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深深望了她一眼,抚着她面颊道:“你好好歇息,旁的都不用理会,只等我消息。”她却一把拉住他手,再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他会意,低声下令:“你们出去。”房中灯烛憧憧,映照出一对缱眷偎依的恋人的影子。猫儿倚靠在萧定晔的怀中,喃喃道:“今夜,还能出宫吗?”*——*——*夜市是个无上宝地。上至飞禽走兽,下至农具种子,左至吃食衣裳,右至兵器刀具,都能寻见不少的小摊。猫儿此时便停在一个卖刀剑的兵器摊子前。摊贩舌灿莲花的介绍着自家宝贝:“……纯钢打就,吹发可断,削铁如泥……”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见她听得认真,看的细致,不由奇道:“怎地对刀剑产生了兴致?”猫儿抬头看他一眼,又瞥开眼眸,掩饰性的轻咳一声,道:“想寻个防身利器,省的总吃亏。”他闻言,一只手便伸去腰间,觉着不妥,又垂下手,只低声道:“我那里好多把匕首,精致小巧,适合你用,哪里需要在外间买。”猫儿忙道:“不能用贵重的,若不小心遗失,反而多生是非。就是要用这些看不出来历的才好。”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刀具,弯腰拿起一把适手的,问着摊贩:“可真的削铁如泥?”摊贩忙忙拍着胸口道:“假一赔三!”转身取了片铁片出来,大方道:“姑娘但且试用,若砍不断这铁片,我不收你银子。”她试着一刀戳过去,那铁片果然被戳个大窟窿。她吃惊道:“果然是神器。”将将要问价钱,萧定晔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摊贩手中的铁片拽过来,也不用匕首,直接两根手指用力便对穿而过。猫儿更加吃惊,低声惊呼:“你武艺这般强?”萧定晔一笑,将铁片递给她:“你也试试。”她将信将疑接过铁片,只觉入手轻飘,稍稍用力一掰,那铁片便被她轻轻松松掰成两半。原来这铁片竟然是刷着一层铁粉的薄木板。她立时惊愕,抬头吃惊望着摊贩:“你骗姑奶奶?你活的不耐烦了?你信不信我破罐子破摔带你上路?”摊贩讪讪一笑,强词夺理道:“也不算诓骗,我说那匕首能戳破这板子,没说错……”萧定晔径直带她去了正街的兵器铺子。夜晚的铺子还未收市,虽没有几个主顾,小二却依然热情,将来人侍候的仿佛自家大爷。猫儿有些踌躇,悄声道:“在这里买匕首,只怕要被当成冤大头宰客。”萧定晔一笑,道:“你尽管选便是。”她便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去,但见里间各种铜锤、狼牙棒、大刀长枪、匕首蟒鞭不一而足,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她拿起一把匕首试了试,极沉,用来割坑道尽头洞口的铁条,没拉扯几下,她就得累瘫。再拿起一把,刀刃又太短。她慢慢看过,心下越来越有打算,最后盯上一把五寸来长、刀刃极窄的匕首,当先转头看看萧定晔。萧定晔上前,为她检测了一回匕首,含笑道:“眼光不错。”带着她往一边试用区,指着立于墙边的木条、铁条道:“去试试。”猫儿吸取了经验教训,先上前去掰了一回。莫说铁条,便是木条都未掰动。她心中有些满意,这才挥动匕首砍在铁条上。那铁条并非精钢铸就,遇到匕首立刻现出一条割痕,确然有些削铁如泥。猫儿大为满意,正要同店家询价,萧定晔已上前取了匕首,只让她坐在椅上等。未几,他便捧着盒子过来,牵了她手出了门外,笑道:“未想到,我此生第一回 为姑娘买礼物,竟然是一把匕首。”