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蜜糕、灌藕、炒栗子、虾须糖一类的倒是都买了一个遍。不过她寻常吃一口尝尝味儿, 就赏给后头跟着的丫鬟或是家丁吃了。林余娇对吃的倒没有那么感兴趣,反而喜欢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诸如细画娟扇、捧灯球、挑纱荷花一类的。她在安州都没见过, 所以来了京华倒觉得稀奇。盛心菱瞥了一眼跟在她们后头专门给林余娇付银钱的婆子,笑盈盈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明晃晃的羡慕来。“庭哥哥对林姐姐真是顶上心的,派来的婆子里,连陪林姐姐逛街的银钱都准备好了。”那王婆子跟在林余娇后头,只要她看了一眼的, 也不管她说要不要,都赶脚去买。显然是顾庭特意吩咐了的。林余娇也没想到顾庭还准备了这一手。要说开心,那自然是有一些的。毕竟他以后是她的夫君了。他能对她上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杞人忧天的个性又让她有些忧愁。怕顾庭的好只是一时兴起,以后若厌弃了她,那她的日子只怕是会难过得很......林余娇攥紧手中的帕子,轻声道:“是殿下看得起我......那儿有杨梅糖,你方才不是说想吃么?”她指了指庙巷口,有个灰衣小贩正挑着竹筐在卖糖。有杨梅糖、杏仁膏、十般膏子糖,围了几个小孩正在那儿买糖吃。盛心菱脚步轻快,挽着林余娇往那儿走去,又在她耳侧说道:“说起来,林姐姐真是好福气得很,好像认识的人总格外喜欢你一些。庭哥哥是这样,谢老夫人也是这样,或许谢大将军,也喜欢你呢。”林余娇忽然顿住脚步,眉心浅皱着看向盛心菱,“盛妹妹,我知你天真无邪,想什么便说什么。可这样的话,以后千万莫要再提起了,我不日便要嫁入太子府,与谢大将军哪会有什么?”盛心菱也歪着脑袋,露出深思的表情,略带了一丝惶恐扯了扯林余娇的衣袖,“林姐姐,你莫要生气。我只是看着谢老夫人待你很是不同,所以觉得或许她......”“我与夫人一见如故,却与谢大将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与夫人之间的情谊罢了。”林余娇神情淡淡的解释着。盛心菱忍不住又问她,“可谢大将军不是您的救命恩人么?”林余娇轻皱着眉,声音也淡了一些,“那是另外一码事了。”......夜市熙攘,在林余娇与盛心菱闲逛时,京华最具盛名的酒楼亦是灯烛辉煌,上下相照。雅间内,顾庭目光幽深如海盘坐在红木小几旁。而他的对面,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雅间内再无其他人,气氛有些沉凝。谢言煜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敬道:“不知殿下这么晚了还约臣出来,所为何事?”明明白日里才见过,若有什么事,为何又要拖到这会来说。谢言煜不大明白。但听闻这位殿下做事,是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饶是谢言煜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坐在顾庭对面,对上他幽深不见底的目光,心里也不如之前安定了。顾庭穿着一身玄色织锦软云服,宽袖束腰,衬得身姿清峻,眉眼如画。他并未端起酒杯与谢言煜同饮,反而是捏着那酒杯一用力,那白玉做的酒杯就这样出现了一道裂痕,渐渐放大,而后四分五裂开来。谢言煜半眯起眸子,索性也放下了酒杯。他也不是个脾气太软的,从不趋炎附势,也不巴结任何人,即便对面坐的是太子。他当即冷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顾庭声音冷淡,不徐不疾地说道:“听闻谢大将军武功极好,顾某不才,想讨教一番。”谢言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敌意,却也不怵。既然要比武,那就得公平公正,比比谁的拳头硬。谢言煜刚正不阿,从未想过要故意输给太子。反而激发起他心底那高昂的战意。他也早就听闻顾庭的武功在京华中是无敌般的存在。只是他一直在边关,没有过交手的机会。既然这样......“那谢某便却之不恭了。”谢言煜拱了拱手,撩起袍摆站起来,下楼骑马。顾庭亦紧跟在后。就这样。酒没喝一口,两人所处的地方就从繁华热闹的酒楼,到了夜半清冷无人的练武场。顾庭什么都没说,直接拎起一杆长枪,就朝谢言煜刺了过去。谢言煜使的是狼牙棒,大开大合之间,亦是威猛难当。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却难分胜负。到了最后,两人都已忘记其他,就沉浸在这旗鼓相当的战斗之中。良久,两人都累了,才收了手。仍旧是打成了平手。谢言煜仰天长笑,自有边关将军的豪迈气魄。