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姑娘的肌肤滑不留手,本王抱的很舒服,下回还点你。”当时若不是她记着他是皇子而她是蝼蚁,她只怕已奋力将他从窗户外推出去,让他摔个四分五裂,好解她的心头之恨。经过了一整夜的郁郁,第二日一大早,胡猫儿坐在院里时,又强打了精神。前路虽晦暗未明,可眼前的苟且还要继续。昨日一片花瓣都未寻来,如今她手头只有一些珍珠碎粒,只能动用一回飞水法,先将珍珠粉做出来保存,日后好混合他物,做出眉粉、粉底等妆粉。她把前几日敲碎的珍珠末倒进清水里,搅动使粗粉下沉,细粉悬浮,及时将悬浮液取出。下沉的粗粒再次研磨、掺水、搅动、静置、分层,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所有粉末研细为止。最后将杂质去除,将悬浮液倒进铁锅里烧煮。等水汽蒸发后,锅中留下的就是可以入妆的珍珠粉。春杏在一旁看的新奇,抓起了烧火棍,帮着猫儿烧火。春杏是猫儿穿越过来后,所接触到的第一宫娥。勤劳,可靠,嘴严。猫儿方才炮制珍珠粉的时候,心中便想着,如今靠她一人,想把彩妆做起来,攒够一百两银子,实在不容易。便说这珍珠粉,珍珠易得,粉末难寻。御药房里的珍珠粉,只有太后和受宠妃嫔才有份例。几辈子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宫娥沾手。若靠她一个人来研磨、飞水,只怕她一辈子都要耗在这珍珠粉上。她摩挲着手掌处的薄茧,思忖一番,同春杏道:“你们住进这废殿,一时半会只怕搬不走。想努力活下去,首先要考虑吃饱饭。”一大早就坐在院里发呆的白才人听到此言,大叫一声:“我不信,我爹娘要来救我!”一声嚎啕,一头扎进了配殿。春杏已习惯了她玻璃心主子的这种常态,只跟进去安慰了几声,便重新坐回了猫儿跟前。春杏是下人,比她主子更务实些。她心里觉着,胡猫儿说的极有道理。外间最初谣传胡猫儿是猫妖,除了她将将死而复生时伴随着几声猫叫,还有个原因便是猫儿像杂草一般,在断了月例银子的情况下,竟然还活了半年之久。话本子上曾说过,不吃不喝即便不是神仙,那也可能是妖怪。春杏此前也觉着猫儿定是什么神神怪怪。然而自搬进来,同猫儿当了邻人,她亲眼见到猫儿能吃、能喝,能磨珍珠粉,还有那手掌心日积月累下的茧子……她便知道,除了猫儿确实死而复生这一点蹊跷之外,这位姑姑也并不像外界谣传的那般神奇。是个要吃喝拉撒的凡人。这位凡人在废殿里少了外界补给却没能饿死,自然是她偷偷卖口红换了银子,才得以支持下去。而她主子现下被打入废殿,按以往的先例,一两年内重获恩宠的可能性太小。确然是要想法子填饱肚子,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猫儿见春杏似有意动,续道:“你们两人来给我当帮工,卖了胭脂妆粉,我给你们发工钱,买吃食。”她此前曾忌讳过这一对主仆。她不想让她做彩妆的配方和手法外传。然而这两人不知要在废殿住多久,她总要在她们面前展露做各种彩妆的过程。有心人真想掌握她的技能,靠防是防不住的。不如一开始就邀她们入伙。春杏面上有一丝踌躇。她探头往她主子房中瞧了一眼,吱吱呜呜道:“我家主子,自小锦衣玉食……”猫儿叹息一声,分析着:“自你二人被贬入废殿,白家可有人前来探望?可托了宫中人脉前来传话?”此时废殿大门被拍响。她话头一顿,竖着耳朵听。敲门声不是三长两短,来者不是她可信之人。她抓紧时间补充着:“你们二人若不甘心,再等等看。然我估摸着,只怕白家已将你主子置为弃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白姓女子入宫,成为白家稳固权势的新棋子。”里间白才人的哭声越加震耳欲聋,以微薄之力表达着她对命运的抗争。废殿开了条缝。猫儿趴在门边往外瞧去。两位太监。一位眼熟,是猫儿名义上的顶头上官,大内总管吴公公。另一位虽有些眼生,瞧着地位却不低。又是何事?猫儿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吴公公在外一边对着另一位太监点头哈腰,一边满面蔼色同猫儿道:“快,换件衣裳,跟着杨公公去。”猫儿正诧异间,里间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大门忽的被拉开,白才人精神奕奕站在几人面前。她一双眼肿如新桃,拉着杨临的衣袖破涕为笑:“杨公公,可是皇上让你来传旨,将我恢复位份,搬出废殿?”