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娇长睫轻颤,似是翩然欲飞的蝶,平日里神色轻淡的面具仿佛崩了条裂缝,露出一小道委屈的神情来,咬唇辩驳道,“我的病很轻,不必喝这个......”顾庭眉目深深,常年舞刀弄枪,托着药碗的手掌不如他的俊美无俦的脸那样白,但宽厚有力,分毫未动,继续冷硬道:“喝药。”林余娇搭在衾被上的手指纤细娇嫩,扣着精细的缠枝云纹蜷成一团,唇瓣咬得有些发白。她最怕苦。让她喝药,且还是这样的小病,简直跟拿把刀要抹她的脖子似的。顾庭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倘若换了其他人,早就掰开嘴灌进去了。可眼前精致美人蹙着眉,那可怜模样仿佛是往他心口上戳,舍不得动她,便只能哄她。“你若乖乖喝药,三日后,我带你去见你弟弟。”林余娇杏眸睁大,里面盈盈熠熠的光,化作了无数细碎的星子,甚至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袖口,“此话当真?”顾庭垂下眼,她细白手指头捏着他的袖口上,又惹得他眸色深沉了几分。林余娇意识到她失态,忙收回手,接过顾庭手上那碗药,暗自咬咬牙,竟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了。顾庭望着她仰头喝药时,那愈发显得修长细腻的雪颈,眸中深泽愈发沉。原来林余逸,于她是这般重要的软肋。可据他所知,他们......明明不是亲姐弟。莫非......她与林余逸并非是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脑海里刚起了这样的猜测,顾庭就觉胸中一阵钝痛,仿佛是摧心肝的滋味。......顾庭又想起当年,他还在袁府做家丁的时候。曾见过她在湖心亭中,摸着林余逸的脑袋,细眉软眼温柔的哄他喝药。那时躲在草丛里偷看的顾庭,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他从未那样深深羡慕过一个人。而现在,更似是一股无名火起,在他心口烧着,快将他烧得理智全无。他承认,这是嫉妒。他,太子顾庭,嫉妒一个无名小卒,嫉妒得快要发疯。作者有话要说:发疯的顾庭:哼!你不是贪慕虚荣吗?你不是想飞上枝头吗?为什么不看看我!!!我现在可是太子了啊!!!林余娇:……桑崽:呵,狗男人。第4章托这场风寒的福,林余娇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顾庭这几晚都没有宿在她这儿,许是怕染了她的风寒,所以没有碰她。只一日三次来盯着她喝药,跟点卯似的。也不和她说话,就坐在靠西的那张杏花宽榻上,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眉眼深沉阴翳地望着她。等她喝完药,他便起身走,仿佛是城中匠人做的提线木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波动。但他每回走后,林余娇手心总是沁了一层薄汗,要唤香葶取热水和帕子来擦洗一番。她以前不怕他。可后来来了京华,听了许多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便有些怕了。三日后,顾庭果然守诺,盯着她喝完太医开的最后一副药,便递了套青灰色的新衣裳给她,“换上。”林余娇见过这衣裳的制式,仿佛时常跟在顾庭身边的那个浓眉大眼的侍卫,也是穿的一身这样的衣裳。她了然,顾庭是想带她去见她弟弟,大抵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所以让她扮成他的侍卫出去。......林余娇抱着衣裳去了点漆红木屏风后,唤了香葶帮她更衣。顾庭还未出去,却见那道屏风影影绰绰透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来。他已三日未沾荤腥,早憋得快要爆.炸了,如今被这倩影一激,越发觉得受不了,火气直冒,索性拂袖而出,到院子里去等她。林余娇蹙着眉尖,小声问香葶,“太子殿下听着又像是生气了?”“可不是嘛,听着好大的火气呢......”香葶撇了撇嘴,太子殿下脾气无常,她入府短短十数日,却早有耳闻。香葶抿起唇角,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林余娇的袖角,“姑娘,您真的要跟着太子殿下出门?万一他......”林余娇淡雅从容,拍着香葶的手背道:“别怕,不会出事,总要见过逸儿,我才安心。”