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半晌,扭捏道:“奴婢挂念皇上,茶不思饭不想,没有胃口。”杨临无语道:“就这事?你知道每日后宫有多少妃嫔挂念皇上吗?”猫儿低头不语。杨临拂袖便要离去。猫儿忙忙拉着他衣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此事,对皇上,对奴婢,都极重要。求公公转告皇上,便说奴婢有十分要紧事,让他务必落锁之前宣召奴婢前去觐见。”杨临知道她在皇帝眼中不一般,思忖半晌,道:“皇上这几日事忙,我只能将话送到。如若皇上不召见你,你莫再来催。咱家也几日没睡个囫囵觉。”杨临的离去,带走了猫儿的所有希望。她如望夫石一般坐在院里,痴痴望向通往御书房的宫道,指望能在夜幕低垂之前,有一众太监抬着软轿,踩着七彩祥云来接她。然而宫道上首先出现的不是太监。是兵部尚书家的李小姐。这位小姐在宫道上躲躲闪闪,等进了废殿,拉着猫儿躲进配殿,方长舒一口气。猫儿知道她今日入宫,身上多少带着些卖妆品的银子,心思也从痴痴等皇帝的事情上分出了两成,望着李巾眉道:“你现在成了皇子正妃,来废殿都要躲躲闪闪,生怕降低了身份。如此我们的买卖可还能做?”李巾眉摆摆手,辩解道:“我哪里是生怕降低身份。便是我日后成了亲,没有嫁妆傍身,也是只纸老虎。我怕的是……”她期期艾艾半晌,吐露了心声:“我生怕旁人看到我,以为我进宫来会五皇子。”猫儿明白古人的规矩。男女定了亲,成亲前是不好再见面的。她向李巾眉伸手:“银子既已送来,奴婢恭送王妃。”李巾眉白了她一眼,先将银子从包袱皮里掏出来:“分给你的,一百二十两。”猫儿最近已借据了好几日,银子在手,陡然生出一股满足感和安全感。李巾眉又掏出一把化妆刷:“瞧瞧可成?整套成本一两五,制的量小,再便宜却不能够了。”猫儿立刻一支支试过,虽说不上极为好用,然而作为梳妆赠品却也尽够了。她由着化妆刷,又想到了人手的问题。两个月后她便要出宫,等出宫了工,自然是要重新组建生产队伍。无论在什么时候,妇人的银子都最好赚。这妆粉的买卖并不是用来赚快钱,而是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她心中思忖过,同李巾眉道:“建作坊,在宫外雇了帮工制妆粉,可容易?不知需要多少银子。”李巾眉瞪大了眼珠子:“姐姐,你这胃口够大啊!”猫儿得意一笑:“当然,我们的目标怎能止步于嫁妆银子?我们要将买卖做大,遍布整个大晏!日后旁人但凡要买妆粉,首先想到的便是我胡猫儿的妆粉。届时,莫说你我的嫁妆,便是祖孙数代的嫁妆银子都够够的。”李巾眉被她提前激发出了暴发户的气质,立刻豪气大发:“我明儿就出去打听,最快后日,就进来同你商议开作坊之事。”她在豪气之余,多少还保持着些许理智,问道:“可你出不了宫,我又不懂制妆粉。即便建了作坊,谁来盯着制粉呢?”猫儿含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做好计划,再来想生产问题。”李巾眉离去时已彩霞漫天。待夜幕降临,天上的星子同各处宫灯遥相辉映时,望夫石的期待终于有了着落。几盏灯笼飘摇而至,哈着腰的小太监笑容殷切,将身后的软轿一指:“皇上宣胡姑娘觐见,快快上轿随咱家走吧。”高悬在猫儿心头好几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题外话------今天三更吧。第144章 将我女婿置于何地(二更)三更的废殿,院中井口有了些许动静。