杨临缓缓抽回衣袖,面上微笑不减,只微微一颔首,瞥了吴公公一眼。吴公公忙忙拉开白才人,咬着后槽牙低声道:“若寻你,也没有让杨公公亲自宣旨的地步。莫发疯,阻了正事,只怕你连废殿也住不上。”白才人面色灰败,视线在眼前三人身上梭巡,最后牢牢定在了猫儿身上,怆然冷笑:“果然是你!”她扭身往院里快速窜去,一脚便踢翻猫儿架在小炉上正在熬煮的小锅。猫儿费了半天功夫才得来的珍珠粉糊立时泼洒在地。猫儿心里骂了声娘,急急便要去挽救残渣,吴公公已张大手臂拦在她面前,苦着脸道:“姑奶奶,皇上宣召,天大的事,切莫生是非。”第10章 不想跟着父皇御书房东次间门口,驻守的侍卫和待命的太监站的笔直。猫儿强装镇定,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凌迟。周遭寂静,映衬的里间人语声格外清晰。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纨绔气,油腔滑调道:“……儿臣认为,几位兄长所言甚是,各有道理。无论哪种道理,都比儿臣所思所想高明了万分。”皇帝的声音压着几分火气,苦口婆心道:“若让晔儿主事,最不能缺的是何事?”萧定晔的声音此时认真了许多:“儿臣以为,不论是在何处建营,最不能缺的,必定是秦楼楚馆……”随着他的话音同时落地的,是啪的一声茶杯摔碎之声。檐下肃立的侍卫、太监依然站的笔直,只猫儿被惊的突了一突。杨临见她神情瑟瑟,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未几,五六位皇子从御书房鱼贯而出,三两成群,各成阵营。行在靠后的三皇子萧正悄声同萧定晔道:“五弟便是无意于政事,也不能总是同父皇对着干。他最喜的便是你。”萧定晔瞧着萧正装模作样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满不在乎,正要拿话岔开,几位兄长已停了脚步。他侧首往前一瞧,唇边浮上一丝儿嘲讽,当先踱去停在猫儿身侧,啧啧赞叹:“这位鬼妹,今儿又是来为哪位镇魂?”他回头瞧瞧御书房方向,转头睨向杨临:“杨公公这保媒拉纤的活儿,干的极熟练。”杨临苦笑,只垂首站在一侧,任他奚落。其他几位皇子围着猫儿瞧了几眼,向萧定晔问着:“这丫头就是为母后镇魂之人?”大腹便便的大皇子一步迈出,手持扇柄挑着猫儿下巴,摇头叹道:“如此姿色,竟是个神婆……嘿,说不得反而别有趣味。”猫儿紧咬牙关垂首站在原地,如同兽园的野兽一般任人欣赏,心中已将萧姓祖辈问候了千百遍。好在几位皇子并未停留太久,他们见传闻中阎罗王的妹子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便成群结队的去了。唯有萧定晔经过她身侧时,却贴着他耳畔扑的吹了口气,目光灼灼轻声道:“若不想跟着父皇,你便大着胆子同他说,你被本王摸过,你觉着十分销魂。他就能放了你。”旧事重提,他的神色充满得意,哪里是替她出主意,分明是在恶心她。她心下的气愤再也压不住,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一只手已直直的探进她鼻孔,再往出一抽,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她将将要做出一个弹手指的动作,萧定晔面色一变,立时跃出几步,远远对着她连叱几声“恶心”,方循着几位兄长的身影扬长而去。御书房东次间,小太监战战兢兢将地上碎瓷清理干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猫儿硬着头皮随杨临进去,扑通一声跪在门边。杨临上前恭敬道:“皇上,胡猫儿姑娘,带来了。”其上久久未有答复。皇帝待将手头上的奏折瞧罢,御笔批复过,方往开阔处跪着的猫儿处瞟了一眼,沉沉“嗯”了一声。杨临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向门外。猫儿静跪于低,眼风瞄见杨临那双皂靴经过她身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样子。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悄悄伸手逮住了杨临脚腕,向他投去求救的一眼。杨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动声色的摆脱她的爪子,坚定迈出了门槛。