他揶揄道:“我送你匕首,如若你今后用在我身上,我便是史上最蠢冤大头。”她心里一惊,立刻抬头看他。但见他神色自然含笑,眼神温和,并无要敲打她的模样。她立刻低头,接过盒子,刻意装出凶狠的模样:“若你对我变心,这匕首就能用在你身上,将你戳个稀巴烂。”他哈哈一笑,低声道:“只有你对我变心,没有我对你变心的。”她听得心惊胆战,只觉他今夜每句话都仿似有深意一般。她立刻将吴公公扯出来当幌子:“吴公公那里,我与他有一笔经济账,能抵了买匕首的银钱。”他听到她提吴公公,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醋意自然翻腾出来。她见他果然被带的偏离了注意力,便抿嘴一笑,继续道:“吴公公有五百两银子被人拿走收不回来,我出马收一回债,就能二一添作五,得二百五十两银子。然后我再用这银子给你买好玩意儿,可成?”他乜斜着她不说话,半晌方低语:“两百多两,你可愿意?这匕首也不过一百两。”她听的心疼。一百两的匕首,若换成铜钱,一气子投出去,只怕压都能将坑道洞口的铁条压断。如今却用来买一把匕首……且这把匕首眼睁睁看着要勾走她的二百五十两!她一咬牙,冒充着大方:“又不是我的银子,是吴公公的。前夫就是用来坑的,坑他两百五十两银子,花在你我这对狗男女身上,岂不快哉。”他被她逗的一笑,终于不再追究,半晌方不情不愿道:“你把握好分寸,千万莫再令我误会,否则他的性命只怕留不住。”猫儿忙忙诅咒发誓,说这是她最后一回与吴公公有瓜葛,这才将爷给哄好了。正街往前又是前几日曾去看过的银水河。猫儿有心再去探上一回,将河道四周都看清楚,便有意无意牵着萧定晔往前而行。寒风一阵阵吹来,天上开始飘落雪花。他见她鼻头发红,便抚着她脸,同她打商量:“不如我们回宫,等改日天气好些,我再带你出来?”她忙忙道:“不成不成。”又心虚解释道:“万一……我再没有机会出宫,再也看不到这大千世界,如何是好?”他心上一痛,低声道:“不会的,有我在,一定能寻到那制毒人,取到心头血。”如此便也不再提回宫的话,只跟着她往前行去。寒风陡的加大,吹得人迷了眼,极难前行。萧定晔只得道:“我们去那茶楼里坐坐,吃吃茶听听曲。”她抬头望去,见他所指的茶楼恰恰在正街正中,正好挨着通往银水河小亭的缺口。其上诸多窗口,正是个观景看河的好去处。第174章 娘子(一更)楼里温暖如春。唱曲的姑娘和乐师正在大厅中央配合着,唱着一曲家国儿女情的曲子。一时壮怀激烈,一时缠绵悱恻,老少爷们无不跟随曲中深意,听得如痴如醉,捏在指尖的花生瓜子搭在牙尖上许久,都忘了咬下去。萧定晔显然是此间常客,他牵着她并不在大厅停留,只拾阶而上,去往第三层,方寻了个雅间而坐。雅间位置极好,两面开窗,一面能看到中庭唱曲的姑娘,一面便能看到河面。此时开向河面的窗户紧闭遮风,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从靠中庭的窗户传进来,分外动听。小二进来,先为两人斟了茶,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本店有……”他不停歇的报着茶名、点心名,只那名称却被改的文雅至极,如“塞上江南”、“北风意”,听不出个所以然。萧定晔转头看看猫儿,含笑道:“都各来一份,都尝尝。”小二见来了这般大的买卖,喜的见牙不见眼,忙忙应下,点头哈腰的去了。猫儿奇道:“此前听闻你极惜财,宫里下人们轻易得不到你的赏赐,怎地今儿竟如此大方?”他一笑,低头茗了一口茶,正色道:“我此前是极抠门,故而每次来茶楼,也不敢多点,只点一壶最便宜的茶水,饮过了就走。今儿跟着你这位财主,自然是要将此间美事皆尝尽。”她立刻睁圆了眼,支支吾吾道:“我何时……何时是大财主?”