他眼里仿佛含着星光,透亮地看着顾庭,“殿下,谢某已经好久未和人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真是痛快!”顾庭也勾了勾唇角,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从前难逢敌手现在却惺惺相惜的那几分味道。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们二人都是难逢敌手的,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心里多了好感。既然已经熟悉了。谢言煜用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余何处得罪了殿下?”顾庭原本已经有些松泛的神色,立刻又紧绷起来。他目露狠色,十分警惕地看着谢言煜,“孤听说,你想截胡?”谢言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庭,“什么截胡?”“今日,你母亲。”顾庭一字一顿地说道,“送了孤未来的太子妃一对耳环,还与她在凉亭里闲坐许久。”谢言煜这是听明白了。原来是指截胡顾庭的这门婚事?谢言煜有些无语,但见顾庭这样较真,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殿下许是误会了,此事与我无关。实在是家母与林姑娘一见如故,才多与她说了些话。”“哦?”顾庭挑了挑眉,瞳眸漆黑,若有所思地看着谢言煜。他虽然知道他看上的人有多好,但那谢老夫人难不成也像他这般有眼光?谢言煜见顾庭非要寻根问底,不得不拧紧眉头,将他的难处说了出来。“实不相瞒,为了这事,微臣还想要求殿下帮忙。”谢言煜拱了拱手。“说。”顾庭神情冷淡,微微皱了皱眉。怎的事情仿佛又扯远了?谢言煜仿佛看出了顾庭的不悦,赶忙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林姑娘与我家那流落在外的妹妹年纪相仿,所以家母才与她格外亲近了些。”“......也不怕殿下嫌我,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殿下,若是手下人得闲,能否帮谢某寻一寻我那可怜的妹妹。”顾庭瞳眸微缩,深处带了一抹深泽,淡声道:“你妹妹是何时丢的?”“还是我八岁那年,望州差点被突厥人所破。我与家母一起逃难时,不慎弄丢了刚出生两个月的舍妹。”谢言煜说起这事,也是满心满眼的懊恼,一连声的叹息。顾庭眉目深深,又问道:“你那妹妹,可有何特征好找?”谢言煜微微一怔,想了想,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有,但是也不好找......”“......舍妹的脖子后方,有一颗朱砂痣。”第41章谢言煜知道顾朝的女子都是长发覆于颈后,十分隐蔽。所以很难去看一个姑娘家脖子后方有没有一颗朱砂痣, 而且关于谁家姑娘是捡来的这等事, 都是人家的私事,也难打听。所以谢言煜说出口的时候, 自个儿都有些为难。熟料顾庭忽然坐直了身子,神色无比郑重。“孤似乎认识个这样的姑娘, 她也在寻她的亲生父母,脖颈后恰好有一颗朱砂痣。”谢言煜脸色微变, 提及妹妹, 他向来沉稳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音。“她可......可是在京华之中?”顾庭黑瞳深幽, 看向谢言煜的眸底多了几分不可查明的深邃,“孤先去查探一番, 再来说与你知。”谢言煜心神不安地点点头,抬脚想要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可又怕是空欢喜一场。这些年, 他也曾找到过两三个有这样胎记的姑娘。可到最后, 都只是平添难过而已。......顾庭从练武场出来, 问身边的人,“她在哪里?”祁进当然明白顾庭说的是谁, 只道:“林姑娘正在和盛二姑娘一同逛夜市,估摸着这会儿该到家了。”林余娇在外面住,顾庭当然不放心。和林余逸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就更不放心了。所以偷偷安排了不少人在暗处,对于林余娇的消息, 也只要问一句便能清楚。他轻声道:“去找她。”“......是。”祁进迟疑了一瞬,还是吩咐着马车夫掉头,去林余娇所住小院的巷口。虽然按习俗来说,在成婚之前未婚夫妻是不应该见面的。但是祁进从未忤逆过顾庭。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林余娇和盛心菱逛完夜市,身后跟着的奴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巷子里,影子被提着的灯拉得老长。她瞥了一眼后头,心头一跳,这才发觉今日买的似乎是多了些。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也慢慢发生了改变。