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几个时辰,他恍然大悟。日后她是要活在宫里的人,要和他活的一样长久。她这样的心眼子,够了,真够了。除了能护的住她自己,说不定还能顺便将他也护上一护。她现在自然是牙尖爪子利,岂止是一只猫,明明是烈兽园里的虎豹。然而虎豹再凶猛,遇见了驯兽师,那就乖的似猫一般。他就不信,三年,三年时间他驯服不了她。马车驶的极快,未过多久,车速减慢,停歇。随喜在车辕外拍了拍车厢,沉声道:“殿下,王大人府上,到了。”萧定晔率先下了车,向她伸出手,正色道:“演不演戏,在你。”猫儿望着他的脸,猜不透他又吃了什么药。她一吆牙,将手搭在了他手掌里,由他带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迎上了王家人的齐齐目光。……“我不同意!”返程的马车上,猫儿嘶吼道:“凭什么我要随意认旁人当爹娘?我自己没有爹娘吗?”萧定晔淡淡道:“没错,你自己没爹娘吗?说说你的爹娘吧,凤翼族圣女。”猫儿立时一滞。她再不言语,枯坐半晌,方固执道:“我的感情我做主,爹娘不可乱认。”萧定晔早已预料到她不会一开始就应下。然而她的反应这般大,倒是让他有些吃惊。他自然不能说,他此举是为了帮她晋升侧妃铺路。他只道:“有个好家世不好吗?有人为你撑腰,便是我想以势压你,心里也要先掂量一回。”猫儿冷哼道:“楚家是侯爵,你掂量过吗?”萧定晔久久方点了头:“掂量过。若不是楚家的背景,我便不会被迫接受了那桩亲事。”猫儿睨了他一眼:“听起来,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两人再不说话,直到马车绕到京郊一处偏僻民居停下。肖郎中已等在民居门口,将两人往院里请,低声道:“师父知道殿下今儿要过来,一大早便在等。方才有些精神不济,倒先倒头睡去。”萧定晔道:“无妨,司徒老先生年已九旬,不该苛责他。我便同阿狸在院中四处走走,待他醒过来再去拜访。”萧定晔并不是第一回 来此处,对里间格局熟悉。他并不进房里,只带着猫儿往后院而去。猫儿冷冷道:“怎地,让我认爹娘不成,现下又找了个九旬老头,想让我认祖宗?”萧定晔偏头觑她一眼,待行到后院一处凉亭,坐进了亭中纳凉,方道:“实话告诉你,你的嗓音刺耳,这一路你说过什么,我一字都未听懂。”她顿觉颓败。蝉鸣一声接一声,凉亭临水,碧波中可见鱼儿翻腾。未几,下人端来茶点果子摆在石桌上,又送过来两柄鱼竿,恭敬问道:“公子可要垂钓?这池中鱼味道鲜美,如若自行钓来,滋味更是不同。”萧定晔抬手接过鱼竿,下人从系在腰间的一个小木罐中取出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固定在鱼钩上,方就着池水洗过手,退在一边侍候。萧定晔将鱼竿递给她:“你可会钓鱼?”她只转过脑袋,不理会他。他便自行坐在岸边垂钓,静静等待鱼儿上钩。家养的鱼儿皆亲人,见不得食物。垂钩挂着蚯蚓一进水,鱼儿们便热情的前来咬钩。未过一刻,他便连钓两条肥美大鱼。她见他怡然自得,心中颇为愤愤,端了小马扎也坐在岸边,寻了鹅卵石打水玩。鹅卵石扑通一回。他甩上一条鱼。再扑通一回。他再甩上一条鱼。她立刻搬着马扎,离他近一些。鹅卵石重新扑通。他重新甩上一条鱼。她瞪大了眼珠子,愤愤道:“你……你给它们灌了迷魂汤?”他终于抿嘴一笑,只道:“本王用心待它们,它们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她扑哧笑出声,赞道:“傻鱼……”马扎移了又移,鹅卵石再扑通投进水里,傻鱼接着被一条条钓上来。临近午时,微微起了一阵风,经过水面到了人身上,便带着微微的水汽,将炎热都赶跑。她昨儿夜里又失了觉,此时感受到这湿润的清风,只觉惬意非常,不由的起了倦意。她再丢出一颗鹅卵石,那小石子正正巧打在鱼竿上,将一只正在吆钩的大肥鱼惊得窜起,没命的逃了开去。她心下得意,不由转头瞧着他一笑,惊觉几番移动下已坐在了他身畔。风中不再只有水汽,仿佛还带着一股极轻微的铁锈味。那气味无所不在的笼罩着她,她一时有些怔忪,心下又陡的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宁。她只微微和她的理智挣扎了一小会,脑袋一垂,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装了半早上的高冷终于松懈下来,微微偏头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叹气轻声道:“你要我怎样对你,你才会心甘情愿跟了我?”