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晌午,外间风声还未停歇。猫儿闭眼趴在炕上,想着自己的现状。手里还有两颗短暂解药,她一直留着,原打算是等身子发痛时再服用。然而到现在,身子再未发痛,可毒性却渐次显现,也不知是否还有作用。她的手摸索着捏向被角,悄声无息的掏出一粒短暂解药塞进口中,用力咽了下去。不过一刻钟,她脑中的声音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没作用,哈哈,我们还能继续说话。”猫儿一拳打在炕沿上。在一旁煎药的明珠忙忙问道:“姑姑,怎地了?”猫儿淡淡道:“无事。”明珠端着药碗上来,扶着她喝下,安慰道:“被打了板子,怎么会无事。夜里主子会来看你……”猫儿点点头,重新趴下去,闭眼重新思量。吴妃的事情,不能让萧定晔知道。他一心护着皇帝、皇后和太后,若知道皇上的妃嫔里有细作,只怕立时就要下了杀手。泰王暴露,吴妃若不被供出来便好,若被供出来,她帮着遮掩一二,也无不可。她同情吴妃,实则也是同情她自己罢了。今儿皇后打了她板子,午时前后,杨临便来了废殿,代表皇上发出了慰问。泰王应该暂时不会上门再掳她、打她、威胁她。后面的,便看她的造化了。今儿她受了伤,且萧定晔夜里还要过来,半夜去坑道里锯铁条的事,只能推到明天去做。好在明儿时间充裕。时间必定是充裕的。她狠心割下那大内总管的耳朵,利用了皇后一遭,不就是为了争取这养伤的时间吗?然而在算计明儿的事情之前,还得仗着萧定晔喜欢她,为吴公公搏一回前途。萧定晔来的不算早。三更时分,配殿门一声极轻的响动,一身黑衣的萧定晔闪身进来,立刻将猫儿抱在了怀中。两人拥抱良久,无人说话。猫儿明白,萧定晔想给她一个名份,阻力重重。今日皇后说的极明白,萧定晔虽不就范,却也未说服皇后。她都替萧定晔感到累。不被父母祝福的爱情,要走的定然要艰难些。她在黑暗里抬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无碍。”无碍什么,她没有明言。他却听的懂。他将脑袋埋在她颈间许久,哑声道:“信我,我一定会解决。”她脑中的声音又开始蹦跶。这回它们没有无脑向着萧定晔。一个声音道:“有能耐就往正妃位子上去解决,侧妃算个什么。”另一个声音更是狮子大开口:“有能耐就守着胡猫儿一个人,连名份都不许留给旁的女子。”猫儿大喊:“闭嘴!”萧定晔身子一顿,明显有了疑问。猫儿无语,只得再牺牲自己一回,主动倾了身子……这样一个“报复”,为她后面要说的话,开辟了一条路。“太监们都欺负我,你可知道?”她开始使出美人计。“以前不知,现在知了。”没有将她护好,他语气中颇有些羞愧。“那怎么办?”她撒娇道。她不能主动提出吴公公,她得让他提。他立刻道:“等三哥的事情一了解,我将你调去重晔宫。”不是这个回答。她心里苦恼。等泰王的事情一了,要么皇帝特赦她离宫,要么她从黄金山坑道里逃宫,要么柳太医带着她离宫。无论哪种方式,她那时都已到了宫外,谁稀罕什么重晔宫。她继续谆谆善诱:“泰王的事情何时了结,谁又能说的清楚。或许去皇陵就能了结,或许还要等个三五年。那时我早被那些太监们吃的渣都不剩。”他沉思了一回。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她立刻前倾身子,再“报复”了他一回。他口干舌燥,灵台有些迷糊,追问道:“那……我想法子,换上新的大内总管,自己人,就会暗中护着你。”“换谁?”她探问道。“换……”他再思考了一回,没有说出吴公公。猫儿一咬牙,再“报复”了一回。待放过他,方委屈道:“暗中护着我,总会让不知内情的太监钻空子,依然要欺上门。”他的灵台越加迷糊:“换与你相熟的人,可好?”“换谁?”她再问。他又陷入了沉思。猫儿几乎要大哭一场。哥哥哎,关键时候你怎么如此不给力啊!她再送上一场“报复”。这场报复因为最后受到了反杀,险些让她丢盔撂甲,好在最后她脑中的声音救了她。一个声音道:“嘻嘻,羞死人。”另一个声音道:“哎哟,亏大了,这哪里是‘报复’,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并且还煽风点火:“加油,就差一步……”猫儿倏地挣扎了开去。