但是这改变......林余娇蹙了蹙眉尖,心里有些没底。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不能再这样下去。是该一直做好被顾庭厌弃的打算才是。林余娇咬着下唇,前头提灯的婆子推开了小院的木门。又将她冷不丁吓了一跳。顾庭和林余逸竟在树下对坐饮酒。当然,酒是未动的。上头摆着的各样下酒菜也没动。顾庭不知和林余逸说了什么。林余逸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林余娇垂下脑袋,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妾见过殿下。”顾庭抬了眸子,眼瞳里深泽一片,嗓音沉冷如常,“回来了?”“嗯......”林余娇轻声应着,清眸沉浸在有些为难的一汪清潭中。他怎的......这时候来了?“进屋说吧。”顾庭起了身,也不再搭理对面一脸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余逸,拉着林余娇的手回了她的屋子。林余娇不敢挣脱,怕惹他厌烦。只是耳尖发热,薄颊透红,一直紧紧埋着脑袋。她这屋子小,平常除了香葶进来伺候,旁的人就不好再进来走动了。所以身材高大挺拔的顾庭一进来,就显得有些逼仄。顾庭嗅着屋里的味道,扑鼻沁香,有些醉人。是她身上的味道。他哑了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娇娇,孤想你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吓得她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耳朵也红得不像话,在灯烛辉映下,照出浅浅的粉色。他......他怎能喊她这样羞人的称呼?且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又好听,这样一喊,简直能让人酥了半边。林余娇咬着下唇,眸中氤氲起掺杂了几缕羞出媚意的水雾来。顾庭目泽渐深,好像有什么快憋不住了。可他只能忍着,长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瞳眸里映着她精致白嫩的小脸,薄唇如削问她,“你呢?可有一分一毫地想孤?”林余娇眸子里佯装出几分乖巧,薄颊依旧透着红。她知道她想听什么。且被逼无奈,也只能说这些羞人的话。“想......有想你的......”她的声音极轻极低。但落在顾庭的心上,却似澎湃。他终于控制不住,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拥入怀里。唇与唇厮磨着。他亲了她很久。直到林余娇有些喘不过气来,指尖用力攥着他的衣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顾庭想,也就只要再忍耐些时候了。再忍一时,能得她一世。也算占了便宜。林余娇用帕子轻轻擦着唇边的水渍,脸羞红得愈发不像话。她垂着眼,长睫轻轻颤着,声音也有一丝颤音。“殿下......不......不能这样的。”顾庭望着她湿漉漉的眸子,一颗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又疯狂跳着。这屋子这么小,他再待下去,可能真的会爆.炸。顾庭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额边隐约有青筋微露。他敛下眸子,将所有翻涌着的欲.望都压抑起来。怕吓到她。林余娇咬着下唇,艰难地开口劝阻道:“殿下......成婚之前我们这样见面,是不大好的......”顾庭未作声。屋内一片沉默。林余娇不知道自个儿说这些会不会惹了他厌烦。但该说的,她一定得说。她挺直脖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殿下心怀天地,不拘小节,或许不知这些旁枝末节的习俗,但我们若成亲之前见了面,是不吉利的......”顾庭眉梢微挑,他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习俗。他没有母亲,父皇又忙于政事,无人能告诉他。至于其他人,那是更加不敢置喙他的一举一动的。他下颌微收,沉声问道:“如何不吉利?”林余娇也垂着头,不敢看他。声线轻糯地开口道:“有人说......婚前若见面,婚后不相见。”顾庭听到这句话,气得不得了,直接甩袖嗤道:“什么狗.屁话!”林余娇被他吓得身子一颤,大气都不敢说。可顾庭虽说这话是狗.屁,脚步却不由自主挪开了。他直接推开门走出去,又将门合拢。隔着一道门才重新与林余娇说起话来。“之前见面不算,从现在才开始。”顾庭深沉的声音从那边轻飘飘的传过来。语气里,有十分罕见的郑重与较真。“......”林余娇又见识了一次顾庭骨子里的幼稚,情不自禁翘了翘唇角。