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李怀骋正将裴绍拦下,扯到偏僻角落跟他告状呢。“……裴大人,您是我家大人的兄长,大人平日最听您的话了,您快劝劝大人,可不能这样下去了。”裴绍听的一愣一愣,心里纳罕。他自在洪关投奔林玉致后,便随她来了灵州,也只听说过她与那傅公子牵扯不清,倒未曾听过还有这些风流之事。“你确定你家大人去找姑娘了?”李怀骋呷了呷嘴:“倚翠楼可不都是姑娘呗!”“你确定那许姑娘对玉致有意思?”李怀骋道:“就差没写脑门上了。”裴绍略略一想,这么看来,他这小兄弟也是个风流的。只要让她远着傅公子,时日久了,这不就把人给忘了么。至于找几个姑娘,有傅公子那事儿在前,他竟觉得玉致这样也挺好。男人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更何况他兄弟又这么优秀。若真有女子温香软玉在怀,她必定不会去想傅公子了。“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我劝劝她。”李怀骋忙的点头:“那可真是太好啦。”林玉致没睡多久,就被咕咕叫唤的肚子给吵醒了。她迷蒙着坐在床头,唉声叹气道:“这人啊,就是不能惯着。瞧瞧,这就惯出毛病了吧。早前吃糠咽菜也吃得,如今吃了两日精细东西,旁人做的不好,竟觉难以下咽,到头来饿的还是自己。”嘟囔了几句,还是认命的爬起来,将已经放凉的粥秃噜秃噜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儿:“这不是也挺好喝的嘛。”“玉致!”裴绍在门外喊了一句。林玉致放下碗,笑道:“呦,大哥来了,快请进。大哥可吃饭了,我叫人备饭去。”裴绍摆摆手:“不必麻烦,我才刚吃过。今日进城是来领军粮的,顺便过来看看你。”“多谢大哥挂念。”许蓉见裴大人来了,忙去茶室沏了茶过来。放下茶盏,又麻利的将盛粥的碗给收走了,全程没留给林玉致一个眼神,像是在赌气。虽是低着头,但也能隐约瞧见她微红的眼眶。林玉致有些得意的挠了挠腮,心道这回不单不会怀疑她的身份,还肯定对自己死心了呢!一举两得啊!裴绍来往军署衙们时常能见到许蓉,早前没太注意,李怀骋与他打了小报告之后,再瞧这许蓉。虽未见得与玉致多相配,容貌也比弟妹略逊一筹。但毕竟出身官家,人又勤快知礼。玉致独身在外,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也挺不错的。裴绍呷了口茶,道:“许姑娘,不错啊。”林玉致点头应是。“玉致啊,许姑娘毕竟是女子,其兄又是右副将军,总在你这儿伺候也不是个事儿。弟妹离的远,既许副将军没有异议,何不将这许姑娘纳为妾室,也好照顾玉致生活起居。”林玉致一口热茶一滴不剩的全喷在裴绍脸上:“大哥说什么呢,玉致有娘子的。”裴绍斜睨了她一眼:“你那些风流事儿还能瞒得了大哥,左不过一个女人,想来弟妹是会理解玉致的。”李怀骋抠着门边儿往里偷看,听着里头裴绍苦口婆心的劝他家大人纳妾,简直一脸蒙圈。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儿?他不是叫裴大人来劝大人收心的么,怎么就劝到纳妾上头去了。正在这时,有亲兵来报,李怀骋忙放了人进去,算是打断了他二人对话。“将军,朝廷派钦差下来宣旨了。”林玉致和裴绍对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许宁的奏报是十一月送上去的,如今已近年关,上头才派下人来,足见这灵州城眼下有多不招人待见。林玉致穿戴整齐,快步走到军署衙们门前。圣旨如圣上亲临,不得直视。林玉致微微弯着腰,在传旨钦差前跪下,稍稍抬眼,也只能看见钦差暗紫色的官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潞州属军林玉致,救援灵州有功。胆识过人,胸有韬略。特加封威武将军,镇守灵州……”钦差甫一开口,让林玉致心头一震。不是因为圣旨,而是因为宣读圣旨的人。因为他说话的声音,语调,抑扬顿挫,都是曾让她欢喜的。她听了多少年啊,听他读书念诗,听他哼唱曲调,听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娶回家。”“……原凉州守城校尉裴绍升任灵州左副将军,原灵州各级将官,但有功者,皆赐黄金白银,钦此!”裴绍跪在林玉致旁边,见她迟迟不动,未免有些心急。“林将军,快接旨吧。”钦差催了一句。林玉致猛然回过神儿来,视线所及,仍是那片暗紫。她低着头,恭敬的伸出双手。“臣林玉致,谢主隆恩!”抓着圣旨的手骨节泛着白。裴绍等人俱已起身,林玉致却仍旧低头跪着。就连李怀骋都觉出几分不对来。他看见那钦差大人一直在盯着自家大人瞧,不着痕迹的往林玉致身边凑了凑,手按住刀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寒风之中,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大家且先退下吧,圣上有几句话要本官亲自交代林将军。”