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致蹙眉:“你就不能出去么?”傅辞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说,咱们两个大男人,你怕什么,我若出去,反倒叫人心里起疑了。”林玉致心想也是,又严肃的警告一番,才窸窸窣窣脱了衣服清洗起来。期间偷偷回了好几次头,见傅辞果然老老实实背过身坐在铺上,这才放下心来。等洗好了以后,林玉致忽然发现,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啊!她要怎么出去!正在她靠着浴桶陷入沉思之际,傅辞说话了:“林兄,我要给你送样东西,你探出手来接一下。”林玉致闻言,虽有疑惑,还是从帘子缝中伸出手,软绵绵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不会是……当她收回手,看见手里的东西时,瞬间感觉天雷滚滚,有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那边傅辞又说话了:“林兄,你的军服脏了,先穿我的吧。”林玉致觉得这营帐不能呆了,匆匆穿好衣服,顺手拿过自己脏了的军服,低头快步冲出营帐。在门口时没迈开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倒。傅辞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正在帐外等候的薛绩见她出来了,忙迎了过去。不等林玉致拒绝,就将人给拎到僻静角落去了。“你干嘛!想打架啊!”林玉致正气儿不顺呢。薛绩见她这语气,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怎么,刚才泄火还没泄够。”“泄火?泄什么火?”“少装蒜,你适才在傅公子帐中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林玉致本就为这事儿感到窘迫,他这么一问,她立马不自然起来:“我们能干什么,自然是读书了。”“读书读到一半还要洗澡?你当我傻不成?”林玉致总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你到底要说什么?”薛绩看了她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林兄弟,我可是拿你当自家兄弟看待的。我虚长你几岁,也算是你兄长。说起来,你和傅公子的事儿,我不便插手。可有句话,我得替傅公子说道说道。”林玉致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薛绩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道:“你去守望军亭,傅公子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惦记你。那日更是偷溜出洪关,冒着违反军纪的罪名去看你。北秦军杀来,傅公子担心你回不来,愣是叫我绑了杨大人,逼着他发兵去救你。这份情谊,连我这个糙汉子都为之感动。”林玉致愣了愣。她大致猜到了傅辞在洪关一定做了什么,才让杨凤席和柴亮知如此听话。只是没想到,一切的根源是她。薛绩看她似乎有了反应,更是趁热打铁:“林兄弟,傅公子是个风清霁月的读书人,他很好。你也很好。可是你都成亲了,听说外边儿还有不少牵扯不清的红粉蓝颜……”“大哥今日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林兄弟你能正视这段关系。莫要等到最后,伤了傅公子的心呐。”林玉致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什,什么关系?”薛绩一嘬嘴儿,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关系!”“原来傅公子竟是喜欢玉致的!”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林玉致和薛绩刷的回头看去,见来人竟是裴绍。裴绍酒喝的多了些,正来这边小解,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又听见什么傅公子的,就多听了一耳朵。岂料竟叫他听见如此‘惊天内幕’!他还傻愣愣的又补了一句:“傅公子不是喜欢陈姑娘的么?”薛绩懵懵的问道:“陈姑娘又是谁?”林玉致幽幽开口:“我娘子。”薛绩:……………..裴绍:……………..第33章薛绩开始怀疑人生了。裴绍也是。“唉!”“唉!”两人一同叹了口气。还是薛绩率先开口:“算了,感情这种事儿啊,谁都说不清,管他们呢!”“可他们都是男子啊!”裴绍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薛绩撇了撇眼:“男人女人不都是人么。”裴绍并不赞同。