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他的身影飞奔出去,对着虚空重重的一呸,呸尽了她对他所有的寄托。这一夜,她睡的极少,等外间隐隐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时,她便起了身在院中不停歇的来回踱步。正殿房门声一响,五福揉着眼屎牵着大黑出来,猫儿忙忙催促道:“快去寻你阿爹,催他现下就去寻杨公公。”五福只得将狗链递给猫儿,迷迷糊糊去了。然而这一日杨临并没有露面,御书房也没有旁的内侍和宫女儿过来。吴公公道:“皇上那边忙的紧,御书房的灯烛整夜整夜燃着,毫无歇息的时间。你莫着急,皇上忙完后,总能想起你。”猫儿却不能不着急。她得先让皇帝知道她收到的下一步指令,两人也好商议出个演戏的剧本。总不能真到最后一日才行事。万一泰王迟迟不见结果,决定放弃她这颗棋子,干脆利落的将她一刀两窟窿怎么办?等待的两三日,迎来新一轮的毒发。好在猫儿屯了解药,再服下一颗,身子的疼痛也便消失。又过了两日,她的伤风全然好利索,连一声咳嗽都再没有。她坐在正殿沉默着捶打珍珠粉,强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勉强将注意力转到赚银子上。可很快便迎来难题。珍珠没了。干花瓣也没了。春杏将仅余的珠子和花瓣倒进碗里给她瞧:“就这一点点,最多两三日的量。”猫儿开始头疼。买卖小打小闹,废殿的五人加上浣衣局的秋兰,一共六个人,仅能勉强支撑李巾眉那一条线。这还是最近她无暇再接续宫里买卖的结果。现下的人手、原材料,没有哪一样能支撑大批量的买卖。莫说礼部戴大人曾经提到的千两大单没有议定,便是议定了,她也赶制不出来。五福再一次请来了她前夫,吴公公。吴公公只当她着急想见皇帝,只得劝慰道:“猴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猫儿摆摆手,问道:“公公同我说一说从宫外带物件、又从宫里送物件出去的规矩。”此时正值未时,午饭刚用过,晌午饭还不急着做。吴公公清闲,便也不着急离开,取了个小杌子坐下,同猫儿细细讲起带物件进出宫之事。概括起来,主要按进出宫的人员身份分两种情况:宫内人和宫外人。宫内人,回宫检查松散。可出宫,如若携带贵重之物,要有上官的条子,才能被放出宫。宫外人,进出宫都要查看携带之物,以防夹带贵重物品出宫。猫儿奇道:“那兵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回回进宫从我这儿带走的妆品不老少,她就能带出去?”吴公公笑道:“守宫门的侍卫皆属于兵部,都是老油子,可以不识旁人,却不能不认识李家人。李小姐带走的妆品尚算不得贵重物,自然能带出去。可即便她是李家人,贵重物也不是能轻易带进带出的。”她好奇道:“如若她进了宫,宫里有赏赐,她难道都带不出去?”他耐心替她解惑:“各位贵人但赏下东西,各宫的内侍们便要先一步去宫门上通传。如此李小姐出宫,才不会被拦下。”猫儿听过,无奈的叹口气。查探的这般严,想让李巾眉从宫外带大批珍珠进来,是不可能了。吴公公自从退亲后,心情大好,也十分大度的不去计较和猫儿的那些过往。他见她对进出宫的规矩感兴趣,又不厌其烦的补充道:“当然,以上的规矩都是约束旁人的。像太后、皇后、四大妃子和诸位皇子是不在其列的。”猫儿一瞬间想到了萧定晔。顺着萧定晔,又想到了他欠着她的那些珍珠、蜂蜡和干花瓣。她旁的没记下,在慈寿宫,他从地底下钻上来时,对她的承诺她可记得清清。他说:“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她当然拎得清自己的分量。