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不由有些失望:“又不能管人,一点都不威风。”猫儿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脸:“哪里不威风了?对方若是没雕刻好,说不收货就不收货,这就是我们五福的威风啊!”五福听过,心下又觉得满意:“没错,他们没将活计做好,便是跪下来喊我爷爷,我也不能收。”两人为了寻合适的木匠铺子,花了五六日,将整个京城都翻找了一遍,却未寻到合适的木匠铺子。所查探过的铺子,要么是开价太高,要么是手艺不到家,要么嫌她的订货量太小要求又高,不愿接这个买卖。几日下来,毫无收获,未免有些郁郁。这日两人回宫时间早,在东华门时,正遇上工部工匠进进出出。其中监守的役臣是熟面孔,猫儿曾帮他捉过偷木料的贼。一时宫门拥挤,她不好进宫,便凑过去寻那役臣说话。她做了男儿装扮,役臣瞧了半晌方认出她来,忙忙附在她耳畔悄声道:“姑姑不知,宫变当日,五殿下在地底下发现好多坑道。有些是前朝留下,有些竟然是新近出现。前些日子户部拿不出这份银子,只得派人先守着入口处。现下缓过来些,立刻要将那坑道填埋,以防又被歹人利用。我是瞧着姑姑是重晔宫的人,才敢同你说。姑姑可千万莫再说出去。”宫里坑道此前未填补这件事,猫儿此前是知道的。自她能在宫里自由走动,她曾在五福的陪伴下去过黄金山。当时那一处坑道旁便有侍卫把守,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出。此时她和五福、王五三人站在东华门外,同役臣有一阵没一阵的说着闲话,等着工匠们走完再进宫。此时一位抱着木墩子的三旬工匠从宫门中挤出来,快步到了猫儿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咚咚对着她连磕两个头:“姑娘相救之恩,小的铭记在心,从来未敢忘记。今日得缘,竟然与姑娘重遇。”猫儿忙忙退开几步,定睛去瞧,只觉这工匠分外眼熟。那工匠见她认不出他来,提醒她:“坑道里……”她方醒悟,此工匠竟是她和萧定晔从废殿的井口里下去时,曾遇到的工匠。便是这位工匠曾画出了坑道的大部分地图,并帮着萧定晔里应外合,才将坑道的工匠们全部安然救出。她忙忙扶他起身,笑道:“大哥胆量惊人,是你自救才对。”她见他臂下夹着木墩子,木墩上雕刻着些许花样,心中一动,问道:“大哥是木匠?”这位木匠心肠极软,遇见救命恩人,泪花一闪,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一旁役臣帮着答道:“田大有上能搭房梁,下能雕花,沾了木头的活计不在话下。可惜啊,手艺这般好,却要辞工不干,实在是遗憾。”猫儿奇道:“田大哥为何不在工部继续干下去?”她记得,他去岁去废殿,修整她所居的配殿屋顶时,曾提到他家中借据,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人,生活颇为借据。田大有此时已稳了心神,恭敬回道:“我娘被捉去扣押的那一阵,摔断了腿,在家中将养好几月还未好利索。我媳妇儿三十好几又有了身孕,凶险的紧。家中还有一儿一女,人小肚子大,眼睛一睁就得吃饭。我先回家照应,待艰难时候过了,再外出寻活干。”猫儿正欲多言,王五已在旁催促:“亥末了,你莫又忘了时间。”猫儿忙忙同田大有道:“田大哥明儿可还进宫?”田大有回道:“要进的。做到这个月月底,才不做。”如今已是四月下旬,离月底也只有五六日而已。猫儿叮嘱道:“明儿午时,田大哥用饭歇息时,去掖庭膳房门前等我。