二人无法达成共识,横眉冷对片刻,互不退让。索性站起身拍拍屁股,步调一致背过身去,分道扬镳。林玉致怎么也没想到,薛绩居然会以为她和傅辞……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当初是怎么以为薛绩是个不错的好苗子的,是眼瞎了么。这男人八卦起来,还真是热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到正事儿还没跟傅辞说,只得硬着头皮出了营帐,再去找一趟傅辞。在营帐门口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是他们心里龌龊,我们就是正常的关系。小军士见林大人适才走了,这会儿又回来了,那雀跃的小眼神儿立马就飞了过来。又是第一手酒后谈资啊!见她过来,忙殷勤的弯腰撩开营帐帘子,笑的见牙不见眼:“林大人快请。”林玉致:……怎么感觉像在逛花楼……傅辞仍在看书,他在读《楚辞》。林玉致不等他开口,赶忙抢先说道:“先把书放下,我有正事儿要说。”傅辞弯了弯嘴角,十分听话的放下书本,示意她坐下:“你想说灵州的事儿吧。”林玉致点头。“我虽然不知道傅公子是谁,也不知道傅公子有什么目的。但从目前看来,傅公子的目的和我的目的大抵是一致的。所以,我选择与傅公子合作。”傅辞道:“没问题。我也正要与林兄你说这事儿。北秦来势汹汹,灵州我们必须要守住。所以,我打算和柴大人留守洪关,你与杨大人入灵州。”“你要留在洪关?”“没错。怎么,你担心我守不住?”林玉致有些不赞同:“洪关有多难守,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更要由我来守了。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个你不用与我争。”傅辞不容置喙道。“我这两日在洪关做了不少安排,相比起来,我比你更熟悉洪关的防御。你放心,我如此惜命,真到了守不下去的时候,我断不会去送死的。”林玉致说不过他,也只得同意:“薛绩功夫不错,你将他留在身边。”傅辞笑道:“林兄担心我?”林玉致白了他一眼:“只是不想我们的合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放心,我是一个负责到底的人。对了,我已说动杨凤席和柴亮知投诚。如今洪关的兵马都是咱们的。我打算将这部分将士重新打乱分配,便于统辖。”林玉致道:“合该如此。”“那灵州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林玉致说道:“兵马,我们如今缺的就是兵马。所以,孟忠必须死。”她说完,又看了眼傅辞,道:“傅公子不用担心,我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况且孟忠本就该死。”傅辞不置可否,觑了她一眼便又端起书本:“事儿都说完了,是不是该一起读……”林玉致忙的起身,毫不犹豫道:“告辞!”傅辞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又一次爽朗的笑开了。林玉致匆匆出了营帐,竟莫名觉得有些心跳加速起来。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心要跳出来,‘砰砰砰’的又像在打鼓,还有那么点儿雀跃和悸动,很奇妙。她缓了脚步,仿佛觉得身后有什么在吸引着她,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投射在营帐上的身影。他微微垂着头,认真的在看他手里的书。《九歌?少司命》,她记得他翻开的那页,还有那几句诗: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她能想象到他长长的睫毛柔顺的垂下,有那么一瞬间,竟和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了起来。“傅……辞……”林玉致轻轻将手按在胸前,感受着玉佩的温润。脑海中不自觉的涌出一些画面,从第一次见到傅辞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点一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那些有志一同的默契,那大抵相同的目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他垂头害羞的神情,还有那些从他眼中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情意……营地里卷起清冷的夜风,打着旋儿吹过。额前细碎的发丝像一团柳絮拂面而过,轻飘飘的,却带着叫人难以抗拒的撩拨。林玉致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的紧了紧手里的蝶形玉佩。目光始终落在营帐映射出的身影上。“你,还有可能活着么?”