“是,那我替姑娘绾个男子的发髻,好不容易出趟门,总要打扮得俊俏些。”香葶苦中作乐,眸中蕴着担忧的调笑几句,以为能驱散几分笼在她们主仆二人头顶的阴霾。......林余娇换好装出来,顾庭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庭院里积雪成冰的那方水池被他用云底厚靴踩碾了个小洞出来,正俯身蹲在那儿瞧着要不要添两尾鱼儿进来,也给这死沉沉的庭院里添几分生气。但没辙,这庭院住的人心是死的,养什么都没用。虽林余娇踩着雪的声音很轻,不过顾庭擅武,耳力极好,她刚走出来,他便回过了头。看到她这身打扮微微一怔,即便是一袭青灰色,也难掩那姝艳清丽之色。瞧着完全脱离了他的本意,根本不像个男子,反而更衬得肌肤娇柔,身若蒲柳了。顾庭眸色沉了几分,视线有些不悦的扫过她身前。林余娇失措的垂下头,不知自个儿又做错了什么,惹得顾庭不高兴,细白的手指头攥着衣角,有些泛白。她最怕的就是惹了顾庭的厌,他就不带她去见她弟弟了。顾庭冷着脸,转过身极不耐的声音传过来:“走吧。”林余娇反应过来,忙碎步跟上,咬唇轻声道:“谢谢太子殿下。”顾庭脚步微顿,复又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仿佛是对她的道谢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只有藏在广袖中,捏掌成拳而暴起的那几条青筋知道。他有多喜欢,多在意。......林余娇和顾庭一块坐在马车里,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儿。可她不敢问,也不敢掀开帘子看。只觉这马车虽宽敞精致,却依旧被顾庭那威猛高大的身姿压得喘不过气起来。短短一炷香的路程,林余娇煎熬得手心都湿透了。终于停下来,她迫不及待俯身往前,想要下去,可顾庭却先她一步,跳了下去。她微蹙起眉尖,望着他掀开车帘,朝她伸出一只手,“下来。”他的手掌劲瘦有力,指腹一层厚茧,就这样摆在眼前,存在感极强。林余娇不敢拒绝,咬着唇角,将葱白似的指尖搭了上去。本想似蜻蜓点水,意思一下。可不料指尖才触到他的手掌,就被他大掌一带,全部握住,直接将她抱下了马车。林余娇大气也不敢出,虽很快就被他放了下来,脚踩在青石板上,可心还跳得飞快,难以平息。顾庭瞥了他掌心的一团水渍,皱眉看她,“湿成这样?”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可闻,林余娇忽觉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两颊倏然染上绯红,睫毛轻颤,越发不敢抬起头来。顾庭低眉,勾了勾唇,在她耳边哑声道:“未得孤的允许,你,不许抬头。”林余娇愣了愣,用极轻的声音回道:“是......”顾庭这才满意,瞥了一眼她还透着绯红的雪腮,嗓音不似之前那般冷了,“孤带你去。”林余娇因低着头,只能看见脚尖前方三尺左右的光景。见上了几个石阶之后,穿过几道门,眼前便倏然变暗,湿冷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心头跳了一下,似乎......这是地牢?果然,顾庭带她走了没多远,又进了一道门,听得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好了。”四下静了起来,顾庭声音在耳边响起,林余娇便迫不及待的抬起了头。出乎意料的是,她面前的不是林余逸,而是一道发潮的木门,只开了个拳头大的小口。要她踮起脚尖,透过那小口往里看,才能看到林余逸。里面的林余逸似乎在睡着,往日里俊俏的一张脸灰扑扑的,但瞧起来气色还是不错,浑身上下也寻不出伤口来,除了被囚在这儿,应当是没遭受虐待毒打的。林余娇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些,却依旧还是悬着。虽林余逸免遭酷刑,但十数日了,他仍然被关在这儿......林余娇清楚,按照当朝律法,杀人者,是当斩的。到离开时,林余娇也没与林余逸说上一句话。但又得了顾庭的承诺。若她乖巧听话,再过些时日,他再带她来看林余逸,还保证她们姐弟俩能说说话。林余娇一直咬着唇没说话,只是长睫轻轻颤着,眸里团着氤氲的水雾。上了马车,顾庭仍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微红的眼尾,瞳仁深处浮起些深色灼热,“你在怪孤?”林余娇杏眸微敛出几抹乖巧,垂下的眉眼勾出几分怜人的味道,“妾不敢。”只是不敢,不是不会。顾庭冷哼一声,斜着眸子睨她,可余光掠过那琼姿花貌,眼角垂熠着楚楚委屈的碎光,他心底又软了几分。