井盖被缓缓顶开,钻出一个背着包袱皮的黑影来。黑影出了井口,躲躲闪闪窜去配殿,只轻轻伸手,配殿门便被轻易推开。供桌上灯烛青幽,墙上画中的“阴间三巨头”格外明显。随喜一步窜进去,借着烛光,将装了十斤次等珍珠的包袱皮轻轻放在案几上,往炕上转过头去。炕上空空如也。他转头四顾,确定胡猫儿未在房中,立刻跃出房里,以手握拳凑在唇边,发出几声鸟叫。未几,正殿大门传来吱呀的一声,明珠谨慎的出了殿门,同随喜两个躲去了柴火后。“胡猫儿人呢?”“被皇上接走了。”“何时?”“落锁之前。”随喜心下大惊。胡猫儿在和自家主子结盟之后,又同皇帝结了盟,随喜隐约知道一些。然而深更半夜,一介被禁了足的宫娥竟然被皇帝一顶小轿抬走,这样结盟的方式,却有些……有些……有些置五殿下的心思于不顾。随喜急道:“你怎的不一起跟着去?”明珠为难道:“属下想跟来着,可被抬轿的公公呵斥了开去。”随喜咬着唇思忖半晌,续问:“胡猫儿被皇上接走时,是什么表情?高不高兴?”明珠仔细回忆着猫儿这一整日的状态。这位姑姑一整日几乎不吃不喝,先是在院里痴痴呆呆望着宫道;再是躲在废殿里点烛焚香,求鬼拜鬼;等软轿停在废殿门口时,她几乎是满面喜色、活扑了上去。“惊喜,”明珠概括道:“不但惊喜,还得偿所愿。”她往配殿方向努努下巴:“那屋里的香烛,只怕就是姑姑为了求得皇上来接她的手段。”随喜觉着有些棘手。不是有些,是非常。按理来说,凡是与泰王或者与阴谋相关的行动计划,胡猫儿都会提前或者临时知会殿下。比如她要去金水河畔偶遇皇帝。比如她会进入御书房当值。比如她在慈寿宫假装天花。按照这个逻辑,没有知会的,便是与行动无关的,是她的私事。她在落锁前被皇上一顶小轿接走,且未在落锁前被送回来……她深更半夜同皇帝两个待在一处,她想干嘛?随喜倏地起身,同明珠道:“盯着废殿,如若胡猫儿中途回来,立刻让树上的王五来报信。”明珠忙忙应下,心中还记挂着猫儿此前让她去勾兑苗木总管的任务,她想趁机说上两句,随喜已急急跃进了井口。但听井里冰面发出“咔嚓”一声的碎裂声,明珠忙忙趴去井口,低声喊道:“喜公公?”茫茫井口安静,没有任何回应。*——*——*御书房里灯火通明。便是猫儿坐在东次间暖阁,与前厅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隐隐听到朝臣秉奏和皇帝盛怒的声音。窗棂微微开了道缝,凌冽寒气从缝隙里钻进来,令房中的气闷略略有些缓和。几丈之外,是一张大床。天子专属的明黄色缎子从帐顶一路倾泻到地,威武神秘的暗纹龙身守护着这方寸之间的太平。有宫娥端来茶水和点心,悄声问道:“姑姑过来之前,可先沐浴过?”皇帝于夜里一顶小轿将女子接到暖阁,宫里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猫儿面上一烫,摇了摇头。宫娥抿嘴一笑,离去了。过了不多久,取了干净的中衣过来相请:“姑姑随奴婢前去沐浴,皇上只怕要后半夜才会歇息。”猫儿沐浴过后回了暖阁,床榻已换了风景。靠外的被单上,一块渗透刺眼的白绸大喇喇的躺在那处,向世人宣告着下一幕要发生的事。宫女们沉默着来来回回,替皇帝准备着床榻事。猫儿衣着单薄,接受着宫娥们似有似无的暧昧眼风,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位,低声道:“皇上他……”宫娥含笑望着她,悄声道:“姑姑莫怕,明儿一早,燕喜嬷嬷会侍候你。”猫儿一滞,再说不出话来,内心又有了些许安慰。宫娥们这般进进出出,泰王若有眼线,势必知道她进了暖阁,做足了一切准备,渲染好所有气氛,要同皇帝两个来一场你情我愿的身心交流。