“咚”的一声,她的身子掉在了炕上,她立刻“嗷呜”着呼了一回痛,挽回了险些守不住的所有。萧定晔立刻着急道:“可是撞到了伤处?我看看?”黑暗中,他的眸子明明灭灭,语声喑哑,克制着全部的冲动。她一咬牙,立刻拉着他手放回了原处,逼问道:“换谁?换谁?”说吴公公,说吴公公,你他娘的将姑奶奶便宜占尽,你再不主动说吴公公,我就用你出银子买的匕首戳死你!第180章 我对不住你(一更)外间寒风呼啸,带着雪片打在门上,仿佛在暗处偷听的促狭鬼。猫儿咬着牙静等。时间仿佛极久极久,久到她一只手往枕下摸索去,萧定晔终于出了声:“那便……便……”便什么呀我的娘啊!她的手立刻握住了枕下的匕首。“便换……吴公公……可好?”他的气息喷在她面上,烫的她险些要起个泡。她手中的匕首并未放下,做出为难神色:“吴公公成吗?不成不成,我不愿意他。”他刚开始还不确定,现下反而觉着这主意极好:“就吴公公,这几日我就扶他上位。要让他死心塌地给你当奴才,今后就是你的心腹。”猫儿终于长吁一口气。三更半夜,寒风如饿狼一般呼号个不停。一身黑衣的萧定晔迷迷蒙蒙站在废殿院里许久,神思才有些清醒。他缓缓下了井口,借着坑道上上下下,中途竟然破天荒的迷了两回路,方回了重晔宫。随喜等的心急,在书房里急急汇报着新消息:“异色眼珠之人,一时间仿佛失了踪,京城被翻遍,也未再寻出来一个人。”“嗯……”“营里的布置已做好,殿下过几日放心去祭皇陵,营里的将士会留意京城的动静。”“嗯……”又嗯?随喜极快的抬眼瞥一眼主子,又道:“穆贞姑娘也会伴驾去皇陵,这两日已在准备骑装。”“嗯……”还嗯?随喜看着自家主子一副被狐狸精迷了心性的模样,不由着急道:“殿下,离京去皇陵前还有何布置?时间不多,殿下吩咐,奴才立刻就去办。”“嗯……”随喜扶额。那胡猫儿到底给自家主子吃了什么迷魂药,竟将一向冷静、睿智的主子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由轻咳一声,低声道:“胡姑娘她……”萧定晔终于回了神,忙忙问道:“阿狸怎地了?”哎哟,随喜险些没被酸死。平日猫儿也就罢了,现下还成了阿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不一般。……第二日五更时分,明珠照例起身煎药时,见猫儿已穿戴整齐斜靠在炕墙上,忙忙上前制止:“姑姑作甚?”猫儿强忍住伤处疼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今儿觉着好些,要赶快去上值。”明珠着急劝阻:“哪里好些?今儿正是伤处发散的第一日,才要痛呢。”猫儿一咬牙,从炕上一步跳下,额上立刻起了一层汗,两只手死死交错,面上做出轻松之色:“你看,蹦蹦跳跳毫无妨碍。”她压低声音,对明珠晓以大义:“昨儿五殿下亲自抱着我回来,宫里好多双眼睛都看到。泰王那边若收到风,万一觉着我毁了计划,找人一刀捅死我还是小事。可坏了你家主子的布局,那才是大事。我今儿就得去上值,让泰王的眼线知道,皇上还看重我。”明珠面上闪现一丝纠结,目光最后定在猫儿身上,不确定道:“姑姑的伤处真的能去上值?”“能!”她一咬牙,原处又蹦跶了两回,方打消明珠的疑虑。她又交代道:“我总归是受了伤,白日敷药不方便。午时回来敷药顺便用饭,不用你送去御书房。可记下了?”明珠忙忙点头。猫儿长吁一口气。*——*——*天色发麻,周遭万物并不真切。猫儿站在御书房院门不远处,对明珠道:“你回去吧,夜里按时来接我便是。”她面上笑容亲切,比平日还多了几分温柔。明珠放了心,转身离去的步伐十分矫健,未多久便不见了身影。猫儿立时收回笑容,往边上一簇小竹林一闪。过了不多时,竹林里钻出个消瘦的小太监。那太监一路低头急走,进了掖庭,进了黄金山,最后闪身隐藏去了恭桶背后,不见了人影。*——*——*临近祭陵,提前半月,各相关部、局、司便早早准备出京之事。临出发的前两日,大内总管换了人。吴姓公公虽才上任,然此前在这位子上也待了十来年,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又兼新官上任三把火,全身压不住的意气风发,将前后诸事打理的妥妥帖帖,半点纰漏都未出。