她心中泪水长流,满心都回荡着萧定晔方才的那句话:“若不想跟着父皇……”一时又想起昨日白才人的猜忌:“皇上若晋了你位份……”还想起那神秘妃嫔所言:“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她心中焦虑如起了一蓬火,那火苗虽只有豆苗般大,却像三味真火一般难以熄灭。每多烧一息,就能将她的苦胆烧个大窟窿,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上首之人此时已瞧过第二本奏折,抬眼瞟了她一眼:“赐座。”那声音低不可闻,一旁静候的小太监却已极快的端了把椅子放在猫儿身侧,轻言细语道:“姑姑请坐。”小太监温柔的声音神奇的抚慰了她的惊慌。她扶着跪麻了的双腿期期艾艾坐下,大着胆子瞄了瞄上首的真龙。上首那人正垂首往奏折上写字,仿佛一时半刻留心不到她这边来。她忙硬着头皮将她一直捏在手心的那一管口红塞进小太监手里。她心中怀着缥缈的期望。万一皇上要将她砍头,也希望这位小太监能明白她的求助之意,让她死的不那般痛苦。皇帝抖动笔管,向奏折上划下一笔,眼神倏地往前瞄了一眼,脸中神色微微和缓。她那般侧坐着,面上含了些不安,举止却又有些大胆……回忆中有抹倩影初初还有些模糊,只一瞬便清晰起来,迅速同眼前这位宫娥合二为一。他合上奏折,饮了一口茶,没头没尾道:“那时太后突患恶疾,朕五内俱焚,贵妃带着你来给朕瞧,将朕置于不孝之地……”猫儿一愣,心中恍惚,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却摆明与她有关。她待要竖起耳朵细听,皇上却又止了话头,只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十八年,朕……已有十八年未再见过她……”猫儿听得糊里糊涂,瞧着皇帝的模样,只怕是要寻她问一问已逝故人之事。她已被她撒下的阎罗王的谎言弄的狼狈不堪,此时哪里敢再接下话头。然而皇上话说到此处,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回应。她额上一瞬间出了一层汗,只硬着头皮道:“那人,她,吉人自有天相,怕是已投了个好胎,来生要享大福……”许久之后,上首的真龙轻声道:“她,活的极好,还生了一儿一女,夫君没有纳妾……”她一滞,额上再次汗如浆出,立时从椅上滑下,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皇上再静坐半晌,饮了一口茶,声音中有些疲惫:“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她没等来他余下的话。他只过了几息,便摆了摆手。第11章 暴毙祸害秋高气爽。还未到午时,日头照的青砖宫道仿似镀了一层金箔,路金光闪闪,像是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谁站了上去,谁的未来便不可限量。猫儿行在吴公公的身侧,心中一片迷茫。她又想起那鬼魅妃嫔的话:“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该是他还顾忌着你。”她进了一回御书房,又见了一回皇帝。这回的皇帝并不似她在极华宫那日见过那般怒意雷霆。可说他想收她进后宫,又不大像。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她没在皇上神态中发现对她有情的模样,更没看出想要杀她的意图。他最后的那句话“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虽未说完,然而他余下的那几个字简直昭然若揭。“如若不愿搬出来,便永世不要出来。”她觉着,皇上金口玉言,准许她今后都住在废殿,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她这般分析过,觉着今日战战兢兢上了一回御书房,不但保住了小命,还得了永居废殿的圣意,不亏不亏。此时,吴公公在一旁絮叨的赞美着她,同时还恭维着阎罗王慧眼识英。她趁着这机会,便将她心中长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我进了一趟地府,喝了一口孟婆汤,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公公可知,我从何而来?家中爹娘又是何人?”