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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总想让我怀孕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 1)

“我没有推倒她。”夏焉低声道,“我只是拉她出去,让她滚。”“堂堂皇子言语如此粗俗行事如此鲁莽!”丽贵妃秀眉倒竖,“依你之言,难道兰儿是故意摔倒,诬陷于你吗?!”夏焉不亢不卑道:“她的心思,我怎知道。”丽贵妃一愣,作出委屈神色看向建平帝,“陛下,您瞧……”建平帝未看丽贵妃,平静道:“君后,你以为如何?”君后是位面容清和的深沉男子,他想了想,说:“本君很好奇,兰儿姑娘用坏的是条怎样的巾帕?用坏成了什么样?竟让四殿下如此动怒,不如拿出来瞧瞧。”夏焉低垂的目光一闪,程熙捕捉到了,知道他不愿示弱博同情,躬身道:“回禀君上,那巾帕脏污得不成样子,微臣已替殿下扔了。”“哦?扔了?”君后幽幽道,“本君还以为那是四殿下的珍惜之物。”苏兰儿插话道:“就是巴掌大,四方的,白粗绸,角上一朵梅花,普通得不得了的那种。”极力说明是夏焉无理取闹,小题大做。然而话音刚落,君后的眼睛便微微一眯,丽贵妃的神情也倏而一顿。夏焉与程熙是小辈臣子,不得直视长辈尊者,并未看到这幽微的变化。接着,君后侧身向建平帝一礼,道:“陛下,依臣看,四殿下与兰儿姑娘都有错处。”丽贵妃与君后针锋相对多年,立刻讥笑:“各打五十大板,君后果然公允。”君后略略一笑,“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丽贵妃觉得该怎么办呢?”丽贵妃转向建平帝,“陛下,臣妾以为,应让四殿下当众向兰儿赔礼道歉。”夏焉撇嘴,拳头也捏了起来,程熙上前道:“皇上,臣近日在如归暖阁陪伴四殿下读书,苏小姐亦是前来找臣,因由在臣,规劝不力也在臣,故而此事最该罚的是臣。殿下与苏小姐皆年少气盛,原本只是一场误会……”说到这里,二皇子夏纪扬声插话:“年少?二十岁了还年少?气盛倒是真的,父皇母妃教导之下,我们这些皇子哪个敢有他那脾气。”太子夏昭跟着一嗤,“父皇面前,二皇弟自是不敢有脾气,往往是憋着,尽情撒到别处去了。”“太子皇兄你!”夏纪横眉怒目。夏昭负手,悠然看向一旁。“都说够了?”建平帝轻飘飘一问,放下茶盏,殿内顿时紧张起来。建平帝道:“兰儿有错,但念及远来是客,且是初犯,又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这回就算了,丽贵妃带回去好好教导,至于你。”看向夏焉,声音大了一点,“你自己算算,多少回了?何时才能不给朕惹事?!”夏焉垂目沉默。建平帝端坐椅上,板着脸,随手朝外一指,“站外头墙根下,面壁至明日日出。”程熙立刻单膝跪倒,“皇上,今日有雨,四殿下身子弱……”“中气十足,哪里弱了?”建平帝虎眸一眯,身体前倾看着夏焉,“没罚你跪已是开恩,今日便是下刀子,你也好好站着去!”再看程熙,“小程爱卿既然自认有错,便与四皇子同罪共罚!”起身大步出门。众人跟着离开,苏兰儿边走边看程熙,扯住丽贵妃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急切道:“我不是要罚午阳哥哥……”人都走干净了,太子夏昭落在最后,向夏焉一挑眉道:“你可别以为本宫今日为你说话,就是原谅你了,本宫是看不惯二皇子。”他与程熙自小一同长大,交情极好,因此对这个半路冒出来,欺骗并辜负了好友的弟弟很没好感。夏焉不看夏昭,嘟囔道:“我没以为。”夏昭:“……”深深叹息,拍拍程熙肩膀,示意他好自为之。文思殿外院墙下,夏焉与程熙并排站着。秋雨淅沥,黄昏时风起,雨滴变成雨线,树枝摇摆,树叶扑簌簌落下。