他放下鱼竿,候在边上的下人自觉上前提起半桶鱼,悄声问道:“公子想吃何种口味?”他垂眼望望她,压着声音道:“一尾清蒸去刺,一尾煮汤……多加生姜去腥……”……猫儿这一觉,原本该是个回笼觉。后来睡成歇晌。再后来,险些睡成与世长眠。待她醒过来时,夜幕已挂在天际。漫天星光与一轮皓月交相辉映,将天际点缀的热闹纷繁。白日的蝉鸣被夜里的蛙鸣替代。水边阵阵清风徐来,令人越加慵懒。猫儿伸了个懒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喃喃道:“真美……”耳畔有个极低的声音道:“醒了?”她不由偏头望过去。远处点了灯烛,光影投了过来,只照亮他半边脸。就只这轮廓分明的半边面颊,她都很熟悉。他比她高的多,那时候她在御书房上值,每当夜里下值,他在半途等她,远处的宫灯照在他身上,她行在他身畔,往往只能瞧见他半边脸。她知道他左脸比右脸柔和,没有那般肃然。她当时心怀着要欺骗他感情的愧疚,常常不由自主行在他左边。看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便想着,若是日后他发现了她骗他,他这般柔情的一个人,应该也不忍心让她惨死吧?后来她伴驾去了皇陵。后来她独自进了山,被凤翼族人割开了手腕……她白日睡的太久,此时刚醒,不知身在何处。这漫天星光多像他从玉棺中救她出来,抱着她逃出山洞后的天空。那时黎明将至,然天上的星子却同样灿烂。她以为她要带着遗憾独自赴死,上天却听见了她的临死祈祷,能让她再见他一面。她立刻扑上去搂着他颈子,拉着哭腔道:“猫儿不见啦!她们一刀割下去,猫儿滚落,不给我留念想……”泪水已淌了满脸。他将她圈在怀中,看着她睡了一个白日,明明知道她现下怕是说的糊涂话,心中却又狂喜又绞痛,只紧紧搂着她,不停歇的安慰道:“我们再套,再去套圈……”她却将脑袋从他胸膛前挣扎出来,泪眼婆娑道:“没啦,我后来找了许久,再也未看见那样的一只猫……”他忙忙帮她擦拭着眼泪,轻声道:“会寻见的,会有的……”然而他从未见她流过这般多的泪。他不停的擦拭,她的眼中又不停歇的流淌出来。最后,他终于倾身上去,用长长久久的一个口勿帮她止了泪。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站在凉亭边上,不知该近还是该退。下人最后低声问道:“公子,可要摆饭?”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声音,立时打破了梦境。猫儿身子一陡,便想起现下她是谁,她在哪。她往外一滚,却不知她此时实则半躺在他怀中,而他则靠在躺椅上。她干脆的掉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咚的一声。身畔立时出现一只手要扶她,她已手脚并用、扑爬连天冲出亭子,待再想收力时已然来不及。一声响亮的“扑通”声后,她结结实实的泡进了池水中……第248章 心火(一更)客房收拾的十分整洁。猫儿沐浴过,换好干净衣裳时,房中已送来饭菜。一碗白饭,一份清蒸鱼,还有一碗煮的极浓的鱼汤。送饭的是位姑娘。姑娘望着猫儿一身宽大男装,解释道:“一时寻不到合适夫人的衣裳,好在萧公子在此处备有衣裳……”猫儿低低“嗯”了一声。她能闻出味儿。姑娘笑道:“夫人先请用饭,待用过饭,如若司徒师父醒来,再带你去见师父。”她没说萧定晔去了何处,猫儿自然也不想知道。她低头扒拉白饭的时候,姑娘便一瞬不瞬的暗中观察她。猫儿察觉出目光,抬头望过去,姑娘便笑道:“夫人为何只吃白饭?”猫儿只摇摇头,并不说话。半晌却又奇道:“司徒老先生怎地睡了一整日?”她声音嘶哑刺耳,姑娘听不明白,只笑道:“夫人对病情有何疑问,待见到师父,自去问他不迟。”猫儿只得又低头扒拉了两筷头白饭,取了茶漱过口,方站起身。那姑娘也不多言,只带着她出了客房,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会客厅,方道:“夫人先请等上一等,我这边进去请师父出来。”她拐过屏风,向屏风后的一个人瞥过一眼,又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后面的一间房。