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一把将绣鞋夺过去,低声道:“我恋旧。”抬脚进了配殿,一把将门掩住。待听见明珠叹息着进了正殿,她这才将手指探进鞋帮,用力抠了几下,掏出一张折叠的极小的油纸来。油纸上本不好写字,然而这油纸不知如何炮制过,竟能记录信息。她极小心的翻开纸片,神色却越渐茫然。她清晰记得,那嬷嬷趴伏在她脚下,往她鞋帮里藏纸片时,清清楚楚说的是,纸片里是离开的秘密水路图。然而现下纸上所显现的,却根本不是什么路线图,而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她连哈气带揉搓,纸上的文字并未消失和改变,稳稳当当的列于其上,仿佛亘古至今。她颓坐炕上,想立时就离开的希望彻底破灭。外间的雪片已极小,天上云层间多了光亮。在外间玩雪的大黑偶尔发出“唧唧”的奶狗叫声。隔壁正殿人语喁喁,她能听到她们在谈论她,在关心她的身体。多么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然而她心里清清楚楚,这是多么肮脏的世界,多么肮脏的人心。这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下,埋着多少尸骨。那些身份高贵、举止优雅的贵人的皮囊下,是多么虚伪丑陋的灵魂。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父子算计、兄弟相残之地。时间渐到晌午,她睡睡醒醒间,听闻外间大黑一阵吠叫,接着传来一阵小童的叱骂声:“丑狗,敢冲本殿下呲牙!”隔壁正殿有了响动,未几,春杏的声音传来:“吴妃娘娘可是来寻胡姑姑说话?她昨儿才醒来,现下还不好下炕。”吴妃还未说话,六殿下康团儿的已扑到废殿门前咚咚拍门:“大仙啊……”猫儿叹了口气,扬声道:“春杏,将殿下抱开,莫被我过了病气。”配殿门被推开,吴妃一人进来,看着炕上的猫儿,不由吃惊道:“怎地竟瘦成这般?”猫儿强笑道:“奴婢有病在身,不好下炕迎接娘娘。”吴妃看着她尖尖的下巴颏和苍白脸色,心里有些酸涩,只低声道:“上回才病愈,不过几日就又病成这般。皇上可派人来过问过?”猫儿点点头:“据闻,杨公公来过几回。”吴妃略略松了一口气:“杨公公能记得你,代表皇上还惦记你。即便这回侍寝是乌龙,日后还是有机会的。”猫儿心中一动,倏地抬眼盯着她的神色,缓缓问道:“奴婢未曾侍寝,娘娘已经知道了?”吴妃长叹一口气:“你若侍了寝,便是皇上事忙,皇后也会下懿旨。圣旨和懿旨都未至,我猜着妹妹上回在御书房过夜,该是并未侍寝。”她安慰道:“之后一个月没了机会,等皇上从皇陵回来,说不得趁着大年,将你晋封的事情一起办。”猫儿有些好奇:“为何此后一个月再没了侍寝机会?”吴妃只当猫儿心急,含笑一指戳在她额间:“祭祀皇陵前一月,莫说皇上,皇家诸人都要清心寡欲,如此才算得上诚心。待你病愈回去御书房当值,离祭祀皇陵就只有一月时间,皇上便是再迷恋你,也不能置祖宗于不顾。”猫儿终于明白,她伪装侍寝,泰王为何如此震怒。按泰王的逻辑,她第一回 主动侍寝不成,皇帝必生冷淡之心。再过上几日,即便皇帝对她又重燃了情热,可已到祭陵前一月,再无侍寝的机会。她心中倏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未来一个月,泰王是不会再逼迫她去侍寝。她喃喃道:“其实奴婢并不真想进后宫,不想爬上龙床……”吴妃闻言,幽幽然:“无论身在前朝还是后宫,但凡是女子,就脱不开棋子的命运。