他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生硬的解释道:“那间牢房,已是孤吩咐狱卒特殊关照过的。”已是地牢中最干净整洁的独间,无蛇虫鼠蚁,非阴冷潮湿,且还有个小窗,偶尔日头好,还能晒晒太阳。林余娇垂首低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难掩语气里的担忧。到底仍在牢狱之中,再好又好不到哪里去。林余逸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即便后来爹娘走了,她也一直竭尽所能护着他,未让他经过风霜吹打。想必那牢狱中的一点一滴,于他都是折磨。可她不敢再求顾庭什么。他愿意出手救林余逸一条性命,她便该感恩戴德,拜佛烧香了。顾庭皱了皱眉,明明同她解释得这般清楚,她却仍是这副样子。哭丧给谁看呢?林余逸犯了杀人罪,杀的还是大理寺丞最宠爱的儿子。且大理寺一系,都是他的那位好弟弟,瑞王手底下死心塌地的走狗。若本来只是那大理寺丞一门心思要公报私仇,将林余逸折磨致死,可他顾庭一旦插手,事情就完全不是那般简单了。她以为林余逸是他简单一句话就那么容易能捞出来的?顾庭不耐烦跟林余娇多做解释。她来京华才半年,对朝中明争暗斗的局势更是完全不知情,他也不愿她搅进这浑水中来。所以只得生硬的哄了一句,“你且放心,你弟弟的性命,孤一定会保住。”林余娇绷紧下颌,声音极轻极淡的应道:“太子殿下向来说话算数,妾从未怀疑。”她的嗓音轻软悦耳,可落在顾庭的耳朵里,却怎样都不舒坦。他从前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心口疼。没想到现在愈演愈烈,光是瞧着她委屈的神色,他就心疼得不得了。艹。真是栽这女人手里了。顾庭不耐地啧了一声,忽然掀起帘子朝外头驾车的侍卫吩咐道:“去来兮楼。”既然舍不得,就只能当祖宗哄着。先去吃顿好的,再带她去成衣铺子首饰店胭脂坊去买一圈。他常听他手下闲聊交流经验时,都是这样哄女人的。当时他心底还暗自嘲笑这群没用的,女人还需要哄?可现在,顾庭只恨自己没出息。明明恨她恨得要命,却仍舍不得她落一滴泪,皱一下眉,真是不知中了她的什么毒。......来兮楼。林余娇局促的端坐在紫檀嵌竹丝梅花凳上,有些不安,不大明白为何顾庭不带她回府,反而来了京华最好的酒楼。顾庭坐在她对面,眸色深深,自点过菜后,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林余娇愈发忐忑,她脸上总不至于镶了什么珠玉宝翠,让他能看这么久。忽然雅间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眉眼与顾庭有几分相似,身着暗紫色的云纹锦服,腰间挂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拿着把竹梅山水折扇,端的是一身清贵逼人的气魄。“皇兄。”他闲庭信步遥遥冲顾庭拱手问好,而后又走到林余娇身侧,狭长的眸子里皆是风流倜傥贵公子般的揶揄笑意,“哟?好精致的小美人儿。皇兄,送我?”最后两个字,听得林余娇眼前一黑,心也仿佛坠入了无尽谷底。原来他带她来酒楼,是因为玩腻了。所以打算将她送给他弟弟?作者有话要说:全程甜,不会虐,放心。第5章林余娇仿佛听到了心里头天崩地裂的声音,耳边一阵轰鸣,杏儿眼只一刹那,便盈满了氤氲的水雾。倒更显得容色绝艳,灼若芙蕖。只是眼中又染了些不屈与恨意,就那般绷紧着下颚与顾庭对视着,不知从哪儿多了些“可杀但不可辱”的清高骨气,坚强中透着绝望,更显得风情别致,摄人心魄。想到要被他似个物件一般,随手送人,她便忍不住齿关发颤,浑身的血液都倒流着。可她能如何?她已失了清白,失了一切,若就此寻死,那便功亏一篑,只能与林余逸在黄泉下相见了。林余娇不知,这来人是顾庭的弟弟宸王,是他五个兄弟中,唯一真心亲近他跟随他的弟弟。宸王平日里性子放肆懒散,口无遮拦,但他年纪小,又是铁了心的跟着顾庭,愿为顾庭肝脑涂地,舍命都要顾庭的太子之位,甚至曾经为了救顾庭丢过性命,所以顾庭平日里也宠着纵着他,寻常犯浑都从不说他。只是顾庭想到他今日特意带这小祖宗到来兮楼吃饭,可非但没让她心情变好,反倒越发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向宸王的眸色也深冷了起来。宸王也怔忡了一瞬,没想到自个儿一句玩笑话,竟惹得这小美人儿快哭了。不过这小美人儿这副楚楚动人的表情,可真摧人心肝,难怪皇兄这几日来去匆匆,成日只想着回府,往他藏娇的金屋里钻。难怪呢。