吴公公立刻精神抖擞,决计要办好猫儿问他的第一件事。就凭着皇上今日宣了胡猫儿一回,他就敢断定,皇上这颗险些成了枯井的心,只怕要活过来。他的猜测并不是胡来。方才他陪着杨临等在御书房门外时,杨临便出言指点他:“皇上对猫儿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暂时未知。然而你是宫里的老人,当年皇上对那人是怎样的心意,你是见过的。便是胡猫儿现下暂居废殿,止不定哪日就要晋位。此番回去,该发的废殿月例就不要吝啬,切莫给自己招仇怨。”他立刻领会了杨临的话中意。他同杨临都是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子,便是他会看走眼,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杨临可不会看错。若将猫儿侍候好,便是猫儿不得宠,他也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可若一朝得宠,他的前程便是一片大好。此时他听猫儿问他过往,立刻回想了一遭,道:“姑姑问的这一茬,我倒是知道的极清楚……”一年前,猫儿那位短命的贵妃主子还好端端在后宫里,没有被打入废殿。她向皇后娘娘求了懿旨,要出宫礼佛。在回宫途中,经过闹世,沿途一间青楼,起了一声姑娘的啼哭。那啼哭之人,便是猫儿的原身。她被人牙子卖进青楼,怎能甘心沦落泥淖,扒着门柱不愿进去。贵妃微服在外,坐在马车上听见少女啼泣,扒拉着窗棂往外那么一瞧。自此,青楼里少了一位未来花魁,宫里多了一位倾城之貌的美宫娥……后来的事情猫儿知道。贵妃被贬,猫儿的原身遭受池鱼之殃,跟着她主子灰溜溜的住进了废殿。她听罢往事,虽觉着十分平常,却也叹了口气:“可惜了。”若那原身当时乖乖进了青楼,只怕就不会死。原身不会死,猫儿便不会穿越。她不穿越,就还能在前世,老老实实当她的彩妆研发工程师,过她的小日子。可惜啊可惜,实在可惜。周遭重新恢复了安静,再拐个弯,御花园近在眼前。园中各花匠辛勤劳作,为半月之后的赏花盛宴做着准备。年轻的苗木总管在每个环节都仔细查看,有不如意之处,还亲自上手矫正,端的认真。猫儿惊咦一声,转头看向吴公公:“苗木总管,怎地换了人?”那个想占她便宜的死太监哪里去了?“他年纪大了,得了病身子扛不住,只一夜就归了西。新来的谢公公,手艺好,会来事,极合用。”猫儿心里一惊。说那色胚得了怪病一夜暴毙,她是不信的。祸害遗千年,便是他得了重病,最起码也会挣扎着多活几日,怎会一夜就丢了小命。她心下一阵后怕。若昨日在堆秀山凉亭里,但凡她视力好上一丁点儿,回萧定晔的问话保留了一丝丝,只怕她就要同老太监一般,也一夜暴毙。正恍神间,宫道边上急急行来一个年轻太监,一步便拦在两人身前,急急道:“胡姑姑,快快随我去。”猫儿立时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夺路而逃。随喜,萧定晔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随喜。她认识他,她原本在废殿藏的好好的,便是这位萧定晔的狗腿子上门,将她拎去了极华宫,自此结束了她闷声发大财的人生理想。现下,这位狗腿子只怕是要拿了她去,寻个井口,替他主子解决了她这个祸患。随喜立刻上前抓了她衣袖,着急道:“姑姑莫磨蹭,迟上一刻,我便要吃瓜落。”吴公公一愣,立时转头惊讶的瞧着猫儿。行啊,这妮子不赖啊,一边勾住了皇上的魂,一边竟然同五殿下有些什么。只是,这心思未免太过活泛了些。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且这两个男人还是父子关系……吴公公觉着他有义务要将猫儿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路上拉一把。他上前悄声同随喜咬耳朵:“猫儿姑娘将将才从御书房出来。皇上对她……”随喜一把推开吴公公,叱道:“老家伙心思端的龌龊,我若禀告了五殿下,只怕你脑袋不保。”转过身,压着猫儿的挣扎,悄声道:“殿下寻你,是为你扬名来啦!”***箭亭人影憧憧,几个小屁孩蹲守在门边上,急切等着一睹传说中大仙的尊荣。亭内,诸皇子并排而立,将手中弓弦拉的满怀,齐齐对着亭外百步之远的箭靶。边上侍卫手中旗帜一扬,弓弦嗡的一响,皇子们弓上黑羽箭簇便齐齐射出。待诸人手中弯弓垂下,成绩已出。几位皇子齐齐瞧向萧定晔,揶揄道:“五弟若将心思从吃喝玩乐等事上稍稍挪开些许,这骑射之事,只怕也要好上几分。