进了宫,既成家族提升名望、巩固地位的棋子,也成了皇上牵制前朝世家的棋子。”她抚着猫儿额头,道:“既然都是棋子,不如当价值最大的棋子。你年纪还小,自然不明白,要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在宫里生存。姐姐此前也想远离纷争,安份过活。然而终于明白,像现下这般不争不抢、被宫里所遗忘,不能自保、自主,才是最悲哀之处。”猫儿见她话语悲凉,神情萧瑟,对这吃人的宫廷更是厌恶失望。日头只在天际挂了不多时便被云朵掩埋。晌午用过饭食,明珠悄声道:“宫里从明儿开始就要禁荤腥,今后我便在房中偷偷为姑姑炖肉汤,多少补一补。”又担忧道:“大黑是个鼻子尖的,这肉汤能瞒过旁人,想瞒过大黑却有些难。”猫儿躺在炕上,望着晦暗的屋顶,喃喃道:“宫里禁了荤腥,你又去何处拿肉?你路子再广,能广到宫外菜市?”明珠心虚的瞟了她一眼,极小声道:“是……五殿下的人……会经常送药、送肉食来……”猫儿白日睡的多,到了夜间还不困,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盯着明珠,半晌方道:“我今儿倒想问问,你平日路子广,这些路子,都是从何而来?”明珠心里一惊,立刻要做出含冤委屈的模样,猫儿已冷冷道:“你这回想靠哭嚎蒙混过关,可是打错了主意。”明珠抹眼泪的手便僵在了半空里。猫儿从炕上缓缓爬起身,看着昏暗烛光下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第150章 要利用你,也要护着你(三更)细作最根本的职能便是隐藏。一旦曝光身份,就会面临两种情况。一种,监视对象死。一种,细作自己死。明珠心中咚咚急跳,极力稳着心神,一咬牙便出卖了自家主子:“五殿下中意姑姑。”胡猫儿死盯着她的目光并未收回。她只得继续道:“殿下心疼姑姑的身子,才暗中托我照顾姑姑的饮食。”“什么条件?”猫儿问。明珠忙道:“给了奴婢银子,还许了前程。”“多少银子?”“……一百两。”“取出来我瞧。”明珠额上立刻冒出几滴汗。她没想到,猫儿这回竟然是步步紧逼,轻易糊弄不过去。她支支吾吾道:“殿下还未赏下来,说日后再给。”猫儿“嗯”了一声,不放过一丝一毫疑问,继续往下深挖:“许了什么前程?”“同意让奴婢提前出宫。”“他能做主?”“能。”“提前多久?”“提前两年。”猫儿点点头,冷冷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儿。”明珠听猫儿话中意已有所缓和,心中不免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听猫儿继续道:“你既是个容易被收买的,你便走吧。从此你我情谊已绝,两不相干。”明珠大惊,立刻上前扑在火炕上央求道:“姑姑,我真不是贪图钱财和自由……”“那是什么?”猫儿问道。她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我……我觉着,姑姑若是进不了后宫,跟着五殿下也不失为一条生路,总比没有任何倚仗、被人搓扁捏圆的强。”猫儿理解明珠的想法。这个世间,女子极难自主,不管家世如何,总要依附男人过活。一样要依附,自然尽量依附个大粗腿。猫儿缓缓抽回手臂,淡淡道:“你没有错,可道不同不相为谋。夜已深,你去正殿歇息,明儿一早离去。”明珠眼圈一红,着急道:“姑姑,我……”猫儿重新躺下去,再不看她,只冷冷道:“要么你自己离开,要么我去寻皇上,说你是潜藏在我身边的细作。你觉着,皇上会不会偏向你?”