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皇帝方抚着他发顶,道:“去吧,莫让为父失望。”他抹过眼泪起身,目光触及案几上的貔貅坠子,一时不知该不该取回。皇帝叹了口气,将坠子递给他,道:“胡猫儿,朕要将计就计,将她放在眼前。你同她……”萧定晔忙忙道:“只是孩儿喜欢她,她还不知情。”皇帝看着自家的傻儿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指点:“她向朕讨了自由,等寻出威逼她的人,便要出宫。你自来贪玩,若只是一时的心思也就罢了,切莫……”切莫同他一般陷进情事里,多少年都无法开解。萧定晔只点点头,低声道:“孩儿知道了。”皇帝看他这番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问道:“胡猫儿醒了,你要不要进去瞧一瞧?”萧定晔照直道:“孩儿虽担心她,可外界并不知孩儿喜欢她。若传了出去,形势反而更乱。孩儿喜欢她,也只是一时之兴……”*——*——*事发三日,金水河面已结了冰。先帝在位时,有何为难政事,便喜欢在河上泛舟。一远离人和事,往往会有特别的灵感。后来先皇去世,皇帝继位。每年冬日,在先皇的生辰日,皇帝都要在河上泛舟,算是当做悼念先皇。萧定晔行走在河畔边,看着白茫茫的冰面,心中也如这冰面一般,看不透底下到底是什么。他说他喜欢胡猫儿,他以为只是搪塞。然而等说出口,他却有一种释然。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他从来不知晓。这么多年,他心里除了记挂着祖母、母后和父皇,记挂着他在未来如何护着这几人,再没有人能让他放在心上。他也没有机会去尝试喜欢一个人。三哥是如何对大位志在必得,又是如何不念亲情,他从四年前起就已明白。自此,他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他对胡猫儿是不是喜欢,他极其迷茫。他性子本严肃,然而他和她在一起,却总喜欢捉弄她,在她面前将他刻意打造的纨绔名声坐的十成十。方才在御书房里,他听到她醒了,知道她又活过来了。他当时要伪装自己不能表露情绪,然而他内心里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前方不远处,随喜在宫道边上等待,该是地下坑道的事要向他汇报。他快走几步,唇边不禁起了一丝笑意。今日往御书房一趟,并非没有收获。最起码,父皇是没有将猫儿收进后宫的打算的。至于此后……后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猫儿苏醒后,在御书房的东次间暖阁再赖了两日。太医判言暂无大碍,只需将养,猫儿再一次坐着皇帝的软轿被送回了废殿。这到底是要怎么样?皇帝到底收不收胡猫儿啊?要说收,怎地又把人送回去废殿了?废殿年久失修又倒了院墙,能住皇帝心爱的女人吗?可要说不收,胡猫儿可是坐着皇帝专属的软轿被送回来的,皇帝对胡猫儿无情,怎会让她乘软轿?猫儿回了废殿,如一石惊起千层浪,让整个掖庭的太监们沸腾不已。其中以押宝“胡猫儿不会进后宫”的两位男士最为着急。一位是五福。他原本打算用赢得的银子为大黑添置狗粮。一位是吴公公。他只想知道胡猫儿到底进不进后宫。如果真的不进,他转手就能赚几百两银子啊!------题外话------0607更新完啦,明天见。第131章 注意你的身份(一更)猫儿回到废殿的这个午后,一大一小两位太监,先后前来关心了一回她的姻缘。先是五福。五福和猫儿之间从不拐弯抹角。他直直问道:“姑姑,你进不进后宫?如若你不进后宫,我就能赚十两银子。”这个逻辑关系,猫儿有些没搞懂。她将五福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想转行当媒婆?你倒是说说,你想将我说给谁?谢媒银子只有十两啊,太少了点。”五福只得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回,方期期艾艾道:“我押了一钱的银子,如若姑姑不进后宫,我就能赚十两,好给大黑改善伙食。”猫儿听闻,倒有些不好回复。她和皇帝之间的这场戏,演的是个“似是而非”。再歇上两日,后儿就要去御书房当值。