等明儿一早,莫说泰王的眼线,只怕阖宫都知她成了皇上的人。此事虽对她的名声有碍,然而反正她是要出宫的人。等出了宫,想法子换个身份,就依然是良家妇女一枚。她坐在床榻上思忖着此事,琢磨着泰王的下一步计划,憧憬着出宫后的生活……脑中渐渐迷糊,趴伏在枕畔上慢慢睡去。这回梦里,她老娘又出来凑热闹。老娘频频摇头:“前几日我就想出来提醒你,可你这个不争气的进了一回刑部大牢,就夜夜做噩梦。老娘夜夜要同那些小鬼、尸体做竞争对手,今夜好不容易赢了一回,才能出来见你。可已经迟了十万八千里啊!”她向她老娘摊摊手,转了两个圈,将自己三百六十度呈现给她老娘瞧:“哪里晚?不晚不晚,就是做戏而已。皇上也是一把演戏的好手,我还没和他碰面,他已经嘱咐下人们开始布局。”她老娘重重指在了她额上:“傻闺女,皇上哪里知道。他现在还在外间忙的不可开交,只怕是下人们按例准备的这些个。等他忙完回来,帘子一掀,一个少女衣着单薄冷不丁出现在他眼前,你猜他会怎么想?”她耸耸肩:“那也不晚,我见了皇帝就同他说清楚。只在这里借宿一晚而已。”她老娘又一指头戳在她额上,直直将她戳的倒退几步:“你倒是个不惜名声的主,你将我女婿置于何地?”猫儿奇道:“谁?”她老娘恨铁不成钢,第三回 戳在她额上,险些将她戳成二郎神杨戬:“萧定晔啊!你和皇上有了首尾,你让我女婿怎么成我女婿?他能和他老爹抢女人吗?”猫儿扶额:“我都要活不久了,你还想着攀龙附凤。你能不能端正无产阶级思想,走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女强道路?”她老娘唉声叹息了一回,虽想不出反驳她的话,依然不停歇的摇头:“总之你这一步路,不是好法子,你要吃亏,你要吃大亏!”她还要再续道,忽然住了嘴,一把将猫儿往外一推。猫儿身子一抖,立刻清醒了几分。但听周遭人语喁喁,衣袖窸窣,走廊上,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天下在握的笃定缓缓而来。帘子掀开,明黄色衣角闪动,龙涎香的气息迅速充斥了整个暖阁……*——*——*重晔宫书房,未点灯烛,随喜焦躁的来回踱步。院外几声鸟鸣,檐下随之有了动静。一个黑影闪进书房,随喜立刻迎上去。“可寻见了殿下?”“泰王那边有了异动,殿下脚不沾地,属下几人都没有寻到殿下。”随喜无奈的摆摆手,送走了黑影。三更。四更。守在废殿外的暗卫王五并未送来废殿的信息,出去向萧定晔传信的暗卫也迟迟未归。随喜长长叹了口气。只怕,过了今夜,他家主子再见了胡猫儿,得唤一声“娘娘”。而当了娘娘的人,日后在军中还能不能代表“天意”、并将君权神授的旨意降在自家主子头上……随喜觉着,有点悬。辰时一刻,萧定晔冒着大雪回宫。他将将从东华门进来,便遇上下了朝的大皇子。他大哥唤停他,看他一脸的疲惫,上下打量过,窃窃一笑,悄声问道:“昨儿夜里又去了青楼?你今儿又要定亲,头一夜都不消停。你那岳丈——阿尔汗大人上了京,今儿早朝上就与父皇两个起了争执,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主儿。他要知道你定亲头一天还去抱姐儿,铁定要揍你。”萧定晔打了个哈哈,搪塞道:“昨儿忙活了一夜,得回去补一觉。若夜宴上皇祖母瞧见我这幅模样,给我脸子不说,只怕还要引得父皇打我板子。”大皇子又嘿嘿笑了两声,慨叹道:“你比我年轻,果然年富力强啊,大哥就比不上你咯。”转身要走,又补充道:“你果然同父皇是最像的,连这方面都一样,不怕熬。”摇头叹息去了。