钦差的目光深邃,视线死死的盯着她,缩在袖管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是你么?令仪。跟随前来的官员和护卫们皆退了下去,只剩裴绍和李怀骋一左一右立在林玉致身边,身后的许宁已经准备要调兵了。就在一触即发之际,林玉致沉声说道:“大哥,怀骋,你们先下去吧。”“大人!”李怀骋倔强不肯走。“去吧,荣大人是我旧识,我有话与他说。”裴绍扯了扯李怀骋:“玉致功夫高,不会让自己有事儿的,我们先出去等。”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无言。荣景辰蹲下身子,颤抖的手搭在林玉致瘦弱的肩膀上。“令仪……”林玉致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用袖口擦干眼泪,笑了笑:“荣大人,鄙姓林,名玉致。”荣景辰胸中似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看她那双曾经明媚的眼如今失了光芒,看她那张明艳的容颜如今失了光彩,看她曾经白皙的双手如今布满厚茧,看她曾经满含眷恋和爱意的目光变得冷淡疏离。荣景辰涩着嗓子道:“我,找了你很久。”“有劳荣大人挂怀。”林玉致已然起身。瞬息之间,便已调整了情绪。因荣景辰骤然出现而被搅得慌乱的心,此刻已经平复。她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模样。荣景辰不单单是来宣读旨意的。他此次是出任灵州监军兼领灵州城守。灵州凶险,谁都不愿前来,偏他在这种时候还往灵州凑。也就是说,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玉致都要与此人共事,甚至她麾下兵马调动,粮草军饷,也要受他节制。“令仪,一定要跟我如此生疏么?”“荣大人,这里没有什么令仪。我姓林,名玉致,潞州清福县人士。”荣景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妥协:“好,玉致。好久不见,你,你还好么?”林玉致耸了耸肩膀:“正如荣大人所见,我如今已是一州主将,又加封了威武将军,春风得意,好的不得了。”“玉致,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么。”“荣大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荣景辰眸光黯然:“一定要这样么?”“我以为荣大人是聪明人。”“可我宁愿是个愚蠢之人。”今日天气委实不怎么样,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这会儿更是飘起了雪花。像是在映衬着某些人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友好。林玉致叹了口气:“从五年前血溅刑台那日起,我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再有牵扯。我很感谢你救了我,救下阿瑾,让我这一辈子还能有指望。”“我知道那些事与你无关,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但请不要忘了。景辰,我姓林,你姓荣。只要我身上还留着林家的血,我都会一往无前,杀回京城。无论荣家还是蔡家,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身上肩负着林家的血仇,傅家的血仇,还有无数因我林家而死的人。我没有退路,也不会给自己留退路。”荣景辰往前逼近一步,挺拔高大的身体无形之中给了林玉致一种压迫感。若柳长眉紧紧蹙着,琉璃色的眼眸漾着哀伤,无奈,隐忍,还有那么一点渺茫的希冀。“你说的我都明白,这些年我又何尝不饱受煎熬呢。正如你所说,我姓荣啊,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想你有没有挨饿受冻,想你有没有被人欺负……”“那你现在看到了。”林玉致打断他的话:“我很好。景辰,你回京吧。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我不想和你,刀兵相见。”“可还没到那时候呢,不是么?”荣景辰急急说道:“我们现在的目的是抗击北秦,在北秦退兵前,我想和你共进退。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不会管军中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约束好我带来的人。”“你心里清楚的,这一次是我来,我可以什么都依着你。