我有要事同你商谈。记得,明儿来时多带几样你亲手做的精巧木工活儿。”待进了宫,行在宫道上,猫儿向五福交代道:“明儿在膳房门前,你先去瞧瞧田大有带来的木工活儿,若他手艺好,我们就同他合作。日后你对接的便是他。”五福却垂首不言,几息后方有些惴惴:“他那般牛高马大,我担心我压不住他。”猫儿失笑道:“你翻了年才九岁,未必我要为你,专门找小娃儿当木工?无碍的,你年纪虽小,可你大有来头啊,你可是大内总管吴公公的儿子!”五福被她逗的起了雄心,不由笑道:“没错,我姑姑还是四品女官,是千年猫妖,阎罗王之妹。他若敢欺我,我就抬出阿爹和姑姑的威名,吓死他!”两人说说笑笑间,已到了御花园。园子里有皇子同妃嫔赏花,神态极为悠闲。那位皇子眉目含笑、神态亲和,许是因着常不在外走动,一张国字脸面色白净,显得十分儒雅。行在皇子身畔的妃嫔虽已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当,尤其一双眼眸,在夕阳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眸光,颇有异域风姿。猫儿心下一惊,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珠,立刻同五福、王五避在园子边上,跪地垂目,不敢直视,好不引起人注意。四月晌午的日头已有些炎热,青石板被晒的温热,仿佛也无平日那般硌人。猫儿的心咚咚直跳,静静跪在那里,耳中听得那一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完全不如她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淑妃蹙眉叱道:“哪里来的奴才,在宫中竟打扮随意,全然不将萧家放在眼里。”泰王含笑道:“母妃莫气恼,这三人中的一人,母妃该见见。”他转头望向静跪之人,道:“这位身着靛蓝金纹男袍的小公子,如若本王未曾看错,该是五弟宫殿的四品女官,胡猫儿姑娘?”猫儿心中一抖,强忍着心中恐惧与愤怒,沉声道:“胡猫儿见过淑妃娘娘,见过泰王殿下。”“是你?”妇人的声音仿佛贴着耳畔磨刀之声,激的猫儿立时一抖。继而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淑妃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还停留在冬日,如寒潭冰水一般盯着她,半晌冷哼一声:“本宫只当你三头六臂,原来却是个草包。”猫儿不敢回话,淑妃续道:“记住,你的这对招子,不该白长。你若忘了往事,本宫便收了你的眼珠子。”淑妃这一番话外人听不懂,猫儿却明白的清清楚楚。她的身子一晃,强稳着恐惧,装出怯懦模样,低声道:“奴婢愚钝,听不懂娘娘之意。”面前泰王的皂靴离她近了一步,他的声音亲切而温润,同淑妃道:“母妃莫小瞧她,她聪明的紧。母妃今儿不是说,身边缺一个伶俐的宫女儿侍候?”淑妃一顿,轻笑一声,面上恢复了同她儿子一般的亲切模样:“果然是个好主意。”她重新抬起猫儿下巴,含笑望着她:“本宫今儿与你一见,分外喜欢。本宫便去同皇后要了你,让你日日相陪。”这句话不啻惊雷,激的她眼前一黑。待她回过神来时,那一对母子已逶迤远去。送回五福,在去往重晔宫的宫道上,猫儿满心苍凉。她曾暴露了泰王的数位亲信,剪秃了他的羽翼,泰王和淑妃定然视她如眼中钉。淑妃若真同皇后讨她,她一个区区宫女儿,皇后没有要回护她之处,定然会欣然应允。皇后曾打过她两回板子,她还曾引得萧定晔同皇后起过嫌隙。