便是他话中意给她画了大饼,她也知道她若全然信了他,那就是她幼稚单纯了。她自然不能要那张大饼。充其量,她也只能在饼上咬一小口。这一小口也不是她去乱啃的。那些珍珠、蜂蜡等,可是从一开始,在箭亭他将她绑在箭靶子上捉弄时,曾应承了她的。然而萧定晔那厮昨儿夜里对她起了不轨的心思,她此时去寻他讨债,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只得先将珍珠之事放下不提,转去操心花瓣之事。她亮如繁星的眸子,立刻瞄上了明珠。明珠被唬的后退一步。但凡这位姑姑用这种熠熠目光瞧向她,嘴一张必然要说“你路子广……”然后给她出一些难题,让她抓耳挠腮难办成。早先办不成时,她还能偷偷摸摸去寻随喜公公。然而最近一个月来,她这细作的本职工作做的不好,随喜回回瞧见她,不打她鞭子已是极大的仁慈。她现下哪里敢轻易往随喜眼睛里蹦跶,便是远远瞧见都得溜边边。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猫儿挤出个笑脸,同明珠道:“你路子广……”这如紧箍咒一般的三个字,噎的明珠喘不过气来。猫儿根本没瞧出明珠的无奈。她理直气壮道:“你路子广,去同宫里的苗木主管攀攀交情,让他将各园子里换下来的花花草草都交给我们。可适当孝敬些银子。”明珠心里几欲长泣,慢慢放下锤盅,磨蹭着起了身。猫儿终于看出来她的为难,不由松了口:“同他说,最多要未来两个月的花草便可。”明珠终于敏感了一回。她诧异道:“为何只要两个月的?两个月后,姑姑不做妆品的买卖了?”一句话立刻将白才人、春杏和秋兰招到了身畔。几人纷纷望着她,叽叽喳喳道:“不做妆粉买卖,那做什么?拿什么换银子?”秋兰最担忧,她着急道:“我平日能挤出来的时间,只够用来捶妆粉。若姑姑改了行,不适合我,我可如何攒银子?家中借据的很,就靠我在宫里的这些银子过活。”猫儿一滞,立刻说不出话来。两个月后她出宫,这买卖自然是要挪到宫外做的。这些人不再出力,猫儿自然不可能偷偷进宫给她们发工钱。然而,眼前这几个人,确然都在等着工钱解贫困。她心虚道:“没说要改行……我是觉着,两个月后到了春日,万一我们在废殿院里栽了花花草草,自给自足,就用不着求旁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春杏却指出了猫儿方才话中的纰漏:“便是春日我们在院里种下花草,要等到开花,也要到夏日或秋日,哪里会刚种下就能开花。我们要同苗木总管搭上关系,这关系就得往十年以上缔结。”白才人呜咽一声:“十年……我都老了……莫非还要窝在这废殿里?”猫儿只得先采纳了春杏的建议,转头同明珠道:“就去同苗木主管说……宫里以后撤下来的花,姑姑承包了。该给的银子,不会少他一文。”她回了配殿,去炕上拿出钱箱。退亲那日总共得了七两礼金。她从中取出五两散碎银子,又刨下去一半,余了二两。忖了忖,又狠心加上几粒,凑成三两交给明珠:“省着点塞银子。先塞一两,看看对方的反应。如若嫌少,再慢慢加。别一下子把三两都交过去,养大了他的胃口,他还得寻你要银子。”明珠心里一声长泣:姑姑啊,苗木总管是五殿下的人,我现下敢不敢去求随喜公公引荐苗木总管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顾得上省银子啊!明珠去了一趟,等再回来时,神色略略松泛了些:“苗木总管因风寒告了假,过两日才上值。”随喜公公也不在重晔宫,这倒给了她缓和的时间。过上两日,万一能立个功再去找随喜,面子就要大些。猫儿愁眉苦脸喃喃道:“不知是否冲撞了哪路神仙,这几日真是做什么什么不成啊!”