黄金山坑道里,贬去废殿里的宫娥胡猫儿一身太监装扮,紧咬牙关,握着匕首对准眼前拦着她自由的铁条用力一锯,手下吧嗒连响了两声。一声是匕首的刀刃的断裂声。一声是坑洞铁条的断裂声。哗啦啦的河水顺着一人宽的缝隙里泼洒进来,立时将她裤脚打湿。猫儿长吁一口气,顾不上心头感慨,抓紧时间清理着要带走的物件。这两日蚂蚁搬家一般,带到这坑道里的物件不算多。一布袋银锭,用于她离宫后的花销。两根研磨珍珠粉的铁锤,用于她跳进河里后从河下敲开冰面,好爬出去。否则辛辛苦苦预谋了这么久,若是最后闷死在冰下,还不如留在宫里的好。她看了看断裂的匕首,心下有些遗憾。本来要将这匕首也带在身上防身,现下却再无用处。各物件放在此处,也不一定真的能派上用场。如若皇帝发话赦她离宫,或者柳太医那边的门路不出岔子,她大不了再将这些东西取出去。等从坑道里爬出去时,外间已漫天繁星。大雪初住,夜晚的天空晴朗的仿佛陷入爱河的情侣的心绪,可着劲儿的享受着甜蜜。御书房近处的小树林同晨起时一般安静。不过三五根竹子簇拥生长,倒将她藏在里间的宫娥衣裳遮掩的一丝不露。她左右看过无人,猫着腰便钻了进去。等换回宫娥打扮,钻出来在路边等明珠,看着漫天繁星,心下不禁有些怔忪。她老娘又出现在她身畔,低声问她:“是不是舍不得萧定晔?”她立刻紧咬嘴唇,一受痛,幻象消失,眼前还是宫灯映照的雾蒙蒙的宫道。可脑中的声音却不那么容易消失。一个道:“你敢说你舍得他?你想一想,你出了宫,今后还能再遇上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英俊、多金、体健的公子?”另一个道:“虽说给皇子当女人,少不得要争风吃醋、大搞宫斗宅斗。可古代都这样,你去民间寻个汉子,但凡有点臭钱,还不是要纳妾、狎妓、包小星。”脑中的声音叽里呱啦吵个不停,她老娘又现出身来凑热闹:“阿狸,下值了?”她身子一顿,再用力抓了自己一把。她老娘的倩影消失,眼前站着的是萧定晔。脑中的声音们立刻欢呼:“说曹操,曹操到,今日又要玩‘报复’和‘反杀’咯!”寂静的夜里,她的手被他牵在手掌中。掌中温热,仿佛冬日艳阳,烘烤的人全身暖洋洋,一路熨帖到心底。她静静行在他身畔,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身畔宫灯将两个身影打在地上,其中较矮的那个身子消瘦的仿佛一张纸,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他将带的更近,将她搂在臂弯处,低声问道:“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我唤你阿狸,可好?”这几日急剧消瘦,她整个面上仿佛只剩下一双杏眼。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眸光从他入鬓的浓眉下移到他的眼,只停留一瞬间便躲开他的注视,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最后定在他的唇上。她如今知道他实则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人。他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纨绔,也和他在坊间的名声完全不同。他同她在一起时,虽常有愉悦,但不代表时时要笑。他不笑的时候肃着脸,但她能从他细微的神情中瞧出,他那并不是在生气。他在她面前时展现的都是他最放松的一面。她心里有千言万语,虽捋不顺那些丝丝线线,然而她明白,她的内心里,是有愧疚的。甚至,可能比愧疚,还多了一些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了脑袋,低声道:“好。”他便舒了一口气。她听出他舒气中的愉悦。像是要强调些什么,她又道:“狸猫和粘人小猫不同。狸猫更独立,更凶狠。”他手中握着她纤细的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掰断的手指,看着她低垂着脑袋显露出的尖下巴颏,他知道这些都是“七伤散”毒性发作到后面的症状。