毫无疑问,皇后厌弃她。她脚步沉重,心中急剧的想着应对之法。王五在一旁低声道:“莫担心,主子一定不会同意。”萧定晔吗?自那夜她因醉忘情,他已有一个多月未回宫。他恨她,讨厌她,看低她。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因为要利用她,只怕他会亲手送她赴死。她能指望上他?指望不上萧定晔,还有谁能帮她?她迈进重晔宫的刹那,立时想起个人。慈寿宫,正殿。猫儿一身轻薄宫装跪在地上,等待着太后的反应。太后饮过一口茶,含笑道:“淑妃性子温和,你若跟了她,比在重晔宫好的多。小五的性子我知道,你和他在一个院里,他一定不给你好脸色。如若淑妃真去向皇后开口要你,你便乖乖跟着她去,此后的日子好过的多。”猫儿大惊,央求道:“奴婢性子鲁莽,又爱闯祸,摸不着淑妃娘娘的喜好,定是要冲撞她。奴婢愿意待在重晔宫,奴婢愿意受五殿下的冷落,奴婢……”太后立时肃了脸,正色道:“你曾救过哀家,又对萧家有恩,哀家便同你多说两句肺腑之言。女子出身已比男子轻贱,若再不懂得自爱,一味放低身段,就更得不得男子敬重。小五现下对你失了情意,你正该转了心思,自己活的更好,反而令人敬佩。若学那些柔软女子,整日哭哭啼啼,为等男子回心转意将自己不当一回事,却失了本性。人生在世,不管男子或女子,都不是只有情情爱爱。你在淑妃身边,比在小五身边,适合你的多的多。你去吧,莫让哀家看轻你。”------题外话------今天忙不过来,只有一更,四千字。见谅见谅。第209章 这个宫女儿不一般(一更)掖庭一排瓦房,其中的那么一间,其主人对猫儿常持排斥态度。此时天已暮色,猫儿默默坐在椅上,内心一片苍凉。她的前夫,即将年满五旬的吴公公站在她面前,苦着脸道:“姑奶奶,你一句话不说坐在咱家房里半晌,你若是打算吃了咱家,你也给个痛快话。”坐在炕沿上的,他的干儿五福,帮猫儿给了他答案:“姑姑不吃老头,肉柴费牙口。”吴公公急道:“那你是打算作甚?还有两刻便要落锁,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麻溜的!”他干儿又帮猫儿给了答案:“姑姑心里害怕,今儿回宫遇到了淑妃娘娘,淑妃要挖姑姑眼睛。”他倒是没说淑妃要向皇后讨了猫儿去的事。他同老太后一般,被宫里传扬的淑妃、泰王母子贤良的美名所蒙蔽。他同太后一般认为,能在淑妃身边当差,也算是个美差。然而挖眼睛就不一样了。至于平日里一贯贤良淑德的淑妃,为何一时竟歹毒的想要挖人眼睛,五福并未好奇。连皇后那般温和的主子都打了猫儿板子,贤良的淑妃想要挖她眼睛,似乎也就不奇怪了。然而又因着淑妃一贯里的贤名,这挖眼睛的威胁,八成也只是说气话,九成九不会真的实施。果然,吴公公只吃惊了一息,便放下心来:“淑妃娘娘一贯贤名在外,咱家几回遇上淑妃娘娘,没有哪回她不以礼相待,还赏了咱家。定然是你这个不省心的冲撞了淑妃,才引得她盛怒,说要挖你眼珠子。”猫儿生无可恋的望着他,喃喃道:“便是我冲撞了她,她就能理直气壮要害我?”“当然!”吴公公回复的铿锵有力:“你可知什么叫主子?主子便是能打你、骂你、杀你都不需要理由的人。”他对猫儿竟然没有“奴才思维”十分恨铁不成钢:“这宫里没有说理的地方,皇后、淑妃的贤名从何而来?便是出手有缘由,才被人称颂。你在重晔宫折腾到现在,一个四品女官不务正业,还被你忽悠到出门牌子能整日出门放风,实在是五殿下宠着你。不是所有的主子动你一根手指,都该像淑妃、皇后一般有缘由。也不是所有的主子都像五殿下那般宽容。”她愣愣的想了半晌。确然,如若她心甘情愿当个奴才,她一定对宫里心慈手软的贵人们感激涕零:“您们剥削奴役我,只要不轻易打骂打杀我,我就为主子们烧香点烛,日日磕头。”