萧定晔原本已一脑袋浆糊,此时更是听得糊里糊涂。雪片越加大,他却走了一头的汗,略略解开领口,又顺着宫道往重晔宫方向而去。等过了御书房,进了隆宗门,到了后宫地界,却瞧见御书房的后院门洞开,一顶小轿正正从里间抬出来。他识得这种小轿。整个宫里,能用的到这种小轿的只有父皇一人,是用来抬送侍寝的妃嫔。他此时略略有些明白大皇子的话中意。已到了年底,各处官员纷纷回朝述职,后面一个月还要不停歇的准备祭祀皇陵的事。在这种忙碌程度下,父皇夜里竟然还有闲情抬一位妃嫔,用大哥的话来说,“不怕熬”。那四人抬的软轿悠悠晃晃往前而去,拐向了岔路。他抬抬眉,往另一条宫道而去。第145章 有谁能代替她(三更)重晔宫书房,外间院门一响,随喜立刻跑去了门口,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心中一时悲喜交加。萧定晔瞥了他一眼,并不相问。待沐浴更衣过,进了书房,摊在椅上闭了眼,萧定晔方疲惫问道:“皇祖母的毒妆粉,尙仪局哪些人参与其中?”随喜忙忙将暗卫所查到的信息陈奏过,低声道:“按殿下的嘱咐,我等皆未打草惊蛇,等最后一并揪出。”他正要提一提胡猫儿侍寝之事,萧定晔又继续问道:“行宫里少了位嬷嬷,三哥那边可察觉?”随喜回道:“泰王妃在联络行宫之人。奴才们伪装成嬷嬷失足栽进井里的假相,替身也与那嬷嬷十分相似。泰王妃便是过上几日将人捞出来,泡发了几番,她也认不出来究竟是谁。”萧定晔点点头,闭眼半晌,喃喃道:“她画的那画像,倒是派上了用场……”随喜心中念了一声佛,心道:祖宗你终于主动提到胡猫儿啦!他顺着这话音忙忙道:“昨儿主子不在,夜里一顶小轿,将胡猫儿接去了御书房暖阁。”两息后,萧定晔紧闭的眼倏地睁开,眼中神色还有些怔忪,仿佛并未听懂随喜的话中意。随喜一咬牙,再补充了四个字:“一夜未归。”“啪”的一声,桌案上的茶杯被拍案声惊的几跳,纵身一跃,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宫娥们忙忙进来,将碎瓷片清扫干净,方根据随喜的眼色退出书房。萧定晔从震怒中略略恢复了理智,沉声道:“不会的,便是胡猫儿有些什么想头,父皇也不会。”他话虽如此说,心中才压下去的一腔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为何不立刻通知我?”跪在地上的随喜战战兢兢道:“奴才昨儿夜里差了五个暗卫,均未寻见殿下。”萧定晔哐当一声靠在了椅上,久久之后黯然道:“皇祖母可出面了?”随喜便想起昨儿夜里他寻了个借口前去慈寿宫的情景。当他有意无意提及胡猫儿竟然不守懿旨、上了皇帝的小轿之后,老太后只冷笑一声,说了四个字:“意料之中。”等说完这四个字,再淡淡加了一句:“回去告诉小五,没他什么事了。”这几句交互间的涵义,周遭当值的宫女儿内侍听不明白,随喜却清清楚楚。太后早已猜到了胡猫儿和皇帝之间的感情走向,不愿出手干预。并且让五殿下斩断情丝,再莫打胡猫儿的主意。他悄声将他最新得来的一桩旧事秘闻向萧定晔禀报:“奴才昨儿夜里才探听到,胡猫儿的长相,与多年前皇上衷情的一位女子十分相像。奴才忖着,便是因着这相像处,泰王才逼迫她接近皇上。”萧定晔越听,心里越凉。到了最后,只喃喃道:“她(他)终于如愿了。”随喜不知自家主子口中的这个“他(她)”究竟是指皇帝、胡猫儿还是泰王,然而那话语中的一片萧瑟与悲凉却听得清清。他立刻问道:“只怕皇上这几日就要晋封胡猫儿位份,我等可要趁早扶起新的神婆?”萧定晔心中大恸。多少的布置、谋算,皆基于胡猫儿此人而筹划。