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妃的心腹道:“您也是关心则乱,那会儿坤宁宫的那位断没停了手。”吴贵妃闻言,轻轻一笑,“她是见不得宫里安生。风言风语一大堆,我听了还信了,那正是我的错处,如今想来,一点不冤。”其实只要对紫禁城稍微有点了解,就知道距离皇帝日常起居最近的宫殿可不是坤宁宫,而是紧贴着乾清宫的东六宫之一,景仁宫,也就是吴贵妃的宫室。而景仁宫正背面,挨着坤宁宫的凤藻宫,里面住着元春……这里就得提一提凤藻宫故事:凤藻宫就是原来的承乾宫,在皇帝他爷爷在位的时候一场大火差不多烧了个干净,原地重建后就改成了凤藻宫。顺便一提,依旧是皇帝他爷爷在位时,坤宁宫大修,皇后便带着襁褓里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义忠王,母子居住在承乾宫,而且一住就住到了义忠王六岁,不得不跟母亲分开的时候。而义忠王被废太子位时,罪名还有一条火烧宫室——就是把火烧承乾宫这口锅扣在了他身上,不过考虑到义忠王被废也只是圈禁,待遇与正经亲王相同甚至还稍微再好点儿,再加上若干年后新年宗室齐聚的时候,义忠王还能出来走动走动,就知道承乾宫被毁义忠王纯属背锅。毕竟火烧宫城与造反无异。而今上的生母在不曾封后时,也在凤藻宫住过几年,随后今上生母便母以子贵,以贵妃之尊摄六宫事,再往后……这位就搬到坤宁宫去了……宫室名字上带个“凤”字,元春又身为贵妃,都不能怪宫里那些浑身长满心眼儿的女人们多想,更别说承乾宫也就是凤藻宫还有这么多不得不让人联想的旧事。既然提到了,吴贵妃主仆两个都不免回忆了下凤藻宫的前尘往事……片刻后,吴贵妃的心腹女官才笑道,“不说您这样在宫里住着的贵人,贾贵妃封妃时,荣国府自从荣国公没了之后就越发冷清的门口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吴贵妃摇了摇头,“如今想想,哪里不好非得选凤藻宫,陛下只怕存了试探之心,想试探一下宫外宫外作何反应。我和那一位,都让陛下失望了。”贵人什么都明白,而且直接把话点透了,女官暗想:您这样让我怎么劝?然而吴贵妃说这话又不是寻求安抚,“你为难什么?这阵子大哥和我简直急陛下之所急,陛下明摆着心里满意。”吴贵妃说到这里,揉了揉太阳穴。女官见状赶忙上前,伸手替吴贵妃揉捻起来。力度正好,吴贵妃顺势闭目养神,隔了好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声音极轻,“陛下那会儿正新鲜,听说贾贵妃有孕,我还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着人使了点手段。可我分明记着那药活血厉害,却不至于伤身。这还用问,必定是坤宁宫里那位悄悄换了药,让我做这个恶人。”女官这会儿不能不说话了,“陛下心里什么都明白,凤藻宫贵妃许是一阵子迷糊,如今想是也琢磨过味儿来。”吴贵妃抬手拍了拍女官的手背,柔声道,“你啊……”在凤藻宫那位出事前,陛下在她这儿要歇上十来天,之后略微冷落了她几天,如今陛下每月起码半个月歇在她的景仁宫里;至于坤宁宫里那位,之前好歹能落个三四天,现在就剩下每月初一了,连十五都免了;至于凤藻宫的那位,则是从两三天直接翻倍,到了五天;最后余下的八、九天,陛下顶多再分给其他宫人三五天……由此可见,陛下委实没怪罪她,而对贾贵妃一直心怀怜悯。就连知道贾妃父亲在任上收受各种孝敬,出题考校全靠门人以及拜托同僚,陛下也没说要如何,只说没耽误院试选才便罢。院试出秀才,纵然耽误,还有其他人瞧着,横竖耽误不到哪里去。凭贾妃父亲的本事,怎么也轮不到主持乡试……实话实说,吴贵妃当时不是没想过做点文章:铲草除根,除恶务尽嘛。只是学台只能影响院试,再怎么做文章,无非罚俸最多就是去官。