瞧着像是白日那拨囚犯。霍青寒朝身后招手,一队骑兵速速下马,手持长刀,加入战斗。原是宋初年从凉州城大牢出来后,传达了林玉致的意思。周老三权衡一番,叫雷老五领一队人马押送货物往泽阳去,自己和宋初年两人留下接应镖头。没想到赶上北秦兵入城,城中大乱,两人被裹挟着,与北秦兵遭遇到一起,不知怎的,竟杀到了城门去。原本商量趁夜入城救出林玉致,没想到却在城外见到囚犯被押着修城防。两人一合计,没有轻举妄动,只等时机。于是便有了适才一幕。只不过此时他们势单力孤,只得且战且退。奈何北秦兵缠的紧,眼下又引来大批军士,怕是难以脱身。林玉致一边护着傅辞,一边拼杀。瞧着越围越多的北秦兵,脸色十分不好。即便有响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引来人。她心有疑惑,却来不及细想。手起刀落,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就被砍下,滚烫的鲜血溅了傅辞一身,他却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不止如此,山下那批援兵装备齐全,竟有弓箭。簌簌簌的箭雨落下,林玉致几人只得勉强招架。裴绍见情况不好,硬是冲了回去,从一北秦兵手里夺了弓箭。他目光如电,弯弓拉箭,三根羽箭先后冲出,直奔着山下射出。那箭矢飞出之后,速度奇快,到了中间,势头稍缓,直到后半程,那箭矢如流星一般袭来,速度不减,像是箭簇上长了眼睛,紧紧的咬着不放。“好箭法!”霍青寒侧身躲过,随手从马上取下弯弓,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别山中动静,一根利箭裹挟着破空之势,直直的射来……不久后,有军士上前回禀道:“将军,有几个人跑到月牙岭范围了,其他囚犯俱被坑杀,是否需继续搜查。”霍青寒舌头抵在一侧唇角,眯了眯眼。半响,说道:“罢了,几个逃犯而已,继续前行。”————峭壁下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上,林玉致捡了树枝点了堆火,将傅辞身上的湿衣服烘干。当时,霍青寒的一根利箭,裹挟着极大的冲力,贯穿了裴绍的肩膀,几人不敢恋战,匆忙夺路奔逃,直到进入月牙岭范围。裴绍坚持不住,一跟头自陡坡上栽了下去,连带着将林玉致和傅辞二人也拖了下去。好在下落的过程中林玉致被崖壁上的树挡下,延缓了下落的冲劲儿,这才没有受重伤。傅辞和裴绍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落到了陡坡下的河里。所幸河流不急,林玉致从树上一跃而下,将两人从水里拽了出来。傅辞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脱了力,经河水这么一泡,受了寒。倒是裴绍的情况颇为不好。那一箭力道太大,裴绍的肩膀整个都被贯穿了。林玉致狠狠的皱了皱眉头。伤势太重,若不好好处理,怕是性命堪忧。傅辞挣扎着坐起身,从袖兜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林兄,我这里有金疮药。”傅辞虚弱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无异于天籁之音。林玉致眼睛倏地亮了。“你哪里来的药?”“你也知道我一路被人追着,便备了些常用药粉,想着留在身上总会用得到……”“傅公子,你真聪明。等裴大人醒了,定叫他好好谢你。”林玉致说着就低下头替裴绍包扎伤口。傅辞也没闲着,又捡了些树枝,拢了拢火堆。条件简陋,林玉致也只能简单的处理下伤口,加之先前又在水里泡着,裴绍已经开始发热了。林玉致四处看了眼,见远处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前面有人家,咱们去投宿。你身体若还坚持的住,就帮我扶着裴大人。”“好。”第5章村落不大,稀稀落落的只有几户人家。瞧林玉致几人身上狼狈,生怕惹麻烦上身,都不愿收留。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林玉致掏出一锭纹银,自有那不怕事儿的将人留下。林玉致出手阔绰,又使了银子打发这户人家的男人去城里请个大夫。那男人脚程快,不多时就请了个老大夫回来。裴绍的伤的确很重,老大夫也没太大把握。只开了个稳妥的方子,勉强吊着性命。眼看着身上银钱就要花光了,裴绍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家中不知她出了这事端,又多日未归,唯恐他们惦记。林玉致正纠结着要不要将裴绍留下,任其自生自灭,却不想宋初年找上门了。“镖头,还真是你!”“年年!”