————洪关原有守军两千,杨凤席此次带兵五千,在望军亭牺牲约两千人。又有裴绍带来的三百丁,如今的洪关城内合共有兵马五千三百余众。这五千三百人,林玉致将其分为三个营。当中两个步兵营,一个弓弩营。步兵营各两千人,由杨凤席和柴亮知分别担任营校尉。各营再分为五曲,周贵,孙叙,薛绩等人升为曲长。至于队率,伍长等职,则由各营校尉细分。弓弩营一千人,分两队,裴绍任营校尉。王善,吴威分别任队率。余下三百人,为林玉致的亲兵队,由李银蛋儿任亲兵队长。如此细分下来,有些头脑的军士大抵都明白了,他们这是已经脱离了潞州军了。老兵们跟着杨凤席,他要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新兵们跟着傅辞和林玉致,也都没有任何想法和意见。至于裴绍带来的三百人,在哪儿当兵都是当,跟谁都是跟,只要裴绍不动,他们自然是无所谓的。倒是裴绍心里,有那么点儿疙瘩。叫军士散去后,裴绍本打算去找林玉致,却不想林玉致先他一步找了过来。裴绍这个人性子直,如今又认了林玉致当兄弟,自认为做大哥的有义务知道兄弟的打算,知道她有没有误入歧途,犯下不该犯的错。于是丝毫没有迂回曲折,直接劈头盖脸问道:“玉致,你这是何意?”“怪不得我初入洪关便觉得哪里不对,即便傅公子成了参军,也不至于事事都越过主将去。你们是不是早就篡夺了洪关的权力?那柴亮知和杨凤席又怎么如此听你们的话,你威胁他们了?”林玉致笑嘻嘻道:“大哥,你这么急躁作甚,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这事儿么。”裴绍仍旧黑着一张脸:“你说吧,我听着,我看你能给我说出花儿来不。”林玉致敛了笑意,郑重说道:“大哥可听说过五年前的一件事。”五年前,没有哪件事能比得过林家的事。他知道她说的就是那件事。“林家事发,朝廷各方势力争斗不休,互相倾轧。不少人都被故意陷害,牵扯进林家一事中。灵州城守杨逊也在其中,被孟忠构陷,抄家灭族。而杨凤席,本名杨希,正是杨逊之子。”裴绍稍作一想便想通其中关窍,当即瞪圆了眼睛:“所以,是杨凤席想要拥兵自立,取灵州?不对,那你呢?你又充当了什么角色?”林玉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大哥记不记得自己曾说过:日后若兄弟有难,只要一句话,大哥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问大哥:什么事儿都做得?大哥道:只要不违背道义。”裴绍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这些话确实是他说过的,他不否认。林玉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那在大哥看来,何为道义?”裴绍说:“德行和义理。立身以德,待人以义。持身端正,俯仰不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己心。”“大哥说的是。小弟如今确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违背了大哥心中的‘道义’。小弟真心视你如兄长,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林玉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递给裴绍:“小弟所求之事,都在这盒子里了。”“明日小弟便率军入灵州,若大哥应了小弟,便随军同行。若大哥不应,那便留守洪关。总而言之,不管大哥应与不应,我们都是兄弟。大哥也只当此事小弟不曾提过便是。”“不打扰大哥休息了,小弟告辞。”裴绍脑子里一团浆糊,不明白他这小兄弟搞什么。林玉致前脚才出门,裴绍就打开了盒子。打开的刹那,冷汗也随之流下。只见那盒子里躺着一块质地古朴的令牌,祥云暗纹做底,没有多余装饰,只令牌中间刻着一个‘林’字。一笔一划,恢弘大气,道尽沧桑。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沟壑之间,仿佛有赤红的鲜血在滚动,带着生机勃发之势。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林’字,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令牌。它是魂,林家军的军魂!裴绍颤着手从盒子里拿出那令牌,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心情。林家,叛臣贼子,当诛九族!楚和帝的圣旨一出,朝廷上下,浮尸千里。那时的裴绍还只是凉州军中一个普通的弓箭教官。他虽久仰林晏将军大名,但却未有深入了解。此事一出,不过唏嘘一番世事无常。但他却记得很清楚,提携他的凉州守将在林家被抄之后,站在凉州的城墙上,遥遥望着北方。他说:“林家灭了,南楚,危矣。”裴绍捏着手里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他明白玉致的意思了。