他极力的绷着笑,同她翻旧账:“方才是谁说‘前夫是拿来坑’的?你坑了两百多两,言之凿凿要用在我身上,怎地一转眼便忘的一干二净?”她心里疼的要冒出血珠子,面上却强挤出一丝儿笑意,连声道:“没忘没忘,只要殿下开心,我自然是开心的。”她说话间,手不由自主摸进袖袋里,想着平日不过随身带了二三十两银子,也不知够不够付茶资。心中又想着,本来替吴公公要债的事还可以拖一拖,现下却拖不了,得尽早当一回恶人才是。她将装匕首的盒子贴在心口上,感受着这一百两银子的宝物,心中慢慢平息下来,心想这茶点再如何也超不出一百两银子,总体上她还是赚的。未几,小二已十分殷勤的敲门进来,将所有茶点摆放的满满。她打眼望去,虽不知茶点滋味如何,然而茶具杯盘无一不精巧华美,映衬的茶点也是高档无比。她自然知道身处豪华处,要显得视金钱如粪土,如若言谈间说出个“银”字便落了下乘。然而对着这一桌精巧之物,她终究还是未忍住,遮着半边嘴低声问小二:“这一桌,价值几何?”小二不慌不忙报价:“一共一百四十八两三千。”“什么!”她大惊失色,不由直起身子,指着这一桌二十来样,支支吾吾道:“何德何能?竟然比我这宝剑还多五十两?”小二将将要解释,见萧定晔摆了手,便亲切示意:“请慢用。”脚步轻快的出了门。萧定晔含笑望着她,举著夹起一只点心放在她面前骨碟上,道:“‘塞上江南’,你尝尝。”猫儿无精打采望了望这只点心,垂头丧气道:“莫说‘塞上江南’,便是‘万里河山’也没有什么胃口。”萧定晔终于朗声长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重新夹了那“塞上江南”,自己先咬了一半,方将另外一半凑在她唇边,悄声道:“比宫里的还好吃,你出的银子,不愿意吃回来?”她闻言,立刻张口将半块点心一口吞进去,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念叨着:“一两。”他忍笑又夹了一块旁的点心,照例自己咬了一半,喂她用过另一半。她等咽下去,立刻报数:“二两。”他竖起大拇指,赞道:“瞧瞧,两口就吃回来二两银子,好能耐。”她哀叹一口气,愁眉苦脸道:“怎么看怎么觉着吃不回来。”他哈哈一笑,鼓励道:“尽力而为,爱妃机灵,一定能寻到不吃亏的法子。”她再猛吃两口,方忍痛停了嘴,先紧着打听重要事。“银水河已结冰,不知冰面多厚,站上去会裂吗?”他放下竹筷,前去推开面向河面的窗户,转身向她招手。她忙忙凑过去,同他一处趴在窗棂边,便见他所指之处,冰面上,隐隐有人坐于其上。他指着那人影道:“冬日无事,常有人来夜钓。夜钓便要用专门的开冰利器敲开冰面,将垂杆深进水下。人坐在冰面上,却是无碍的。”她精神一振,忙忙追问:“何种利器?”他瞟着她一笑,道:“听说你们废殿之人擅长给人开瓢?我觉着,凭娘子的身手,任何物件拿在你手里,都能成利器。”她心间一窘,讪讪道:“我还是差点火候,白姐姐要厉害些。”他哈哈一笑,将她搂在臂弯,轻声道:“若你今后想垂钓,我便带你来河畔。夜里我们在岸边搭个棚子,再用你那铜锤敲开冰面,布好钓竿,去棚子里歇息一夜。第二日日出之前,便能满载而归……”她心中一动,知道她磨珍珠粉的铜锤极可能敲开冰面。若她从黄金山坑道尽头跳进水里,从水下敲开冰面,再翻出去爬去岸上。只要她没被冻死,便有望获得自由。他贴着她耳畔继续道:“西市里有卖鱼的鱼贩子,为夫便将钓来的鱼低价贱卖给鱼贩,用赚来的银子换两个烧饼,拿回家,你一个,我一个。”她听闻,心中怔忪片刻,不由顺着他的话头道:“没有咸菜吗?”他点头道:“家里便有现成的咸菜,萝卜干,白菜干,还有一罐咸鸭蛋。咸鸭蛋我却不吃,是专门留给娘子的。娘子怀有身孕,要多吃一些才好。”她不由抬眸望他。灯烛憧憧,他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如远山的坚毅,又似涓涓清泉的柔情。