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官道:“这已超出本官职能,还需禀明圣上……”话未说完,便有禁军带兵前来。“九皇子早已死去,此人必是冒充,故意扰乱京城,皇上有令,将此子关押天牢,择日处斩……”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了怀疑。“审都不审,就直接下了定论,莫不是心里有鬼?”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堂下何人?”“端王,萧元理。”刑部天官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认清。也不怪他认不出,只是萧元理常年龟缩在端王府,又是个残废。他隐约记得上一次见到端王,还是两年前的宫宴上。他被下人抬着,双腿盖着厚重的毯子,整个人萎靡不振,又对荣太后颇为谄媚,没有一点皇家王爷的气概。他当初还瞧不起他来着。“端王不是个残废么,怎么会……”百姓的疑惑也是刑部天官的疑惑。萧元理笑容满面,朝百姓拱一拱手:“当年本王重伤,双腿尽废,也是命好,遇到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了本王的腿疾。今日本王出来散心,不巧碰到此事,实在气愤。且不说真相究竟如何,单是圣上此举,便着实不妥。”“众所周知,九皇子早已在六年前亡故,圣上只需由着他滴骨认亲,到时真相自明。何必急于将人处理,莫非是想掩盖什么不成?”百姓们听他这么说,都觉得十分有道理。但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探情报的各府仆从可不淡定了。好端端的冒出一个不残的端王来,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呐。仆从们早已飞奔回到各家禀告自家主子,官员们原还没将此事当回事儿,这会儿倒觉得此事背后必有隐情。于是官员们纷纷活动开了,各个小团伙也都开始商讨对策。原是想扶持睿王世子的,可谁承想,世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搞不好早已归西了。他们支持荣景辰,也不过权宜之计。此时冒出个端王来,那说明端王早已暗中谋划,就差一个机会了。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多了一种选择。只有敏国公手底下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此刻是真正的淡定,像是看猴戏一样看着那些人东奔西走,时不时的再发出一声冷笑。“我还当端王长了七窍玲珑心呢,不过也是个傻帽罢了。本世子不过撩拨几句,他就坐不住了。”隐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萧元瑛低声对傅辞说道。“这不是最完美的结果么。不逼他一下,怎么能叫他亮出底牌。这回将自己摆在明面上,荣景辰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付他,省了咱们多少力气。”萧元瑛叹息一声:“说起来,荣景辰也怪可怜的。明明是个朗月清风的公子,偏陷入泥沼之中,脱身不得。”“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有着自己的坚持。虽然我介意令仪心中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值得令仪喜欢的,也是值得敬佩的。”“说的就是,若换作我处在他的位置,只怕早就疯了。”二人说话间,又有宫里内监传旨,言明准许滴骨认亲一事。但进入皇陵之事非同小可,此案暂时停审,待取得楚和帝尸骨之后,再行审理。此案涉案之人,押送天牢,严加看管。傅辞捻了捻衣袖:“走吧,该准备接回阿瑾了。”————天牢阴暗潮湿,伴着让人窒息的腥臭味道。林玉瑾像是生在泥沼中的翠竹,刚毅挺拔,与天牢格格不入。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过道里,林玉瑾下意识的心口一紧,虽然他知道傅先生早已做好安排。但独自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觉心中无所依靠。因为牢房的冰冷,总能让他回想起在冷宫的那段日子,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恐惧将他淹没。至今想起,仍止不住颤抖。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弱点。先生说过,合格的帝王是不能让自己有弱点的,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弱点轻易的暴露在世人眼前。