她实则已经有些油尽灯枯了。他心下难受,只点头道:“狸猫命大,活的更久。”他见她再不言语,又想将解药的进展告诉她。制毒人的事情确然已有了眉目,快则十来日,说不得便能收网。若慢的话……他前几回在解药的事情上,总是打了包票,却又未实现。解药像是一棵胡萝卜,而她便是被胡萝卜勾着的炉子。他给她带去的希望,回回都像在眼前,回回都未让她如愿。他不想让她觉着,他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话已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半晌方低声道:“母后和皇祖母那边,你莫担心,我总归有法子说服她们。我原也可以不去顾及她们,然最后的委屈却要转嫁到你头上。我一定会在同你成亲前,将前路的困难清扫干净。”她的心一阵接一阵的憋闷,险些要捂着耳朵。仿佛捂住了耳朵,听不到这些话,她就能理直气壮的继续诓骗他。他明明是一个皇子,明明可以左拥右抱,明明没有必要将心思花在她一个人身上。明明她不需要背负这些噬心的愧疚。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险些要决堤,她将脑袋扎进他怀中,一直到稳住了心神,方抬头抚着他面,惨然一笑:“我对不住你。”他面上显出浅浅笑意,深深望着她:“我虽不知你何处对我不住,然而若引得你多多垂怜,我心中自然也是笑纳的。”她一只手抚上他面,踮起脚尖,倾身过去……天上皓月向人间撒下清晖,然而,不管它多么慷慨,可这么一点光华,却永远照亮不了人心。------题外话------现在系统误判很麻烦,很多正常的主角互动都容易被误删。大家只需要,当我用词旖旎、渲染氛围的时候,“倾身过去”这几个字代表着情意绵绵的“吧唧”。而目前带了双引号的“报复”也是有含义的。大家明白就好,其间细节脑补就好。这篇文我着意设置了年龄,女主基本上(过年就算满岁)就实岁17,虚岁18,在古代早已及笄。所以我感觉,正常的一些“倾身过去“的行为还是正常的。因为其他的也不能写,两主角今后就比较热衷于“倾身过去”了。特此说明。第181章 交代后事(二更)午正时分,祭祀皇陵的车队停在驿站前。从五更到现在,几个时辰的车马劳顿,猫儿的从御撵上下来,踩去实心地面时,还觉着似在云端。她没有时间去平衡身子,立刻转身,面向御撵略略退后几步,恭敬向上抬起了手臂。另一边的太监拨开帘子时,已有人抬了步梯贴着御撵而放。御撵中伸出一只戴着雕龙扳指的手,稳稳的扶在了猫儿腕上。皇帝一身明黄龙袍,踩着步梯拾阶而下,目光先往猫儿面上打量几回,神色虽然不怒自威,眸中却闪现出几分关切:“可还好?”猫儿忙道:“奴婢无碍。”她的声音里虽带着几分虚弱,然少女清脆的声音掺杂着几分尖细,往外传了极远。跪地见驾的众人都看的真真,传说中的那位宫娥,虽然被皇子从杖责中抢下并抱在怀中招摇过市,然而皇帝对其宠爱却丝毫未减,连祭祀皇陵这般的大事,竟然都将这宫娥带在身边。而那宫娥的一身宫装虽因着祭陵之事而色彩素雅,可身形转动间,衣上暗纹闪烁,其华贵的规格竟比宫中四大妃还要略高上许多。礼部尚书戴大人专司礼仪,见多识广,混在人堆里悄声和同僚互送消息:“川西天蚕云锦,一年只能织出十匹布。就她这一身,至少得耗费三匹。”听见的官员倒抽一口气,越发觉着,皇帝这是真心实意的宠爱那个宫娥了。不远处的阿尔汗?穆贞姑娘牵着马,微微侧首,兴致勃勃看着皇帝和猫儿之间的情意绵绵,不禁低声同身畔人道:“父皇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类型……”萧定晔倏地转首,面上神情染上冷色:“这种类型,有何不妥?”穆贞并未听出他话中的不睦,一边思忖,一边认真答道:“虽说长的美,可也太瘦弱,像蛇精,多过像凡人。”萧定晔冷冷瞟她一眼,再不多言,只将马交给属下,疾步上前。他先往猫儿堵在鼻孔中染了血迹的布头上望去一眼,方抬臂抱拳同皇帝道:“驿站诸事已准备好,请父皇先行。”皇帝看他虽行了一路,盔甲佩剑威风凛凛,没有半点疲色,心下满意,道:“你们几兄弟,一起陪朕用饭吧。”简单一句话出来,驿站各级官员与役臣立刻动身,按照皇帝的安排重新去布置各官员的座次安排。