想出错直接抄家腰斩,起码要到乡试主考官这一阶才行。然而贾妃的父亲贾政是个荫监,也就是凭着他爹才得以入国子监读书的监生,连正经举人都不是,这辈子估计没机会做乡试主考——须知乡试主考起码得是个翰林学士。于是吴贵妃思来想去,终于因为难度太大而放弃了,现在她就在庆幸自己放弃得好,她倒是不怕贾妃和贾府如何,而是担心自己在皇帝心中一落千丈。思及此处,吴贵妃感慨良多,“我这回绝不伸手,静静看笑话便是。”她微微侧过头嘱咐起心腹,“你们也得留心,千万再替坤宁宫里那位背什么黑锅。至于甄嫔……生得下来又如何?谁知道是男是女?谁又知道能不能平安养大?”女官侧向一步,恭敬地应下。此时的皇后还不知道她这一次少了个“好帮手”……她正头疼欲裂,无视上蹿下跳状似疯魔的女儿,心中万般后悔:没有好好教养这个女儿。实际上,谋害皇帝子嗣,无论是皇后还是吴贵妃,都是仅此一次。若非那个孩子托生在凤藻宫贾贵妃肚子里,这两位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么“如临大敌”,果断且默契地出手。要不是元春那个孩子,皇帝本人也不想要,这二位哪里就那么容易如愿?顺便一提,甄嫔的第一个孩子,被长公主弄掉的那个——还真是个意外,只是甄嫔并不这么认为就是了。但是不得不说,害父皇没了个孩子,父皇都没如何……这当然极大地助长了长公主不可一世的气焰。却说皇后足足坐了一刻钟,期间长公主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心闹腾着要出去,还不停抱怨“不仅北静王是个奸佞,连西宁公竟也不是个好的”……皇后终于忍耐不了,起身带人离去,把还打算向母后喋喋不休的长公主晾在原地。皇后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野里,长公主依旧没回过味儿来。伺候长公主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直到长公主忽地抽噎起来,他们才仿佛像个活人,忙忙碌碌地各行其是,就是没人主动往长公主身边凑。却说皇后回到坤宁宫,靠在贵妃榻上,让太医喂了颗药丸,足足半个时辰后才缓过劲儿来:她都气出了轻微的心绞痛。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心脏难受的时候是不那么容易说得出话来的。皇后自打看见长公主的表演,脸色就很难看,回到坤宁宫见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身边的宫女、内侍和嬷嬷们就不再没眼色地多嘴多舌。不过过了半刻钟,她们就意识到不对了:娘娘脸色发青!能贴身伺候皇后,坤宁宫里的宫女和内侍必然都有点医学常识,所有人都明白出事了!坤宁宫大总管不等娘娘发话,便当机立断,打发人去太医院去把为帝后诊治的院使院判全请了来。皇后与皇帝同龄,今年三十多岁,身材又窈窕多姿,忽然犯了心脏病……当然不是闹着玩儿的。太医院的院使院判联手诊断,确定是急火攻心……给皇后喂了救急的丸药,再开了将养的方子,之后便是这二位对大太监和宫女好一顿嘱咐。而院使院判还没收拾东西离开坤宁宫,得到消息的皇帝已经带着两个嫡子驾临坤宁宫——话说皇后被长公主气出心脏病,不管皇后和坤宁宫上下怎么想,肯定瞒不过去。在太医院一手遮天,想封住院使和院判的嘴,当皇帝死人吗?皇帝亲至,“闲杂人等”自然极有眼色地在半柱香的功夫里先后告退。偌大的屋子里就剩帝后夫妻,再加上夫妻俩所出的两个嫡子——值守的太监和宫女已经退到隔了两间屋子的外间甚至门外,皇帝终于叹息一声,“你这是何苦?”皇后一个绷不住,倒在皇帝怀里,哭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乎哭得美不美了。