她看着五福满含希翼的眼神,不由忍着心疼掏出十两银子:“小孩子怎么能赌呢?你想要银子,姑姑给你啊。”五福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只踌躇了一息,对大黑的喜爱迅速压过了他的扭捏,他立时接过银子,噔噔瞪跑开。几息后牵着大黑出现,郑重其事对大黑道:“姑姑是你的恩人,可记下了?”大黑:“汪汪!”五福:“以后要对姑姑巴心巴肝,可记下了?”大黑:“汪汪!”五福:“即便有最心爱的大骨头,也要先拿来孝敬姑姑,可记下了?”大黑:“汪汪!”猫儿看着这哥两一唱一和,想起萧定晔此前对她的叮嘱,只一摆手,叮嘱道:“行了,只要夜里带上嘴套,让大黑莫张声。旁的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不能真的指望一只狗将我当亲娘。”五福和大黑的兴奋太过明显,以至于很快的招来了吴公公。吴公公到底是成年人,做事干脆利落,往小杌子上一坐,就向炕上歇息的猫儿伸手:“五百两,快些,膳房灶上还坐着汤,咱家得去守着。”押了五两,一赔一百,赚五百,没有错。明珠在猫儿险些淹死之事上,做出过莫大的贡献。从猫儿被送回来,她守着一颗拍马的心思从未消停过。然而总没遇上要发挥的机会。此时好不容易能发挥一回,她是有身手的人,对着吴公公的手掌一把拍下去,叱道:“老家伙,什么银子?何时拿过你五百两?”吴公公“嗷”的嚎了一嗓子,一根膀子已软塌塌耷拉在身侧,须臾间痛的脑门出了一头汗。猫儿惊的立时一抖,抬头看明珠:“他怎地了?”明珠冷哼一声:“碰瓷?我就不信有这么巧!”她昂首挺胸上前,抬起吴公公的膀子晃悠了一圈。吴公公:“嗷……”明珠:“还装?”再晃悠一圈。吴公公:“嗷……”明珠:“继续装?”再晃悠一圈。吴公公:“嗷……”脚步踉跄,几欲昏倒。明珠脑门上跟着出来几滴汗,讪讪看着猫儿:“不像碰瓷,好像膀子真脱臼了……”在吴公公被太监们从废殿抬出去时,他再一次为他这桩强逼的亲事哭嚎的险些断了气。而三番五次要死要死的胡猫儿,却还活的好好的,躺在自家热炕上,真心实意的对吴公公抒发了同情之意。同情归同情,只是什么五百两是没有的,什么退亲之类的依然是不可能的。一大一小两位太监,在同一件事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各自离去后,吴妃带着康团儿前来串门。她看着冷清的废殿,叹了口气:“你吃人的名头一出来,连心痒痒要看戏的人也不敢来废殿晃悠。”她看着猫儿的脸色,关心道:“你这又死而复生了一回,往事还记得吗?”猫儿讪讪一笑:“记得记得,这回没忘。”康团儿首先吁了口气,十分认真的同猫儿道:“你可不能忘,你还答应我,下回要让我看吃人呢!”猫儿心下难堪,想着自己怎能这般荼毒一位小童的纯真内心,而且还被他阿娘抓了个准。她再讪讪一笑,同吴妃坦白:“不吃人,我就是……偶尔为之,一辈子就吃那么……一两个。”康团儿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处,立刻问道:“那你下一回再吃人,到什么时候啦?”她忙忙道:“六七十年之后。”康团儿蹙眉长“啊”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炕头上坐了半晌,方郁郁道:“你阿哥又不出来见我,你也再不吃人了,那你还有什么好玩之处?岂不是和寻常人没有区别?”他郁郁叹了口气,从炕边溜下去,在去找大黑之前,留下了对猫儿的判断:“还不如一只狗……”这回轮到吴妃讪讪一笑,找台阶下:“小娃儿不懂事……”外间日头一阵有一阵无,只怕到了晚间就要开始飘雪。吴妃紧了紧披风,看着猫儿的神色,打探道:“你同姐姐说说,你掉进水里,在御书房躺了五日,皇上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打算?”猫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后有些郁郁道:“过两日就要去御书房上值……”吴妃奇道:“皇上这是个什么打算?”猫儿摇摇头。吴妃帮着想了半晌,忽的一拍大腿:“只怕是皇上想同你多多相处,才将你放在御书房。如若放进后宫,便是你再受宠,也不能越过皇后的份例去,倒是让皇上和你鸳鸯两隔,不能亲亲热热在一处。”