夏焉被雨水砸得头疼心烦,索性闭上眼睛,程熙稍稍侧头看着他。入夜,雨线变为雨帘,天幕沉沉,巡守侍卫提着晕黄的宫灯来来去去。夏焉浑身僵冷,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开始打摆。他咬牙坚持,突然左手一紧,温热的力量从掌心冲入手臂,一点点渗入到心田。这是……内力?惶然扭头,只见程熙站姿挺拔,面容英俊坚忍,睫上水滴跳动,通过面颊,滑下完美的下颌。夏焉明白了,缩手难过地说:“你别这样。”程熙没有看他,却更加握紧他的手,道:“听话。”风雨声消减了程熙话里不容置疑的坚持,更添几许朦胧与温柔,夏焉的心被猛然敲了一下,而后紧紧堵住,他偏过头,千言万语无比难言。文思殿内铜壶滴漏静静敲打。子时过,狂风卷,雨势汹涌,暗云昏黑。夏焉头晕目眩,嘴半张着,眼皮艰难地一扇一扇,脚下踉跄数次,将要倒地的刹那,整个后背、胸口、全身突然轰地热了起来,连指尖脚尖都冒出了融融暖意。有力的臂膀从耳畔穿过,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面前不断淌水的墙壁上,宽阔强劲的胸膛笼罩着他,如一座山、一张网,以光与热包裹守护着他,让他仿佛置身暖炉,陷于温床。“程熙……”夏焉心头狠狠发堵,语调难过极了。“坚持。”程熙铺满了雨水的面颊贴近夏焉耳畔,全身源源不断地释放内力,“我知道你不想低头,不想认输。”夏焉转头,一愣,程熙神情复杂眼眸深邃,居然好像……在生气?“你、你怎么了?”程熙没有回答,许久过去,在不知是什么时辰的深夜里,在夏焉以为是幻听了的时候,他突然说:“小方。”夏焉一愣。“他知道你所有的事。”程熙用力地说,“所有的。”夏焉不知他为何说这个,尚未想明白,程熙就又喘着气说:“今日去文思殿之前,你就想好了要用一顿惩罚来了结此事,对不对?你早就想好了,‘不过就是被罚,不过就是受伤’,对不对?你为何要对自己……”急切的质问,按在墙上的手指悔恨地扣紧,修长的指节在浮白肿胀之后,又经历了雨水持续不断的冲刷,变得更加凄惨。而夏焉则彻底失措:程熙他……究竟怎么了?黎明时分,雨势终于收住,刺骨削面的凉意里浮出一丝熹微的淡红,洒在程熙身上,仿佛胜利的信号。程熙如释重负,两宿未眠,一夜淋雨加不计后果输送内力的身体向下一沉,狠狠压在夏焉肩头。夏焉双手扶住墙壁,双腿发抖努力打直,咬牙承受着肩上的重量,及至扭头看到那安静沉睡的面容,如那夜趴在书案上一般透着些许可怜委屈时,终于心中狂酸,不争气地湿了眼眶。他抓紧耷拉在身前的手臂,白芍药般的脸庞皱成一团,拼命爆发出浑身力气,低头将眼睛在手背上狠狠一蹭,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程熙双目紧闭意识模糊,嘴唇轻轻动着,仿佛回应夏焉的道歉,含混地说出了极不清醒、却发自内心的话语——“我师父与师娘……初见,师父也是这般为师娘……御寒……”“太子侧妃也曾为太子殿下……罚跪淋雨……”“没有对不起,你一个……姑娘家……我本该……”第7章 身世有秘密雨后清寒,小方及时赶来,帮夏焉将昏迷的程熙抬回去,请太医看过,果然是内力消耗过度,精疲力尽,又染了风寒。汤药喂下,银针灸过,太医告退,夏焉光着脚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满心焦虑,脑中一团乱麻,简直快要炸了。“殿下,您也淋了一夜雨,快去沐个热水浴,睡一会儿吧。”小方好意道。夏焉苦着脸摇头。“万一您也病了,程大公子不就白白付出了么?”小方想方设法地劝。夏焉往被子里缩了缩,笃定道:“我被他的内力护住了,不会生病。”“那吃点儿东西?我去拿……”“小方你别劝我了,我吃不下,睡不着,也没心情做别的,只想等他好转醒来。”夏焉将屁股抬起一点,探头看程熙,不放心地问:“他是不是在皱眉?