如果换了别人,你还要费心力去与他周旋……”他说的在理,与其调来一个不知底细的监军,还不如留下他,毕竟自己也算了解他。但她内心里并不想与荣家人有什么牵扯,尤其是荣景辰。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哪怕时隔多年,他依然如此。也正因为这份好,她不得不远离他。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是无解的。总有一天,她会让荣家蔡家付出代价。而到那时,景辰又当何去何从。“玉致,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就这一个……”他苦苦哀求,林玉致望着他凄然的神色,一时竟无法硬下心肠。“好,就依你。”荣景辰舒了口气,微微笑道:“谢谢你。”“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既是共事,那就公事公办,我不希望荣大人感情用事。”荣景辰双手拢入袖中,点了点头:“应该的。”“还有,北秦退兵后,你立刻离开。”“好,我答应。”“如今城守府那边暂时由杨凤席管着,我这便叫人喊他回来,将城守府腾出来给你。”“不必。我对灵州事务不熟,既然那位杨大人已经上手,就继续叫他暂代城守之职吧。我来此主要是作灵州监军,住在军署衙们正合适,如有军事上的调动也好及时与玉致商讨。”果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林玉致无从拒绝。“怀骋,去衙门后院给荣大人收拾间房出来!”荣景辰看她一副想拒绝又无从入口的吃瘪模样,轻声笑了起来。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少年得意。李怀骋听见传话,一溜小跑进来,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悄悄拿眼觑了觑荣景辰,眸子里登时染上惊讶之色。只见这荣大人长眉若柳,目如朗月,真正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剪水双眸幽幽的落在自家大人身上,带着三分情意,四分欢喜。莫不又是大人打哪儿惹来的风流债?“看什么呢,还不快去!”林玉致见他那双眼只顾着打量荣景辰,没好气儿的敲了他一个爆栗。李怀骋‘哎呦哎呦’一边捂着脑门叫唤着一边往后院跑,还嚷嚷着:“小的本来就蠢笨,大人仔细给打傻咯!”林玉致瞪他一眼,眸子里也染上几分笑意。而这笑意尚未舒展开,便在下一瞬僵在了嘴角————傅辞来了!!!第42章“玉致,傅公子特意送东西过来了,装了几大车,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裴绍话音未落,人便已从院门外闪身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披着青色大氅的男子。那男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那张因为血气不足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有让他的容貌失了光彩,反而更添一股清雅姿态。荣景辰没有见过傅辞,但男人的直觉让他对眼前这位公子产生了本能的抗拒。可傅辞却是见过荣景辰的。好多次,在京城望月楼靠窗的雅座,他看着荣景辰和林令仪笑闹着从眼前走过。笑意瞬间凝固。无形的决斗已在两人之间开启。裴绍只见这二人见了面就好似定住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荣大人和傅公子也是旧识?”“不!”二人异口同声,目光却依旧死盯着对方。裴绍更是一头雾水了,他转头看向林玉致,以目光询问。林玉致咳了咳,道:“荣大人,这位是傅辞傅大人,现如今是洪关城参军。之前驻守洪关三日,逼退石振大军的,就是这位了。”荣景辰朝他拱了拱手:“傅大人气冲霄汉,洪关城壮举早有耳闻。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傅辞朝他还礼:“承让承让。比不得荣大人,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林玉致捏着腮帮子,一脸愁容。正巧这时,薛绩大跨步进来,道:“大人,东西都安排妥当了。”林玉致忙道:“傅公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快带咱去瞧瞧。”傅辞笑道:“这可是能解决林兄你燃眉之急的好物什,保证你看了满意。”林玉致还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扯着傅辞的袍子催着他快些过去。傅辞被她连拉带扯的拖到了院门口,还不忘回头朝荣景辰露出一个微笑。