第34章此次入灵州,除了三百亲兵外,林玉致只带了杨凤席一个步兵营,并三百□□手。其余人马皆随傅辞留守洪关。卯时初,兵马便已在城门口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发兵灵州。林玉致朝城中看了几眼,已是卯时三刻,却仍不见裴绍身影。她嘴角绷紧,几乎成线。傅辞看了她一眼,道:“裴大哥会来的。”林玉致面色古怪的偏过头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傅辞身子一僵,心里暗恨自己大意。就算他知道林兄的身份,知道她找裴绍所为何事,也不该直愣愣的说出来。聪敏如林兄,一定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他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林兄带兵入灵州,裴大哥一定会来相送的。”林玉致又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傅辞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他这两日是怎么了,明明先前掩饰的很好,怎么从望军亭回来后,就屡屡失控。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林玉致,傅辞决定闭嘴。林玉致却在这时开口说话了:“不知傅公子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当一个人死去后,在活着的人心里,他的优点就会被无限的放大,甚至连缺点都变得可爱起来。久而久之的,整个人会变得近乎完美。但斯人已逝不再回,他便像那夜幕苍穹之下的白月光,柔和纯净,却可望而不可得。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傅辞僵着脊背,薄唇紧抿,决定继续闭嘴。林玉致又道:“而活着的人呢。他们从相见,相识,相知,到朝夕相对,经历生死。根植于心的感情会在心头留下一抹不可磨灭的印记。鲜活的,像一颗朱砂痣。”“如果是傅公子的话,是会坚持遥不可及的白月光,还是选择心头的朱砂痣呢?”傅辞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味儿,眯起眼睛沉声问道:“朱砂痣是谁?”林玉致眉梢一挑:“呀,大哥来了!”傅辞偏头横了裴绍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时候来!裴绍对傅辞突如其来的怨念的眼神感到十分莫名。旋即想到傅公子心里喜欢玉致,这一大早上,他耽搁了时辰,让玉致在这里等了他半个多时辰,秋深露重,当是傅公子心疼了。裴绍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他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玉致是有家室的人,况且他们又同为男人……薛绩接受得了,他可接受不了。所幸这次随玉致去灵州,让他二人分开些时日,自己再在玉致这里吹吹风,规劝一番也就是了。林玉致不知裴绍心中所想,但见他收拾了东西,显然是要往灵州去了。适才绷紧的心弦,这下终于松开了。二人上了马,林玉致朝傅辞略略颔首:“洪关就交给你了。”傅辞应道:“放心去吧,我们灵州见。”林玉致拨转马头,鞭子一扬,骏马一声嘶鸣,迈开步子哒哒哒的跑开了。直到已经看不到林玉致的身影,傅辞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兀自嘀咕道:“那颗朱砂痣,到底是谁啊?”薛绩把脑袋凑了过来,还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傅公子你叨叨啥呢?”傅辞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眉头登时拧成一股绳。“粗鲁!”薛绩一脸茫然:“我本来就是个粗人啊。”————灵州城,南楚江北要塞。东倚苍云山脉,三面环水,高城深池,城墙坚固。环绕城墙的护城河壕深二丈,广八尺。护城河设吊桥,白天放下,便于出入。晚上收起,断绝交通。林玉致率军抵达东城门时,已过午时。守城军士见从东南有兵马来,清一色的暗红军服,打着潞州军旗号,忙往主城楼去禀报守城校尉。守城校尉刘瑭得知,立马起身往东城楼去。果见底下有一队兵马,只是来人不过两千军,刘瑭又有些失望。林玉致见城墙上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示意杨凤席上前喊话。杨凤席打马上前,掏出令牌,喝道:“潞州军主将韩励奉朝廷军令,命我等带兵驰援灵州,还请大人开城门!”刘瑭命军士从城墙上吊下一个竹篮,杨凤席会意的将令牌置于其中。军士又将竹篮拉了上来。仔细辨认后,确认令牌不假,刘瑭这才命军士开了城门。