他必须要克服对黑暗阴冷的恐惧,必须要。“荣景辰拜见九皇子殿下。”沉稳的声音拉回了林玉瑾的思绪,他转过头去,只见牢房外,荣景辰恭敬的跪在地上,华贵的衣袍沾了脏污,却丝毫不影响他独特的气质。“荣大人,切莫行此大礼,阿瑾生受不起。”林玉瑾上前两步,将荣景辰扶起。“礼不可废。殿下身份尊贵,这都是臣子应当的。”“当年若非荣大人出手,阿瑾只怕早已死在冷宫之中。”荣景辰微微摇头:“当年救了殿下的其实另有其人,臣只是收到一封密信,到指定的地方去劫人。起初臣还当是有人使诈,故意诓骗,但又抱着一丝希望,没想到真是殿下。”“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荣大人的。不管是为当年之事,还是为眼下荣大人所做的一起,阿瑾此生都不会忘。”“殿下再这样说,可就折煞臣了。好了,此处不宜久留,殿下这便随臣离开吧。后面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殿下大可放心。”“有劳荣大人了。”往日门可罗雀的端王府,今日却门庭若市。拜访者一个接一个,直到夜深,方才消停下来。萧元理疲惫之余,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成鹤,你说的不错,此时站出来竟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你看那些老东西,往常见了本王,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今日倒学乖了,知道跟着谁才是正道。”成鹤眉头微蹙:“王爷,属下总觉得此事不妥。”萧元理倒不觉得如何,不过他今日心情好,便听成鹤多说了几句。“王爷,世子殿下明明就在京城却不现身,反倒叫王爷出面,这里头想必有诈。”“诶,当初萧元瑛偷偷进京,还是本王头一个发现。本王知道他也觊觎那位子,但那时本王尚未露面,还是众人眼中的残废,可他却是荣家头号大敌。他在京城势力薄弱,又恐遭荣家暗害,这才勉强答应同本王合作。你不是知道的么。”“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踏实,属下甚至怀疑,当初世子殿下是故意叫王爷发现他的行踪的。”萧元理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王蠢笨,遭人戏弄却不自知了?”“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劝王爷冷静下来,仔细谋划。”“还谋划什么,本王还没说你呢,你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叫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敲了登闻鼓!眼下他落入荣家手里,那就是张天大的底牌,代表的是整个江北啊!还有那个察汗,本王好心与他合作,他竟背叛本王找上北秦,待本王功成那日,绝饶不了他!”“此事是属下失职。不过属下已派人去天牢劫人,做成荣家行刺的假象。王爷可借口此事向荣家发难,一口咬定此子正是九皇子。而荣家为掩盖当年真相,拖延案情,却在天牢将九皇子置于死地。”“到时,九皇子在王爷手中,江北林玉致投鼠忌器,定会乖乖听王爷的话。而京城之中,王爷有诸多朝臣支持,扳倒荣家不在话下。只是于弘文大军驻守京师,是个大麻烦。”萧元理这才顺了口气:“于弘文不过是荣家的狗罢了。他当年背叛林晏,自然也要亲自尝一尝遭人背叛的滋味。”“王爷是说,蒋副将同意与我们合作了。”“那是自然,说起来,还要感谢萧元瑛呢,要不是他出面,蒋副将也没那么容易松口。”“可蒋副将到底是世子的人,还是忠于王爷,这一点至关重要。”“不,不重要。因为事到如今,萧元瑛已经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一桶脏水是泼,两桶也是泼。成鹤啊,给荣家递个消息,就说睿王世子就在京城,荣家必会动手。”“为确保万无一失,你亲自带人走一趟,若荣家那些人不得用,咱们的人就补上,回头算在荣家身上便是。你说到时候睿王知道了世子被荣家所杀,而我作为萧家唯一的皇子,他唯一的侄子,他会选择支持谁呢?”“王爷英明。只要人死了,就算他推王爷出来事有蹊跷,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萧元理摆了摆手:“你快去办事儿吧,本王要去看看我的儿子了。”“小舅爷医术高明,小主子眼下越发健康了,真是惹人喜欢。”“陈淮安的孙子,自然是极好的。本王也算是误打误撞捡到了宝。虽然没有陈淮安的手册有些遗憾,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有没有倒也无关大局。本王只想和锦颜好好过日子。”“王爷只要诚心,王妃定会明白王爷心意的。”“希望如此吧。”荣景辰带林玉瑾过来时,傅辞和萧元瑛已经整理好包袱了。