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再多盖一床被子,方便出汗?”“没有,程大公子没有皱眉,被子也不宜多盖,睡梦中过于干热,反而不好。”小方缓声道,“方才秦太医不是说了,程大公子无大碍,只是累极了,他身体底子好,很快就会没事的。秦太医回春妙手,那般笃定,您还怀疑么?”“我没有怀疑。”夏焉撇嘴,歪头靠上雕花床柱,视线粘在程熙身上,喃喃抱怨,“但我看他身体底子一点儿也不好,就是爱逞强!”夏焉满心满眼都在程熙身上,小方只好不再坚持,告退去做别的。夏焉独自哀怨,看着那么一大只程熙为了自己昏在那里动弹不得,越发地后悔生气!忍不住抬脚面踢床,又裹着棉被咚咚地往床柱上撞。无谓而焦躁地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敲门声响,小方急切地走进来,“殿下殿下!景相来了!”“什么?!”夏焉双眼睁大,立刻扔了被子从凳上跳起!景澜是他在这世上最崇拜最仰望的人,现在跑来兴师问罪,找他要宝贝儿子了!他没洗漱没更衣,头发蓬乱神情委顿,又不好让景澜久等!夏焉慌乱地四处蹦,小方按住他,“殿下,冷静。”“怎么冷静!我该怎么办?!”夏焉不住地挠头。“我看景相神色平和,不像是来找麻烦的。”“那是他涵养好,他心中指不定骂我千百回了!”夏焉郁闷地坐下,“程熙是他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想也知道他有多疼程熙!”小方道:“景相是高人,不屑于表里不一。”夏焉一愣,觉得这话有道理,小方立刻再进一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殿下,快去吧。”夏焉终于蹙眉伸脚蹬靴子,穿上小方递来的外袍,拢拢头发走到门口时一顿,回过头来凶神恶煞道:“小方!你刚才说什么?!”小方一愣,“……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夏焉面色微红,神情严肃,“不是这么回事!不可以胡说!”夏焉没有直接进厅堂,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挪到厅堂后的雕花镂空屏风处躲藏,闪着清亮的眼向外观察,只见景澜穿着绛红色丞相官服,坐在小几旁饮茶,想是刚下朝就过来了。哎,景澜喜欢喝茶,如归暖阁却没好茶,他有点愧疚。忐忑地走出去,景澜一见他便立刻起身,还提起衣摆要跪,夏焉连忙摆手退后,一叠声道:“不不不用,千万不用……”哎,上回同景澜说话,称呼还是爹爹。景澜不为难他,将跪礼改为拱手,恭敬道:“臣见过殿下。”夏焉双手前伸,又缩了回来,觉得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得道:“右相大人……无需多礼。”景澜抬头微笑,神色温和语调平静,“听闻午儿病了,臣想带他回家休养,不知可否?”夏焉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边“嗯嗯”,一边引景澜入卧房。“睡殿下的床,午儿僭越了,臣惶恐,并代他谢殿下恩典。”卧房床边,景澜摸了摸程熙的额头,眼角眉梢流出疼惜。夏焉看看景澜,欲言又止:“我……”景澜微微茫然,“殿下想说什么?请慢慢说。”“我、我……”夏焉没由来地紧张,全身发抖,尤其嘴唇抖得厉害,牙齿都在打颤,无穷无尽的愧疚与歉意涌到嘴边,你推我挤,相互撞昏了头,不知究竟该说哪句,才能让景澜有一分消气。但即便消气,曾经的伤害业已造下。果然还是不该见他们,果然还是该继续混着这些没甚意义的日子,让大伙儿都当他是个无耻的废物,那样的话,有朝一日他死了,程熙及景澜他们不会伤心感慨,只会拍手称快,那样才好。夏焉又急又悔,不断吸气,焦虑地快要哭了。