可没见皇兄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即便是那个陈国公府的嫡小姐,也只是因为于皇兄有救命之恩,才多得皇兄两眼相看罢了。宸王抿了抿唇角,越发觉得有趣,胆大包天混不吝的他直接无视了顾庭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表情,想要用折扇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挑起来,再逗她玩玩。......不过在顾庭快要杀人的眼光之下,宸王还是识相的没有那样做,毕竟他要真挑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儿,可能一贯宠他纵他的皇兄也要剁了他这只手了。宸王虽然放肆随性,但向来识趣,从不作死。所以他讪讪的收回了折扇,轻咳一声,向林余娇介绍了他自个儿,并且长话短说,将顾庭与他从前的渊源都说与了她听。毕竟这美人儿一看就是皇兄放在心尖上动了真心的,以后甭管发生什么,肯定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嫂了。提前巴结一下,给皇嫂留个深刻的好印象,在以后他闯祸时能多偏袒他护着他一些,那是极其重要的。所以宸王重点描述了几句,他当初是如何为救顾庭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差点一命呜呼的。林余娇咬着唇角听着,心底越发拔凉。宸王于顾庭有这等大恩,又如此兄弟情深,只怕她今日是难逃这一劫了。可林余娇不想任他宰割,不愿......人尽可夫。在顾庭和宸王的瞩目之下,她颔首起身,走到顾庭的身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细白的手指头扯住了他的袖口,眸光盈盈楚楚,仿佛浸在一汪惊慌失色的清潭中。“起来。”顾庭皱着眉,将林余娇一托,她轻软的身躯便落到了他的腿上,小小一团,被他圈在怀中,指尖冷硬的替她擦着眼尾,语气亦生硬哄着,“不许哭。”宸王虽年纪小,却早早流连各大秦楼楚馆,从没见过像他皇兄这般哄人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庭冷冷扫了他一眼,惹哭这小祖宗的账,等哄好她之后,再跟这小子慢慢算。宸王本也只是在来兮楼偶遇顾庭,才进来打打趣儿,现在发觉形势不妙,在顾庭沉得快滴水的目光下,识相的脚底抹油开溜了。顾庭垂下眼,发觉林余娇轻颤的指尖还攥着他的袖口,不免心头一软,却仍忍不住捏着她的后颈故意为难她,“你可愿去伺候宸王?”他与她贴得极近,似是在耳鬓厮磨。可说的话,却让林余娇凉彻心扉。她抬起眸子,长睫轻颤,似一把浓密的小刷子拂过顾庭的侧脸,勾得人心发痒。不敢拒绝,也不愿答应,只能捏着他的袖口,几乎快将那云锦的华贵料子都揉碎了。顾庭不动声色的眸光掠过她用力泛白的指尖,以为这样吓唬她几句,便能解恨,可望进那双水光流转写满失措慌乱的杏眼里,他却发现。看到她害怕的时候,他似乎根本就高兴不起来。顾庭认命的抬起手掌,将林余娇白玉似的耳廓边一缕碎发拈起来,语气微凉,承诺道:“只要你不惹孤生气,孤不会将你送人。”林余娇捏紧的指尖松开些许,可鸦睫仍然颤着,并未从那透心凉的惊吓中缓过来。顾庭俯身,掌心托起她后面的发髻,咬了咬她欺霜赛雪的脖颈,轻声道:“好了,去吃东西吧。”这是他安慰林余娇的方式,好像只要轻轻咬她一口,便能让她安静下来,乖巧又听话。林余娇虚惊一场,终究是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尽管这来兮楼是京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便要花上寻常人家一整年才能赚到的银两,所以她从前路过这儿时,闻到里面的饭菜香总会加快脚步,因为吃不起,所以不敢想。可今日山珍海味的菜肴摆了一桌,色香俱全,琳琅满目,却早已时过境迁。林余娇自个儿吃不下,又想着顾庭总要她乖一些,所以她便索性起了身,拿了双干净的玉箸站在顾庭身边给他布菜,伺候他吃喝。顾庭本想叫她好生坐着,可又想到从前她在袁府时,对他冷眼相嘲的模样,和此刻温柔小意殷勤布菜的她判若两人,他又忍不住握掌成拳,胸中满是翻涌的钝痛,心安理得的吃着她夹进碗里的菜。本就是将她留在身边磋磨欺负的,他又何必真当她是时时刻刻要哄着的祖宗。然而,吃过饭,下了楼,顾庭还是带林余娇去了青石长街对面的那间首饰铺子。可不是为了哄她,而是她成日戴着的只有那支银凤镂花长簪,并不精细,也不名贵,他既看腻了,且作为他顾庭的女人,只戴这样一支簪子,也未免有些寒酸丢他的脸。