明珠恍惚半晌,默默出了房门,静静行去废殿外的树上,仰头着急道:“快给主子传话,胡姑姑又要赶我走。”树上传来几声鸟叫,树身子一晃,再没了动静。三更时分,配殿门吱呀一声,灯烛摇晃,空气中渗透了淡淡铁锈味。萧定晔同肖郎中避开灯烛映照,猫腰到了炕边,将将一抬头,便见靠在炕角的胡猫儿衣着整齐,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二人。“明珠是你的人。”她直直望向萧定晔。他并不说话,只向肖郎中使个眼色。肖郎中立刻上前,在猫儿腕间诊过脉,心中有了些疑惑,问道:“姑娘近几日除了伤口痛和伤风,还有何不适?”猫儿倏地抬眼,半晌方道:“大人有话直说。”肖郎中看了萧定晔一眼,沉声道:“姑娘五脏,心、肝、脾、肺、肾,外加阴、阳二气皆已受损。此前还不明显,现下却已有所显现。”萧定晔眉头一蹙:“为何会如此?可与她所中之毒有关?”肖郎中蹙眉道:“此前胡姑娘中毒,脉象不显,属下难以琢磨。现下姑娘的脉象如此,倒让属下想起一种极为罕见的邪毒来。相传有一种毒,叫做‘七伤散’,中毒者痛苦异常,可脉象却不显。等此后脉象显现时,五脏与阴阳二气已皆受损。”猫儿的一颗心瞬时沉下去,哑声问道:“最后解毒,可是需要制毒者的心头血?”肖郎中抬眉:“胡姑娘已知了?”她静默半晌,方道:“泰王说,已无控制药效的临时解药。而彻底解毒,要等我伴驾跟去皇陵之后,才有可能取了制毒人的心头血。”萧定晔心头登时一跳,追问道:“他为何要在去皇陵之后,就愿意彻底放过你?他可还再透露何事?”猫儿摇头不语,几息后相问:“殿下有多大把握能为我彻底解毒?”她看着萧定晔面上流露出了一丝迟疑,不禁怆然一笑,喃喃道:“我明白了,说到底,我的生死依然要靠自己去争取。而殿下利用我,也不过是乘势而为罢了。”“我不是!”他蓦地否认。她面上流露出嘲讽之色:“殿下该不会还想说,你中意我,留了个侧妃的位子给我。只要我乖乖配合你,便会十分幸运的得到那个位子?”他立刻给肖郎中一个眼色。废殿门吱呀一声,一阵寒风吹来,又被关门声夹断。萧定晔缓缓道:“我……你放心,本王对你的心思已过,爱好已转去旁的女子身上。你说本王是利用你,原本没错。然而这世间,人与人本就是互相利用。皇帝利用臣子稳定江山,臣子利用皇帝实现抱负。本王要利用你,你又何尝未利用本王?”她冷冷道:“没错,我原本是要利用你为我解毒。然而现下,殿下已没了利用之处。你认为,我是否还愿意被你利用?你莫忘记,刮骨之痛我都受过,性命之忧近在旦夕。殿下还能用什么来威胁我?”她不等他答话,又是一声冷笑:“当然,还有废殿的人。我活着的时候,还能想着顾一顾旁人,如若我要死了,废殿几人活或者不活,与我又有何关。殿下尽管捉了他们去吧。”他被她连番话语堵的反驳不得,几息之后方道:“我从最早知道你中毒那日,便拨出了十人,专程负责为你配制解药之事。解药构成离奇古怪,认出的每一种药材都绝无仅有,有些甚至存在于上古传说中。为了寻药材,现下已折了三名暗卫。为了验出每种药材的含量,八名死囚已毒发身亡,五名死囚奄奄一息……”他声音喑哑道:“我虽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却从未想过弃你于不顾,你……”灯烛昏黄,静坐的少女泪流满面。她将话题回到了最初之事上:“明珠是你放在我身边的。是也不是?”他觉出她声音里的哭腔,立时往前跨出一步,探出手要为她拭泪,却硬生生停在了半途,只低沉道:“将明珠放在你身边,原本是为了监视你。现下,却是为了你的安危,为了掩护你的行动。”她再不做声,等擦干了眼泪,靠在炕墙上静默半晌,方道:“殿下今夜前来,想问什么?”