突然,手掌按上肩头,恰到好处的力度轻轻拍了拍他,他恍惚中凝神,只见景澜容姿高华,双目含笑。“殿下精神不大好,快去歇一会儿。宫中琐事,切莫太过在意。”夏焉在景澜的笑容里呆呆一怔。丞相府的侍从抬走了程熙,景澜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臣近日在用殿下送的香,配上午儿在青州时亲自种下的龙井,实在是相得益彰。多谢殿下记得臣的喜好。”再度躬身,告辞。夏焉双唇微张,直愣愣站着。之后数日,夏焉从早到晚不说话也不做事,就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呆坐着,连眼睛都不怎么眨。小方吓坏了,担心他旧疾复发,正准备寻人备药,突听他吐出两个字来——“程熙。”夏焉直勾勾望着前方。“我对不住他。”猛地起身,夏焉奔出如归暖阁。小方一惊,连忙暗中跟上。夏焉跑进御花园,蹲在御水湖一头的小亭里,静静观察连接湖水两岸的那条三人宽的弯曲石板路。一个多时辰后,苏兰儿带着两名侍女从那头走来,夏焉从亭中站起,迎了上去。湖心狭路相逢,两名侍女谨慎地对望一眼,苏兰儿抱起双臂,眼皮一翻,不屑道:“呦,还想再罚站呐?”夏焉盯着她低声道:“以后,你我的恩怨只在你我之间,不可扯上旁人。”“是说午阳哥哥?”苏兰儿嗤笑,“你简直有病!以前扮做女孩子讨好他,他都不要你了,你现在竟然还好意思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既然你也知道午阳哥哥喜欢的是女孩子,就赶紧省省吧。”“下一回,我定将你推到水里。”夏焉不理她那些话,“你说我欺负你,那我便欺负给你看!你要告状就随意去告!”苏兰儿睁大双眼,看看周围,一时有点害怕,顽强地一招手,对侍女道:“我们走!不要跟这疯子多言!”转身而去。夏焉胸口及脑顶如火焰燃烧,捏紧拳头上前,走直线穿过两名侍女,而后行速不减,径直撞上苏兰儿!苏兰儿大叫着向一旁跌倒,幸得侍女托住才没落入湖中,她按着胸口后怕地喘息,心有余悸地看着走远的夏焉披着披风的嚣张背影,凄声喊:“咱们走着瞧!我跟你没完!”午后。秋光爽然,夏焉蹲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用筷子拨着一小堆粟米,粟米上几只小黄鸟走来走去,低头啄食,珊然可爱。“小方。”夏焉平静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是个姑娘,我恃强凌弱。”“是她先不对的。”小方蹲下,伸出手指逗鸟,“而且殿下去找她的时候并没有抱着恃强凌弱的心思,就算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殿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我仍是冲动,有点不依不饶。哎,我若不那么冲动,程熙就不会被连累。”“谁都有冲动的时候,殿下懂得反思,日后改过,就是好的。”夏焉摇摇头,“程熙就不冲动,无论遇上什么事,他总是条分缕析冷静沉着,很有分寸,很有风度。”“程大公子性情使然,不冲动,大概是还没遇上能让他冲动的事,也或许他的冲动和我们日常所见的不大一样。”小方望着夏焉,犹豫道:“殿下,是否……需要备药?程大公子回来以后,您就极易焦躁。”夏焉将吃散的粟米重新聚拢,一手护着小黄鸟,轻声说:“不用,这几日是有点不好,但刚才出去了一趟,现在好多了,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能平静地面对最近的事了。”冲着小黄鸟们“啾啾”了一会儿,抬头,透过零落的桂花花枝看朗润纯净的天空和流云,“其实我也并非不依不饶,只因不该扯上程熙,他是无辜的。”