“喜欢什么,自己挑。”顾庭不喜欢进首饰铺子,因为这金银宝翠都与他的杀伐深冷的气场不合。所以他一进去,就冷着脸站到了柜台最远的角上,负手而立,那架势真让掌柜的暗暗抹了把汗,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砸场子的。林余娇瞥了一眼他颀长冷峻的身姿,而后收回有些讶然的目光,望向眼前一排熠熠生辉的首饰。都是极好的首饰,以她之前在宝华堂做大夫时所得的工钱,便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只能从这红锦长盒里挑得几样。而现在顾庭,却让她随便挑。林余娇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的道理,也深知自己总会有被顾庭厌弃,赶出太子府的那一日。所以她状似在低头选首饰,实则心底飞快盘算了起来。别瞧林余娇柔柔弱弱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实际上心底有主意得很,最是会盘算。不然当初也不能带着林余逸和香葶两个跋涉千里去投奔袁府。更不可能让她们姐弟俩在袁府能站稳脚跟,甚至让林余逸进了最好的学堂,一路科考,春风得意。可惜最后只差这来年二月的春闱会试,眼见着就要金榜题名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林余逸的前途算是断送了。林余娇心底轻叹,惋惜不已,却也只能怪林余逸太过冲动,为了那登徒子的放.荡行径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林余娇不得不盘算着将林余逸救出来之后,估摸着留了案底,也不能再参加科举了的。待她离开太子府,她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定也难以嫁人,便不考虑旁的。只想着离了京华,回从前所在的青州去。用这些首饰置换套宅子,给林余逸娶个媳妇儿,守着他成家立业,以林余逸的才华学识,在青州教些学生不成问题。而她自个儿则开个医馆,吃喝不愁,能养活自己,平安顺遂,便已是林余娇能想象出最好的余生了。想罢,林余娇便仔细挑选了起来。她也不要工艺很好的,只要那些式样简单却是足金的首饰。青州那儿不比京华,是没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愿意为一支工艺精湛的簪子花这么多银钱的,倒不如这些足金足银的实在,即便没有上好的手工,但金子银子总不会掉价。林余娇不敢选太多,怕顾庭嫌她贪心。可顾庭见她在那儿左挑右选,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大掌一按,将那红木锦盒“啪”的一下按拢,直接皱眉冷声道:“不必选了,这些全带回去。”林余娇被他吓了一跳,眸色惊然,团着水色,讶异地看着他。顾庭漫不经心瞥着她,反手就将她头顶那支簪子拔了下来。有了这些,还戴着这破落寒酸的簪子作甚?林余娇咬着唇,似乎想将他拔走的簪子拿回来,眸色莹莹望着他,轻声道:“这......这是逸儿送我的。”林余逸送的?顾庭挑了挑眉梢,仿若没听到似的,将那簪子直接扔到了地上。还不解恨,他又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第6章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再垂眸看看他踩在脚底的那根簪子,已经踩歪了,镂着的银花也掉了半只下来,安安静静躺在他云底足靴的旁边,显得可怜又无助。顾庭淡淡瞥了眼林余娇的表情,睁眼说着瞎话,“没拿稳,掉了。不过是支银簪子,孤再赔你三支金簪子。”林余娇杏眸泠泠,仍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底的银簪子,轻声咬唇道:“太子殿下,那不一样的......”顾庭气结,脚底踩着那银簪子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什么不一样?为何不一样?就因为这是林余逸送的,所以一只破落银簪子就比他送的精细金簪子还贵重万分?顾庭冷嗤一声,一双冰凉的黑瞳轧过林余娇的头顶,直接伸手扣住她细白的手腕道:“你既不想要,那便罢了,跟孤回府。”当真是惯着她是给她脸了,顾庭心底郁结得没边。林余娇是个最会看脸色的人,一下便明白顾庭是又发火了。顾庭喜怒无常,阴晴难定,她也见识过许多次。往常她都立刻屏气凝神,不敢惹他。可此事不同......