他面上常见的似笑非笑的纨绔表情敛的干净,换之以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她不由有些怔忪,喃喃问道:“不吃鱼吗?孕妇多吃鱼,小孩聪明的。”他立刻点头:“打鱼的怎能少了鱼吃。我为你烧鱼,可是鱼刺极难除尽。”她点点头,提醒道:“可以煮鱼汤。”他接着道:“鱼味腥,我便去请教隔壁阿婆,如何做出的鱼汤没有腥味。”她不由问道:“如何?是不是要放生姜去味?”他的手抚上她脸,拨开夜风吹乱的鬓发,低声道:“没错,要放些生姜。娘子可觉着美味?”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副岁月静好的闲居图,图中她拥有着梦寐以求的自由,身畔还有个体贴英俊的夫君……她眼圈红的厉害,双臂搭上他颈子,踮起脚尖,向他倾靠了过去……丝竹声欢快传来,一首新的曲子响起,表达的是女子同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欣喜。猫儿站在雅间外,扶着栏杆,面色有些苍白。她后来仿佛梦中惊起一般从他怀中挣脱开,一言不发跑出了雅间。他只当她害羞,并不追出来,由她在外间平息心绪。她想着方才的情景,心中一片迷茫。脑中的两个声音激烈辩论着。辩论的主题是,她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深爱。一个声音道:“她此前数回都尚算是‘报复’,这回却动了情,如何不是深爱?”另一个声音反驳道:“她此前数回即便是‘报复’,也都情绪汹涌,激情澎湃,回回都这样,也能叫动情?这只不过是身体正常反应,她充其量是淡淡的喜欢。”前一个声音不服:“胡猫儿,你自己说,方才的情景明明不需要你‘报复’,你却主动去‘报复’他,你是不是深爱?”后一个声音也不服:“胡猫儿,你自己说,如果换个男子,你是不是也会迷情?”猫儿心下却一片冰凉,立刻道:“胡说,没有的事。”心中的两个声音终于统一了战线,齐齐吐槽道:“切,懦弱,不敢承认。”她在外间站了良久,耳边听得那唱曲的姑娘已换了下一首曲子,惊觉出来的时间已久,立刻要转身离去,不妨近处有人,一个猛回头便同那人撞在了一处。她“哎哟”一声抱着被撞痛的脑袋怒视来人,那人同样怒视着她,须臾间,神情一转,惊咦道:“你……☆△匚○☆△匚○……”说了一串鸟语。猫儿眉头一蹙,半个字都听不懂。那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狐疑的瞪着她看了半晌,方淡淡道:“姑娘长了一双好眼,要细细看顾才是。”四周无数灯笼将走廊照的恍如白日,她凝眉望向来者,但见其人长相普通,只在额间有一颗极大的痦子。她能肯定与他不相识,却不知何处有些说不出来的面善。待她还要细看,那人却转头匆匆离去。她这才揉着额上痛处,心里暗呼倒霉,几步进了雅间。第175章 滑肠(二更)萧定晔并不是个吃货,桌上茶点并未下去多少。见她捂着脑袋进来,目光在她嫣红的嘴唇上瞟了几眼,方移到她额上,立时蹙眉:“怎地了?”见一会会不见,她额头已红了一片,他立刻上前帮她揉压,问道:“撞在了何处?怎地这么大的包?”她心中兀自想着方才那人的话,只向他做一个“莫说话”的表情,蹑手蹑脚退去门边,将门轻轻拉开道缝,往外探去,不由面色一变,立刻转头向他招手。他快速上前,透过门缝往外瞧去,但见外间走廊分散站了四五人,那些人看似在凭栏听曲,彼此之间互不相识,然而目光却有意无意往雅间这边瞟过来。她悄声道:“和我相撞的人便在外间,他说,我长了一双好眼。”他立刻向她双眸望过去。灯烛憧憧,眼前一双杏眼中,眼珠如上好的猫眼石。