他听她说“殿下”二字时,语气低缓,甚至还有些赌气的意味,也不由的放软了心绪,前去坐在她身畔,靠在炕墙上,劝道:“你虽有些小聪明,可在这深宫里,想以一人之力挑战三哥,简直是以卵击石。你想一想,你除了你自己,身边还有哪些人能用?”她立刻张声:“一……”一了半晌,一不出去。没有人。她手头的人只能用来做妆粉,卖妆粉,赚几个小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协助她,与泰王两个斗上一斗。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此番吃了这般大的亏,便与你私自行动息息相关。”静夜里,少女颇有些不服气,反问他:“如若有你,你如何协助我既不真的爬上龙床,又能将泰王糊弄过去?”他久久未说话。她冷哼一声,愤愤然:“我便知道,你定是想着,最好由你替了皇上,让我侍了寝。泰王便是寻人将我当成牲口一般验身,也能糊弄过去。”她说到“验身”二字,不由的语声轻颤,仿佛那不堪忍受的过程前一刻才经历过。他心下难受,立时握住她手,低声道:“不会再让你经受那屈辱。”她抽出手去,语声中有了些怆然:“奴婢蝼蚁而已……”他忽的转了话题,轻声道:“我当年出生时,比十月怀胎的娃儿,晚了足足一月。我自出生后的十四五年,都是体弱多病。不止是我,便是母后,也常常无故缠绵病榻。我儿时不懂,只以为是命数。后来懂了,那是有人不想我活,不想母后活。便是此后我刻意隐去锋芒,所受迫害也并未停止。这宫里轻易活不下去。不仅你知道,我比你的体会更深刻。而在这样的境地里,我要护着的人,不止是祖母、母后和父皇。那些为我卖命的暗卫和细作,纵然是受我利用,可也皆是我要护着的人。你信我,我说会护着你,便会说到做到。”她从未见过这位皇子如此郑重的神色。她怔怔看着他,心中却仿似少了千斤重担。昏暗灯烛为她的面色镀上了一层柔和之色,隐藏了她面上的苍白,却并不能隐去她亮如星子的眸光。他的心绪一瞬间波动,只抬手要抚上她脸庞,她却警惕的侧着身子闪躲,挪开了几步,同他之间隔开了一条银河。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你放心,一正四侧,五位王妃之位中,没有你的份。”她白了他一眼,摆出了自己的原则:“你要我同你合作,就不能打我的主意。”他正了神色,回到旧话题上:“三哥胁迫你侍寝,你不愿。如若有我配合你,我定然在你被小轿抬走之前,就已经寻好乔装你的女子。贵妃宣你去验身,只会专注于你是不是处子之声上。替身糊弄过她,她自然会放过你。”猫儿瞠目结舌:“皇上那头呢?”他叹了口气,道:“妃嫔侍寝,都会记录在册。父皇既然要与你演戏,自然会将戏做足。然而父皇那头都还未准备,你却以为在御书房暖阁过了一夜便算侍寝,太过幼稚。你身在废殿,远离后宫,对宫中诸事孤陋寡闻,又无人提点。你这般冒然行事,你不挨鞭子,谁挨鞭子?”她喃喃道:“按你的意思,我受了这么大的罪,都是咎由自取?”他毫不客气的点头道:“明珠留在你身边,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是有她不能解决的事,她立刻想法子传话给我,也能让你少受些罪。”他再探手轻触她额头,见她还有些发热,肃着脸道:“离祭祀皇陵还有一月,三哥忙于旁的事,暂时无暇顾及你。你抓紧机会好好养病,尽快回去御书房当值,做出个父皇还看重你的模样来。”她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外间传来几声鸟鸣,他起身道:“记住,有任何事,都让明珠传信于我。我要理直气壮利用你,便要先解决你的难处。