林余娇被顾庭拉着往外走,回眸望了眼还躺在地上的银簪子,虽已彻底被弄坏了,可这是林余逸中了举人之后,拿他身上所有的银钱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这意味着林余逸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以后也可以撑起一方天地了。这里面蕴含的意义,远比这簪子珍贵。林余娇咬了咬唇,脚步放缓道:“太子殿下,妾的簪子还没拿......”顾庭脚步未停,反而拉着她走得更快了,“那种簪子,有什么好要的?”“......那是逸儿送的。”林余娇以为之前顾庭没听到,复又重复了一遍。话说出口,林余娇只觉顾庭扣着她的大掌宛如铁钳一般,用力得快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林余娇这才发觉,原来顾庭之前不是没听到,而是他方才反常的表现,都是由于逸儿?顾庭讨厌逸儿,林余娇认识到这一点后,越发觉得头疼了。逸儿还要靠顾庭救他的性命,若顾庭讨厌他,难怪也要受许多磋磨了。林余娇咬唇想着,实在想不起来,林余逸曾经何时得罪过顾庭。反倒是她,曾奚落过顾庭,也曾对顾庭落井下石过,甚至说过些让他伤心的话。可林余逸在袁府时,不是在院子里念书,就是去学堂念书,哪有什么机会和顾庭产生冲突呢?林余娇凝眸细想着,反倒一时想不起去捡回簪子的事情了,就这样被顾庭拉着走到了马车边。顾庭见她还在分神,冷哼一声,径直甩开了她的手。林余娇抬起手腕,才发现方才被他捏着的手腕处,已经红了一圈。雪肌腻理,这一圈红才显得格外刺眼。顾庭不经意瞥了眼,眸光轻晃,原来这没心肝的女人真跟豆腐做的似的,一点儿劲都不能使。“啧,皇兄如此不怜香惜玉,臣弟见了,着实替这位姑娘不值呐......”又一道声音从马车一侧冒出来,听着又是顾庭的哪位王爷弟弟来了。林余娇咬着唇角,只觉顾庭的这些弟弟仿佛没一个正经的,还总喜欢出乎意料的出现。顾庭听到这声音,就已经挺直了腰杆,眸色渐冷。这是瑞王,他最不喜欢的弟弟。之前他恢复太子身份,困难重重,就是瑞王从中作梗,甚至想要取他性命。如今他成了太子,瑞王则一直虎视眈眈,成日盯着他,只盼能寻些机会将他打入深渊,取而代之。见着瑞王,顾庭并没有对宸王的好脾气,也不愿像瑞王这种笑面虎一般,虚与委蛇,直接冷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孤的侍卫。”林余娇赶紧低头,不敢说话,可惜方才那张顾盼生辉的小脸早被瑞王看全了。“皇兄,你还是这样的臭脾气。臣弟倒是不怕,可莫要吓坏了人家姑娘。”瑞王生了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说这话时眼尾挑起,那颗泪痣便更显妖异了。说起来,顾庭和他的父皇一样,都不喜欢看瑞王这样笑,完全不似正经王爷,反而像狐狸精化形来为祸人间的妖孽。瑞王也明白,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不动声色。可在顾庭面前,却总喜欢这样笑着,仿佛让顾庭越难受,他就越高兴。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侧身挡在林余娇前面,冷声道:“瑞王,孤要回府,你挡着作甚?”他懒得再费口舌去遮掩,林余娇这样娇且媚的身段,就算穿的是量身定做的侍卫服,也是藏不住的。“是臣弟唐突了,皇兄,请。”瑞王抬起手,退后让开,只仍旧眯着眼,盯着林余娇笑。林余娇虽未抬头,却仍能感觉到瑞王那道视线,仿佛如芒在背。恰逢一阵风起,吹得她一身侍卫服越发紧贴,踩着梅花凳上马车时,那单薄的身段更显婀娜娉婷,全落入了后方顾庭的眼中。顾庭警惕地看了眼笑得意味不明的瑞王,紧皱着眉,跟着上了马车,立刻将帘子放下,挡住了瑞王的视线。两人静坐在精致温暖的马车内,缓缓往太子府行去。不过须臾,马车外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马车的车壁上,很有节奏。雨声渐大,顾庭皱着眉,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下雨了。”林余娇没接话,只垂首抿唇,指尖悄悄的捏着衣裳角,有些泛白。顾庭收回视线,瞥过她单薄的身段,虽身上穿着的侍卫服里头是特意给她镶了绒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操心。担心她受凉。很快便到了太子府,顾庭按住想要下去的林余娇,先跳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