她微微眯眼,琥珀色的眸子便在灯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有什么头绪从他心间一晃而过,转瞬间便溜走。外间的窥探还在继续。那些目光无数次梭巡到这边,目光交错间,他倏地一惊。眸子,全都是琥珀色的眸子,同猫儿的一模一样。他立时转头望向她。她还在蹙眉向外窥探,面上有些心焦和担忧,悄声问他:“可是泰王的人?”其神情,确然不像同外面人相识。他渐渐收回疑心,只低声道:“还不知道是哪方来路,或许是认错了人。”猫儿点点头,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道:“你的人呢?可跟在周围相护?”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是他曾想象过的心爱之人的触感。他不由回握,摇头道:“我同你在一处时,是不允许他们跟来的,免得你害羞。”她急急道:“那如何是好?我们逃吧,若真被他们盯上,我倒无事,却与你有大碍。”他立刻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压在杯碟下,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其上面额,他已环住她腰,低声叮嘱道:“抱好了。”转瞬间他已带着她从面向河道的窗户一跃而出,并不直接回宫,先顺着河道绕了一圈,直到三更时分,方顺着宫墙一跃而进,送她到了废殿外。四周寂静,雪片已将宫道满满铺盖了一层。他用双手捂着她被夜风吹冷的面颊,叮嘱道:“快回去歇息,便是睡不着也要阖眼,不能硬撑。后面几日有些忙碌,我不能再来接你下值,要明珠去接你。她武功不赖,能护着你。旁的事上莫逞能,搞不定还有我。”她心下无端端的烦躁,只“嗯”了一声,转头便要走。待行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停下脚步,转头同他道:“你等一等。”她回了配殿,放下装着匕首的木盒,从枕下摸出昨儿夜里写给他的情信,转身出了门,待站去他身畔,又有些后悔,只低声道:“无事,我送你离去。”他望着她,抿嘴一笑,握住她双手,又顺着她的手往她袖袋里一探,立刻被他摸索出那情信。他面上笑意越浓,低声道:“我会回去细细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她心下一阵迷惘,只得搪塞的点点头,由他在她额上蜻蜓点水的一贴,看着他离去了。重晔宫,书房。萧定晔沐浴过,只穿了一身中衣,湿润发丝垂在身后,神色恢复了独处时的冷峻。他吩咐随喜:“去查,哪一族人,眸色如琥珀,近期在京城活动。”随喜立刻想起胡猫儿。他瞟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探问道:“可是与胡姑娘有关?”萧定晔只有一瞬间的疑虑,又摇头道:“与她无关。”随喜忙忙应下,又汇报着新的信息:“白家那小子,现下怎么办?白家在宫里有两位才人,如若牵扯上偷盗虎符的罪名,就是叛国罪……”萧定晔毫不迟疑道:“先关押,不能治罪,不允任何人探视。若按叛国罪论处,牵扯面太大,整个白家都得陪葬,又事关宫里的两位才人。若按偷盗罪,三哥那边反而会察觉出蹊跷,认为这是障眼法。”他叮嘱过,方问道:“皇祖母那边呢?”随喜悄声道:“太后装出身子不睦的模样,已有两日再不外出,由阿尔汗小姐陪着解闷。只对外宣称是人老惧冬,虽宣了太医,只让太医开了几幅滋养汤药,并未诊脉。”萧定晔放下心来,待随喜出去,留他一个人时,他方拆开带回来的情信,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品味着其中的甜蜜。