“傅公子也要走?”“京城有敏国公和荣公子在已经足够,我留与不留也没什么打紧的。”傅辞面上笑着,心里却腹诽,再不回灵州去,媳妇儿都要把他给忘了!林玉瑾端着小手笑眯眯的,心说傅先生真是上道儿。荣景辰不免有些吃味。他拍了怕林玉瑾的肩膀,说道:“殿下回去还请转告令仪,京城有我在,叫她万事放心。粮草的事儿,我也会帮她想办法,请她莫要为此忧心。”林玉瑾:“这个……”他瞥了眼傅辞,心道这人也不厚道,跟阿姐瞒他瞒的好苦,不往你心口扎几根刺儿,真是难消心头之恨。他伸出小手,握着荣景辰的手,殷殷说道:“荣大人放心,这些话阿瑾定会一字不落的转告阿姐。荣大人为我阿姐付出这么多,阿姐心中有数。此次离开,不知何时能再见荣大人,还望荣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有劳殿下挂心了。”傅辞冷笑,都这样了,还想着跟令仪争宠。还有这个小白眼儿狼,居然帮着荣景辰那家伙!林玉瑾只觉得脖颈子呲呲冒凉风,猛然惊觉,他眼下帮了荣大人,却得罪了傅先生。毕竟荣大人远在京城,傅先生可是要随自己回灵州去的呀!天长日久,傅先生想要报复回来,那不是抬抬手指头的事儿。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不值啊,不智啊!只是话以出口,悔之晚矣。荣景辰得意的挑了挑眉:“天色不早,臣这便告辞了。”林玉瑾苦着脸道:“荣大人慢走。”第66章今夜的京城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就连空气里飘着的,都是血腥的味道。“世子殿下挺遭人恨呢。”傅辞笑道。萧元瑛不以为意道:“反正他们也杀不死我,到头来气的还是他们自己,想想就舒坦呐。本以为此次进京,需要与那帮老家伙周旋,不成想冒出个萧元理,倒省了本世子不少功夫。你说待日后,萧元理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会不会气的原地暴走。只可惜没有机会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咯。”“世子想见,留下来自然能见到。”“呵,你当本世子傻啊,萧元理恨不得将本世子大卸八块呢。”“如今朝中倒是有不少朝臣支持萧元理,今夜只怕端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吴墨石说道。傅辞道:“这帮老家伙都是墙头草,平日尸位素餐,唯利是图。政事上不见得有什么作为,站队倒是站的欢。他们愿意跟着那废物就让他们跟着好了,也正好趁此机会肃清朝堂,把空缺留给那些真正办实事的人。”“这样一来,朝堂必定空缺大半,广开恩科是必行之举了。”吴墨石道。萧元瑛道:“南楚朝廷从根儿里就烂了,早就该换一换血咯。”“是啊,有些人占着不该占的东西,也是时候还回来了。”吴墨石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停歇,推开窗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林家的仇,傅家的仇,吴家的仇,也该有个了结了。”天才蒙蒙亮,京城的长街上突然出现一声凄厉惨叫。有好信儿的百姓出门往街上一瞧,只见一个血人踉跄着走过,留下一地血脚印。看那人的方向,正是往大理寺衙门去。孙渺被仆从拖着去了大理寺,见那血人,吓了一个大跳。“这是怎么回事儿!”血人一边说话一边喷血:“大人,有人擅闯天牢,刺杀九皇子!”孙渺一听,两眼一翻白,又昏了过去。而这个血人的话却似一声惊雷,炸开了锅。“不是说了要滴骨认亲,怎么会被刺杀呢?”“我看是荣家做贼心虚,不敢验亲,昨日刑部天官审案时便推三阻四,一定有猫腻。”“那要是这么说,当年林府的案子……”“啊呀,要死啦,好端端的说什么林府的案子,你忘了当年死了多少人了。”那人当即捂上嘴:“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啊。”萧元理早已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听了那血人的事儿,更是神情振奋,已经换好衣服,只等派去天牢劫人的人回来,就往大理寺去。只是左等右等,都日上三竿了,仍不见有人回来,就连成鹤都没有消息,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至午时,成鹤终于回来了,一身衣衫破烂,尽被鲜血染透,狼狈不堪。“怎么会这样!”“王爷,属下无能,没能成功刺杀睿王世子。”萧元理心情顿时沉落谷底:“派去天牢的人也没有回来。”“王爷,我们中计了。睿王世子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推出王爷的!我们昨夜连世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不知哪儿来的黑衣人打退。荣家那边属下已经告知,眼下一丝消息都无,看来是没能得手。