她强打起精神,问道:“若淑妃真挖了我眼睛,害了我呢?”吴公公一愣,转头同他干儿交换了一个眼神。没从五福那里得来有用的消息,吴公公开始和稀泥:“趁着淑妃娘娘还没动手,你快去向她磕头认错。等她消了气,她一定放过你。”猫儿冷笑一声,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走:“等我死了,你那五百两银子,你还要不要?”吴公公真心实意的开始慌乱。五百两啊,那可不是小数目啊!宫里现下用度借据,他要再攒够五百两,只怕要等到他死的那一日。两腿一伸,遗产正好便宜五福。他忙道:“你是猫妖,猫有九条命,你会死?你死了三回,哪回不是死而复生?你莫吓咱家,咱家胆子小。”猫儿两手一摊:“总不会次次都好命。你要赌我死而复生容易,万一赌输了,你的银子莫想拿回。”吴公公急道:“那你有何主意?你说,但凡咱家能有救到你的地方,义不容辞!”她望着他,撺掇道:“你去,先将那个老妖妇宰了!”吴公公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哆嗦道:“我的娘啊,你死就死远些,莫牵扯咱家。咱家是爱银子,可咱家更惜命啊!”猫儿叹了口气:“起来吧,莫行大礼。你想想,淑妃可还有什么弱点?譬如一大笑就闭气,一恼怒就闭气,或者一累就闭气?”吴公公哭笑不得:“淑妃娘娘要那般爱闭气,你还能见到她人?不过……”他翻翻眼皮,往记忆中去细细梭巡了一番,找出个淑妃的缺点来:“她爱吃桃,却怕桃毛。但凡沾染上一丁点儿桃毛,全身便起疹子。”桃毛过敏?“还有呢?”猫儿急问。吴公公摇摇头:“淑妃娘娘实在是个完美的女人,缺点太少。”猫儿对他看女人的眼光,抱以深深的鄙视。擦着各宫门落锁的时辰回到重晔宫时,猫儿想着她目前的遭遇,深深认识到,旁人只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事情只能靠自己。桃毛之类的事,让淑妃身子难受一两天,根本不能伤筋动骨。她坐在案几上,一边用口红将点梅图上的一个花瓣涂红、一边想着如何逃脱淑妃魔掌的法子时,外间随喜的耳房,暗卫们已齐聚一堂,等待随喜的调配。“信鸽何时放出?”“已放出两个时辰,到今儿三更,主子该能收到信。明儿辰时我等便能收到回信。”“淑妃殿外的眼线可已布好?”“已将泰王的暗卫除去,现下淑妃宫殿周遭树上,全是我们的人。”“泰王府上呢?”“暂且未有动静。”随喜将一应准备都布好,心中继续思忖着此事的还有何转圜余地。前去求皇上是不成的。自胡猫儿毒发昏死,皇上便再未使人探问过。皇上为何这般冷漠,作为一个太监,随喜虽不知晓,然王五却早早便帮他分析过。皇上是在避嫌。无论自家儿子对胡猫儿是否真有情,作为老爹,皇上都不能再牵涉其中。太后处也不成,胡猫儿已去求过,铩羽而归。胡猫儿该是还未对太后捅破淑妃与泰王的真面目。在这宫里,凡是要捅破一个秘密,必然要有大量的证据做支撑。否则便是攀咬。随意攀咬主子,是杀头的大罪。提前去向皇后说情,只能有五殿下来做。奴才是没有那个面子的。胡猫儿自己也该知道,皇后不待见她。否则以她雁过拔毛、不放过任何机会的性子,定然早去向皇后娘娘求过情。各方形势都琢磨过,随喜深深叹了口气。此事不容乐观。自家主子前日跟随京郊大营的将士出京训练,虽是徒步行进,都已过了三日。便是主子今日半夜收到信,再回信,再赶回来,只怕也要到后日。后日,以泰王和淑妃行事的风格,胡猫儿只怕已经被讨去,且拔过了两层皮。这一夜,重晔宫能踏实入睡的人极少。