夜里她在“阴间三巨头”挂画前点了香烛,恭敬拜过,祈祷道:“阿哥,求你看在我主动认了你当阿哥的份上,你多多保佑我,莫让我死在这宫里。如若你同意,你就咳嗽一声,可好?”深夜寂静,外间起了些小风,配殿房门“咯吱”一声轻响,继而刮进来一股旋风。一声咳嗽骤然响起,继而有人悄悄道:“胡姑娘,随我走一趟吧。”第141章 冷面皇子(一更)深夜的刑部大牢并不比白日寂静几分。虽然也有囚犯睡的呼噜不断,但也有白日里遭了逼供之人的呻吟哀嚎。猫儿坐在外间耳室里,由着衙役用笤帚将她身上的尘土扫去。夜里钻坑道,对她来说不是第一回 。然而她顺着坑道从废殿到刑部大牢,如若她所记无差,从挖坑工匠处得来的地图上,原本是没有这一条路线的。萧定晔这位“废物皇子”果然不是真废物,竟能将计就计,想到在坑道里拓展自有路线的法子。衙役扫净了她身上浮土,端来一杯茶,哈腰离去。她默默静坐着,耳畔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另一桌上几人的谈话。那一桌的首位,坐着一位皇子,正被一圈道狗腿子半拥在中间。过了半晌,第一位黑衣狗腿子随喜挨过来,坐在猫儿对面,叮嘱道:“这回请胡姑姑过来,是想……”猫儿垂首抠着指甲,喃喃道:“你们有权有势,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只有听命。说什么请不请的,太过客气。用‘绑’的就成,我小小蝼蚁,不用给我面子。”随喜一滞,续道:“……是要借用姑姑上妆的手段,帮着我们逼一回供。”猫儿垂首不看他,继续喃喃:“什么妆?冤鬼妆、僵尸妆、阎罗王妆、下半身失踪妆、七窍出血中毒妆、千刀万剐凌迟妆、四肢皆无人彘妆……大人要什么妆,我自然都奉命画好的。”随喜听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另一桌的自家主子。见萧定晔一张脸险些拉到脚面上,并不打算说一句话,他只得转过来,硬着头皮问道:“四肢皆无人彘妆是什么意思?”猫儿这才缓缓抬头,取了桌上的一支笔,用笔杆子指向随喜:“将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齐根砍断……”她每说到一肢,笔端便从随喜那一肢上隔空划过,配上她低沉的语调……随喜猛然抖了两抖,立刻打断她:“这是行刑,不是上妆。咱家是问你如何上妆成人彘!”猫儿放下手中笔,面无表情道:“四肢化成背景色,再强调躯干和头脸。在光影中对比鲜明,旁人眼中自然会忽略四肢。”随喜听得似是而非,起身回了另一桌,哈腰向自家主子探问:“殿下觉着什么妆合适?”萧定晔冷冷道:“你问她,凌迟妆又是如何画,要用到何材料做辅助?”随喜回到猫儿对面,等着猫儿回答。猫儿却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随喜心里叹息一声。这两人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却要靠他当个中间人来回传话。他只得开口问道:“说说凌迟妆。”猫儿又取了笔,虚空对着随喜打着转:“用刀子从胸口开始剜肉……”随喜倏地跳开,躲开她的笔头,苦着脸道:“胡姑姑,这说着上妆,怎地又拿咱家动刑。这都三更了,离天亮不远了,姑姑快些着吧。”猫儿便放下手中笔,又低头喃喃:“鸡血、口红、螺子黛,画成剜肉的刀口子形状,其间要注意皮肉纹理,还要顾着光影线条。”随喜听罢,转头看向萧定晔。萧定晔冷脸道:“你问她,上妆需要多久?”随喜这回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复述过萧定晔的问话。猫儿忖了忖,道:“人彘妆得一日,凌迟妆得一日半。”随喜立刻转头看向萧定晔。