猫儿好奇道:“你觉着是这样吗?”吴妃保证道:“绝对没错,旁的妃嫔只怕也咂摸出味道来。你瞧着吧,等你将养好身子再出去,还有哪个敢轻易打杀你。”猫儿一笑。皇帝果然是皇帝,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却是一石两鸟,迷惑外人十分有用。等泰王那边收到风,只怕也会这般认为。那时,他们想让她在皇上面前做什么,终极目的就能露出来了。她终于喜笑颜开,吴妃却反而有了一丝忧虑,她道:“便是皇上宠你,也要事事留神,千万不可恃宠而骄。让皇上将心思放在你身上,三两日不难,难得是如何长久的得宠。在御膳房上值时,凡事留心着些。多听、多看、少说话。”这是真真的肺腑之言。猫儿有些感动。她这个不愿进后宫的人,反倒有了日日往皇帝面前晃悠的机会。而那些一心痴恋着皇帝的人,却十几年如一日的守着活寡。她唤了明珠取来双色眼影,向吴妃展示着用法,道:“娘娘拿去用着玩,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长日漫漫,拘在宫里的这些妃嫔,青春凋谢的更快一些。她能做的,也只是帮着妃嫔们,让青春的脚步慢下来。这个夜里,井里又爬出了人。大黑没在院里,外间没有任何动静。暗夜里,房中存留的汤药味中混合了淡淡铁锈味,有一只大手抚在胡猫儿的面上,猫儿立时惊醒,耳畔有人悄悄道:“别怕,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情绪,猫儿的心一跳,略略往炕里移了移。萧定晔就着那点炕沿捂了捂手,轻声道:“热乎的,我就放心了。”她这回是真的险些死过去,事后颇有些后怕。再次看见熟悉面孔,心中多多少少起了些欢喜。她坐起身,看着暗夜中的黑影,含笑不说话。半晌方想起了什么,声音中带着半丝儿惭愧,悄声道:“坠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遗落进了金水河……”他在她身畔坐了良久,久到她以为他又是来蹭热炕的,他方道:“父皇将坠子还给了我。”“哦……”她放了心,继而倒抽一口气:“皇上,发现你和我相熟了?”暗夜中,少女的身子因吃惊而在他眼前晃悠,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时一定是睁大了双眼、半张了嘴,略略显出几分痴呆相。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喜怒皆形于色,除非她刻意伪装,否则分分钟让人看透心里事。他并不接话,却转了话题:“听说,等此事了了,你向父皇求了要出宫?”她倏地意识到,他是要利用她的。他从最开始就制止过她逃宫。她立刻开始伪装,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皇上问我,同他合作,我求什么。我原本想求解药,但听你说皇帝不会为了我花费那般大的精力和银钱。我总得找个让皇上相信我的借口吧?我就说求出宫啊。”“借口?”他摆明不信她的胡诌:“你那般爱银子,为何不说让父皇赏赐你银子?”她立刻拿他的话来搪塞他:“是殿下说过,皇上是个小气人。他怎会给我银子?!”他的手慢慢抚上她的颈子,声音中带了些狠厉:“轻易要出宫,你是痴心妄想!”她原本大难不死再见他的亲切心情,立时被他败了个干净。她一把推开他,冷冷道:“我的性命轻贱如蝼蚁,揉圆捏扁,自然都由你们皇家人的愿。”他心下一阵烦躁,不知为何竟这般易怒。待外间传来几声啾啾鸟叫,他方道:“我同父皇说,我喜欢你,但还未向你表露心意。日后在御书房遇上,你莫做出全然不知情的神色便好。”她冷哼一声:“不能全然不知,那该如何做?解开衣裳做欢迎之势?皇子说如何做,奴婢定然遵命。”他给她噎的轻咳几声,心中恼怒更甚,咬牙切齿道:“胡猫儿,你莫忘记你的身份!”她立刻出溜下了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冷冷道:“奴婢见过殿下,奴婢恭送殿下。”“你!”他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一把拉开配殿门,怒气冲冲而去。她在原地静跪半晌,起身拍打了膝上浮土,前去顶了门,重新上了炕。外间寒风如催命的黑白无常,一声厉过一声。