虽说不过短短三四月,然而若要换了人,几乎全部心血都要重新来过。且哪里去找比她合适的人选?有谁有阎王爷妹子的身份?有谁有猫妖的传闻?有谁能用一双手伪装出各种妆容?有谁会画那劳什子的什么飞仙、飞鬼图?有谁有那些急智,能在事态紧迫下同他配合周密?缺了这么一个人,他所有的谋划都前功尽弃。他终于明白,几月前皇祖母在御花园里开展的相亲盛会,父皇带着一众皇子与世子而去,园子里那么多女眷和宫女儿,为何偏偏停留在胡猫儿面前。他终于明白,秋末父皇第一次去京郊大营阅兵,为何会将她带在身畔。他终于明白,三哥为何逼迫胡猫儿,为何对她能引诱父皇那般笃定。原来父皇与胡猫儿之间,藏着个阴差阳错的“年少时光”,有个“忆当年”,有个“爱而不得”,有个“心有不甘”。此时外间有了动静,明珠站在书房外等着向随喜回话。萧定晔低声道:“让她进来。”随喜忙忙起身,几步出了房门,当先揪住明珠在檐下停留,悄声问道:“胡猫儿回了废殿?”明珠点点头。随喜叹息一声,将明珠带了进去。寂静的书房里,明珠跪地,声音清脆的禀告着:“姑姑回来便钻进房里补眠,说她整夜都未怎么歇息……”话说到一半,脚尖上已挨了随喜的一踹。随喜给她一个咬牙切齿的神色:说这些干嘛?你这是火上浇油!明珠不明所以,只惴惴闭了嘴,再不敢多言。萧定晔哑声问道:“她被送回废殿,太监们离去前可说过什么?”比如姑娘歇着、咱家给姑娘道喜了之类。明珠想了想,道:“送轿的太监未多言,倒是掖庭的几位太监和姑姑前来套近乎。”萧定晔睁了眼,看向明珠:“你同胡猫儿在一处好几个月,你认为,按她的心性,她昨夜去御书房所为何事?”明珠知道他对胡猫儿在军中的筹划,只沉思了半晌,神情有些许迷茫:“胡姑姑自来都不愿进后宫,然而近几日她常常沉默,性子消沉了好几分。前些天还为五福寻了一处靠山。奴婢当时不知姑姑的深意,现下想起来,只怕她早已想到要进后宫,却又不愿带五福一同去,才提前为他做了打算。姑姑拿五福当亲阿弟,事事都要先顾着到他。”寂静的书房里,闭目靠在椅背上的萧定晔面色有些苍白。他抬手捏捏眉间,疲惫道:“去吧。”明珠立刻磕头起身,退出书房,方长长吁了一口气。待冒着大雪回了废殿,却听见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她忙忙在台阶上刮去扒拉在鞋底的雪,进了正殿,却发觉说话的人并非胡猫儿,而是一位衣着鲜亮的宫娥跪在白才人身边,不知在央求什么。她坐去五福身边,向一心一意往妆盒表面上雕花的小太监打探道:“姑姑还睡着?”五福点一点头,天真道:“姑姑一定在御书房里整理了一夜的奏折,累坏了。”明珠想着自家主子的盘算,再想一想胡猫儿如今的处境,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火炉上坐水,开始准备为珍珠粉飞水。正殿里,随着制妆粉的动静一阵高一阵低,跪在白才人身畔宫娥的啼泣声也随之一低一高,听起来仿似是白家旁支的一位阿郎犯了事,自家主子捞不出来,只能来求白家正经的嫡女白才人。明珠这才偏了头去细瞧,见那宫娥额上一个明显的凹陷,认出这位正是新白娘娘的贴身丫头,曾同她主子一起被老白才人开过瓢的。原本这位宫娥还脸圆身子壮,是个有福相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不过短短十来日,竟成了个皮包骨的模样。此时这位宫娥哭哭啼啼道:“才人被禁足出不来,又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好歹才人同才人都是白家人,求才人向胡姑姑说些好话,由胡姑姑做法,带才人进去刑部看一回六郎。”