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他与她的这门亲事。即便是捕风捉影的这种话,也很是放在心上。“其实孤这次来,是有话要问你。”顾庭高大的影子从门上透过来,与屋内林余娇玲珑的身影重叠在了一块。林余娇垂眸看着他们俩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仿佛是从前芙蓉帐里的勾.缠,一下又红了脸。冷不丁听到他似乎是有正事要说,忙抬起头问道:“何事?”心跳仍旧快得像是要蹦出来。脸也烧得慌。顾庭被拦得严严实实,不能看见林余娇薄颊透红的脸。在那边的语气也逐渐正经起来,“从前你爹娘......是在哪里抱走你的?”他刻意避开了“捡”这个字眼,怕伤到她。林余娇微微一怔,忍不住颤声道:“是......是在邯州......”顾庭眸子眯了起来,这地点,与谢言煜所言是一样的。可世上......真会有这样巧的事情?顾庭默了一瞬,又问道:“这些年,你可有想过寻你的亲生爹娘?”林余娇攥着的指尖不由暗暗用力,点了点头。意识到顾庭看不到,又轻声道:“嗯......妾想过的。”“可你亲生爹娘曾经抛下过你。”顾庭在那边说着话,声音竟比平日里显得轻声细语了许多,“你可曾怨过他们?”“没有的......”林余娇潋滟的眸底满是淡淡的水光,“都说虎毒不食子,我的爹娘......定然不是那种狠心抛弃我的人,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怪他们。”顾庭眉目深深,站在她一门之隔的对面,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听着林余娇声音里发着颤,他就大抵明白了。她是真的很想寻到她的亲生爹娘。即便是以为他们狠心抛下了她,她也不怨,还为他们找理由。想必是真心很在乎的。顾庭知道她善良,也知道她最在乎亲情。从她为了林余逸这样不是亲生的弟弟都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救,就可见一斑。顾庭也知道,若她真是谢言煜的亲妹妹。那他这门婚事......或许就成不了了。以谢言煜的脾性,若是林余娇不想嫁他,那谢言煜就算是闹到御前,也绝不会委屈林余娇。而谢言煜对于顾朝来说,举足轻重,是完全不可或缺的。边关还靠着他谢言煜的鼎鼎大名在那儿镇着呢。若是闹起来,不仅是顾庭头疼。只怕今上也要考虑再三,劝顾庭放弃这门亲事。顾庭心里的想法千回百转。最终,他决定赌一把。若赌赢了,他不仅能得到她的人,还能得到她的心。若赌输了......他再不要脸就是。顾庭轻咳一声,开口道:“娇娇,若孤说,似是知道了你的亲生爹娘是谁,你该如何感谢孤?”听到顾庭之前问她,林余娇心底就隐隐有了猜测。如今他这样一说,她长睫狠狠颤了一下,一时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完全没听到顾庭的后半截。问她如何感谢他。第42章“嗯?”顾庭抿着薄唇,站在门的另一边, 等她的回答。可她始终未作声, 惹得他的耐心有些被磨灭了。她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想感谢他?顾庭按了按眉心,又轻咳了一声。在那边大脑一片空白的林余娇总算是回了神, 敛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轻声道:“自然......自然是会好好感谢殿下的......”她没说具体如何感谢。顾庭也不急。反而勾了勾唇角, 仿佛想到了什么艳.丽的画面,鼻尖一热。他不自在地捂了捂鼻尖, 正了正心思, 沉声道:“明日, 孤会送你去谢大将军府。”“......谢言煜,或许是你的亲哥哥。”他说罢, 便走了。待下去,他只怕又会忍不住闯进屋子里去, 做些不吉利的事。所以......还是眼不见, 心不燥, 意不乱吧......林余娇还呆呆地站在屋子里, 耳边顾庭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不断回荡着。伴随着灯烛偶尔噼啪爆出的一声脆响,惊得她心底翻涌。谢......谢言煜是她的亲哥哥?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那......那谢老夫人岂不就是她的亲生娘亲?想到今日或许和自个儿的亲娘坐在一处说了那么久的话, 却浑然不知,林余娇便有些鼻尖发酸。眼眶泛红,鼻尖也红,只是那潋滟眸子里的泪水还未滚落,又转而成了泛滥的笑意。难怪。难怪她与谢老夫人那般投缘,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初初一面,就觉百般顺眼。虽然还未证实。可林余娇心底却已经觉得大概是□□不离十了。这母女连心,奇妙的血缘羁绊,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翌日,一晚上都未睡好的林余娇早早便起了。