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暗卫已将收到的回信急急送进重晔宫。随喜打开蜡封的小竹管,从里间抽出一撮纸卷,仔细撑开薄如蝉翼的回信。其上只有一行字。捉泰王妃。……同一个院子里,胡猫儿所居的配殿里,秋兰看着眼底青紫的猫儿,安慰道:“姑姑莫担心,姑姑去何处,我都厚着脸皮跟去的,万不会让姑姑眼前没有熟人。”她不知猫儿和淑妃、泰王之间的纠葛仇恨,所做安慰不过是徒劳。猫儿摇摇头,并未做多的解释,只疲乏道:“我不能去。”然而能不能留在重晔宫,能由着她吗?自由,自由,多么难以企及之事。她数次拼着命去追求的,也不过是“自由”二字。可一天不离宫,她就不能拥有,她就要被人捏扁搓圆,她就很难活下去。她起身出了院门,顺着宫道信步而出。清晨起了些白雾,衬托的整个宫殿云蒸雾罩,仿似仙界。她细细想着此事的转圜希望,待被宫道阻路时,方发觉已到了淑妃的宫殿外。她绕着眼前的宫殿行了一圈,毫无破绽,周遭的树上连蜂窝都没有一个。待她重新回了重晔宫时,她的面色越加憔悴。秋兰对她的煎熬十分难理解。见她此时坐在床榻上,连早膳也不用,不由狐疑道:“姑姑若实在不愿意去,拒绝便好,哪里用得着这般伤神?”猫儿缓缓看向她,喃喃道:“你我是下人,此事是随意能拒绝的?”秋兰睁大了眼睛,点头道:“当然能拒绝啊,姑姑可和旁的宫女儿不一样。”她从柜中翻出圣旨,递到猫儿眼前:“姑姑可是御封的四品女官,从圣旨上就归了重晔宫。”猫儿心中一动,立刻捧了圣旨细瞧。明黄锦帛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分外清楚:“……兹晋升为四品女官……拨入重晔宫。”拨入重晔宫。巨大的惊喜一瞬间将猫儿淹没。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秋兰,一把环住她,在她面颊上狠狠吧唧了一下,抱着圣旨笑的停不下来。外间耳房里,随喜正同暗卫低声商议要事,听闻配殿传出的一阵狂笑,不由叹了口气:“胡猫儿这是着急疯啦……”------题外话------今天想四更,一万三千多字。第210章 皇后宣召(二更)配殿长笑声渐止,随喜继续同暗卫们商议:“泰王妃信佛,急切注意这两日她可外出礼佛。还有关注楚侯爷家,她同楚姑娘是表姐妹,平日往来甚频繁……”他说到此时,心中一动:“楚离雁三两日便要进宫,我等半途伤了她,借由楚家之口为泰王妃送信。泰王妃匍一收到信,必定要前去探病。我等正好趁机下手。”暗卫问道:“要将楚姑娘伤多重?”随喜思忖道:“楚离雁只怕日后要与殿下结亲,伤的太重可不成。造个皮外伤,千万莫伤到筋骨。”……同一院落,配殿里,猫儿怀中抱着圣旨未曾放下过,一阵狂喜之后,她逐渐恢复理智,想着如何借圣旨行事。圣旨上的原话是:“……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皇上语焉不详,并未说清楚是将她拨入重晔宫,还是将银两拨入重晔宫,亦或是二者都拨入重晔宫。按照她此前去同随喜讨要银子碰了钉子的经验,拨入重晔宫的是百两赏银。至于她为何会在重晔宫,可以说是圣旨之意,也可以说是萧定晔此前的要求。她不能将希望只寄托在圣旨上,如若文字游戏没玩好,皇后不承认,她必定要被淑妃讨要去,折磨致死。虽然圣旨语焉不详,然而利用圣旨,却大有可为。她豁的起身,大步往外而去。……掖庭里,吴公公围着个围裙,手拿擀面杖,真想一杖子将猫儿锤死。现下他虽然已晋升为大内总管,然而曾因当着膳房管事的那两个月,对膳房产生了极大的亲切感。现下但凡膳房忙不急,他便要穿了围裙亲自帮厨,算是得了个职业病。“又有何事?