前一阵子皇后便哭求过皇帝,为了围场刺杀一事请皇帝宽恕长公主,还有对襄助一母同胞妹妹的九皇子睁一眼闭一眼。如果说那时皇后的哭求多多少少还有点演戏的成分,那么现在的哭诉可是实实在在地发自内心地委屈和难过。皇帝不是心硬如铁,自然有些动容,但皇后的痛哭显然没能让皇帝触动到改变初衷。皇帝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背,“觉不觉得自讨苦吃?你这么护着她,她可会体谅你?”皇帝当着两个嫡子都没有隐瞒,郑重道,“你我没有教好大公主,但愿咱们不要再重蹈覆辙。”皇后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瞬间变大。母后听进去了……其实父皇不仅仅是敲打母后,何尝不是让他们兄弟两个也警醒些?三皇子与九皇子对视一眼,齐齐低下了头:说起来妹妹是有些冤枉的,那个死在家里的~官~媒真不是妹妹下的手……妹妹离了他们两个哥哥,离了舅舅们,其实也就嘴上凶一凶,什么都做不成。却说皇帝家里这一地鸡毛,在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水溶耳朵里。贾家和甄家在老一辈去世后全都大不如前,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这两家在宫里都还有几个在关键时刻能传出消息的老人,更不用说北静王府这种看着低调,实则钱势都不缺的一等王府。既然消息到了,哪怕是晚上,水溶依旧要召集幕僚们“趁热”议一议,商量点对策,如果有需要的话。那位领长公主乱点鸳鸯谱之命,先后出入北静王府和西宁王府的~官~媒,昨天被发现死在了她自己家里:明显是被灭了口。她家人心虚得很,没敢报官。但是不报官,不等于瞒得住死讯和死因不是?讲真,仅仅灭个口,并不会让长公主闭门思过的期限多上哪怕半天。真正导致皇后不得不出面教训长公主的,是昨晚西宁公庶长子出门与亲朋吃酒,居然喝了个烂醉,回府的路上从马上摔下,直接滚进了大路边上的排水沟。西宁公的庶长子摔了个鼻青脸肿,身上擦伤无数,但都是皮肉伤,筋骨不曾伤到——实在是大幸!西宁公庶长子年纪不大,但素来十分自律,贪杯~贪~色~之事更是从来没有过……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西宁公怒不可遏地直接递牌子面君,要给儿子讨个说法。西宁公和他的挚爱胡姨娘可是把二人的大儿子看做全家未来的希望!虽然西宁王府上下不是人人都这么想,但说是对付这位庶长子,就算有人有这份心也实在没这个能力。这一点,跟西宁公继室十分熟悉的太妃可以作保!水溶把太妃抬出来给幕僚们解惑后,又道,“咱们宫里的线人也说,不管西宁公宝贝儿子中的药,还是~下~药的人,都能循着线索查到长公主身边。”对了,北静王府的这个线人目前供职于慎刑司,这个水溶就不打算公布于众了。王爷要求集思广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不会怪罪。于是有个年轻的幕僚想了想,便出言道,“王爷,能不能是西宁公的苦肉计?”水溶点了点头,又笑了笑,对主动发言的幕僚表示鼓励,“不会。醉酒坠马……做苦肉计,除非西宁公不要这个宝贝儿子了。”幕僚闻言顿时红了脸。水溶见状又道:“你说得很好。不止是你,你的同僚们怕也有相同疑问。”这个时代独生子女极为少见,因此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那种“独一无二”的疼爱,也就是“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什么都不顾”这种疼爱。西宁公有好几个儿子,庶长子固然出色,但在很多人看来西宁公对长子的疼爱,仅仅是一个父亲对爱妾所生最出色儿子的偏心和欣赏。