洗漱打扮齐整之后,她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去了院里,看顾庭安排接她的马车可曾来了没有。林余逸正坐在院里看书,见到她出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到林余娇只是穿着颜色素雅的裙裳,却衬得冰肌玉骨,容色清滟,林余逸恍然有些失神。他悄悄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站起身来,“阿姐要出门么?早饭已经摆好了,不若先吃了再出去?”林余娇已经瞥见了巷子口正在等她的马车,自然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将军府才好。她惦记着寻亲的事,哪里还吃得下饭,当即便摆手轻声道:“我不吃了,逸儿,你去吃吧。”说罢,她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可林余逸忽然拉住了她的袖角,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措和难过来,“阿姐,你要去找谢大将军么?”“......我听说,或许他们是阿姐失散的亲人。”林余娇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边,长姐的温柔一览无余,“是啊逸儿,你在家好好念书就是,别的不要操心。”林余逸死死攥着林余娇的袖角,不肯松手。不操心?他如何能不操心?若阿姐真是谢大将军的亲妹妹,那她就有了新的一个家。那他......还算什么?林余逸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一片猩红,还有那快要控制不住,倾泻而出的泪意。他压低了嗓音,几乎是沙哑地问出口。“阿姐,你还会回来么?”“会的。”林余娇轻声应着,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魂不守舍。林余逸见她这模样,也自知留不住她。只能苦笑着收了手,声音压抑,喉咙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明白,“既如此,那阿姐便快去快回吧。”林余娇点点头,又吩咐过他好好看书,便提着裙摆迫不及待地走了。望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林余逸一颗心仿佛是被挖了出来。痛得眼睛红得更厉害了。他知道。阿姐在骗他。她这一走。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原本还以为,在阿姐出嫁之前,还能与她再平静地过一段日子。现在想来,也只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从他打死大理寺丞儿子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回不到从前。这是林余逸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年少冲动,付出的代价足以铭记一生。一生,意难平。......林余娇到了谢大将军府,只有谢言煜坐在正堂等她。谢老夫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因谢言煜怕是空欢喜一场,而没有通知她。谢言煜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眉骨分明,故作镇定,但他眼底微颤的光却藏不住。他内心,是很激动,又很害怕的。既希望寻到了他的妹妹,又怕他只是白高兴。林余娇坐在信心下首,细眉软眼,安静地没有作声。这是她与谢言煜的第三次见面。以前,他还是她敬仰崇拜的救命恩人。从未想过,竟还可能是谢大将军的亲妹妹。谢言煜清了清嗓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起头。顾庭也只派人传了话来,却没亲自露面,正堂上只有他和林余娇两个人坐着,都一起沉默着。或许,这便是“近乡情更怯”的道理吧......谢言煜望着林余娇低垂的眉眼,想到这或许是他的妹妹,又想起昨儿彻夜未眠,查了她的许多事。知她颠沛流离,受了许多苦,他这份硬汉柔肠又生出了几分疼惜来。“林姑娘,听殿下说,你的父母便是在邯州捡到你的?”谢言煜也知不能再耽误下去,总算开口问了话。“嗯......”林余娇轻轻点头,声音极低。“当时林姑娘是什么年纪?”谢言煜又问。“我的父母也不甚清楚,约莫着,不过是满月大小。”林余娇回忆着父母临去时交代的细枝末节,小声回答。谢言煜缩了缩眸子,想起他那妹妹自出生起就瘦弱,也不大爱喝奶。所以即便是两个月大了,看起来也像是刚满月似的,还让母亲好一阵发愁。