萧定晔扶额半晌,道:“你问她,什么妆一个时辰以内就能画好,还能吓出囚犯的真话。”随喜一字不差转述过。猫儿道:“如若夜里逼供,光线昏暗,就用不着画的太逼真。下半身失踪妆简单粗暴,一个柔韧性强的汉子,再加半盆鸡血,就够吓人的。”萧定晔拍板:“就这个无腿妆。”随喜立刻起身,拉开方桌,向猫儿伸臂做个相请的动作。猫儿却坐着不动。随喜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又怎地?”猫儿不说话。另一桌的萧定晔轻咳一声。随喜会意,向其余几人道:“先出去做准备。”待耳室里寂静下来,萧定晔站去了她身畔,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她立刻退后几步,防备的看着他,心中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趁机同这位风流皇子与虎谋皮。他面色肃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本王风流成性,昨儿还勉强瞧上你,今儿已经对你失了兴致。时间紧急,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想要什么?”“珍珠!”她急急道。他“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立刻转过身子,大步出了耳室。*——*——*男模坐在椅上,穿了条黑裤,露出腰间皮肉。猫儿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汉子的腰上。将腰间泰半染成漆黑一片,只在肚脐位置沾了面糊,做成下肢被砍断的肉茬模样,再将整个面糊涂满鸡血。等鸡血稍微凝固,用笔尖沾了白灰,于其上画出断骨的痕迹。再取了细长布条,用鸡血染透捏在一处,伪装出肠肠肚肚的模样粘在“肉茬”上。她上妆上的细致,一旁的衙役讲的细致:“那贼子仗着自家长姐进了宫,成了后宫妃嫔,忖着刑部不敢真让他死,无论如何不招供虎符的去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那竟是个硬茬。姑姑一定要画的再吓人些,否则只怕对那厮不起什么作用。”猫儿画完一笔断骨茬,奇道:“既然是妃嫔的家人,那妃子怎地不将人捞出去?”衙役冷笑一声:“那算个什么妃子。明明只是白家旁支穷人家的姑娘,被白家塞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个娘娘。”姓白?就她所知,这宫里姓白的唯二的两位妃嫔,可都是才人。一个住在废殿里,最近破罐子破摔,喜欢上了拿人开瓢的刺激感;另一个被皇上禁足,生怕被猫妖捉去吃肉,如今正在加紧瘦身,企图将自己饿成麻杆。猫儿画完腰间的伪装,起身看了看男模的面庞,同衙役道:“伪装的是白家郎的哪一个同伙?我得去看看脸。”衙役听罢,却做不得主,说了声“稍等”,转头去了。半晌,请来了一位年过四旬的补服官员。那衙役上前哈腰同猫儿道:“这是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带姑姑去。”薛大人将猫儿上下打量一圈,抬手道:“大仙随在下走。”大牢虽每隔一段距离便在墙上插着熊熊火把,然而照不着亮光之处却影影憧憧,仿佛在刑部大牢里逼供惨死的小鬼都躲在其中,随时准备趁人不备反扑而来。猫儿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硬着头皮往前而去,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等她完全辨不清方向时,遇到一扇铁门。