就像皇帝爱极了吴贵妃,也明显偏爱吴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但无论如何皇帝也不曾忽视其余的孩子,更不会为了吴贵妃的儿子而苛待冤枉其他的孩子。偏偏……西宁公就是那个例外。西宁公真的可以为了大儿子不要其他儿子……有系统外挂加身,水溶感觉得到:随着任务完成,他对他人的情绪变化越发敏感,且基于对方情感做出的判断,也……相当精准。虽然这并不是说他能看穿他人的想法,但这个免费外挂技能用得好了……他人想法也能猜个七八分吧。最近几次上朝,水溶故意和西宁公闲话,提起西宁公庶长子,还变着法儿地夸奖了几句,西宁公的反应都是发自真心的骄傲,话里话外都是绕着这个儿子打转。如果不知道,水溶还以为西宁公只此一子呢。不过西宁公对他宝贝儿子的真实态度,水溶对幕僚们露了点口风,至于他为什么如此确认,他依旧……不会解释。水溶略等了等,幕僚们议论过后,他才问起,“说起来那个~官~媒~是谁杀的?到时候被让咱们背锅就是。”幕僚们闻言再次交头接耳了一小会儿,水溶继续道,“差不到没关系,只要咱们能合情合理地把锅甩出去就成。”话说~官~媒死在谁手里……其实有人能为水溶解惑,而且这个人已经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求见王爷!那死了的~官~媒~一家子日子过得很不赖,他家算起来属于无官身那批人之中的富人,距离繁华的商业区和真正富人区都只是两三条街。当日那~杀~手灭口后,翻墙出来换过衣裳,便汇入热闹的人流之中转瞬消失不见——这个时候的京城不宵禁,凌晨时分的繁华商业区里,那啥行业正“灯红酒绿热闹非凡”。那~杀~手脱去夜行衣,轻松地走在人群中,偏巧被街边二层酒楼上扯着堂哥薛蟠回家的薛蝌瞧个正着。薛蝌若没点认人的本事,也就不用想着接他爹的班,再续自家的辉煌了:这个~杀~手,他在金陵甄家见过!这个人手里有~人~命,气势也不寻常……当时那第一面,薛蝌便印象深刻。薛蝌心里有事,对待烂醉的堂哥薛蟠难免没什么耐心。好不容易拖着堂哥回家,薛姨妈见儿子面上手上有点擦伤,立时就想叫住薛蝌问个清楚。薛蝌也不管礼不礼数,扭头出门,恰好拉住前来看望哥哥同时收拾残局的宝钗。姐弟俩寻了个安生的地方,薛蝌便把“今日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宝钗听完一声没吭:她打心眼里相信堂弟的直觉。薛蝌不用问就明白了,堂姐跟他想得一样,但是王爷也不是想见就见,他打算等南下商船传回消息,连带着“今日见闻”一起禀告给北静王。哪里想得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他就听说他见到甄家那人的附近死了个~官~媒,而且这~官~媒想撮合北静王府和西宁王府……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薛蝌果断回房,写起了求见的帖子:明儿就求见王爷!作者有话要说:申请一周换完欠账……第三十八章薛蝌递帖子求见, 水溶下朝回来就听王松鹤禀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子急切。宝钗薛蝌这堂姐弟都知道轻重,纵然搭上水溶这条线,也没有时不时送信派人来刷存在感。水溶猜测没准是煤炭矿石运输上出了点问题, 便吩咐王松鹤人来了直接领进书房就是——这阵子水溶都在外书房办公。当然, 内书房薛蝌目前还没资格踏进去呢。消息传出去, 下午水溶回到外书房办公, 薛蝌人都已经到了有一阵子。只要是个混“江湖”的,察言观色就是必备技能。薛蝌借着行礼落座喝茶的这点功夫,打量了北静王好几个来回:王爷心情还不错。水溶干脆就是在见面的那一刻笃定:薛蝌今天来不是为了薛家的事儿。寒暄过后他再听薛蝌叙述……果然不是为了薛家。话说水溶内外书房已经经过调整,变成他熟悉的样子。