夜半四更,猫儿搁下手中笔,等新写好的情信墨迹干涸,方对折再对折,压去了枕下。那情信上所写的,和昨日并无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是将“我喜欢你”、“我中意你”、“我想你”、“我担心你”用不同的措辞说出来而已。然而今夜写和昨夜写,心境却大不相同。脑袋中有个声音先打了个哈欠,继而喃喃道:“看吧,说你喜欢了他,你不承认。可你写信的时候,分明是用上了真情的。”猫儿不说话,等着另外一个声音。那声音半晌才响起,并不是同她说,而是同前一个声音道:“她要自欺欺人,我们也无法,便随她去吧。反正她要离宫,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牵扯。”她知道,脑中的这两个声音,是她阴阳失调的产物,幻听。她只静静道:“你们莫得意,等我吃过解药,喝过人血,就将你们赶跑。省的你们乱我心性。”外间的梆子声正式响起,她立刻起身取了蜡烛和火折子,又将匕首塞进腰间,转头同睡的昏天暗地的大黑道:“宝贝,出发!”*——*——*坑道寒冷,外间下雪降温,坑道里也随着冷了几分。四周除了亘古不变的河水哗啦声,便是猫儿割锯铁条之声。宝刀在手,一连十几下的割锯后,在铁条上只留下轻轻一道痕迹,用手一抹,那痕迹消失的干净,彻底否认了她的努力。她知道逃出去不容易。如若没有难度,周围四散的森森白骨便不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停歇的拉锯,拉锯。大黑看她困难,时而上前用利齿帮着她咬噬那铁条,待力竭后,方退了开去,盘缩在白骨旁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时,她手上已起了血泡,而铁条原来被割开的一半之处,也不过只陷下去几根头发粗细的深度。然而这样的进展已经算快了。她估摸着,每日里割锯不到一个时辰,想要完全将铁条割断,至少还得半个月。而再有五六日,就到了伴驾祭陵之日,她的时间太少了。得想办法每日延长割锯的时间才成。她抹了抹额上汗,转头同大黑道:“走,回去。”猫儿手上的血泡很快引起了旁人留心。明珠照旧侍候她沐浴时,吃惊道:“姑姑手指怎地了?”猫儿只得搪塞道:“许是体内毒药……”她一句话未说完,瞧见明珠面色大变,她生怕明珠再将萧定晔招来,忙忙改口道:“解手太用力了些……”明珠方才的吃惊神情没有浪费,她继续半张着嘴,惊诧道:“姑姑解手,竟然力气大到将手憋出了血泡?”猫儿正色道:“你的声音可以更大些,正殿里的人都知道我解手困难了。”明珠立刻闭嘴,待帮着她换好衣裳,梳好发髻,方取了药油和纱布帮她包着伤口,叮嘱道:“今儿我去寻些猪油,熬好了等你回来润肠。”猫儿:……到了夜里四更,她再去坑道时,便着意戴了手套,又换了另一只手。然而等她专注的割锯过铁条,到了返程之时,方察觉手套已磨破,另一只手指上又磨了血泡。她立刻压力倍增。她再用解手困难的理由搪塞明珠时,明珠二话不说,果然给她熬了猪油,同五福两个齐齐按住她,将满满一碗猪油灌进她腹中去。猪油的效果杠杠的。她赶时间上值,刚刚走出废殿,腹中立刻电闪雷鸣。五福麻溜的去御书房帮她告了假。腹泻整整持续了一早上。她坐在恭桶上没下来过。明珠见她越加消瘦,立刻动手煮了浓汤,亲自端到了恭桶前,恭恭敬敬递给她:“姑姑,将就喝上些,莫让腹中青黄不接,再腹泻下去,要掉肉了。”猫儿虚汗直冒,气喘吁吁道:“你……你……你走开……”待过了午时,腹泻方好些,她躺在炕上,内心里拔凉拔凉。脑中那两个声音欢喜道:“终于可以不去锯铁条咯,有机会留在萧老五身边咯!”