荣景辰勉力保持的仪态瞬间就崩了,阴沉着脸撩起袍子也跟了过去。军署衙门北侧有一个小校场,是平时留守衙门的军士们训练的地方。几大车东西停放在那里,已有几个好信儿的军士围了过去,探头探脑的瞧着。见林玉致几人过来,军士们自发的列好队,齐声喊了一声‘将军’。傅辞叫随行的军士搬下一个箱子来就地打开,然后便退到林玉致身边,偏过头去,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五彩缤纷的脸色。果然,当林玉致看见那箱子里一条条的东西时,当场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傅辞这家伙还偏往她身边凑,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全军将士都用这个了,你日后也不必藏着掖着。到日子的时候,自个儿在房里再缝上几条带子便是,绝不会引人怀疑。”林玉致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响,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被傅辞臊的。他,他他他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那边薛绩已经拿出一副鞋垫来给军士们讲解,说是傅大人为了军士们着想,特意号召全洪关的妇人们连赶几日才缝制出来的。这鞋垫用料省,又结实耐用,新絮的棉花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也很保暖。虽不及棉靴那般舒适耐寒,但对于军士们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多谢傅大人!”军士们拎着鞋垫,咧开嘴笑的十分开怀。冻的皴裂通红的脸蛋,映的一口牙齿雪白。傅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柔声道:“这是给你的,我亲手缝的。”林玉致讶异的接了过来,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副大小正合适的鞋垫。不是絮棉花的,而是覆了一层兔毛。软乎乎的毛摸起来就很舒适,可想而知穿上会有多舒服。只是针脚略粗糙了些,不过比起上次已经好了很多了。想到上次他缝的那东西,林玉致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次可好了,竟叫他鼓捣出这么大动静来。她将鞋垫收好,撇了他一眼,道:“哪有大男人整日琢磨这些的。”“还不是为了你。”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和宠溺,竟叫这数九寒天的天气硬生生刮起了一阵暖风。“这一批鞋垫赶的急,军士人数又多,又不知每个人脚掌大小,都是约莫估着做的,做工未免粗糙了些。我瞧着有的妇人给自家做鞋垫时按照鞋底形状裁剪得当,还有在上头绣花的,做出来的样式颇为精致好看”“只是我还没有学会绣花,日后学会了,再给林兄缝一双更好看的。”林玉致歪头瞧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军士们,道:“这鞋垫做工简单,用料也省。平日用过的碎布头,旧棉花,都可以用来作为材料。依我看,倒不如奏报朝廷,将此计献上,叫各城各地驻军自发组织缝制。既能缓解军士受冻,鞋底磨损严重等问题,又能给留守各军镇的妇人们一点营生,赚些银钱养家糊口。”“你说的在理,只是不知这奏报奏上去了,会不会有人搭理。”傅辞摊了摊手。“这是好事,朝廷怎会不理。”荣景辰在后面忍了半天,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玉致放心,此事交给我,必叫你满意。”傅辞拢了拢大氅,淡淡说道:“这明明是朝廷的事儿,作何要叫林兄满意。荣大人这话可不好乱说,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林兄呢。”“你!”荣景辰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本大人自有分寸!”裴绍立在身后,拧起眉头,总觉得这二人中间有些不可名状的敌意。————午时,军署衙门备了饭,饭后众人来到议事厅。正好傅辞,裴绍都在,召集起来也好商讨一下下一步战略部署。灵州的情况也还需奏报朝廷,另有原城守府一应罪官也要押赴京城。“罪官的事不打紧,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我们先说说战况吧。”荣景辰身如玉树,一身暗紫官袍趁的此人贵气十足,又不失文雅。同样是读书人,他与傅辞却是完全不同的。荣景辰英朗外放,落落大方。傅辞却内敛清隽,雅人深致。