这座位于王府外院最大的建筑,是从西到东连成一体的五间大屋子。中间的厅堂成了大会议室,水溶召集所有幕僚开会, 就在这里;西边的两大间屋子坐着王府排名靠前的幕僚, 隔出来的暖阁改成了茶水间, 而抱厦则是给往来出入报信来访之人休息的地方;至于东边两间当然就是水溶的办公室。现在薛蝌就是坐在东面第二间,水溶的下手。他喝了口茶, 干燥的嗓子得以缓解,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府地龙烧得太热,他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小图标插空评价道:“一看就是来打小报告的, 他好紧张。”水溶道:“那得看他这次小报告的价值。要是靠谱,欢迎他随时来打小报告。”说着他自己也笑, “宝钗和薛蝌都是亲爹没了,十五六的年纪,还是女孩儿男孩儿呢, 就得肩负起全家的未来,无怪乎比宝玉这个父母俱在的要懂事得多。”对待宝玉他都能温柔而有耐心,对待薛蝌……他对薛蝌比宝玉还要更好一点。这一点,其实还挺明显的。不说“住在他脑子里”的小图标,生活秘书王松鹤都瞧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收到帖子第一时间看完并且第一时间禀报?须知薛家现在就剩个皇商名头,族里连个做官的都没有:真正的有钱而无势。而薛蝌目前……别说薛家的大权摸不着边儿,自从他爹没了,他所在的那一房都已经边缘化了。却说薛蝌完全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他也不能直视王爷的脸,不过凭着偶尔的打量,再三确认看王爷那和煦的笑容……大概不是装的。他定了定神,把在家时就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的说辞一一道来。“当年,甄嫔娘娘入京待选时,恰与我家同行。”那会儿薛蝌他爹还活着,薛家不仅跟贾史王三家交好,跟甄家也颇有些交情,因此半路遇上了就干脆凑在一处,一起进京。“送甄嫔娘娘进京的,正是娘娘的二叔。”薛蝌仔细道,“既然都是亲戚,我们兄妹年纪又小,并没那么讲究,于是便在一处待了一路。”这个时代从金陵到京城,可没有飞机高铁,出来一趟起码要以半个月来计时。以半个月的时间来算的话,薛蝌与薛宝琴兄妹俩把甄嫔身边伺候的丫头嬷嬷外加长随护卫一口气认全,也在情理之中。想来甄家这些年也只有甄嫔之父甄应嘉为官在任,其他甄氏族人就算有人入仕也是小官小吏一流。这样的家底,能给入宫的大女儿一个专门处理“脏活儿”老手已是极限。别忘了贾代化和贾代善死了十年,宁荣两府惨到连一个死士都拎不出来了。薛蝌并没有停顿,他想一鼓作气把他所见所闻一口气全说完,“……亲见那人从那死了的~官~媒~家那边过来。”如果不知道些许“前因”,薛蝌不会对撞见一个甄嫔的护卫如此敏感。于是水溶问他,“你听说那~官~媒~之前替西宁王府向我家提亲了?”薛蝌老实地点头,“回王爷的话,知道。”偷瞄王爷一眼,见王爷依旧笑容和煦,他把心一横,继续说起大实话,“京里……不太瞎也不太聋的都知道了,毕竟那~官~媒一直出入承恩公府上。我家虽然只做点小生意,手里也有张‘不可得罪’的单子,”薛蝌笑得腼腆,“大人物一个不差,连狗腿子也记上了不少……总算物有所值吧。”水溶大笑。本朝皇后的父亲或者兄弟如果无爵,就会获封承恩公。承恩公府说得可不就是皇后的娘家。薛蝌显然被水溶的笑声鼓舞到了,“甄嫔原本有孕,却被长公主……反正这事儿宫外边传得有模有样。”水溶道:“是真事儿,不过是不是意外我都难说。须知长公主总是陛下的爱女,陛下都没出来辟谣,可见其中牵涉之人都不寻常。”水溶继续道,“横竖咱们知道,皇后不高兴,吴贵妃一准儿开心就成了。”薛蝌也是一点就透,“是。在下明白了。”他打定主意:出了王府门就往吴大将军府上送信去!