她说的颠三倒四,白才人却听得明白,这是她那位进了宫就眼睛长在了头顶的表妹,如今想托她向胡猫儿说说好话,把犯了事的远房表弟往出捞上一捞。她一把挣脱开宫娥拽着她臂膀的手,冷冷道:“若远房六郎犯的是小事,挨两板子便放出去了。若犯的是大事,整个白家都要给他陪葬,便是将他一个人捞出来,又有何用?再说,胡姑姑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调动两个小鬼。让她动刑部,你们倒会给人出难题。”宫娥忙忙一抹眼泪,拿出了依据:“昨儿夜里胡姑姑去侍寝,如今已是后宫的红人。胡姑姑去同皇上求个情,莫说六郎,便是整个白家也能脱了罪。”白才人冷笑一声:“表妹虽被禁了足,这打听消息的动作倒是快。可惜,我进了废殿如同离了红尘,只有我牵连白家的,没有白家牵连我的。回去告诉表妹,她寻错了人。后面该挨的板子和刀子,她自己受着吧。”她已有了送客之意,宫娥却期期艾艾不愿走。五福立刻打了个唿哨,在外间雪地里撒野的大黑如风一般窜进来。五福指着宫娥,向大黑施令:“咬!”大黑立刻伏低身子,后腰高耸,做出个随时要进攻的模样。宫娥“啊”的一声尖叫,被大黑撵着扑爬连天出了废殿。人被赶走,大黑狂吠的声音却不停歇。五福趁着起身解手的当口出了正殿,却见瑟瑟寒风里,又有一位宫娥站在残破墙根处探头探脑。大黑便站在那宫娥几丈之外,凶巴巴的狂吠,恪守着看家的职责。五福如今是有身份的人。除了是猫妖的亲信,木匠主管,还是掖庭膳房管事之子,这几日也渐渐提升了自我认知和行为处事。他一个唿哨将大黑召唤回去,昂首挺胸看着那宫娥,彬彬有礼道:“来者何人?要寻何人?去往何处?”宫娥一边警惕着大黑,一边蹙眉道:“贵妃娘娘要见胡姑姑,快快通传,莫耽搁工夫。”五福的气焰立刻一低。第146章 验身(一更)贵妃殿中,地龙烧的热乎,金兽香炉中熏香袅袅,显示出她宠妃的身份。因着担了一夜的心,贵妃无暇梳妆,平日颇有些雍容的容貌露出真相,原来也是眉疏目呆,不过尔尔。和此前几回的悠闲谈话不同,这回贵妃显得分外谨慎。她屏退了宫娥,蹙眉捂鼻,径直问道:“可已经侍寝过?”猫儿便知贵妃要问这件事。贵妃是淑妃的人,淑妃是泰王的亲娘。贵妃相问,便是泰王想要知道了。她立刻做出个含羞之色,咬唇垂首不做回答。贵妃并不被她的模样所迷惑。“皇上肩膀上有颗痣,你可看到了?”猫儿倏地一愣,额上立刻冒出几滴汗。想将此事糊弄过去,竟然比她以为的难的多。古人不是认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失了清白的吗?昨儿半夜,皇上进了暖阁后,确然曾屏退了下人,同她两个共处一室过。然而她话还未说到一半,杨临前来回禀朝堂要事,皇帝便急急离去。这一离去,连轴转到上了朝,都再未露面过。过了早上辰时,她等不来皇上,又侥幸想着她也算在皇上龙床过了夜,这才换了衣裳,吩咐下人将她送回了废殿。如今贵妃问她皇帝的特征,莫说皇帝的肩膀,便是皇帝脸上长没长痦子,她都从未细细打量过啊。她心中颤了几颤,只竭力稳着心绪,继续拿出含羞神情,声如蚊蚋道:“奴婢害羞,夜里吹熄了灯烛……”贵妃乃四妃之一,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显然有几把刷子。她出了一道附加题:“皇上在床榻上有些癖好,你可受得住?”猫儿心头再冒了几滴汗。她终于收起了娇羞之色,肃了脸,郑重其事道:“皇上生怕奴婢年纪小、容易翘尾巴,专程交代奴婢,闺房之事乃私密事,便是亲娘问起,都不该透露。