配制解药是你最关心的事,也是我的头等大事。贵妃让你受的委屈,三哥让你受的苦痛,我都会和他们算总账。”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寒风吹进来,烛火立刻被吹熄。外间月光拉着一道白边,预示着新一轮的大雪即将到来。猫儿忍着伤痛下炕顶门,重新躺回了炕上,想着今夜同萧定晔开诚布公的谈话。形势逼人,毒药留给她继续谋划的时间已不多。她现下除了全力与萧定晔合作,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不知道柳太医那边要带她出宫的计划是否有变。肖郎中所提到的“七伤毒”同她所中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毒?柳太医到底能不能想法子帮她解毒?她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然而连日来的孤立无援的心绪却终于消退。她打了个哈欠,心道,萧定晔能利用她,她就能利用萧定晔的人。明珠此人,就先用着罢。------题外话------备注一下:七伤散,取名源自金庸前辈《倚天屠龙记》中出现的“七伤拳”,其中“七伤”也是引用改文中所指的七伤,即为:心肝脾肺肾+阴气和阳气皆受损。当然,本文中的受损没有拳法中受损的厉害。只是默默的受影响。第151章 五百五十两(一更)鸡汤香气隐隐从配殿散发出来,急的院里的大黑不停转圈。明珠眯着眼睛从窗户缝望出去,自言自语叱了一声“真烦”,转头继续看着炉上汤锅。待汤沸了一回,她再往汤里倒进鲍鱼、墨鱼,和着鸡汤及人参等药材一起炖。等所有配料下锅,她净过手,取过湿帕子为猫儿擦拭了头脸,方道:“汤药才煎出来,姑姑先喝过药,再喝汤。”她摸了摸一刻钟前煎好的汤药,将药碗端到炕沿上,转身又端了一小碗金丝蜜枣过来,满脸谄笑道:“这是番邦特供蜜枣,比大晏的做法好吃了不止一点点。去岁番邦气候反常,枣子熟的少,进贡的蜜枣不多。送到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也就五殿下得了些,全送来给姑姑伴药吃。”猫儿沉默着饮尽汤药,僵持了须臾,便抓了两颗枣塞进口中猛嚼几下,待口中苦味尽去,只留下清甜,她方支起身子靠在墙上,冷冷问道:“你留在这里,你主子是如何交代的?”明珠便低下了脑袋,讪讪道:“主子说,万事配合姑姑,听姑姑的命令,将姑姑当成主子,全力保证姑姑的安全。”猫儿点头,续问道:“你可会武?”明珠精神一振,决计要改善自己在猫儿心目中的印象,以笤帚当长枪,虎虎生风施展了一套枪法,最后来了个精彩的收势,拍着胸口道:“我十八种兵器多少都会使,再不会让姑姑被人掳走。”猫儿立时往门外一指:“去杀一回贵妃。”明珠一个趔趄,丢开笤帚,苦着脸道:“昨儿夜里,主子生怕你冲动坏了事,专程叮嘱我,要全力劝阻你去贵妃殿里将她开瓢。姑姑不懂政局,争权夺利中,没有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之事,都是看谁笑到最后,只能事后算总账。”猫儿只冷冷一笑,躺去炕上再不多言。待肉汤沸腾着溢出了瓷罐,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怕我就是那个枯在半途的倒霉鬼。那时死都死了,便是算了总账我又哪里能知道。死不瞑目说的就是我。”此时外间大黑的叫闹声越来越大,招惹的早起的五福也跑过来拍着门,惊喜道:“姑姑,你躲在里面吃什么?”