东城门防御严密,城墙箭楼正面有四层箭窗,每层十二孔,两侧各有箭窗三层,每层三处孔位。箭楼与正楼间设瓮城,四处封闭。外敌一旦攻进瓮城,守军居高临下,四面攻击,正如瓮中捉鳖之势。正楼在最里,是真正的城门。而西,南,北三处城门外有护城河,比起东城门则又多了一道防御工事。林玉致喟叹道:“兵法有云:守城之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也。灵州城城高险深,城中兵马粮草充足,只要孟忠合理部署,北秦短时间内断攻不下灵州。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城池方是重中之重。可他偏偏急于立功,带走了灵州主力军,反将灵州置于险境。”裴绍道:“算算时间,北秦东路军此刻应该已到洪关,不知傅公子能坚持几时。”林玉致紧了紧缰绳,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裴绍看她一眼,道:“傅公子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可知道,你的身份?”林玉致点了点头:“大抵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无后顾之忧的进入灵州。大哥,我们要抓紧时间,无论洪关还是灵州,都不能有失。”说话间,二人已率军过了瓮城,刘瑭正在城门处等候。他见援军主将竟是个白嫩后生,这心又不自觉的往下沉了沉。林玉致走南闯北这几年,早已见惯了这些。不过她素来喜欢用实力说话。几句寒暄后,她也大致了解了灵州城如今的情况。主力军被孟忠带走,城中只有三千兵力。算上她这两千人,也不过五千人马。怪不得刘瑭见有援军来,脸上也未见多少喜色。想来对于孟忠这个上司,刘瑭心中也是早有怨念。不过更让刘瑭气恼的是,林玉致这两千军竟是要打灵州城内穿过,往西去盘龙谷支援孟忠的!刘瑭涨红了脸色,语气十分不好:“孟将军已带一万五千军驻守盘龙谷,就不劳林大人费心了。”林玉致道:“可是,军令难为啊。”刘瑭气的呼哧带喘,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来。正在这时,斥候来报:北秦突破泾阳防线,驰援泾阳的五千灵州军溃败,泾阳县告破。刘瑭脸色灰败,不知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孟将军呢!”斥候一脸无奈:“孟将军命徐大人迎击北秦,此时已出盘龙谷。”刘瑭显然已经气的失去理智,当即破口大骂:“孟忠竖子,不足与谋!”林玉致知孟忠庸碌无为,没想到此人竟愚蠢至此。泾阳已破,这时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盘龙谷。北秦知孟忠出盘龙谷,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刘大人,事情紧急,我也不与你多说。你且放心,盘龙谷必定不会有失。”林玉致率军自西城门而出,守城军士得刘瑭令,放下吊桥,放林玉致兵马出城。出得城门,林玉致片刻不停的直奔盘龙谷而去。盘龙谷因地势形似一条盘着的龙而得名。他们追击至城外二十余里处的碾子崖,仍不见灵州兵马。碾子崖算是盘龙谷最为险要的一段,两端窄,中间地势开阔。林玉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命杨凤席在此处设伏,又派斥候往前打探灵州军下落。半个多时辰后,斥候回来禀道:“大人,孟忠率军一万守盘龙谷谷口,命其麾下徐玮率军于泾阳县外阻击北秦军。”不多时,又有斥候来报:“大人,徐玮军于泾阳县外遇伏,徐玮率军士逃回,北秦兵在后驱赶,只等孟忠放徐玮军入谷,趁势冲杀进入谷中。孟忠死守盘龙谷,拒放军士进入。灵州军于谷外全部被射杀。”林玉致胸中怒气滔天。该死的孟忠,短短五日不到,竟折损灵州一万军!裴绍拧了拧眉:“孟忠此举,必叫灵州军寒心。北秦来势迅猛,灵州军士气低迷,若北秦加紧攻势,只怕盘龙谷守不住。到时又不知折损多少灵州军。”林玉致深知此理,他看了眼裴绍,道:“大哥,我有一计,还需大哥帮忙。”“你且说来听听。”“如今于弘文大军未到,灵州绝不容有失。我的想法是,大哥往盘龙谷谷口去,告知孟忠北秦已破洪关,灵州城告急。”“孟忠固然想立功,但灵州是他根基所在,他断不会弃灵州于不顾,必会率军返回城中。而盘龙谷又有北秦军,孟忠定会留下兵马据守谷口,给自己留有撤退的时间。”“到时还需大哥主动留下,待孟忠兵马入碾子崖,大哥便假意抵挡不住,放北秦军入谷。在北秦军全部进入碾子崖后,率军于碾子崖入口处设伏,但见北秦军有撤退之势,尽皆射杀。”“而我则在碾子崖中断拦截孟忠兵马,陈说实情,晓以利害,叫孟忠率军与我一同在碾子崖伏击北秦,则北秦可破。”裴绍点点头:“不过玉致,孟忠乃灵州主将,只要他在一日,灵州兵马势必听命于他,我们也将受其掣肘。玉致若想全掌灵州,孟忠必除。”裴绍说的严肃,林玉致却突然笑了。“你笑什么?”裴绍瞪了她一眼。