又有何事?你能放过咱家吗?”他气急败坏。猫儿一笑:“五百两不想要啦?”吴公公苦着脸道:“咱家就知道不能和你有牵扯,更不能牵扯上银子,否则被你牵着鼻子,脱离不了你的爪牙。”他将擀面杖一放,破釜沉舟坐去椅上:“说,这回便是被砍头,咱家也将你的事情解决,同你一了百了,互不相欠。”猫儿立刻敛了笑容,正色道:“向掖庭太监、宫女儿向外传话,言‘淑妃娘娘不服圣意’。”……午时将至,猫儿坐在重晔宫配殿,急切的等待着她期待的效果。只要皇后没有派人来唤她,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秋兰外出许久,回来时,依然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半点谈八卦的兴致都没有。猫儿就知道,事情发酵的没有那么快。她无心用午膳,再要往掖庭膳房而去。随喜在她刚刚走出院子时便拦住了她,蹙眉道:“你这只猫可否莫再乱走?你昨儿惹回来的事,害的大伙忙成这般。你若再惹事回来,你便自己解决。”她望着萧定晔的狗腿子,冷笑一声:“我自己惹来的事情自己解决,何曾向你们主仆张过嘴?”她用力甩开他,转身便走。午时的掖庭膳房人来人往。各宫各殿以及各部司的太监、宫女儿都在此用饭,好早早回去歇晌。工部的工匠们进宫填坑道,也拨在掖庭膳房用饭。猫儿和五福将将在膳房门口探了头,工部的工匠田大有便便拎着几样木作大步出来,向猫儿抱拳道:“姑娘昨儿相邀,有事尽管吩咐。”猫儿细细打量着他。国字脸,神色纯良。身形高大,却并不显粗鲁。初初看着是个受着穷苦却没有坏心眼的人。她向五福使个眼色,五福立刻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木作,往一旁查看手艺。猫儿同田大有往人少处避了一避,将对外散布“淑妃不服圣意”的话也同他交代一番。她曾间接救了田大有和一众工匠的性命,现下她有要求,不管合不合理,田大有都一力应下。他正色道:“胡姑娘放心,姑娘的大恩大德,非但小的,便是旁的兄弟们都记在心里。等回去上工时,我便让大伙将话传出去,一定帮到姑娘。”过了片刻,五福抱着木作上前,凑在猫儿耳畔悄声道:“手艺……还凑合。”岂止是凑合,便是猫儿不懂得木工,然搭眼望去,木作上的雕工也分外精致。她现下全力操心着自己的小命,无心同他商谈买卖,只叮嘱道:“每日你来膳房用饭时,都同吴公公打声招呼。我这边还有旁的事劳烦田大哥,届时由吴公公同你邀约时间。”这番布置下去,猫儿只能静等。等待事情进一步发酵。到了晌午时分,去掖庭取饭的秋兰在带回来饭菜的同时,终于带回来八卦。“听说,淑妃娘娘不服圣意……”“哦?可知为何不服?不服的又是什么事?”“谁知道呢?五花八门,各种传言都有。有说淑妃娘娘当年想当皇后、却未争得过皇后娘娘,故而多少年都不服圣意。也有说上回宫变,五殿下一展才能受到皇上重用,淑妃娘娘替泰王哭委屈……”大半日的舆论发酵,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已大大超过了猫儿预想。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有所缓和。秋兰能听闻这消息,宫里旁处也该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再加上田大有往工匠周遭一传播,便连宫外都该有人知道。到了用的到李巾眉的时候了。第二日辰时,皇后宣猫儿前去的懿旨送到重晔宫的时候,猫儿已坐在宫外的茶楼里,悄声同李巾眉授意弹劾之事:“上回你如何联络旁人弹劾的萧定晔,这回便如何弹劾淑妃。”