五弟的箭一旦发出去,便没瞧见过影子。”萧定晔哈哈一笑,丢下弯弓,往石桌上一坐,揪了颗葡萄扔进口中,不屑道:“我何时只顾吃喝玩乐?不还当着工匠,造了兵器吗?”几位皇子再射出一箭,嗤笑揶揄他:“兵器极好用,将敌国打的落花流水,我方一人未死。”萧定晔便拉长脸,愤愤将手中葡萄丢了回去,蹙眉叱道:“怎地还未到?那鬼妹能有多难缠?”------题外话------怎么有人取消收藏啦?别吓我啊,乖,快重新添加收藏。第12章 大射活人随着小屁孩儿的一声欢呼,萧定晔转头一瞧,随即提了嘴角。箭亭门口,一对男女衣冠不整,煞是惹眼。随喜身上是有些功夫的,然此时这位练过童子功的太监的模样却令人不敢恭维。他衣衫不整,毛发蓬乱,脸上和颈子上都是抓痕,还半眯着一只眼。他紧紧箍着活蹦乱跳像疯了一般的猫儿,远远便同他主子诉苦:“殿下,奴才险些被她挠瞎!”猫儿倏地转头,瞧见那可恶的萧定晔箭袖束腰,长身祁立,一副瞧热闹的模样。她张嘴便高喊:“阿哥,阎罗王阿哥,收了他,收了他们!”场上年仅五岁的六皇子康团儿,咕噜咕噜转动着眼珠子,大着胆子凑去猫儿眼前,满怀期待问道:“在哪里?阎罗王伯伯在哪里?小鬼在哪里?”猫儿立刻道:“你身后,都是,全都是。”康团儿喜的哈哈一笑,立刻跳转了身子,茫然打量一圈,摊着手道:“怎地我瞧不见?”猫儿从随喜的钳制中挣脱一只手,立刻指向萧定晔:“在他身后,牛头马面,全都在!”萧定晔见她疯的不像话,抄着手踱去她面前,扬声道:“你亲口说你有小鬼护体,本王同皇兄们打了赌。若今日你身边没有小鬼,本王可要输的精光。”他转头一挥手,已有小太监准备好箭簇,另外的小太监端了果盘站去了箭靶旁。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知道定不是要请她吃果子。她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动我,我阿哥饶不了你!”他一笑,微微蹲低了身子,附在她耳畔道:“昨儿本王抱了你,碰了你,夜里睡的极好,没见什么小鬼呢。”他一边说,一边将手凑在鼻端,深深一闻,状似享受:“温香软玉,本王喜欢的紧。”她的双目险些要喷出火,理智却让她强忍下怒意,面上缓缓浮现少女的娇憨,清脆的声音带了些蛊惑:“殿下想不想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苏醒的?附耳过来,奴婢告诉你,怎样招小鬼……”她歪打误撞击中他的心思,他瞧着她的神色,将信将疑间凑上前。她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口中低声道:“夜半三更时,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由得离她越来越近。她再向他微微一笑,倏地张口向他咬过去。他未想到她这般狡猾,立时一闪,却端端将他正脸对准她。下一刻,他的嘴巴便被她重重咬住。浓烈的血腥气立时传开。他口中闷着一声痛呼,扬手便要向她打去。她此时却松了口,呸的一声啐去口中残血,十分快意的瞪着他。他恨的牙痒痒,先顾着用雪白巾帕捂了伤处。康团儿站在边上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惊叹道:“五哥哥,你同大仙亲了嘴,会不会生出只小鬼?”他的声音又尖又亮,引得旁的皇子纷纷围了上来。萧定晔一把将猫儿从随喜手中拖过来,当先往箭靶方向而去。她跌跌撞撞的被拖着往前时,耳中便传来极轻微的声音:“莫作怪。你今日死不了,也伤不了。乖乖受着,否则本王杀了你。”她蓦地看向他。只见他气恼的神色下,瞪着她的一双眼却隐有他意。前方箭靶越来越近,她隐约觉出他只怕是要给旁人演戏,立刻抓紧机会道:“珍珠十斤,花瓣十斤,蜂蜡二十斤……”箭靶近在眼前,周围已站了小太监。她双脚站稳的一瞬间,他微不可闻给了她答复:“成交。”秋风送爽。她闹腾了一番,额上细汗还未晾干,终于知道他为何答应的那般干脆。他堂堂皇子,手上亲自捧了一只果盘。每拿起一只果子,他便放在她发顶比一比,又摇摇头,换下一个。这是要射死她、来个一了百了的节奏。她膝盖一软,险些要软摊于地。她拉着哭腔求他:“殿下,奴婢身边真有小鬼,求您莫捉弄我,若遭了反噬……”他嘴角一提,唇上伤口立时如针刺般痛。他恨恨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莫乱动,否则非死即伤,莫怪本王未提醒你。”说到此处,却又补充着:“射死也好。