更加像了。谢言煜心头微颤,全提了起来,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当时......林姑娘的襁褓是何布匹颜色,身上可有什么东西?”林余娇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忍不住悄悄用力,紧紧攥着布料答道:“是个湖色蝠纹的棉襁褓,至今还在家中留着。”“......且我身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今日也带来了。”林余娇从袖口里取出一把金灿灿的小锁,让身后站着的香葶递到谢言煜跟前去。捡到她时的所有东西,一直都被林父林母细心收着,临走之前都交给了她。为的,便是让她有朝一日能寻回父母。林父林母捡到林余娇的时候就瞧了出来,那襁褓和长命锁都不是寻常百姓用的,所以想必他们捡到的这个孩子家里,家底也是丰厚的。只是不知为何将她遗弃。他们怕林余娇的生父生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不得已将林余娇扔下。因为当时邯州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林父林母亦为了逃难,不能在当地多逗留。又不能眼睁睁见着那么小的孩子在废墟之中躺着,于心不忍。最终,他们还是将林余娇抱走了。后来,越养就越喜欢。便只当林余娇的父母是狠心将她遗弃的,没有将她另有亲生父母的事情说出来。直到临终之时,才将此事和盘托出。也是想着林余娇还小,若以后有幸能寻回亲生父母,在这世上也不至于孤苦无依的。林余娇以为她的生父生母在邯州,原本是打算待林余逸功成名就之后,她便动身去邯州找寻一番的。没料到,事情竟有了这样的发展。她睁着波光潋滟的双眸,紧紧看着谢言煜。她也想知道今日会有怎样的结果。谢言煜攥着那枚长命锁,饶是硬汉如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长命锁他很熟悉,是他亲手给妹妹戴上的。这是足金打造,上面小小的浇了一个“娇”字。想必林父林母,也是看了这个长命锁。才给林余娇取的这名字吧。这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妹妹啊......!“快!快去通知老夫人。”谢言煜宽洪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颤音。他上一次这样激动的时候,还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彻底平息了边关之乱的时候。林余娇见他这样,自然也明白了。她长眸潋滟,顿时就泛起一团水雾来。哥哥......在她眼前的,真的是她的亲哥哥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她觉得,仿佛是一场梦。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一时竟都不知该如何相认。是抱头痛哭,还是无言泪千行。“娇娇,我的娇娇......”谢赵氏从门外踉跄着进来,似乎是在路上就已经开始哭了。这会儿已是泪流满面,哭得不成样子。但她也注意不了这么多了。见到林余娇,她便哭得更难以控制了,直接扑过来抱着林余娇心疼地道,“娇娇,是母亲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林余娇眼睛里润着的水雾也终于藏不住了。泪如雨下,滴答砸在谢赵氏抱着她的衣袖上。她哽咽着,啜泣着,声线颤着,满是令人心疼的哭腔,喊了一声。“母亲......”在一旁看着的谢言煜,鼻尖泛酸,仰头看天。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怕他也会跟着哭出来。林余娇和谢赵氏抱着哭成一团,久久难以平静。林余娇哭得小声,红着眼睛,被谢赵氏搂在怀里。而谢赵氏,却一直哭得极大声。仿佛要将这些年为林余娇流过的眼泪。再全部流一回。第43章就这样哭了许久。直到谢赵氏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她有平息下来的征兆。谢言煜是个男子, 再激动也不会太久。这会儿早已平静下来, 却开始担心母亲情绪起伏太甚,会伤了身子。正巧林余娇被谢赵氏抱着, 是面朝着他的。他悄悄朝林余娇比了个手势。或许是因为兄妹血缘,林余娇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平复了情绪, 轻轻拍着谢赵氏的后背道:“母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莫要哭了, 免得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