娘娘的问话,恕奴婢不能作答。”她刻意做出疲累神色,盈盈起身福了一福:“奴婢一夜未睡,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不等贵妃作答,她便转身,紧攥着双手立刻就要出殿门。身后倏地起了两回巴掌声,从两侧垂帘外立刻涌出三四个健壮妇人,作势要拦停她。她只觉不妙,转身看向贵妃,缓缓道:“姐姐这是要作甚?须知夜里妹妹才侍寝过,只怕此刻皇上晋封的圣旨已送到了废殿。妹妹虽不可能一步登天,可现下正在皇上心尖尖上。姐姐若失了礼,妹妹便是张狂一回,也要同姐姐两个计较计较。”贵妃只愣了一息,便向壮妇呵斥道:“还愣着作甚?动作快些。”猫儿闻言,转身只跑了两步,便被逮住。她大力挣扎间,四肢已被人牢牢按住。一位壮妇跪蹲在她面前,一只手伸向她腰间,抓住了她腰间软带,仿佛日常要宰杀一条鱼一般,神色中含了一些要收获的喜悦,亲切道:“只是查探,忍一忍就好。”手臂一扬,“刺啦”一声,软带蓦地被扯开。“不……”惊恐尖叫声划破长空,继而被巾帕堵在了腹中。*——*——*午时的园子和宫道上人影稀拉,皆被大雪阻住了脚步。随喜站在御花园边上的亭子一角,迎着寒风抖抖索索的当差,清鼻涕险些糊了一脸。亭子中间的石桌石椅上,他家主子萧定晔正陪在阿尔汗大人家的小姐——阿尔汗?穆贞身畔,神情虽未愁眉苦脸,可对着今夜就要定下的侧妃,萧定晔也未见得有多少喜色。随喜不禁对自家主子报以深切的同情。事情都乱到这个份上了,老太后还要在里面推波助澜,令五殿下陪同今儿才入宫的穆贞小姐逛逛园子。阿尔汗大人身为北犁府尹,兵强马壮,这些年来组织军民,多次击退了番邦来犯。在维护大晏北门的安定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主子已失去胡猫儿这颗棋子的当口,同阿尔汗家结亲,便显得尤为重要。这位穆贞小姐随父进宫,今夜定亲后,要在宫里玩足三日才出宫。只怕自家主子陪吃、陪玩、陪逛,也要陪够足足三日。穆贞小姐长在边塞,身材颀长,站在萧定晔身畔,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她看着偌大的御花园,不禁郁郁道:“长在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有何好看?要长在山坡上、雪山上,经受了风吹雨打的洗礼,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这般大的园子,就该用来跑马。”她看着未来夫君,并无中原女子的羞涩含蓄,反而双木炯炯,踊跃提议:“听说宫里也有马场,不若你我雪中驰骋、当做消食,可好?”萧定晔并不做声,只转头看看随喜。随喜只得认命的哈腰应下,走出亭子,往御马监方向而去。他只行了两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小鬼头神色匆忙而来。五福瞧见他,立刻上前行过礼,急急相问:“喜公公可瞧见过胡姑姑?”随喜在感情上同自家主子同进退。听五福端端来问胡猫儿之事,只冷哼了一声便要往前而去。随喜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急急跟在他身后,却人小腿短,眼见几步便与他拉开了距离,不由得扬声高喊:“喜公公,姑姑不见了,我们将宫里快寻了个遍,姑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