明珠立刻一动不动,可炉上的汤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将肉汤的香气不停歇的送出去。明珠被五福的拍门声引得心急火燎,左右一打量,立刻忍着烫端起炉上瓦罐,用脚尖蹭开破柜门,将瓦罐藏进柜子里,这才呲牙咧嘴的收回被烫红的手,窜去门边一把拉开房门,低声叱道:“拍什么?你是催命小鬼?”五福立刻严肃的摇摇头:“催命小鬼是黑白无常,你跟着姑姑这般久,竟然连地府里各路鬼君的法力都不知道。我看你的路子也没多广嘛!”明珠一巴掌拍在五福头顶:“小鬼头,你活腻了。”她将将说出狠话,大黑立刻扑上来,扒拉着门框冲她叫嚷。五福趁机推开房门,同大黑两个一股脑挤进去,一边往房中四处打量,一边翕动着鼻子流着口水:“好香啊……”明珠着急的转头看向猫儿,指望猫儿能认清两人是同一战壕的搭档,能出言帮她解围。然而猫儿只躺在炕上,半分要阻拦的意思都没有。被她看的久了,猫儿便懒懒道:“你路子广……”什么事情能难倒一个路子广的人?明珠立刻拿了笤帚,欲使出她的十八般武艺,却又不愿在五福面前暴露自己,只得绕开大黑,一把拉过五福,悄声道:“宫里忌荤腥,姑姑的身子弱,没有荤腥滋补,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你现在有了吴公公当爹,竟然忘恩负义,再也不顾姑姑的死活?”五福被一个大罪压在了头上,立刻瘪了嘴,着急明志:“我哪里有不顾姑姑死活?”他麻利的牵着大黑要往门外去,一条腿迈出了门槛,方转回头,可怜兮兮道:“吃剩的骨头,能不能留给大黑?”明珠一个扬手,五福立刻跳出门槛,啪的紧掩上门,将笤帚挡在了屋里。用过早饭,明珠为猫儿的伤口涂过药油,方道:“我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去正殿做妆粉。姑姑好好养伤,旁人若来打扰你,我想法子帮姑姑拒绝。”猫儿躺在炕上补了一回眠,扬声将五福喊了过来,指一指她吃剩的半碗蜜枣。五福眼睛一亮,立刻端在手中,跳去炕沿上坐了,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蜜枣,先起了个话题:“姑姑,我阿爹,就是吴公公,想让我问姑姑一件事。”猫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五福将口中的那颗蜜枣啃尽,先做了一回铺垫:“我阿爹求我的时候,我觉着是为难姑姑,已经先拒绝了一回。可我阿爹,那么大的人,哭起鼻子来,竟比我还厉害……”猫儿点点头。吴公公哭嚎时,确然是泪水长流,十分的哀伤。五福继续道:“可我阿爹说,此事于姑姑也有好处,办成了,姑姑能得二百五十两银子。我觉着阿爹这银子出的对,故而帮着阿爹传一回话。”他先按照吴公公所教他的说话艺术,将此事的重大意义抛出来,见猫儿果然如他阿爹所预料,听到银子便双目起了神采,这才继续道:“此前阿爹以为他要被皇上赐死,便将他攒的八成私房送给了旁人,指望着旁的公公下手时能给个痛快,待他死后还能帮着下葬。然后而来没死,那些银子却要不回来。阿爹求着姑姑出手,帮他讨回银子。无论讨回多少,二一添作五,都分姑姑一半。”她灵敏的问出了其中的关键:“吴公公当初缺心眼,送出去了多少银两?”五福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五十两。”继而又将他阿爹算出来的结果报出来:“事成后,姑姑最多能拿二百七十五两。”猫儿这些日子走霉运,险些将自己的小命折了进去。听闻有这样一件腊月里的开张买卖,觉着能改改霉运,心里思忖了半晌,觉着有门。