倒省的本王去尚药局寻什么劳什子蜂蜡。”她听着他的语调,觉着他约莫不像是要取她小命,最多是将她当猴耍一耍,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悄声同他讨价还价:“奴婢愿意站着挨箭。只是,头上顶着的果子,能不能奴婢自己个儿选?”他瞟了她一眼,将果盘交给一旁小太监,懒懒道:“选吧,本王若再不同意,只怕你又要咬我小嘴。”她的眼睛往边上一瞄,立刻盯向远处翠绿的大西瓜。她面上挤上些讪笑,同他打商量:“奴婢觉着,那瓜便极好。再大奴婢都顶的住。”他此回竟然十分好说话,只向小太监一努下巴,小太监从善如流,立时跑向那西瓜。……秋高气爽。缕缕秋风不停歇的轻抚胡猫儿时,她已被绑在箭靶上,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她的发顶上,一片薄如蝉翼的西瓜片儿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偶尔滴下来的汁水,顺着她的额头而下,同她鬓角冷汗混合成一路,在她面颊上画出蜿蜒小溪。蹲在她身旁的小皇子康团儿一边吸溜着西瓜,一边兴致勃勃向她讲解着游戏的好玩之处:“若你身畔有小鬼,那些箭就射不死你。若小鬼不护着你,那你可要倒大霉。”他吐个舌头,翻个白眼,向她展示着她即将迎来的死状:“几位兄长中,除了五哥哥之外,他们的箭术都比我好。可是,那西瓜那么薄……”他将手中一牙西瓜啃尽,见他的贴身内侍已向他跑来,知道“大射活人”的游戏即将要开始,忙忙起身跑开两步,又站在远处同她喊:“你千万莫死,我想见小鬼……”第13章 小鬼护体箭簇透风,带着杀人不眨眼的决绝,直扑胡猫儿脑门。于这咻咻箭声中,远处皇子们的声音格外醒神。“哟?果然邪门!”“那箭怎地拐了弯?”猫儿等死的心顿了一顿,强忍惧意睁眼,果见如雨般的箭簇将将飞扑到她身前一丈之外,便自动拐了弯,窜向了旁处。午时的日头铺天盖地投射下来,什么东西细如发丝,多如牛毛,在眼前频频闪过。随之,那些箭便在她身前拐了弯,没有一支能近她身。这世上有没有鬼怪她不得而知,然而她清楚的知道,她口中的小鬼只是她杜撰。那些中途拐了弯的箭簇,不是真的被护身小鬼挡了开。那细如发丝、一闪即逝的银针,才是真正护体的东西。这位五皇子只为了打赌赢一场,倒是动了这般的手脚。她原来脑中紧绷的弦立时一松,只觉着双膝酸软,再也站定不得。一局箭簇射罢,有小太监极快的跑向她。那太监腿脚迟钝,在快靠近她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竟如掉进了水池里一般挥动着手脚乱扑腾。等他再起来时,他身子上满是灰尘,而那些落在地上的细针却已隐在了地下。“一箭未中,毫发未伤——”他将结论大声的报了回去。萧定晔得意洋洋向其他几位皇子展示他的胜局:“瞧瞧,我说她不是常人,你们偏不信。”他往边上一伸手,小太监便提着箭篓,哈着腰站在几位皇子身侧。随即,皇子们当做筹码的各式玉器便被投进了箭篓。萧定晔用巾帕捂着唇上伤痕,神采飞扬的向她一眨眼睛,高声道:“你来说说,为何那些箭会拐弯?她瞧着他的眼神,想着她向他索要的那些做妆品的材料,立刻配合着向虚空处道谢:“多谢两位鬼君相护,我今晚就向阿哥烧香报信,让他晋你们的官位。”萧定晔故意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惊讶道:“有两位鬼君?”她立刻点头:“没错,是两位。”她对着虚空再摆了摆脑袋:“回去吧,日头大,阳气重,小心被灼伤。”此时,手持弓箭的小屁孩康团儿终于从人群中挤进来,听了她的话,心中着急,忙忙大喊:“先莫走,先莫走,我还没玩。”话毕,张弓搭箭,半眯左眼,松手箭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非常。众人的眼睛立刻随那如闪电般的箭簇齐齐指向猫儿。下一刻,箭亭练武场上,痛呼声如千年猫妖作祟一般,惊的歇晌的鸟儿纷纷离巢。一柄五寸短箭扎进猫儿小腿,羽翎还在外间微微晃动。康团儿眼见猫儿裙裾间已染了血,面上迷惘:“怎地又不灵了?”他转头看向萧定晔:“五哥哥,鬼君大人走的那般快吗?”萧定晔听着耳旁呼痛,向康团儿摊开双手:“来无影去无踪,你说快不快。”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以胡猫儿受伤、被送进太医院值房而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