明珠将饭菜热了又热,这回学了乖,谨小慎微端到了炕边,先做了一回自我反省:“我知道猪油润肠,没想到在姑姑身上竟成了滑肠。姑姑看在我一片好心的份上,千万莫同我置气。否则主子知道了,要让随喜处置我,将我打的吱哇乱叫。”猫儿心内长泣。这就是撒谎的代价。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恹恹道:“饭菜我吃,你出去吧,将五福唤过来。”配殿里极安静,猫儿缓缓吃过三碗饭,喝过三碗汤,外加两个包子,方觉着拉空了腹中有了依仗,指使着五福:“你去将墙上地府神君的画像揭下来,再带着大黑。今儿我有空,我们去替你阿爹将送出去的银子讨上一讨。”第176章 催账(一更)鹅毛大雪扑簌而下。掖庭的一排瓦房里,住着略略有些头脸的管事太监。五福将自带的小杌子从肩上取下来,在背风处放好,道:“姑姑先坐,等我去逞能。”从废殿到此处,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猫儿已大汗淋漓。她一把拉住五福,指着自己的脸,喘着气道:“我的妆容,还威风吗?”五福竖了大拇指:“威风的要命,尤其这一对儿火棍眉,谁见了不喊一声‘饶命’?这红嘴唇,谁见了不以为姑姑才吃了人?”猫儿略略放下了心,握着小手炉坐去小杌子上,只向五福努努下巴,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此时正值未时,宫里众人还歇晌未醒。静寂被一连串的拍门声打破,五福扯着嗓子喊:“别睡啦,年根儿啦,还银子保命啦!”不停歇的喊叫催促下,各瓦房极快传来“吱呀”开门声和午觉被吵醒的叱骂声。五福并不惧怕,见有人已站在了檐下,立刻双手叉腰,将猫儿此前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喊出来:“哪些人拿了我阿爹的养老银子?今日还银子,一分息不收。错过今儿,金银皆不收,只收耳朵、大腿。”他将此话说过,将手上“阴间三巨头”的画轴抖开,高高举起,站在了猫儿身畔,护法的架势十分到位。四周皆静。各檐下的太监听明白了事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愿意做第一个冤大头。早已到手的银子,怎能吐出去?宫里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生存法则,没有自谦自让一说!猫儿轻咳一声,并不多言,将手中的账单纸递给五福:“念念。”五福威风凛凛的神情略显出些为难,捂着半边嘴讪讪道:“我不识字儿……”她只得自己起身,站去了院中央,念着账单的头几条:“张公公,二十两,外加二等东珠两颗;王公公,十八两,外加四两金簪一个;许公公,六十五两,外加玉如意两对……”她念过头三人的账目,抬头环视一回,含笑道:“我念的可有错?可少说了银子?今儿诸位公公配合我,乖乖将吴公公的银子还回来,你我二话没有,恩怨自此揭过。如若谁要当老赖,我便同各位公公周旋周旋。”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转头再看看五福。五福收到眼风,举着阎罗王画像往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口中喊道:“鬼君大人,将这些人都认识认识,夜里您也好行动。这些人有没有小命过年,全凭您一句话。”有位太监终于站出来,好言问道:“咱家手里有吴公公的银子,是不错。可当时是他赠予,并非咱家强迫。如今银子都花了,咱家去哪里再找银子还他?”四周纷纷传来附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