玉晓宫偏厅,君后坐于主位,一侧坐着独自前来拜访的丽贵妃。“你说夏焉究竟是不是当年的……时间太巧了,可皇上又那样说。”丽贵妃忧心忡忡。“当年的?当年的什么?”君后闲适饮茶。丽贵妃精致的弯眉一挑,“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日向我传递消息的,是你吧?”“传递消息?越说本君越糊涂了。”君后不紧不慢放下茶盏,“且不说本君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如你所言,有件什么事吧,但本君与你的关系宫中尽知,问上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张嘴不相信本君会与你一同谋划。”丽贵妃露出厌恶,正要说话,君后首先叹息,“丽贵妃,你可知为何你容貌出众颇会撒娇家世显赫又育有皇子,却仅仅只是贵妃,二十多年来始终居于本君之下?”丽贵妃一愣。“因为你傻。”君后道,“不仅傻,还咋咋呼呼,一时嚣张跋扈,一时怕这怕那。”丽贵妃再愣,“你是说我庸人自扰?夏焉其实并不是……”“若是,皇上为何隐瞒?”君后看向丽贵妃,悠然道,“难道是为了保护你?不让四殿下向你复仇?”“君后你胡说什么?!”丽贵妃眼珠一转,立刻正起神色,“皇上当日昭告天下,四皇子生母乃是西征路上偶遇的一位孤女,那孤女不过是一夕承宠,而我人在深宫,与她素未谋面,何来仇恨?秋日气燥,君后昏头了吧。”君后笑笑,“你知道就好。”丽贵妃双手搅着帕子,心中有了计较,但脑海中却依旧不断闪现着夏焉的身影面容,似乎想从那张仿若白芍药的脸上找出些故旧的相似。第8章 暗示好大胆天高气爽,京郊树林,夏焉盖着披风眯眼窝在软椅里,听远处马蹄阵阵箭声嗖嗖——大齐宫俗,秋冬之际皇家围猎前有个小围猎,即众位皇子于郊外围场的切磋比拼,正在今日。大伙儿风驰电掣冲入猎场,唯独他不会武功,不懂骑射,更不爱凑热闹,独自呆在林外喝茶坐等——小方替他去了,打回来的猎物就算他的。其他皇子纵然瞧不上他这行径,但也不能将他怎样,毕竟他若真去了,一则慢慢悠悠拖大伙儿后腿,再则万一受个伤遇个险,又是麻烦事端。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鹰啸,正困倦的夏焉一个激灵,陷入回忆——当年与程熙成婚后,他心事重重,唯一纾解之法便是每日清晨在庭院石桌上堆积粟米招鸟儿们来吃。惯常来的有四只,应是一家鸟,他以小勺按量分好粟米,不叫它们饿着,也确保不要太撑,一边喂一边趴在桌上观察它们红红的小爪、嫩黄的绒毛和喙尖,换得片刻舒心宁静。突有一日,那家鸟不来了,准备着丰盛米粒的石桌接连空空,他心中空落,决定再等最后一次,只当与自己作别。坐在桌边期盼着,一个时辰过去,晨光熹微变作晴光高照,他叹口气,聚拢手掌欲收回粟米,突听一阵扑棱棱的扇翅声,接着一声清鸣,“哗”地一下,庞大阴影劈头而来,他惊地起身后退,定睛再看,石桌上粟米堆中,足有两尺长的白花花的家伙拢着漂亮的羽翅矫健而立,矫首昂视,喙利眼明。这……是隼?!京城竟有这等猛禽?!他既害怕又好奇,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打量过去,白隼目光炯炯,与他对视僵持。忽而口哨声响,白隼应声扇翅,在粟米堆上跳了两下,威猛的身姿露出几分憨态,跟着,一把故意装出的憨实男音自院外道:“好姑娘,我饿了,给我一点吃的行吗?”他一愣,明白过来这是程熙的安排,胆子随之变大,坐回桌边瞧着白隼道:“行。”小勺舀起粟米,白隼张开尖利的喙,啄了一点后不屑地吐出,继续昂首挺胸。“这个不好吃,我不喜欢。”憨厚男音说。“哦?那你喜欢吃什么?”“肉!我喜欢吃肉!”“吃肉也可以,不过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他来了兴趣,笑问。