林玉致悄悄抬眼左右看了看,正对上傅辞水波潋滟的眸子。眸中犹似带着幽怨,就这么看着她,看的林玉致心口一抖一抖的,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玉致?”荣景辰唤了她一声。林玉致猛然回过神儿来,清了清嗓子,道:“自于弘文大军抵达紫金关起,周广陵的东路大军便受牵制,洪关之危暂时解除。双方将主要战场放在小春城至夹龙道一线。夹龙道天险被周广陵所占,据险以守,我方大军不占天时地利。往来拉锯,胜负各半,却仍未夺回夹龙道和小春城。”“与此同时,东夷蠢蠢欲动,徽州,济州兵马不敢轻出。只一个雍州又无法对周广陵大军构成威胁。是以,东边这一路暂时无法突破。”她修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飞扬,眉宇间大气自信的模样犹带着当年林晏的影子。“霍青寒所率的西路大军无法通过盘龙谷,我料他必定采用迂回策略,或北上联合驻守贺州的兵马合攻蒲州,或分兵南下而攻临江。”“霍青寒此人心性沉稳,勇猛果敢,虽年轻,却并不比江元修逊色多少,是个强劲敌手。不管他如何行军,灵州南北门户若下,灵州危矣。”荣景辰眉头拧着:“形势如此严峻,不知玉致可有破敌之策?”林玉致手指在地形图的西南画了一圈,道:“如今没有被北秦铁蹄踏破的只有西南一带。东路军是个死局,但我只要于弘文能够牵制周广陵,使洪关不受威胁。同时再加固西南各城防守,坚持我们已有阵地。若要退敌,还得从西路军入手。”荣景辰道:“可如今西路军占泾阳,据城以守,我们不好突破。又有贺州辖制蒲州,灵州兵马若动,只怕蒲州压力会更大。”林玉致笑道:“非也。一场仗胜负的关键固然有兵马强盛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领兵的人。正如孟忠,就算给他十万军,照他那种打法,也未必守得住灵州。”“那不知玉致说的人是……”“孟勇!”荣景辰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读书人,他虽不与荣家人同流合污,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不可取代的。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平衡荣家和皇权势力的中间人,手段心智自然不低。他虽不是很懂军事,但在政事上却有非凡手腕,对北秦国内之事也颇为了解。北秦皇帝十几个儿子,大部分都已成年,有了自己的势力。当中最为得宠,士气正盛的便是六皇子。孟家是六皇子的母族,这位孟勇说起来还是六皇子的表兄弟。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还在位时,底下的儿子就不服管教。所以如何平衡皇子势力,也是北秦皇帝最为头疼的一件事。从此次派出的几大将门世家便能看出端倪,江元修是太子/党,孟家属六皇子,周家属三皇子,霍家林家是中立派,忠于皇帝。也是平衡这几大将门的中坚力量。只要有霍家在,其余三家谁都别想趁机做大。但夺下南楚又是不世之功,是以这几大将门展现了空前的和谐和团结。只是没想到如今战事陷入焦灼,谁都无法再进一步,又正值年关,这仗怎么都要拖到明年去,到时又不知是何光景。林玉致说道:“北秦六皇子虽得盛宠,但相比其他几位皇子,手上并无多少实际兵权,便输了一筹。孟家是个半吊子的将门世家,多庸碌无为之辈。此次推出孟勇来,不过是跟在霍家屁股后面捞个军功罢了。”“孟勇这个人是个活脱脱的二世祖,没什么本事,不足为惧。倒是六皇子给他安排了一个幕僚,名唤王真。此人颇有些手段,但性多疑,做起事来难免畏首畏尾。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可是大有助益。”“玉致的意思是……”林玉致眯起眼睛看了眼地图上标注朔阳城的位置,笑道:“战机瞬息万变,当然是做足准备。无论他北上还是南下,时机到了,自有应对之法。”第43章此时的泾阳县衙门里,霍青寒召集众将正在商讨破敌之策。自北秦破关,占庆州后,便由江元修亲率军坐镇庆州,大将陈韬守上庸。霍青寒率西路军一路东进,扫平西北,止步于泾阳。“灵州新任守将虽名不见经传,但却是个厉害角色。手上并无多少兵马,却能严防死守,使我北秦大军再难进一步。单是一个碾子崖,就不知损了我北秦多少好儿郎。”说起这位灵州守将,霍青寒眉头紧皱。本来依他打算,即便周广陵攻不下洪关,凭孟忠那副德行,他也能顺利进驻灵州。然而凭空出现这么个林将军,出手凌厉,毫不拖泥带水,愣是用一万军将他们东西两路大军堵的死死的。“本将的意思,北上贺州,合攻蒲州。”霍青寒说道。几位副将也都表示赞同。这时孟勇却说话了:“蒲州易守难攻,短时间内难以攻破。我们在灵州耽搁太久了,若再不能与东路军合兵,唯恐夜长梦多。依末将看,当南下攻临江。”林云城道:“若攻临江,潞州军必出。到时再有灵州军前后夹击,恐损兵折将。”孟勇道:“西戎古拉大王子早有投靠我北秦之意,庆州之战,足以看出古拉王子的忠心。