她先按下不表,只道:“你先去将吴公公和秋兰唤来姑姑这里,然后带着大黑在配殿门口守门,谁都不能进来,包括明珠,可记得了?”五福听闻却有些疑虑:“我也不能进来吗?明珠和我,姑姑离哪个最亲啊?”猫儿扶额,对于五福突然的争宠暖心又无奈,只催促他:“快些去,等你阿爹来,我多拿他几十两,让你好好养大黑。”猫儿要多坑吴公公的计划,哄得五福心花怒放。他欢呼一声跳出门去,牵着大黑便跑上了宫道。吴公公和秋兰在午时前后先后到来。因着利益的刺激,五福和大黑守门守的很敬业,一遇到明珠想进配殿,大黑便呲牙咧嘴发出“呜呜”低叱声。大白日明珠不好强来,虽着急的抓耳挠腮,却也只得退回正殿。配殿里,猫儿先望着秋兰,沉声道:“有位浣衣的嬷嬷,圆脸矮身子,此前常为贵妃殿里浣洗衣物,你可见过?”大晏宫中规矩,除了跟在各娘娘身边、绝了出宫心思的嬷嬷,旁的六局二十四司,皆会将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娥放出宫去。掖庭的浣衣老嬷嬷并无几个,猫儿简单描述,秋兰便知晓是哪个,立刻道:“那位嬷嬷此前并未在浣衣局,也不知从何处调来,有三四月时间。这几日不知怎地,却不见了踪影。”猫儿听闻,心下一叹。这位嬷嬷已死在泰王手里,自然是不会再出现了。她问道:“浣衣局谁同她相熟?”秋兰摇摇头:“嬷嬷独来独往,从不与人说话,只常常哀叹叹气,或默默流泪。”猫儿见从秋兰这里问不出有用信息,只得转头问吴公公:“三四月之前,公公还担着大内总管的位子。那嬷嬷被调去浣衣局,当时该有记录才对。”吴公公却一问三不知:“咱家当时处在高位,哪里能顾得上一两个无权无势的老嬷嬷。现下咱家只能管着膳房,想去多操心膳房之外的人和事,却鞭长莫及。”猫儿便唉声叹气道:“可惜啊可惜,五百五十两,可惜啊!”吴公公的心尖尖跟着一疼,忙忙探着脑袋,低声问道:“五福同你说了?”猫儿抠抠指甲,咳嗽两声:“我这猫妖活了几千年,老了不中用了,现下一个伤风,只怕就要躺一年半载。等病好利索,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公公,几个还在人世。而那些已经下了地府排队等投胎的,不知道临死前手里的私房又送给了谁。这你送我,我送你,钱财搅和到一处,就更撕掳不开了,真真是倒了大霉啊!”吴公公听得心里一颤,立时正色道:“你放心,各局司少一个人还能瞒得住,多一个人却不好瞒。无论是领宫装、领月例银子,都会留下记录。咱家虽说被贬了下来,可这些年的人脉也有几个。咱家去打听,尽快给姑姑回话。”猫儿这才满意,交代道:“我今儿问你们的事,牢牢咽进肚子里,说梦话都不许带出来。可记下来?”两人纷纷做了保证,这才齐齐离去。------题外话------今天两更。第152章 五殿下说(二更)吴公公的离去,仿似被丢出去的包子,再不见了踪影。猫儿指使五福去问了好几回,得到的反馈便是:还在调查中。她只得收了心思,好好养病。然而这病却不好养。此番伤风后,她的身子随时都在冒虚汗。春杏放心不下,去寻了一回柳太医。返回废殿时,带来的却是一位小医助。小医助医术平常,并未看出猫儿脉象中的异常,只猜测道:“许是姑姑在炕上躺的久了身子虚。这养病还是要下地走一走,躺久了,没病也能躺出病来。”猫儿问道:“柳太医呢?他今儿不当值?”小医助笑道:“祭祀皇陵在即,太医令器重柳大人,已带着他提前去了行宫做准备。姑姑莫看祭陵只有两三日,可沿途的驿站、皇陵跟前的行宫是否有医患,各处侍候的下人可有隐疾,都要提前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