憨厚男音道:“姑娘请问,我知无不言!”他凑近一点,目不转睛地瞧着白隼宝石般闪亮的眼仁,“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从哪里来?”“我叫阿白!今年三十岁!”伴随着院外的男音,白隼热烈地扇翅,四处踢米取乐,“我生于交赤国的死神之林,来到大齐二十年了!你听我的齐语说得好不好?”“嗯,说得很好!”他侧趴上桌,更近地观察白隼顺滑的羽毛,“原来你这么大了,那我该叫你阿白哥哥或是阿白叔叔。”口哨声变,白隼晃晃脑袋,摇头似的,院外憨音又道:“不必,你是我主人的妻子,就是我的小主人,你就叫我阿白!我以后每天都陪你玩!我很会飞,眼睛很明亮,也很厉害,我可以帮你做许多事!”白隼振翅而起,飞上院中梅树,一个盘旋,衔下一小节腊梅,俯冲而下,在他头顶微微一停,而后绕回桌上,抬头挺胸,一副圆满完成任务的骄傲模样。脚步声响,他转过身,只见躲藏许久的程熙迎着冬日的晴光含笑向他缓缓走来,穿着毛领锦衣,人如其名,温暖和煦。程熙从轻裘斗篷中牵过他的手,一同走到小池边。小池清澈,倒映出他那身少女袄裙、那张清丽面庞与那头精巧的发髻,髻上斜插腊梅,如黄蝶跳跃,足与翅挥洒馨香。他顿时惊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白隼飞回,程熙伸出小臂让它停靠,笑道:“夫人,你摸摸。”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挨了下白隼脑顶,惊喜道:“软软的。”“摸这里,这里硬。”一侧手臂,亮出隼喙。他便用指尖戳了戳喙,程熙立刻骄傲道:“很硬吧?”他点头“嗯”了一声。“喜欢吗?”程熙又问。他只好再点点头。程熙开心起来,说:“那你再摸摸,你别害怕,它虽然硬,但不会伤害你,它喜欢你。”其实成婚不久后他就发觉了,已经二十岁,做了官,又学识广博的程熙有时也挺孩子气,会在全无防备之时露出天然姿态,说些傻乎乎的话,譬如此刻,程熙献宝似地将整只隼往他怀里一塞,喜滋滋道:“夫人,你瞧阿白像不像咱俩的小宝宝?”粼粼小池倒影中,身披斗篷发辫交叠的他被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的程熙牵着,他怀抱白隼,程熙伸臂护着他俩,本是和美温馨,但他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噗嗤一声笑了,鬼使神差道:“它若是小宝宝,那咱俩必有一个是妖怪,会被抓起来的。”程熙的笑脸顿时没了,拳头搁在嘴角,尴尬地咳起来。许久后的某日,夏焉冷不丁想起小池边的那个比喻,陡然反应过来,其时气氛正好,程熙是在暗示,谁知他竟蠢得冒烟,不解风情,没心没肺。估计程熙当时要郁闷死了。可是一向君子风度一本正经的人突然说那种话,真地很好笑啊!京郊猎场外,夏焉在软椅上扭来挪去,喝了五壶茶,解了三回手,终于等到喧闹渐近,人回来了。太子夏昭身背弓箭手持利剑一马当先,吩咐身旁兜网的侍卫:“黑熊处理干净,献与父皇;兔肉做好送去太傅府上,给太傅加菜。”二皇子跟着停马,趾高气昂下令:“快入冬了,将那白貂皮剥了,给父皇织个手垫。羊羔立刻去烤,火候注意些,父皇爱吃嫩的。”与夏昭一对视,刀光剑影中各自骑马走了,完全看不见夏焉似的。夏焉也作看不见他俩状,听着他俩的明掐暗斗,暗自好笑。“殿下!”小方也回来了,风尘仆仆背着个网。夏焉坐正,瞧他身后,好奇道:“猎到了什么?”“一只獐子,两只野兔,还抓了几尾鱼!”小方放下大网,以剑柄挨个拨弄,“殿下,獐子送给程大公子吧。”獐子珍贵,夏焉也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故而小方一说,他便顺水推舟立刻同意。