她喃喃道:“皇帝和皇子果然是一家,我这颗棋子又算个什么……”------题外话------今天两更。六千多字。第132章 眉目传信之计(二更)猫儿出废殿的那日,是要去御书房上值时候。皇上跟前侍候的,莫说人,便是一只蚊子,其地位也是不一般的。但她接了新的任命,旧活计并未卸下。辰时之前,还得先为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位娘娘上妆。几日未露面,猫儿穿戴一新在慈寿宫里露面时,很是受了一阵注目礼。太后娘娘的目光从她崭新的冬袄上移开,不冷不热说了句:“吴公公今儿没送你过来?”猫儿十分惭愧。上回才借着吴公公在太后面前表明了她不介入皇家的心迹,今儿就穿戴一新,装扮的娇俏,要同她传说中的皇帝情郎共聚一堂。她低头扭捏道:“吴公公他,手臂脱臼,在掖庭养伤。”太后哼了一声。猫儿知道吴公公这幌子已然失效。现下阖宫皆知她这位猫妖入了皇帝法眼,要进御书房“吃”了皇帝。且这慈寿宫又有细作。她能说什么啊!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得向太后挤眉弄眼,祈求这位近期也深受“有话不能明说”的局势所困扰的老太后,能够灵光一闪,明白她的苦衷。长期处于复杂局面的人,常常会丧失对一般事情的简单处理能力。猫儿此时对老太后的挤眉弄眼,果然令老太后一滞,依据思维定势,将事情往复杂局面上想了下去。老太后给猫儿回了个挤眉弄眼。猫儿心下一松,再眨眨眼,恳求道:“请太后净面,开始上妆吧。”太后心有疑惑,却再不说话,扶着她手进了寝殿,坐在梳妆台前,净过头脸,涂上面油,开始等待上妆。外间开始飘雪,光线不算明亮。老太后的面色越加惨白,还泛着些青紫色。猫儿心下越加奇怪,只悄悄捏一捏太后手,极轻微的问道:“娘娘究竟怎地了?谁向太后下的手?”昨儿夜里,她气走萧定晔后,又自我反省了半夜。哪个时代都有阶级之分。便是她上一世所处的环境,都按照财富将人划分了阶级的。现下她倒了血霉到了这个朝代,成了人人可踩死的蝼蚁,她要么高举造反大旗,将她和萧定晔的阶级掉个个儿,要么就闷头忍着。除了这两条路,还有第三条路,就是死。不陪他们玩了!然而造反这条路,她没有能耐。自杀这条路,她不甘心。她能走的唯有“忍”,得忍着她的怒火和性子,将萧定晔顺毛捋,以此麻痹他的神经,缓解和他的关系。等半年后,他麻痹大意。她才能借机离宫,开个铺子,招个汉子,自此走上康庄大道。而要将萧定晔顺毛捋,将他公子哥捋的开心、捋的顺意,她想的明白,着落点就得放在老太后身上。此时老太后听着她悄悄问话,立刻向她挤眉弄眼一回。猫儿心里苦笑:猜表情,奴婢不擅长啊。她向老太后回了同样的表情后,先往近处阿娇嬷嬷面上瞟了一眼。老太后立刻蹙眉。好,阿娇嬷嬷安全。她以顺时针方向而去,将宫娥一个个瞟过。老太后一时蹙眉,一时怔忪。猫儿明白,怔忪便是老太后拿不定主意。她拿着粉底的手忽的一颤,粉盒掉在地上,吧嗒一声,将粉底摔出粉盒。她忙忙一指一位可疑宫娥:“这位姐姐,麻烦清理一下。”宫娥只踌躇了一息,便顺从离去。猫儿立刻向另一位可疑宫娥道:“麻烦这位姐姐去废殿,让明珠送另一盒粉底来。”宫娥转头看向太后,待太后点过头,方退出殿去。猫儿又惊叫了一声:“啊!有耗子!”待余下的宫娥乱成一团,四处寻耗子时,猫儿忙忙抓紧时间相问:“太后放心,奴婢同五殿下无任何私情。五殿下不放心您,您何处不舒服?”太后左右一瞟,低头悄声道:“太医查不出来丝毫问题。”阿娇嬷嬷插话道:“每日送来的饭食也验过毒,没有任何事。”那面色怎会日复一日的苍白,到了今日已现了青紫?她仔细想着太后能接触之物。除了饭食、茶水,还有就是衣裳。她立刻问向阿娇嬷嬷:“衣裳呢?贴身衣物上可检查过?”阿娇嬷嬷摇摇头,正要细说,一位宫娥前来,对猫儿恭敬相问:“姑姑方才在何处看到耗子?可否指一指。我等查找了整个殿中,都未看到耗子的影子。”殿里一时静了下来。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猫儿只得摊一摊手:“殿里昏暗,许是方才我看错了也是有的。”未几,外出的丫头带来了明珠,明珠送来粉底,猫儿向太后上完妆,恭敬道:“奴婢明儿再来向太后娘娘上妆。”再向太后眨眨眼。太后无精打采的回了一个眨眼。猫儿在太后殿中,待遇尚算一般。然后在皇后面前,便有些不好过。皇后是个菩萨心肠。