林玉致道:“在凉州时,我还当大哥你是个耿直忠君的好将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嘛。”裴绍撇了下眼,道:“我忠的是国。”第35章裴绍这人性情拧巴,你说他耿直忠厚,他却有自己的小心思。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忠肝义胆。林玉致早便看透裴绍此人性格,所以才敢在他那里亮明身份。凉州城破时,裴绍这个守城校尉满嘴的忠君爱国,礼义廉耻。但事实上,当他换上囚服混入囚犯队伍时。当后来他不顾劝阻硬要到紫金关投军,碰了钉子没有消沉,反倒又拉起一支队伍时。林玉致便知此人并非顽固愚忠之人,反而灵活机变,懂得审时度势。正如他所言,他忠的是国。而如今的南楚陷入战乱,朝廷孱弱,江北守将多庸碌无为之辈。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死一个孟忠,换得灵州主事权,对大局影响深厚。裴绍自然也看明白了这一点。“大哥放心吧,孟忠,过不了我这关。”裴绍带走三百人,林玉致命剩下的兵马原地待命,又叫斥候沿途打探孟忠大军情况。自己则寻了块石头,从箭篓里抽出一根利箭,在石头上磨起箭头来。斥候回报,孟忠大军已进入碾子崖。杨凤席从后赶来,低声道:“已经部署好了,只等孟忠入网。”磨的锃亮的箭头在林玉致脸上投射出一道寒芒。孟忠率军匆忙赶回灵州城,半路上却被从碾子崖冲下来的一路军士拦住去路。孟忠暴怒:“本将命援军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洪关,你们竟私自前来盘龙谷,是要造反不成!”“孟将军息怒,洪关好好的呢,灵州城也好好的呢。”林玉致从军士中站了出来,立在那里,笑意盈盈。孟忠一时没转过弯来,怒道:“那作何要诓骗本将!”“非是诓骗孟将军。而是有个功劳,想要与孟将军同享。”孟忠眯起眸子,盯着林玉致,手按着长/枪,似乎是只要她敢说错一句,他就立马用枪尖挑了她。林玉致无视他狠厉的眼神,自顾说道:“碾子崖乃通往灵州城最后一处天险。若于此处设伏,北秦必有去无回。算起来这个时候,裴大哥应当已经放北秦兵入盘龙谷了。孟将军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了。”孟忠怒气冲天,枪尖直指林玉致:“你们敢耍弄本将军!”林玉致笑道:“不敢不敢。如果不以灵州为借口,岂能请得动孟将军。到时只怕孟将军连仅剩这一万军,都要折损在盘龙谷口了。援救泾阳,一来一去就折损两员大将,倒是可惜。我这可都是为孟将军你着想啊。”说着,她往前看了眼,道:“听见了么,北秦兵就要杀过来了。孟将军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们不过一千余人,就不怕我大军冲杀过去,将你们踩成肉泥!”孟忠喝道。林玉致摇头:“即便孟将军愿意,你手底下的军士怕也是不愿的。虽说我们只有一千多人,但打起来,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将我们都打死。到时身后的北秦兵追上,孟将军觉得,你这点兵马,还能剩下多少?灵州城不过守军三千,到时又能守住多久?”副将许宁劝道:“将军,这位大人说的有理。我们已经折损了兵马,若能在此处立功,朝廷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褒奖大人。”孟忠已然明白没有退路,但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心中难免愤恨,又无处发泄。他恨恨的瞪了许宁一眼:“你是在怪本将军了?”许宁忙低下头:“末将不敢。”林玉致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移片刻,道:“事不宜迟,咱们当速速布防。”孟忠留了两千军在谷口,此时还有八千军。按照林玉致指示,在碾子崖两侧埋伏。孟忠则随林玉致往高处观战。才刚刚登顶,便见已有北秦军进入碾子崖范围。当北秦军行至碾子崖中段时,孟忠坐不住了,立刻下令军士放箭。林玉致眼神一凛,杨凤席迅速按住许宁,林玉致则用手里刚磨好的利箭抵在孟忠脖子处:“敢动一下试试。”孟忠亲卫见状,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本将乃朝廷钦封的灵州主将,你敢刺杀朝廷命官,当真是要造反!”林玉致嗤笑一声:“孟将军似乎忘了你这灵州守将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了。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上位,你竟也坐得住。”孟忠瞪圆了眼睛:“休要胡言,速速放了本将军!”许宁虽因盘龙谷口一事,早已对孟忠起了不满的心思。但此刻敌军在即,自己却要先乱起来了。若因此而放了敌军入城,灵州逢难,岂非他们之罪。“林大人,北秦兵就要通过碾子崖了,可莫要在这时起了争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