李巾眉面上有所迟疑:“现下就去张罗?能不能等到明儿?我等会要去探望楚姐姐,她外出时惊了马,从马车里滚出来摔伤了身子。”说到此时,她面上又现出扭捏神色:“晌午之后,我有些要事……”猫儿一拍桌案:“你忘了户部尚书家的王姑娘当时什么死法?你以为淑妃要讨要我去,真的是喜欢我?现下我回宫,只怕转眼你就要去给我烧纸,而且连坟头在何处都不知晓。”李巾眉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如此凶险?你究竟如何惹了淑妃和泰王,她要置你于死地?”猫儿不能同她诉说其中实情,只肃着脸道:“如若你这回不帮我,我死后化成狐狸精,夜里去引诱你那位‘乔大哥’,让你俩再也没机会逛夜市。”李巾眉面色登时一片绯红,支吾半晌双手遮了脸,羞臊道:“何时逛夜市?没有没有,半点都没有。”猫儿冷笑一声:“是谁站在那玉树临风的‘乔大哥’身畔,扭捏的险些将袖口都揪破?做得出又何必怕人说?总之你自己看着办,今后是要同乔大哥逛夜市,还是同萧大哥逛夜市?”李巾眉一愣:“哪位萧大哥?”猫儿:“你夫君,你威风八面的夫君,你威风八面、要让你当正妃的夫君,你威风八面、要让你当夫君、未来极可能让你当皇后的夫君!”李巾眉立刻打了个冷战,连声道:“不不,我不当正妃,我不当皇后……”她当即盯着猫儿:“你为何同萧定晔还没成?你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齐齐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为何你还没得手?你不要担心没有娘家撑腰,我认你当妹子,让你从李家发嫁,让你去当正妃!”雅间门被“咚咚”敲响,王五从外探进脑袋,催促道:“胡姑娘,皇后已宣你前去,我们要速速回宫。”猫儿的面色立刻变的苍白,她转头看向李巾眉:“晚了,晚了晚了……”李巾眉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所提及之事,定然如她所说危及到性命,终于止了和她抬杠的心思,握着她手安慰她:“不晚不晚,便是你被淑妃讨要去,谏官的弹劾折子也能逼得她放你回重晔宫。你放心,我逃离皇亲的契机要落在你身上,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楚侯爷家的嫡女摔伤了身子、泰王妃着急前去探病的同一时刻,猫儿跪在极华宫,袖中束着一面圣旨,要为自己的性命拼一把。此时尊位上的皇后与淑妃两位主子,正在扮演着姐妹情深,共同追忆过往,慨叹当下。两人仿佛都已经忘了猫儿这个轻贱如蝼蚁的宫女儿,已经任由她跪了一刻有余。待忆过了往昔,淑妃终于转过头来,像是才发现猫儿一般,“哎哟”了一声道:“险些将她忘了。”她转头看向皇后:“这妮子机灵,我见到她,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个儿。想向姐姐讨个人情,让她跟着我,平日也好有人陪我多说说话。”皇后一笑,探手端起茶杯,掀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温茶,又细致的擦拭了唇角,方转了个话题:“这两日,本宫听闻一些消息,趁着你来探望,本宫便多嘴问上一回。免得皇上那处知道了,怕是要误会妹妹。”跪地的猫儿的心立时一跳。皇后为何会如此说?她不是该一口就应承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