我们若攻临江,亦可联合古拉王子。”“古拉王子在西戎势力如日中天,目前已兵临朔阳城下,不日便可攻下朔阳城。只要古拉王子进驻朔阳,自可有朔阳军牵制潞州军。相比蒲州据险而守,临江不是更容易攻破么。”孟勇草包,自然想不出这些道道,这主意是王真所出。联合西戎亦是王真一手促成,也可以说,攻下庆州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孟家的。当然,霍青寒此时并不在意哪家的功劳多。他是为北秦打仗,自然要考虑整个战局。一旦行差就错,可就不仅仅是折损兵马这么简单了。“孟将军所言在理,不过西戎的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西戎不止一位王子。据我所知,察汗王子的实力亦不容小觑。”“西关岭在古拉王子手中,我北秦兵马可自由进出,由此已对西戎构成威胁。你觉得,他们会轻易叫古拉再打下朔阳城么?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本将军更愿意相信自己。”孟勇道:“打不打的下朔阳城看的是实力。古拉大王子有我们支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怎么,霍将军不愿与西戎联手,莫不是担心这一次又是我孟家得了功劳?”霍青寒眯了眯眸子。六皇子野心昭然若揭,孟勇虽不足为惧,但王真却是个麻烦。若不能好好安抚,只会给大军带来祸患。“眼下已是年关,非出兵的好时机。既然孟将军心存异议,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了。若待春日之时,古拉仍攻不下朔阳,则大军分兵北上。”“一言为定!”————年关已至,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的氛围也冲淡了大军压境的肃杀和紧张。“二姐,快些快些,你看前头还有粘糖人的呢。”林玉瑾带着兔皮捂耳帽子,一张小脸冻的通红,小身子灵活的往人群里一挤,没几下就挤到跟前去了,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各色糖人,馋的直吧唧嘴。林玉娇在后头踮着脚往前张望:“瑾哥儿,莫跑的太快,当心给拍花子的拍了去!”自打换了傅辞和程钰做先生以后,林玉瑾的性子愈发的活泛了。以往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见他出去与村中伙伴玩闹,更不像那些孩子一样总是吵闹着要去集市,总是一个人坐在屋中苦读。林玉娇时常忧心把这好好的弟弟给养成了书呆子。如今可好,欢脱的都看不住了。“娇儿放心,阿瑾机灵着呢,又有武艺傍身,哪个敢打他的主意。再说,不是还有崔师父跟着呢么。”程钰手里拎了一摞书,慢吞吞的随着人群大流往前走。鉴于来时路上遭了流民打劫,险些丢了性命,程钰决定留在林家过年,只往靖州家中寄了书信,说明缘由。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家中给他定了亲事,要他速回家中完婚。程钰自来潇洒惯了,岂能这般轻易就成亲。更别说林玉瑾还没有出师,他断不可半途而废。说话间,二人也挤到了粘糖人的摊贩旁,周围都是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林玉娇给林玉瑾买了两个糖人。林玉瑾笑眯眯的舔了一口:“二姐,真甜!再买两个呗。”林玉娇嗔了他一眼:“少吃些,到时牙痛了看遭罪的是谁。”话是这么说,还是掏了钱又买了两只给他:“拿回家去,明儿再吃。”“二姐最好啦!”林玉娇点了点他额头:“跟谁学的油腔滑调。”姐弟俩一面说笑一面往威远镖局去。身后跟着程钰,看那姐弟二人时不时交头接耳,时不时又畅快大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娇儿,我想起来还有件东西忘了买了,你和瑾哥儿先去镖局吧,我买好东西到城门口去等你们。”林玉娇道:“不用我们陪着么?”“不用,我这么大的人还能走丢了不成。”林玉娇扬了扬下巴:“那你可要快些,我们去镖局送了东西就回,要是再晚城门可就关啦。”程钰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姐弟到威远镖局去,一是给何绰送年礼,二是看看有没有灵州来信。“可巧,镖头送的东西头晌刚到,正寻思要送去秀水村呢。”小伙计殷勤的将人引进镖局。“县尊大人携友来访,大镖头在陪客,小的这就去知会大镖头。”“小哥不必忙了,既然何大叔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这东西您且收下,我阿兄的东西,我们直接带回去便是,也省得麻烦小哥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