薛蝌告退后,水溶就靠在摇椅上思量:贾元春是以女史的身份入宫,后来得了皇后青眼,才被调去东宫,伺候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贾元春在封妃之前便已承宠……了挺长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她承宠归承宠,名分上依旧是女官,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太子的秘书,而不止是伺候太子日常起居晚上给太子睡觉的姬妾。比一比甄嫔的待遇,就知道皇帝即使很忌惮传乘数代逐渐没落但依旧势大的勋贵,依旧愿意给元春极大体面的原因了。反正不像是大多数人想得那样,皇帝是看在元春的祖父荣国公面儿上,才对元春如此恩宠。至于甄嫔,进京就是直奔选秀去了。同样是被皇后选中,指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但甄嫔自始至终都是妾室一流,哪怕她入了东宫初封便是太子良媛,甚至得封一宫主位都比元春要早。另外,别小看“太子良媛”这个职称。大多数伺候太子的女人,哪怕出身不错,也鲜少有人能在入职伊始就能评上职称。总而言之,就是甄嫔在皇帝心里也不是什么睡过就完,死活不在乎的“玩意儿”。而且甄嫔因为第一个孩子小产,恨毒了长公主加皇后,这次她再次有孕,不为没了的孩子出气只为保护现在肚里的这个,也会真心真意地跟皇后做过一场。而且……水溶觉得甄嫔的战斗力还是挺不错的,想到这里他把视线集中在小图标身上。小图标果然不负他的期待,“撕就撕个痛快。甄嫔手撕皇后,吴贵妃光看热闹合适吗?长公主可是~买~凶~要杀你啊主人!”水溶笑道:“可不是,这事儿我还没忘呢。”光关几天禁闭就拉倒?好吧,他是拿长公主没什么办法,对付给妹妹帮把手的九皇子也很艰难,但他可以接着削一削皇后娘家承恩公府啊。话说回来,皇后的娘家兄弟们官位能动的余地已经很小了,尤其是皇帝已经默许吴大将军“吞掉”一个皇后带兵的兄弟的情况下,但他可以让承恩公府再破破财啊。“西宁公那个小妾也是。她明明不乐意,还要装出一副听从皇后嫂子的吩咐的模样,事后西宁公再找皇帝讨说法,不过让长公主在皇帝心里地位一降再降罢了。”水溶一边琢磨一边把心思嘀咕出声,此时外书房里除了几个值守的内侍和护卫,也就王松鹤这个王爷到哪里办公他就得跟到哪里去的生活秘书在。当值的内侍侍卫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王爷在问他们意见,因此此时只有王松鹤应声,也只能是他应声,“西宁公在嘉峪关……一直挺滋润的。他许是担心吴大将军手再长些,他的地盘不保,因此他固然不待见承恩公府,却也不想承恩公府彻底败落。”水溶点了点头,却对小图标道,“皇后总被吴贵妃压制,这么多年过来早扭曲了吧?感觉原本她还挺能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未尝不是看她母后总被欺负,才会恣意妄为。对了,你能判断一下皇后的精神状态吗?”小图标刷出一行弹幕,“可以,但需要近距离接触……”“是我理解的那种近距离接触吗?”“差不多……”小图标刷了水溶半个视野的捂脸表情包。水溶果断道:“那算了。”转过头他又对王松鹤道,“皇后再怎么样还有两个儿子。九皇子看起来莽撞一些,但四皇子似乎不错。毕竟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的皇子,都非常能忍。”王松鹤也道:“皇子们都还不曾大婚,自然不曾~参~政,吴贵妃再想做文章也做不出什么花儿来。”“皇帝也不想一家独大。”水溶道,“咱们多扣点好处出来就是,也不枉费我担惊受怕一场。”王松鹤暗道:王爷您……真的怕过吗?回到围场大帐,就您一个气色如常,您身后跟着的侍卫各个面色发白。