除了上回猫儿咬她爱子的耳朵,被她赐了板子之外,平常发火也是细声细语,并不显得多么恶毒。今日,猫儿衣着虽比不上妃嫔,却显然比宫娥的规制要高一些。这便显得像是她这个小三、小四、小五上门显摆,要在皇后这个原配面前逼宫。皇后没有像普通大妇那般厮打她,也没有带着闺蜜脱她衣裳,并让画师在一旁记录她的狼狈样。皇后根本不屑做这些。她位高权重。她让猫儿下跪。外间飘着雪花,寒风一阵烈似一阵。猫儿跪在院里,很快就被雪片包围。上回在金水河里的寒气还没散完,她冷的涕泪皆流,好不容易等一位宫娥从殿中出来泼水,方抖抖索索拉着宫娥的衣裙,打着哆嗦问道:“娘娘……还……上妆吗?辰时已至……奴婢要去……御书房当值……”宫娥转身进了殿里,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宫娥方退出殿,站在猫儿面前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纵然有多少妆粉,都换不回人心。希望胡姑姑能领悟。娘娘说,自此不需姑姑来上妆,你走吧。”猫儿从不拒绝善解人意的建议。她立刻领旨谢恩,抱着妆盒一步一滑离去。辰时的御书房还很安静,皇帝还未下朝,杨临陪着皇帝去了前朝,只一群宫娥和小太监在房前默默看守。宫娥带着猫儿先去了耳室,悄声讲着规矩:“杨公公说,姑姑手臂曾受过伤,端不了重物。茶水便不用姑姑侍候。姑姑辰时来,午时走,就候在殿里,收拾一回桌案便成。”猫儿好奇道:“可是皇上堆放奏折的桌案?”宫娥捂嘴一笑:“那般重要之地,向来是杨公公亲自整理。姑姑要看顾的桌案是御书房进门处,各朝臣打挤时,进来要站在边上等待的那一处。”“哦……”猫儿明白了。御书房门口那一处摆着个小桌案,是朝臣们刚进来打挤时,要在那处稍作停留的。偶尔有朝臣要在那处的桌案边奋笔疾书,将临时想到的应答之语记录下来。她的职位,基本算是个公司前台的角色吧。宫娥好心,提前警示她:“不算轻松,你站一站就知道。”辰时三刻,前朝散朝,皇帝同一众朝臣进了御书房,要将还未讨论出结果的政事再说上一说。可巧这一群人,尚都算的上熟面孔。皇帝自不必说,他进御书房的第一眼,便瞟在猫儿面上,停留了片刻,方直直进了里间。紧随其后的是大皇子。大皇子与他父亲一般,目光在猫儿这位新人的面上停留了几息,将将露出色眯眯的神情,立刻回想起来猫儿前些日子要吃他的情形。猫儿向他一笑,他面色变了两变,抖了一抖,立时跨了进去。接着进去的却是原本该在京郊大营的萧定晔。猫儿瞪了他一眼,又想起她昨儿半夜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挤出一个笑脸。他冷冷瞟她一眼,跟着他大哥而去。最后一位进来的,却是礼部尚书戴大人。这位大人上回派人进废殿,与猫儿商谈一笔千两银子的大买卖。后来就再也没了下文。猫儿忙忙双手一圈,比了个元宝给他看。戴大人眉头一蹙,做出个怔忪相:什么玩意?房中起了茶香,几位权贵们讨论的是一个月之后,腊月二十三祭祀皇陵之事。猫儿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未听到戴大人提到采购妆粉之事。与她无关的事她便再不感兴趣,只站在进门处,与站在门槛外的小太监两个大眼瞪小眼。当前台果然不是一项轻松活计。她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腰腿酸软。被御膳房的热气一蒸,在极华宫处受的寒气开始发散。“吸溜……”她吸了一回清鼻涕。边上的小太监立刻面色发白,往外悄悄挪了一回:姐姐,是你干的,可不是我干的啊!“吸溜……”再来了一声。御书房里一静,不知谁人腹中咕咕两声。离午时近了,到用午膳的时候了。皇帝轻声不知说了什么,杨临忙忙出来,向候在门口的小太监道:“传膳。”小太监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了,杨临方迈出门外,又将猫儿扯了出去,恨铁不成钢道:“姑奶奶,你风寒未好,就不该来御书房上值。明儿别来了,莫过给别人。”猫儿立时着急道:“这怎么成?”她往河里掉了一回,险些淹死,不就是为了合乎逻辑的进御书房吗?她进御书房,不就是为了迷惑泰王吗?她这才来了一个多时辰,怎能轻易被赶开去?她忙忙道:“只是小风一吹,略略有些清鼻涕。明儿一定好利落。”