林玉致又惊又喜:“还以为你们……”宋初年微微红了眼眶:“那日的确凶险,好在跟着镖头习武,勉强保得性命。只是三哥受了伤,眼下留在城中休养。我们担心镖头,便在附近打探。巧的是,给三哥治伤的老大夫也被这村里的人给请回来,我也跟了过来,没承想,真遇上镖头了。”“不过,镖头和傅公子都好好的呢,那是谁受了伤?”林玉致道:“是裴大人,情况不大好,我身上银钱都花光了,还不知要如何是好。”宋初年道:“我身上钱也不多了,眼下北边正乱着,依我看,咱不如回潞州去吧,免得逗留此处,节外生枝。”“如此也好。”宋初年办事利落,用手里仅剩的钱雇了两辆马车,又备了些干粮。四个人护着两个病号,乘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回了潞州城。期间,裴绍时不时的发烧,有几次险些就丧了命,可谓十分凶险。如此行了几日,终于回到潞州。宋初年和林玉致去镖局报备情况,大东家何绰听闻北边战事,不免叹息。“既如此,你们且好生休息,北边不安稳,往北去的生意,能不接就不接了吧。”“知道了师父。”林玉致有些犯难的看了眼何绰,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师父,这趟走镖的银钱……”何绰摆摆手:“能有命回来就是万幸,提什么钱不钱的。”他看了眼林玉致,说道:“前些日子西戎部的察汗王子来了一趟,为师依你计划,送了人和武器过去。听察汗王子的意思,西戎部形势十分严峻,北边战乱已起,古拉大王子似有依附北秦之意。”“云西草原沃野千里,北秦早就有意将其收入囊中,训练骑兵。若叫古拉大王子得逞,我们会失了西戎根基,庆州更是孤立无援。”林玉致正了神色:“师父说的是。虽然北秦这次发兵突然,打的我们措手不及,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哦?”林玉致笑了笑:“保存实力,破而后立。”“西戎两大天险——朔阳和西关岭。西关岭守将表面上是古拉的人,但早已在我们的设计下暗中倒戈察汗王子。而朔阳城却实实在在由我们掌握。西戎内部再分化,只要这两处地方在我们手里,北秦也无可奈何。”何绰闻言,点了点头:“玉致虽年轻,却胆大心细,师父自愧不如啊。”“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师父教导有方。”何绰笑着捋了捋胡须:“还拍上师父的马屁了。得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家中弟妹怕是要把我这镖局给拆了。”林玉致红着脸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我改日再来陪师父吃酒。”————林玉致赶着马车,在晚霞铺洒下来的金色路面上悠悠驶过。傅辞撩开帘子,从车窗探出头来,但见青山碧水,空气清幽。再想到初入凉州城时的满目繁华,到后来的破败凄凉,不免心中哀叹。马车驶向秀水村,在村北一处青砖砌成的院墙边停下。院门口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少年正踮着脚往村口方向张望,远远瞧着,像一颗小白杨。但见马车停下,忙的冲了过去,急急的喊了声:“阿兄!”林玉致将将下车,还没等站稳,就被迎面冲过来的小炮仗给怼了回去。幸得身后傅辞正欲下车,忙的上手扶了她一下。“阿兄,你可回来了,我要担心死你了。”林玉瑾红着眼眶,小嘴撅的老高。小少年一身浅蓝衣衫,衣摆绣着翠竹,虽身量尚未长开,但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大气。举手投足间虽有少年人的活泼,却又不失气度。傅辞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心中已然有数。林玉致爱怜的摸了摸林玉瑾的小脑袋:“没事儿,阿兄就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瑾哥儿,阿兄赶路必是累了,快叫阿兄进屋去。”林玉娇甩了甩手上的水,边说边往林玉致身上瞧,见她果真全须全尾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叫二妹担心了。”林玉娇年方十二,别看年纪不大,那可是林家的管家婆。这边厢瞧见林玉致身边还站着个男子,不免红了脸。林玉致见状,连忙将傅辞介绍给弟妹:“这位是傅公子,是我请来给阿瑾当先生的。”听说是瑾哥儿的先生,林玉娇立马正了神色。见这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比起瑾哥儿从前的先生,委实太过年轻了。阿兄虽担着一家生活的重担,可有些时候还真是不大靠谱,她得多留心几分。林玉致见她眼珠子溜溜一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理会。