水溶一眼就看出王松鹤在琢磨什么,暗道:我当时吓出一身汗好吗?没有本尊给我买的保险,我现在也该风光出殡了!当然这个没法儿宣之于口就是,于是他轻飘飘道,“看看能不能把保龄侯调到山海关去。”保龄侯史鼐就是湘云他二叔。北静王府跟史家的交好,是全方位的好。想来他递给吴大将军的橄榄枝,那位若是收下来,八成会愿意运作史鼐坐镇京城的东北门户。史鼐史鼎兄弟这么多年都挺老实,一副纯然忠君爱国相,并不特别倒向任何一家。对吴大将军来说,山海关与其让对家拿到手,不如给不偏不倚又看似是心向皇帝之人。这个时代山海关也很重要,却因为关外就是北静王的封地,有这位王爷在前面顶着,所以几无外族入侵之忧,论战略地位也就没法儿跟嘉峪关和雁门关相提并论。山海关能安排上自己人,水溶必须离开京城时,就可以通过别庄那条密道绕过京郊大营的几处关键岗哨,一路向东,陆路穿过山海关回到封地首府沈阳,或者从秦皇岛上船,横渡渤海湾,在秦皇岛对面的大连上岸……水溶搓了搓下巴: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怎么骗皇帝,让皇帝觉得史鼐史鼎真是纯臣。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13号的份儿,欠账要周末还了……第三十九章史家肯定也有自己的成算, 别忘了史家现在是一门双侯,在先帝和今上对封爵越发吝啬的时候,这哥俩的本事可见一斑, 关键是史家一点不像王家王子腾那样扎眼。这样内敛的史家也不可能彻底倒向北静王府, 哪怕两家一直交好——水溶深知自己现在还没这个能耐, 让人家把全家的未来全压在自己身上。像什么王八之气一露, 群雄纳头便拜……的金手指,他找了找,系统商城里还真有,就是买不起。不管怎么样,水溶把史鼐弄到山海关去,史家势必有所回报就是。别的不说, 单独镇守一关, 史鼐史鼎不管哪一个, 起码不会像在西北吴大将军眼皮子底下那样,万事都不伸手:既不敢也不能。话说在原著里史家为了俭省, 似乎自家的针线活都是让家里的女孩子来做。湘云为了给袭人打络子还熬了夜……不说袭人是哪里来的底气让曾经伺候的姑娘帮她干活, 湘云的辛苦总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史家不大富裕, 家境跟爵位地位不符,总是确凿无疑的。成为山海关守关大将, 就凭俸禄和日常孝敬,哥俩连着家人,必然过得不错。说句心里话, 本朝官员的俸禄还是偏低,虽然没有明初时低得那么离谱,但只凭俸禄养家都没戏,更别说迎来送往交际应酬。水溶打定主意,便问小图标,“我上一回给史家兄弟写信是什么时候,有没有超过一个月?”小图标答:“没有。”“那等等再说。回头跟年礼一起再送信过去,横竖就是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准备。给我新建个待办事项。”“好。”一转眼便到了腊月中旬,徐管事已经带了做惯了的几个老人返回沈阳。包括徐管事在内的这几个人不仅各个是个种田的好手,跟着水溶学会了侍弄玉米红薯,调制肥料的法子,同时他们的家人都在东北,因此这次带着王爷交与的任务回去,没有一点不情愿。不然在自己地盘上的新式住房兵营建造好之前,冬日去东北,还是现在这样的小冰河时期,实在是个苦差事。水溶刚接到老徐报平安的信,整个北方便迎来了一场豪雪。室外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气温,再加上周围深可及膝的积雪,水溶从马车上下来,全副~武~装地顺着新修好的水泥路,交替拔脚往自家别庄的主院走,他都忍不住跟小图标感慨,“这一路来心态都稍微有点崩……但愿不是我这个现代人太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