薛大人抬手,在铁门上敲了一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铁门“咔哒”一声,从内打开。一个黑衣人探出脑袋将两人打量过,方闪开了前路。铁门后的通道一瞬间寒冷潮湿,却同外间一般,俱传来囚犯被逼供的痛苦哀嚎,偶尔也有衙役的挥鞭声和厉喝声,像是关押重型囚犯之地。铁门监牢一间间晃过,待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薛大人停在了一间监牢门前,同猫儿道:“在下只能送大仙在此,里间在下却无权进去。”猫儿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胆寒。她正要同这位尚书套个近乎,求他再带自己前行一段路,薛大人却伸手替她敲了门。监牢门一开,门口把守的依然是一位蒙了面的黑衣人。黑衣人放猫儿进了监牢,紧紧掩上门,抬手摘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在手,又低声细问:“胡姑姑要火亮一些吗?”猫儿点头道:“自然是看的越清晰、越细致越好。”黑衣人便抬手在墙上挂着的铁架子上取下一个瓷罐,将火把端头伸进瓷罐里蘸了满满的火油,方带着猫儿往前而去。这一间监牢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尽头。里间关着的并不是囚犯,却是一个一个的木箱。黑衣人带着猫儿到了一处栅栏门口,将手中火把点燃。“嘭”的一声,蘸了火油的火把滋滋啦啦燃起,照的木箱上的木质纹路纤毫毕现。猫儿奇道:“这里面是……”黑衣人并不答话,只从腰间扯出另外一个蒙面黑布递给她。她不明所以接过黑布拿在手间,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刻意将她让到最前面,站在离木箱最近的位置。“时间短,仔细看,蒙着鼻子。”他说。猫儿忙忙睁大眼睛,黑衣人手臂一伸,拉住木箱锁栓,蓦地将箱盖往上一掀……“啊……”一声惊惧惨叫响彻整个监牢。……萧定晔眉头一蹙,目光从眼前正在被逼供的老妪身上短暂离开,转头看向随喜。随喜立刻转身离去,过了不多时再回来,站在萧定晔身畔悄声道:“是胡猫儿,方才去看了一眼王同贵的尸身。”萧定晔听罢,再无反应,重新转向监牢里,向鞭子手努努下巴。鞭手立刻挥动手中蟒鞭,啪啪打在老妪身上,恶狠狠问道:“你说不说?虎符究竟去了何处?”老妪却如此前一般咬牙忍痛,没有半分要招供之相。随喜不由献言献策:“今儿胡姑姑在此处,如若白家郎不吐口,要不要来试试这婆子?”萧定晔并不答话。随喜只得讪讪闭了嘴,再不提胡猫儿的任何事。------题外话------刑部尚书,用刑逼供常见血,血通“薛”,所以叫了“薛”大人。取名字取姓最难了。除了主角之外,我们还是怎么好记怎么来。第142章 惊魂一瞥(二更)通道里,猫儿吐尽了酸水,生无可恋同黑衣人道:“既然是死人,怎地不提前同我说?”黑衣人显得很无辜:“不是说姑姑吃人?人都吃得,死人却看不得?”猫儿被噎的咳嗽几声,方质问道:“你家吃肉会专吃生了虫的?”黑衣人道:“姑姑方才可看清他长相了?若没看清,可还要再返回去看几眼?”猫儿立刻猫着腰窜去了门边,自己伸手拉开门,一步跳了出去。回到空监牢里,她对着男模的脸,惊魂未定的思忖如何上妆。方才那木箱里的尸体已然腐烂变样,然而在高亮火把的加持下,那“惊魂一瞥”却也让她看清了几处面部特征。国字脸,眉毛浓密。最明显的是,额头上还有个豌豆大的痦子,端端长在最正中。