待进了驿站,众人皆快速解手、净面,略略缓一缓旅途劳累,待用过午膳便要继续上路。猫儿趁着这个空当,静静出了驿馆,顺着墙根缓缓行了一圈。行宫里本就有宫娥,此番出来,上千人的队伍里,明面上,也就她与穆贞姑娘两位女眷。穆贞是一身男儿骑装,混在男人堆里,并不惹眼。而猫儿此行的装扮,其目的便是为了引人注目。旁人若有什么命令传给她,是极容易寻见她的。京郊一片坦途,四周少了遮掩,艳阳直白的打在人身上,照的她睁不开眼。她在额上搭了个凉棚,挡着日头往四处极快一瞟。几乎无人看她。只有乔装成小兵的明珠站在马群中,一边弯腰检查着马掌是否缺损,一边抬头往她这边若有若无的望了过来。猫儿远远的向明珠摇了摇头,并不近前,转身进了驿馆。她虽是宫娥,因地位超然,用膳时,同穆贞姑娘坐在了同一桌。席间无人说话,穆贞上下打量她几眼,十分大方的给了她一个笑脸。这位姑娘并不知道,眼前的宫娥于她并不是普通之人,而是她未来夫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而她未来夫君对她的打算,也不过是占个侧妃的名头,至于能不能做了真夫妻,实则有些勉强。猫儿冷冷看一眼穆贞,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执起了竹筷。穆贞却并不打算住嘴。她极为小声的唤了猫儿两声后,终于出手拽了猫儿一把:“你耳朵……”随着她的话音刚起,猫儿素净的衣衫上,一滴血吧嗒掉在肩上,仿佛瞬间开了一朵嫣红的花。猫儿不动声色用巾帕捂了耳朵,急匆匆起身,往外间而去。午膳极快结束。皇帝在驿站内稍作歇息,方在下人们陪同下往门外而去。猫儿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将将出门,便迎上了萧定晔的目光。他正同几位皇子站在门边迎驾。在皇帝几人还未出来时,他已同众兄长在门边等待。祭祀皇陵,皇家儿女自然都要跟来。六位皇子里,因少了再次禁足的泰王和年纪太小的康团儿,只余四人的皇子队伍便显得有些萧条。趁着空闲,几位皇子便将话题慢慢带到了皇帝和胡猫儿身上。四皇子年纪与萧定晔相当,此时不免劝慰他:“一个宫女儿有何挂心,且又是父皇看上的人……”萧定晔正色道:“我何时挂了心?”四皇子“切”了一声,反问他:“方才那宫娥耳中出血,你当时是何种神色?我瞧你不止是挂心那么简单。你莫做的太明显,你那侧妃还同路,总要给她留些体面。”他淡淡道:“四哥想岔了。”四皇子再要规劝时,皇帝一行已跨出门槛。萧定晔抱拳的同时,终于忍不住,还是抬头往向猫儿望了过去。耳中血迹已消失,肩上一处浅一处深,有些损毁她衣衫的美感。她上了妆,他瞧不出她的气色。然而他不是个阳春白雪不沾人血的皇子,他自然知道,鼻、耳两处流血,不是平常的事。接下来便是口,接下来便是眼。肖郎中曾提到过,等到她眼中出血,便几乎是药石无灵。她伴在皇帝身侧行出来时,也极迅速的抬眼望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泰王的人还没有现身联系她。他迅速垂了眼,和几位皇子快步跟在皇帝身后。悠长的一声“起”回荡四周,御撵重新踏上了去往皇陵的路。御撵里,猫儿向皇帝敬过去一杯茶,低声将黑手还未现身的消息禀告皇帝。皇帝点点头,只道:“在行宫,你能同朕形影不离。然后日祭祀,皇陵却不允女眷入内。届时你要见机行事,小五已在你身边安排了护卫。”猫儿低声应下,半晌又鼓起勇气,主动问道:“皇上曾应承奴婢,待揪出背后之人,便放奴婢出宫……”皇帝并不回答,目光中却现了些恍惚,仿佛忆起些旧事,许久才问她:“自由,难道比荣华富贵还重要?”为何这些女子,一个两个的,都看不上宫里?猫儿抬头望向皇帝。心系江山之人,要考虑的实在太多。他不了解,平常女子其实只想有个小家,能踏实安稳的过日子。然而在宫里,踏实安稳却最奢侈。白才人踏实安稳了吗?并没有。她被贬到废殿里,成为家族的弃子,堂堂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如今在给人当帮工捶珍珠粉赚银子,一双本该抚琴、作画、捧书卷的手,已遍布厚茧和冻疮。吴妃踏实安稳了吗?也没有。她守着活寡,心中只念着自己的儿子。