黄昏。相府晚饭,一大家人围坐一桌,分别是:一家之主景澜、其夫兵部侍郎程有、他们的长子程熙;与景澜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的师兄兼好友,亦是程熙的武学恩师薛沐风、薛沐风之男妻沉璧,以及他们的儿子薛晨星。饭吃到一半,管家乐呵呵进来,禀告道:“相爷,四皇子殿下派人送来一头獐子,说是给大公子。”数人一愣,薛晨星眼珠一转,朝程熙小声道:“喂,你最近在教四殿下读《诗经》?”程熙登时尴尬。景澜放下筷子,不动声色道:“活獐还是死獐?”管家道:“死的,同太子殿下送的兔肉一样,是小围猎猎回来的。”景澜轻咳两声,程熙面色更红,薛晨星则哈哈大笑,拉着程熙道:“四殿下这般热情,好福气啊!”薛沐风道:“晨星,你在说什么?”“爹,这就怪你不读书了,我来给你讲。”薛晨星不到二十,性格活泼,说话更是口无遮拦,眉飞色舞:“《诗经·召南》中有一篇《野有死麕》,这么写的: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一瞧程熙,嘿嘿一笑,夸张地摇头晃脑,“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哈哈!就是说一个男猎人在林中见到一个女子,喜欢得不得了,想跟她那个,就猎了一头獐,用白茅包着送给女的,中间省略,然后女的就喊:啊!慢一点!啊!轻一点!啊!不要动我的腰带!啊!太大声了狗都叫了……”众人:“………………”程熙面红如滴血,勉强道:“四殿下只学到《周南》。”薛晨星不以为然道:“《周南》后头就是《召南》,四殿下肯定是预习了!”歪过头,扯扯程熙袖口,“他送你,那就是说你演女的喽?程姑娘,感觉如何?!”“晨星!”薛沐风拍案,“收敛些!”薛晨星挠挠头,辩解道:“明明景叔叔和程熙也都想到了。”顿了顿又补一句,“读过《诗经》的都能想到!”景澜无奈,按按额角,叹息道:“先吃饭吧,东西收下去,明日蒸给午儿吃。”薛晨星嘿嘿一笑,程熙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低声道:“爹爹。”晚饭间,程熙始终低着头,很快便说吃好了,告退回房。离开后,薛晨星立刻朝大人们说:“他方才嘴角一直勾着呢,开心得很,他自己都没察觉。”回房后,程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将箱中那件绒毛都有点洗坏的夏焉的披风拿出来,来回看了数次,放下,更加烦躁,从柜中取出旁人送他收藏的酒,抱起坛子吨吨吨地喝了。他快二十四了,与其他王孙公子不同,没有通房的小厮侍女,也没有馆阁潇洒的经历,虽成过一次婚,但阴差阳错,依旧没能成长,有时的确会有点无处发泄的烦闷,但日常潜心文学武艺,那方面倒也不是很困扰,只是近来……不断揪扯,还出其不意,还玩这等花样,他想干什么?!谁受得了?!程熙按住额头,晃晃脑袋,觉得酒意有点上来了。日落烟霞似锦,换了衣裳的程熙大步踏出院外。“噗呲!噗呲!程姑娘!……熙姑娘!”程熙停步,眉头深锁,对着一侧假山道:“做什么?”薛晨星从假山后露头,嘿嘿笑了一阵儿,道:“脚步急切,进宫去啊?”程熙:“……”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前不理他。“加油!稳住!”薛晨星在身后大喊,“注意优雅!旗开得胜!”“啪”地一声,一块石头夹着内力从远处飞来,落在薛晨星脚边,将地砸了个坑。薛晨星后退一步,心道好险好险,又坏笑起来,想:果然是憋得久了,气性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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