她叹了口气,恹恹道:“我只能尽力画,像不像,就不敢保证了。”她在男模下颌与鼻梁两侧打上深色粉底,利用阴影制造出高鼻梁和国字脸,再将眉毛加粗,最后用面糊粘在额上,伪造个痦子的模样。诸事差不离,一旁衙役取来一套破旧囚服。猫儿只将上裳下摆撕扯出流苏,用鸡血浸透,待男模换上,最后用鸡血在其全身再星星点点泼洒一回。她站开几步看了看,同男模道:“你试试。”男模立刻蹲跪下去,两条腿一盘便隐在了鲜血淋漓的衣裳里。偶尔显出的黑色下裤与地面混为一体,腰间的“肉茬”和未斩断的“肠子”却明显露出来,再受着昏暗灯光的掩护,果然是个下半身失踪的模样。那男模“矗立”在地上,面上表情狰狞,一只手前伸,对着一旁的衙役嘶声唤道:“白兄弟……”那衙役立时惊跳起,捂着心口掩饰道:“我去……我去寻上官来瞧。”过了不多久,外间起了嘈杂脚步声。萧定晔当先进来,目光直直盯向那男模。男模便将方才的表演又来了一回。随喜在一旁看的呲牙咧嘴,忍不住的喜道:“这回那白家郎不招供,就将他吓死。”萧定晔面上神情稍有缓和,沉声同随喜道:“先送她去耳室。”随喜便向猫儿一哈腰,真心实意的唤道:“大仙,走吧,奴才先带你去耳室歇息。”猫儿瞟了一眼萧定晔,嗫嚅半晌,终于未将到了嘴边的“珍珠”二字吐出来,只默默转头跟着随喜去了。耳室里,随喜笑嘻嘻为猫儿倒了一杯茶,道:“如若这回能唬的那白家郎招供,说出他们偷藏的虎符下落,胡姑姑可是立了大功,殿下一定更看重你。”猫儿拉着脸道:“公公竟然起了改行当媒婆的心思,你这般不安份,十分有可能投奔对家。你心性这般不坚定,你家主子知道吗?”随喜被她噎的再也说不出话,半晌方愤愤道:“你就作吧,活该你孤独终老。”决然而去。耳室里寂静,偶尔能听到外间传来的惨叫声。这种常常死人的地方,令猫儿坐立不安。如若她去给皇帝侍寝的事情办的不好,那些刑具,只怕随时都要打在自己身上。她趴在方桌上捂着耳朵,不知不觉慢慢睡去。梦里四周极其安静,周遭冰冷而潮湿。她站在一处监牢的铁门旁,有些搞不清楚此行的目的。铁门打开,一位蒙面黑衣人出现在门里,熟门熟路的往未点燃的火把上浇了灯油,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眼前很快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木箱,弥漫着黑腐之气。她心下诧异,同黑衣人道:“我们要去看谁?”黑衣人奇道:“你自己都不知?”他指一指最上面的木箱,道:“在那里,爬上去。”她迷迷糊糊便开始踩着下面的木箱往上爬,掀起了最顶上的箱盖。箱子里黑乎乎,仿佛蒙着一层雾。雾里窸窣声源源不断,充斥着整个耳道。她转头看向黑衣人,黑衣人面上黑布却不见了踪影。他的面颊微有些黝黑,眉长入鬓,鼻梁高挺,看她的目光冷若冰霜。他站在地上与她遥遥相对,点燃手中火把向她递过来。“仔细看,一定要仔细看。”他道。她忙忙接过火把,往木箱里一照,数万虫豸仓皇离散,显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她惊惧的立时后退,原本站在地上的男子却忽然出现在在她身畔。他指着女尸的颈子道:“仔细看,她戴了什么?”她抖抖索索看过去,女尸脖颈白骨森森,其上挂着个坠子,那坠子白玉雕刻,是个貔貅。她倏地一惊,却见那女尸忽的睁了眼,向她微微一笑,语声清冷又妩媚:“你去了何处?这里才是你的棺材呢。”她脑袋仿似要炸裂,立刻扑腾着转身要逃开。身畔的青年却语声凄厉道:“胡猫儿,你牵连本王……”一句话未说完,七窍忽然涌出无尽的鲜血……她厉声惊叫,蓦地直起身子,坐在长凳上大口喘着气。桌边忽的有人冷冷道:“你没心没肺能睡着,也算一种本事。”她倏地转头。站在她身畔的青年面上俱是血点,看她的目光如梦里一般冷然决绝。