睿王世子只怕此刻已经离开京城了。”“至于天牢那事,荣家不会蠢到去杀人,可偏偏有人告发九皇子遇刺,此事必有蹊跷。王爷眼下已经站出来了,就再没有退路了。京城只有王爷一人与荣家抗衡,万事更要小心谨慎。”萧元理气的直哆嗦:“本王明白了,他们推本王出来,是想坐山观虎斗,任由本王和荣家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荣景辰,萧元瑛,林玉致,给本王等着,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城外树林隐秘处,车厢里林玉瑾正在教苏沫儿下棋。“哎呀,不对不对,我不走这里了。”苏沫儿将落下的棋子拿起来,又落到别处去。“唉,举棋不悔真君子,都已经落了子了,怎么还能拿走呢。”“我才不是真君子,我是小女子。”苏沫儿扬了扬下巴,丝毫不为自己悔棋而感到羞耻。林玉瑾挠挠头,嘿嘿一笑:“行行行,小女子,你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哪步棋走的不满意,请小女子随便挪动。”正在看书的傅辞斜了下眼,投之以一个鄙夷的眼神。“少爷,陈姑娘姐弟说他们留在端王府了。”傅辞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走吧。”林玉瑾瞥了他一眼:“傅先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怎么,怕我锦颜姐回去,我阿兄眼里容不下你吧。”傅辞笑道:“你没听见么,是陈姑娘说不走的,我总不能强拉着人走吧。”“你明知道端王不是好人,还将锦颜姐和锦生留下,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砚舟见这两人吵起来了,忙道:“林少爷放心,陆四爷和吴家主都在京城,我们在陈姑娘身边也留了人,只要陈姑娘想离开,我们的人随时都会接应。”林玉瑾撅了撅小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林玉瑾来京城露了个脸,看似什么事都没办成,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早早就在心里犯起嘀咕。尤其是荣家的举动,更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心中存疑。更有甚者,已经完全相信荣家暗害那孩子,必是因为此子就是九皇子。因为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林晏即便被定了谋反的罪名,他的声威依然不倒。只要他是九皇子,就一定会获得那些人的支持。随着马车滚滚前行,京城发生的一切也随之流传到了江北。自从吴墨石从江州传回林玉瑾的消息后,林玉致心头大石落下,一心对付察汗。西关岭战事谋划许久,一触即发。七月二十五,察汗率先发难,率大军出西关岭,在庆州城外骂战。几轮骂战后,庆州军依旧坚守不出。察汗遂使出毒计,将林玉瑾的衣服换给一个十岁大的部落小孩,引萧羽出城。京城的消息此时尚未传至西北,察汗以为萧羽等人是不知情的。但事实上,萧羽和林玉致同气连枝,这件事他早已清楚。不过察汗费劲心力,总要让他尝到甜头,否则又如何将上庸江元修引出来呢。八月初一,萧羽率主力大军出庆州,与察汗在庆州城外五十里处展开战斗。察汗且战且退,将萧羽引至小东山险要之地。而萧羽大军却在谷口堪堪停下。“察汗,你败了。”察汗将刀架在那孩童脖子上:“萧羽,你不要你侄子的命了么?还不上前速速受死!”萧羽大笑:“察汗,你未免太小瞧了本王,也小瞧了本王的侄子。”他在马背上探过身去,沉声说道:“威武大将军说过,战争的胜利若用老幼妇孺的命来换,那是为将者无能。知道为什么苏帕才是草原的众望所归么?作为部落王子,你连自己部族的牧民都保护不了,失败是在所难免的。”察汗大怒:“萧羽,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要是威武大将军知道你弃他弟弟的性命于不顾,必会率灵州军踏平西北!”萧羽摇头失笑:“将你作为本王的对手,实在辱没了本王英明。”察汗怒不可遏,下令大军冲杀,务必拿下萧羽项上人头。普阿见势不妙,忙将察汗拦下:“王子,切莫冲动。你看萧羽身后大军正在撤离,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进谷,他在拖延时间。”察汗眉头一皱,犹豫的功夫,萧羽已经策马离开,绝尘而去。就在这时,西关岭忽然响起号角声,是求救的号角!察汗心口咯噔一跳。“速速率军回援!”察汗知道林玉致在朔阳城,也知道朔阳骑兵的存在。所以他还没有蠢到将全部主力大军都带出西关岭。且西关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留守的兵力只要坚守不出,加上关城中粮草充足,林玉致就算围上个把月,也绝计攻不下西关岭。