傅辞若是连二妹都搞不定,那也没必要给阿瑾当先生了。“小妹,去收拾间房出来,车上还有个受了伤的大哥,要在咱家休养几日。”林玉娇一听,赶忙去收拾房间。“阿瑾,去隔壁叫锦生来家一趟。”林玉致转身进了马车,叫上傅辞,二人合力将裴绍抬到林玉致的房间去。索性没有碰到伤口。不过裴绍还是痛的微微皱了皱眉。“傅公子,劳烦你照看一会儿,我先去见我爹。”“林兄不必与我客气。”林玉致出了房门,又叫林玉娇去烧了热水留待备用,这才往正房去见林父。说起来,林父并非林玉致亲生父亲,是他们姐弟认的义父。五年前,林玉致带着五岁的林玉瑾从南边逃难过来,被林父收留。林父五十出头年纪,早前是个猎户。因家贫,成婚晚,好不容易讨了一房妻子,却在生林玉娇时大出血去了。林父一人抚养儿女长大。一次打猎途中,林家长子不幸坠落山崖亡故,只留下林玉娇这么一个女儿。林玉致姐弟二人无处可去,索性留在林家,拜了义父,这一住便是五年。林玉致自幼习武,未曾松懈。知家中贫困,又多了他们姐弟二人,便出去找个差事。正巧镖局招工,她便进了威远镖局。却不想碰到了故人。何绰为人仗义,见故人之女落难,二话不说将她留下。见她颇有几分功夫,又做事稳妥,便收了林玉致当徒弟,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因世道艰难,林玉致带着弟弟北上逃难之时便扮上男装,一来免受欺负,二来行事方便。是以至今为止,除了林玉瑾和何绰,旁人竟全都不知,这位走南闯北的镖头竟是女儿身。“爹,我回来了!”林父前些日子进山打猎,摔断了腿,幸有隔壁的陈锦生医治,这才勉强保住了腿。又有林玉娇细心伺候,林父的腿一天天见好,这叫林玉致大为欣慰。“大郎回来了。哎,都是爹不中用,叫玉致做那刀口舔血的营生……”林父是个憨厚的乡下汉子。当初收留他们姐弟二人,便是怜其孤苦无依。尽管家中穷的揭不开锅,也没短了二人吃喝。如今因自己伤病,卧床不起,一家生计全都落在长子身上,更是日夜煎熬,忧心拖累了孩子。“爹,您这话以后可莫再说了。您是我们爹,儿子孝顺爹天经地义。再说,爹在,咱家才在。”林父抹了抹眼泪,点头应是。“锦生说了,爹这腿恢复的很好,要不了几日,就能下地了。”林玉致笑道:“锦生年纪虽小,医术却是顶好的。”林父感叹:“可不是,早些年陈老大夫在的时候,没少帮乡亲们诊病。不少乡亲都承着林老大夫的情的。可惜啊,人一走,再大的恩情也都散咯。”林玉致觉得林父这话别有深意。因两家就住隔壁,陈老大夫去后,留下姐弟两人,日子清苦。也是林家时常照顾,姐弟二人也算过得去。陈锦生的姐姐陈锦颜,今年十七岁,是个样貌出色的。林父早前曾与自己提过,将锦颜娶进门来,都被自己以锦颜年纪还小给推脱了去。如今又提到陈家,多半也是为了婚事了。林玉致几不可察的蹙蹙眉。她若真是男子,自是乐得娶锦颜的。不说那一副好样貌,锦颜一手好女红,且家里家外收拾的齐整利落,人又温柔和善,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无奈她林玉致是个没把的……“阿兄,锦生哥哥来啦!”林玉瑾的声音叫林玉致如蒙大赦,跟林父解释了一句裴绍的事儿,赶忙溜之大吉。林父看着林玉致仓皇离开的背影,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锦颜那么好,若是早早娶回家来,又怎么会生出那样的事端来,多好的闺女啊!”林玉致出得林父房门,忽而发觉空气是真好啊……第6章“大郎哥总算回来了,听瑾哥儿说你们出了事儿,我和姐姐正担心呢。”林玉致曲指挠了挠鬓角,笑道:“有劳锦颜妹子挂念了。”陈锦生眸色一黯,随即想起正事儿,忙道:“受伤的人呢?”林玉致没错过他的表情,只是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便引着陈锦生进了厢房。陈锦生年方十五,干干净净一个小大夫,看着稚嫩,却承袭家学,在外伤上是一把好手。只不过附近村民嫌他年纪小,大多都不信任他。因着两家走的近,林玉致对他了解的多,自是知道他的水平的。“先前诊病的大夫开的药正对症,手法也不错。只是这箭头嵌入骨缝,位置刁钻,不好取出。一不留神,便会失血过多而亡。这位大哥身体底子好,能保得一条性命至今。若是换了常人,只怕早就挺不过去了。”“我先开个方子,等我准备好药材,再将箭头取出。不过我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只能尽力而为。”陈锦生说的是实情。裴绍伤的有多重,林玉致心里有数。她递了银子过去,道:“需要什么药材,不吝贵贱,尽都买了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若是救不回来,也是他命该如此。”说起来,林玉致跟裴绍可没有多深的交情。若非裴绍将她关进凉州大牢,她早就随镖队回家了,也不至于折损人马和银钱。