她身子一晃从木凳上栽下去,抱着脑袋惊声尖叫。……耳室门口,少女的身子还在发颤。不远处,随喜侍候着萧定晔抹去面上血迹,探问道:“殿下的衣裳要不要换,那白家郎虽说并无恶疾,可一口血喷过来,到底带了些血腥之气。殿下回了营,要被人闻出来。”萧定晔沉默的点点头。随喜忙忙进了耳室,半晌夹着一套干净黑衣出来,经过猫儿身畔时,低声道:“稍稍再等一等,咱家就同姑姑一起回宫。”猫儿低声“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说。只那一声“嗯”却也中断了两回,依然是一副吓破了猫胆的模样。随喜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又不会吃了你,你怕甚?”一主一仆去边上换了衣裳,萧定晔方交代着随喜:“明儿……不用带她来。”随喜哈腰应下。他再忖了忖,冷冷道:“去寻……十斤珍珠,悄悄给她送过去。”随喜探问道:“送何种品质的?”他的脸拉的更长:“被贬到废殿的宫女儿,还想配上东珠?”随喜便不敢多问,见自家主子再无吩咐,退去猫儿身畔,道:“祖宗,走吧。”------题外话------今天就两更哈。第143章 吐酸水,是什么症状(一更)胡猫儿最近两日胃口不佳。尤其不敢吃肉。五福还偏偏顿顿从膳房捞回来大肉片。自从有了位阿爹,他充分体会到了一股优越感。最起码在吴公公管辖范围内的掖庭膳房,他就能指使着厨子将大肉片捞满一大碗,由着他带回废殿里。废殿众人沾了他的光,伙食质量陡然提高了数倍,在体型上终于显出些吃饱了的状态。然而这“众人”,并不包含胡猫儿。她不但不敢吃肉,连听到一个“肉”字,都要冲出去蹲在台阶上吐酸水。浣衣局的秋兰午间来废殿开工时,便对猫儿的状态颇有些惊诧。她在众人里年岁最大,吃过的盐巴看过的戏,都比旁人多一些。她将猫儿拽到房中,掩了门,期期艾艾问道:“姑姑这是……”猫儿一脸茫然:“我怎么了?”秋兰未语,自己脸先红了个通透,终于一咬牙道:“姑姑在御书房上值那半日,同皇上……”猫儿顺着秋兰的神色和话中意,怔忪道:“那半日,我同皇上……”她一瞬间福至心灵,神色扭捏至极,双眼因激动而发红,半晌含羞咬唇道:“我这几日胃口颇有些反常,不知同与皇上在一起的那般日……有没有关……”秋兰立刻着急道:“傻姑姑,已经怀了龙子这事,怎地还藏着掖着?不赶快让宫中备案,时间长了就说不清了!总不能等娃儿生了才同皇上滴血认亲?”猫儿忙忙道:“那该如何?这些日子我日日等皇上,也不见他来。”秋兰忙忙道:“我晌午要去为杨公公送洗净的冬被,我想法子替姑姑传话。”猫儿这才发现,眼前的秋兰也是个路子广的宫女儿啊。她忙忙叮嘱:“你只同杨临说我吃不下饭,千万莫多说。此事若宣扬出去,却成了个乌龙,我就要被人笑话死。”秋兰忙忙做出个“我懂”的神色,扶着猫儿上了炕:“你年纪小,才坐了胎不稳,千万莫冒险。”话毕,也顾不上再去磨珍珠粉,立刻急急回了浣衣局。杨临带着端着红漆盘的太监队伍出现在废殿时,还不到晌午。猫儿在院中接了赏赐,作势要回屋取银子打赏众位公公。等进了屋,杨临随后跟进来,方盯着她看了半晌,低声问道:“究竟何事?”猫儿不知道杨临是否可信。在她眼里,在当下这个情况下,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信任。便是五福和明珠,虽说不会主动害她,然而也极可能无意中对外透露她的秘密,将她置于险境。她没有同杨临透露她急迫要“侍寝”皇上的直接意图。她只低声道:“我想见皇上。”杨临的目光从她的面色游移到她腹部,又转回到她面上:“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