然而有人用亲子的性命逼迫她,让她往万劫不复的路上去。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安稳了吗?前不久,她才悄无声息的中了毒,离撒手人寰也不过几步之遥。她壮着胆子道:“自由便是,纵是手里有银子,奴婢也只想饮白水。万事不过‘我愿意’。”皇帝一瞬间怔然,许久方喃喃自语:“原来她想要的,和朕想给的,并不是一回事。如此说来,这世间的伤情,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二字。那个单方动了情的,反倒是最可怜之人。”猫儿一瞬间想到了萧定晔。她欲要摇头,终究道:“没错,先动了情的那个,伤的最深。”皇帝面上露出一丝惨然,片刻后方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你认为,这回祭祀皇陵,你能平安回宫吗?”背后人既然算准,到她毒药发作的最后关头要伴驾祭陵,那么,必定有一场危机性命的祸事在皇陵或者行宫发生。成了,她这颗棋子已发挥完作用,背后人再不会在她身上投入。解药,没有。不成,更不会给她解药。成与不成,在背后黑手的计划里,她都得死。她虽然早已想的明白,一直怀抱着希望。然事情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心里一片冰凉,心知死无处不在。她跪地许久,方哑声道:“如若奴婢虽丢了小命,侥幸未暴尸荒野,求皇上将奴婢……烧成灰烬,骨灰撒进银水河……”河畔会有渔夫凿冰垂钓,其中总会有人拎着钓来的鱼送去西市,换回两个烧饼,他一个,他的孕妻一个。总会有人舍不得吃咸鸭蛋,都留给他有孕的妻子。总会有人为他的爱妻笨手笨脚煮鱼汤,并同隔壁阿婆请教鱼汤去腥的方法。她想,那样的一碗鱼汤,一定是极美味的。外间的马蹄和车轮声不绝于耳。皇帝的目光定在她的鼻端,一抹刺目的嫣红极快的滴了下来,隐没进上好的地垫中。他终于沉声道:“朕……答应你。若你协助揪出背后之人,朕便赦你出宫。若你不幸身亡,朕便派人将你的骨灰撒进银水河。”她虔诚叩头。------题外话------铺垫了这么久,这一幕终于来了。第182章 你是不是喜欢胡猫儿?皓月当空,在晴朗的天幕上遥探人间。深山尽头行宫巍峨,巨大暗影将近千人的祭陵队伍吞噬其内。与行宫遥遥相对的山峰里,便是大晏开国皇帝选定的皇陵之处。过去百年,已有四代皇帝及其妃嫔们长眠于此,镇守着龙脉,保佑着整个大晏的兴旺昌隆。山间悬崖边上隐藏着两双眼睛,如上好的蜂蜜,在月光下隐现琥珀光华。他们紧紧盯着停在行宫门前的御撵。待亲眼瞧见御撵中出来一位宫娥时,心中激奋难以抑制。一人道:“主上,圣女果然伴驾而来,萧家老三真没说错。”被称为主上的男子额上长了一颗极大的痦子,仿似第三只眼紧紧盯着远处那消瘦身影,半晌方道:“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一声“是”之后,山间完全归于死寂。行宫内外,窸窣的脚步声绵绵不绝,护驾将士们进了宫外营地,伴驾臣子们进了各宫殿。待众人歇息下来,已到了四更。沉睡的夜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只有淡淡香气似有似无萦绕。被安排进猫儿房里当值的宫娥明珠,此时正摸黑贴着墙根听了许久,方回到炕边的榻上,一边忠于职守为猫儿值夜,一边悄声道:“主子估计,后日要祭陵,最晚明儿就该有泰王的人向姑姑传信。”猫儿低声道:“明日你莫跟我太近,若有人传信,反而不好接近我。万一情急下向你下黑手,白白伤了你,没有必要。”暗夜中,明珠的声音分外冷静:“此番出行,所有暗卫都抱了必死之心。姑姑放心,我会斟酌行事。”长夜漫漫。猫儿闭目躺在炕上,脑中的声音叽叽呱呱极为热闹,这回却将话题定在了柳太医身上。“方才进行宫,柳太医的目光可不一般。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安排,他小小太医,哪来的路子能带你出宫?”一个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