西关岭和朔阳城之所以并称为西戎两大天险,原因也在于此。但当察汗大军回到西关岭时,关城已经易帜,暗红的军旗迎风飘扬,硕大的林字如盘龙冲天而起,气吞山河。军旗下,林玉致一身戎装,手持斩月刀。暗红披风被风鼓的猎猎作响,红色缨盔下是一张俊美面容。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给这狐媚之容更添几分邪魅和戾气。而在察汗眼中,这俊美容貌之下,掩盖的是一张让人闻风丧胆的脸。西关岭守军的尸体还未清理,草原猛烈的风带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直冲鼻尖。察汗目眦欲裂:“这怎么可能!”林玉致将斩月刀扛在肩上,歪头一笑:“察汗,你难道忘了这西关岭是谁帮你夺回来的么?”“我明明……”“你明明已经将手下之人全部换成亲信了对吧。”林玉致打了个响指,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出现在城墙上。察汗大惊:“古拉!你不是死在朔阳城了么!”古拉王子声如洪钟:“察汗,西关岭原是我的地盘,你虽策反我的副将,夺了西关岭。但我在西关岭经营十余年,你以为西关岭真的就是铁通一块么?”“小东山以南有一道天堑,看似无路,实则我早已命人在那处秘密修建栈道,本来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没想到你兵不血刃拿下我西关岭,我便想待攻下朔阳之后,集结兵力,从此栈道杀回去。只可惜算盘落空,险些丢了性命。”“今威武大将军留我一命,我无以为报,这条栈道,就是我送给威武大将军的礼物。”“察汗!”林玉致喝道:“我自问这些年未曾亏待过你,想不到你竟为一己之私背叛我们的合作。我原也不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我林玉致的兄弟。念在你曾为我效劳的份上,我今日便留你个全尸。”话音落,一声响箭直冲云霄。大地轻颤,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而来,马蹄卷起烟尘,遮天蔽日。察汗双目圆瞪:“朔阳铁骑!”就连古拉亦是满眼震惊。想当初他被叶起诓入朔阳城,被瓮中捉了鳖,心中尚有不服。如今见到朔阳铁骑的真面目,饶是自己曾拥有一支强悍的草原骑兵,也不得不感到惊叹和震撼。这是叶起训练的朔阳铁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战斗。西关岭城外是一片坦途,骑兵整齐划一,气贯长虹。而察汗的部将却如丧家之犬,两相对比,相形见绌。加之察汗狠厉,以部落牧民之子为饵已叫众人心生不满,再见古拉弃暗投明,活的好好的。此时临阵对敌,难免心生退意。一支军队若没有了战意,便等于一个人没有了灵魂。如此一来,朔阳铁骑以绝对压倒性的气势俘获了察汗的部将。除却察汗嫡系部将拼死对敌之外,其他人皆缴械投降。叶起斩了察汗,却并未觉得有一丝快意。他有些不满的嘬了嘬嘴:“难逢敌手,本小将军真是寂寞如雪啊。”林玉致虽不知他在嘟囔什么,但见铁骑不过出动先锋部队,身后大部队还没动呢,这仗就打完了。想也知道叶起的心思了。“叶起!西关岭之战已了结。上庸江元修虽已落入圈套,但他手下兵力不少,你且率账下骑兵速去庆州相助睿王。战事结束,即刻返回朔阳城!”叶起当即挺起胸脯,高声喝道:“末将听令!”“古拉王子,此战若无你相助,只怕一时难以攻克西关岭。既然察汗已死,答应你的事我必会做到。云西草原以北曾也是你的领地,现在就将他归还于你。还望你能老实本分,莫再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古拉倒头便拜:“古拉谨遵威武大将军之命。日后若将军有事,但凭吩咐,古拉绝无二话。”“好,记住你今日所说。回去吧,你的族人们还在等着你呢。”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古拉在草原上不可一世,从不曾将那些低贱的牧民看在眼里。但今日所见所感,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中原人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察汗能像苏帕一样,对待部将,牧民,一视同仁。只怕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威武大将军乃仁义之人,他日必能得偿所愿。”林玉致笑道:“那就承古拉王子吉言了。”宋初年凝视着古拉的背影,对林玉致说:“古拉这大块头好像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林玉致道:“长脑子了,这是好事儿。”宋初年道:“只是欲望总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积累,留下古拉,于苏帕而言,不知是好是坏。”