两人正说着话,萧定晔从里间出来,一步跨出门槛,唤过远处等待的随喜,低声嘱咐了些什么。待随喜离去,他方转身往御书房而去。------题外话------二更送上。明天再见。第133章 假戏想真做(一更)空气凛冽,萧定晔的目光没有一时是落在猫儿身上的。他从她身畔擦肩而过时,只冷哼一声,叱了一声“恶心”,长腿几迈,便进了里间。猫儿抬头望着杨临:“他骂你恶心。”杨临无语:“五殿下明明说的是你,你吸溜吸溜个不停,谁能受得了?长点心眼吧妹妹,你能起死回生三回,咱家就不信你回回都能活过来。”猫儿立时冷哼一声,心中问候了萧定晔无数回,决计不把太后的事情告诉他。她心道:再理你算是我吃撑!姑奶奶抱了皇帝大腿,谁还需要你的小短腿?!御膳房将午膳送来,自有小太监们验毒后接进去。杨临板着脸出来,同猫儿道:“时间到了,你回去吧。”猫儿一愣:“不管饭?”她现在回去,废殿几人也都吃过饭了啊!杨临向她勾勾手指,待她凑去了近前,方低声道:“听说你吃人,你看咱家能吃吗?你把咱家吃了算了!”猫儿立刻摇头:“你不成,你太老,费牙口。”让猫儿这般乖乖离去,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遇上一回戴大人,她得将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单子给谈下来。她出了御书房,站去院门外等待。雪花肆虐,守在院门口的带刀侍卫一动不动,已成了一坐雕像。这该死的天气。她记得上一世,她是很喜欢下雪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身后常常有情窦初开的少年跟随她,大小脚印套了一层层。她来到这个世间,总是囿于温饱和生存。到了这个冬日,她才明白浪漫与穷人是不搭旮的。要欣赏雪花的浪漫,不但得吃饱肚子、烧暖热炕,伙房还得储藏着满满当当的肉、菜和炭石。要没有后顾之忧,才有闲情逸致享受奢侈的浪漫。此时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裹挟着雪片往人颈子里钻去。猫儿跺着脚袖着手,来来回回在院门口等待。待里间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她忙忙探头去瞧,却是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往院门处行来。大皇子站到院门旁,再不往前,只转回身同萧定晔悄声道:“你说,父皇将一个吃人的宫女儿放进御书房,究竟是何意图?”萧定晔目光越过他肩膀,便瞧见缩着脑袋站在带刀侍卫身畔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宫娥冬装,披着一件热情似火的绸布披风,仿佛是民间的小家碧玉,也是个被父母疼爱的娇小姐。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的装扮。她的外表从来都是和废殿的地位相匹配的。穿戴陈旧,色彩黯淡。偶有一两身穿着外出见人的衣裳,也不过是比衣衫褴褛要好上一丢丢而已。她实则不知,她那样的简单到简陋的装扮,反而常常凸显出她的生动。昨儿夜里,甚至今天晨起,他想起她都还是咬牙切齿,觉着这宫娥简直太不知天高地厚。然而此刻他看到她缩在那里,偶尔吸溜吸溜一回清鼻涕,不知怎地,他原本像这寒冬一般的心绪便有些松动。他心中想,那般纠结作甚,不过是个宫娥而已。他就随着一时的心思而行,也并不伤大雅。一个宫娥而已。他的心肠为这般的想法而放松,瞟向她的目光渐渐柔和。大皇子还在等着他对于“皇帝为何器重一位吃人的宫娥”而做出高瞻远瞩的见解。萧定晔注意到猫儿的耳朵支棱起,虽然还低垂着脸庞,却明显的在留神着这边的动静。他下意识的反问大皇子:“大哥觉着为何呢?”大皇子摇摇头:“宫里传言父皇看上那宫女儿,为兄不这么认为。你想想,她要吃人,多吓人啊。难道父皇就不怕深更半夜,她突然嘴馋?”萧定晔的余光瞧见那缩在侍卫身畔的少女身子一抖,又是一抖,最后抖的停不下来。他不由的也想笑,只极力的绷着脸,同他大哥道:“她不但是猫妖,还是阎罗王义妹,同那些小鬼有交情。说不定父皇就想借着她手里的小鬼,探听探听各朝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