但话又说回来,这人虽性子轴的厉害,却是难得的赤胆忠心,又有一身好武艺。尤其是那箭法,出神入化,更是难得。眼下国难当头,这样的人才,她倒不忍叫他就这么去了。陈锦生抿着唇接过银子,道:“我这就去开药。”林玉致叫住了他,问道:“锦生,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陈锦生虽是个大夫,但到底年纪不大,往日也是个活泼性子。每每见了自己都笑眯眯的,就像老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还一口一个大郎哥,叫的可甜了。今日见面,就觉得锦生情绪不高,对自己也没那么热络了。陈锦生眼神瞟了瞟,道:“没,我家能有啥事儿,大郎哥多虑了。哦,姐姐做好饭了,我就回家吃饭去啦。过会儿叫瑾哥儿去我家取药吧。”林玉致叫了两声没叫住人,心里越发笃定陈家出事儿了。她将目光落在林玉瑾身上,林玉瑾忙道:“阿兄,我去看看傅先生那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林玉致话还没问出口,就叫这小子给跑了,不免气闷。又转头去灶房找林玉娇。林玉娇闷头烧火,余光瞥见林玉致,眼睛转了转,忙换上灿烂笑脸儿,甜甜的喊了声:“阿兄,你去摆碗吧,饭这就好了。”林玉致知道,这小妮子比瑾哥儿还滑头,索性也不问他们了。林玉娇见她阿兄皱着眉出去了,心里也是微微一叹。外头已经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了,阿兄平日虽极少与村里人打交道,可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两家住隔壁,陈锦颜和林玉致也算是青梅竹马。林玉致生的英俊,陈锦颜貌美。二人往一起一凑,谁见了不说是一对儿璧人。女儿家心思最是敏感。林玉娇看的出来,锦颜姐一心都扑在她阿兄身上。而且锦颜姐性子好,人又温和孝顺,两家都愿意再进一步。只她这阿兄,一直借故推脱。就连瑾哥儿也站在阿兄这边,对锦颜姐虽友善,但却有所保留。林玉娇便知她阿兄的心思必定不在锦颜姐身上。她虽然觉得可惜,但却尊重阿兄的心意。可如今锦颜姐出了那样的事儿,若是阿兄知道,必会因愧疚而对她负起责任。林玉娇心疼锦颜姐的境遇,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无论如何,他们林家都要给陈家一个说法的。但她也清楚,依锦颜姐的品性,断不会借此逼迫于阿兄。搞不好到最后,姐弟两人会离开秀水村避开阿兄。不管怎样,总归是两难全。灶膛里的火光将林玉娇的俏脸映的通红。她抿了抿唇,心里打定主意,寻个时机与阿兄说一说此事,也免得从旁人那里听那些添油加醋的难听话。————林玉致端着饭碗,眼睛在傅辞和林玉瑾身上来回打转。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说的,这才认识多大会儿,二人的关系竟这般熟稔了。往日阿瑾总是喜欢黏着她,今日乍然受到冷落,林玉致竟生出几分吃味来。“咳,食不言,寝不语。”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林玉致。阿兄一向不讲究,往常饭桌上就数她话多,怎么今日倒讲起规矩来了?林玉娇疑惑不解。林玉瑾一双大眼睛抡了一圈,在林玉致和傅辞身上来回游移,试图从两人身上揪出些不寻常来。傅辞暗暗敬佩,林兄果然有兄长风范,将弟妹教养的如此出色。目光不由得落在林玉致身上,带着一丝钦慕的笑容,春风和煦。林玉瑾见他先生如此这般关注阿兄,若有所思。片刻功夫,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在自己屋中炕桌上吃饭的林父,听着原本热闹的外头忽然噤了声,不禁疑惑,下意识的连吧唧嘴的声音都控制住了……饭后,林玉致本想去隔壁看看锦颜,顺便将裴绍的药拿回来,却被林玉瑾抢了个先。林玉娇又说厢房里要挪一下家具,喊住林玉致,叫她来帮忙。林家父子四人,每人各占一间房,还余一间厢房和一间杂物房。以往请的先生都是本地人,在此处皆有田产,不在林家留宿。而傅辞孤家寡人一个,身上又无盘缠,只能宿在林家。虽说是替林玉致做工还保费,但好歹人家是先生,总不好怠慢了,自是不能让他睡厢房的。林玉瑾立马提出要跟先生换房间,被林玉致拦下。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搬到厢房去住了。傅辞推脱不掉,便也依了她。正好裴绍还在她房间,眼下也不用挪动了,暂且委托傅辞帮忙照顾。等忙活完,天都黑了。累了一身的汗,林玉致也没了探望的念头,洗了个澡便回屋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