林玉致睨了他一眼:“年年,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的。两方势力,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西戎若叫苏帕一家独大,即便眼下他念着咱们的恩情,那以后呢?恩情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正如你所说,欲望是会膨胀的。谁又能保证苏帕不是第二个察汗呢?”“老大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林玉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爱情迷人眼啊。”宋初年面色潮红:“老大,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林玉致呷了下嘴:“我又没怨你。”“唉,你也老大不小了,苏沁儿公主非但容貌甚美,又极有魄力,连我也觉得她是个极好的女子。这两年将你留在西戎,左右制衡,费尽心力,是我亏欠了你。能遇到一个好姑娘,我替你高兴。”“老大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我宋初年早就饿死了……”“行了行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日后这西关岭就交给你了,江元修一动,江北格局又生变化,我得速速回灵州去。”“老大放心,我会好好守着西关岭的。对了,听说瑾哥儿他们已经渡渭水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回到灵州。沁儿她心里一直惦记沫儿公主,老大将她一并带去灵州吧。”林玉致笑眯眯道:“小子,不怕你的沁儿公主移情别恋?毕竟你家老大我英俊潇洒,倜傥风流,阅女无数……”宋初年眉头微微一皱:“老大说的也对……”林玉致:……林玉致捶了他一把:“我逗你的!兄弟妻不可欺,你家老大我还没这么没品德。”宋初年笑了笑:“老大的确很优秀的。就算是沁儿喜欢老大了,我也没什么好怨的。”林玉致白了他一眼:“傻!”西北一动,霍青寒十分乖觉的将兵马调至凉州城外,周广陵亦听从将令,围攻洪关。说起来,洪关不过小小关城军镇,无论城防,地势还是军队,比之小春城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是这么个小小洪关城,先后折了尤猛和石振大军,成了周广陵的耻辱。为一雪前耻,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洪关连根拔起!第67章灵州军署衙们,裴绍召集众将正在商讨作战对策。“睿王引江元修出上庸,王晖将军驻守甘、肃二州的大军趁上庸守备空虚,奇袭上庸。陈韬驻军走马驿,与上庸互成犄角。王将军一时攻克不下。幸得叶起小将军率朔阳铁骑相助睿王,在庆州与上庸城中间的谷河展开战斗。江元修落于下风。”裴绍将西北战况大致与众将分析一遍。许宁道:“陈韬性急躁,少智,又极为忠心。江元修出事,他肯定第一个坐不住。就算有隋英那个智囊坐镇上庸,也绝计拦不住陈韬。陈韬一走,上庸和走马驿的僵局自可迎刃而解。”刘瑭点头应和:“许将军所言甚是。林将军已经拿下西关岭,察汗已死,睿王身后有西关岭支持,无论战局如何变化,都不会伤筋动骨。眼下最要紧的反而是洪关。”“自林将军袭取泾阳,睿王重夺西北之后,周广陵便龟缩不出,一直在窥探时局,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但此人乃北秦名将,征战多年,少有败绩。此次在洪关接连折损兵马,此仇若不报,势必有损周家军声威。周广陵爱惜羽毛,是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污点的。”“此前江元修困守上庸不出,霍青寒镇守贺州,亦无动作,他纵然有心打下洪关,也要多方权衡。周广陵可是个老狐狸,他手底下十万大军,入潼山以来,才堪堪折损三万余众,足见此人十足的小心眼儿。”赵远冷冷一笑:“依我看,周广陵鲜有败绩,只是因为他胆小如鼠,酷爱在夹缝中求生。说的是好听,但他一把年纪,却仍是个二流将军,周家在北秦一众将门中也是庸碌之辈,不值一提。不过是十万大军听着唬人罢了。若真论起来,还不如霍青寒手底下三万铁骑。”许宁道:“话虽如此,但洪关的守备大家清楚,区区五千守军,周广陵若一心拿下洪关,单靠人海战术,碾也将洪关给碾死了。他固然占着小春城,又驻兵潼山以据雍州,但手头上能发动的兵马仍有三万余众。据斥候战报,周广陵派出的先头部队就有一万之众,足见他攻下洪关的决心。”“上一次傅先生守洪关,一是石振轻敌,二是出其不意,三是花样百出的守城策略。而石振经过上一次的惨败,自然不会再轻易上当,如此一来,守卫洪关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