房中除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还有肖郎中和萧定晔。姑娘上前行过礼,将她所观察的一一道来:“胡夫人用饭时,只用过两口白饭,旁的菜一眼未瞧。”用过饭后,一路前来,沿途所经之处,夫人虽面露好奇,却始终未发一眼。”她最后总结道:“夫人机警、多疑,不轻易相信人。”萧定晔疑道:“她若不易信人,为何又愿意跟着你前来?”姑娘摇头道:“这也是令我纳闷之处。”年已九旬的司徒老先生抚了抚长须,缓缓道:“我们再等等看。”过了片刻,又有一个汉子进来,禀报道:“徒儿方才躲在屏风后,瞧见夫人从未碰丫头送上去的茶水。丫头见她坐着无聊,欲请她去逛园子,被她连番拒绝。”司徒先生一笑,抓起一旁蒲扇道:“走,老夫前去会会她。”当先往前而去。肖郎中悄声同萧定晔道:“观人观心,师父不止医术好,观人也极有一套。所谓对症下药,今日既然来了,便让师父顺道看看夫人到底是何种人,省的殿下瞎忙活。”方才在凉亭的那一幕,所有暗卫可都尽收眼底。胡猫儿是如何同萧定晔先一刻还亲亲我我,后一刻便投了河,诸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继而晕晕乎乎。这是啥人啊,一没饮酒,二没被下毒,精神如此分裂,简直要把殿下逼死。萧定晔只得跟着肖郎中前去,待临近前厅时,却有些踌躇,脚步一顿,便钻进了屏风背后,完全忘记了一大早他给自己立下的“高冷人设”。肖郎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去了厅里。然而他不过落后了几步,此时厅里已开始了微妙的僵持。司徒老先生提出要诊脉时,猫儿不伸手臂。肖郎中忙忙上前,同猫儿道:“师父是自己人,夫人此前中毒,制解药时,师父便出过大力。”猫儿闻言,方行了个半礼,低声道:“有劳。”探出了手腕。老先生还未摸脉,当先眉头一皱,转首四顾,问道:“你等谁能听懂她说话?望闻问切,老朽问出去,怎知她到底说什么?”猫儿忙忙道:“我能写字。”老先生眉头再一蹙:“去,将萧家老五唤来。”肖郎中只得转身,几步行到屏风背后,站着再不动。萧定晔见再躲不过去,只得先悄声叮嘱肖郎中:“如若她见了我就要跑,你们可得将她拦住,免得又掉进水里。”话毕,方整一整衣衫,将手负去背后,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模样,昂首挺胸出了屏风,上前朝司徒先生深深一躬,朗声道:“晚生有礼……”又同其他几人一一见过,最后方转头看向猫儿。猫儿立刻偏开头。他内心长舒一口气。好在她没跑。没跑,就还好,有同她打破尴尬的机会。老先生同萧定晔道:“你这小媳妇儿的破锣嗓子,老朽完全听不懂,得你来中间传个话。”萧定晔忙忙道:“自然自然,小媳妇儿的话,晚生勉强能听懂,能听懂。先生请。”老先生摸过脉,将猫儿眼底、喉咙、面部检查过,频频摇头道:“心火重,心火太重,吓人。”指着猫儿的双眸问向众人:“你们瞧她眼珠子,可是金光灿灿?”众人皆点头。老先生摇头道:“你们定然觉着她眼神炯炯,在夜里如同饿慌了的耗子一般,目力十足。实则是心火旺,都已烧到眼珠子!”萧定晔忙道:“那该如何医治?”老先生并不回他,只问向猫儿:“失觉是吗?已持续了多久?”猫儿还未回答,萧定晔已抢先道:“从正月便已开始,到现下已快七个月。”老先生又问道:“睡不着,将自己个儿醉倒,持续了多久?”萧定晔忙道:“从二月底开始,每日雷打不动三四碗烈酒,几无间断。”老先生眼珠子一睨,萧定晔只得住了嘴。老先生看着猫儿道:“他方才说的可有误?”猫儿缓缓摇头,心下一时却有些怅然。老先生道:“这就对了。你长期醉酒,喉中比常人脆弱,一声大吼,便将嗓子崩裂。你若不戒酒,嗓子一生都难愈。”却又蹙眉道:“按你的脉象,若未饮酒,你今儿白日不可能睡那般久。奇哉怪哉。”又转头问着萧定晔:“她白日熟睡,与平日有何不同?”萧定晔不由有些扭捏,转头先望了望猫儿,方低声道:“白日,她是在……我怀中睡……”猫儿噌的站起身,嘶吼道:“你胡说,我……我……”肖郎中忙忙上前,当了人证:“夫人莫着急,坐着说话。夫人白日歇息,我等十几二十名暗卫皆看的清楚,确实如同主子所言。”猫儿一张粉面涨的通红,倏地将手探进袖袋,啪的拍出一张银票,哑声道:“小爷赏的!”这一句话,诸人皆听的明白。意思是说,萧定晔白日搂着猫儿,搂的好,搂的舒服,到了要被巨资打赏的程度。怎地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在闺房里是这样一种状态呢?众人的目光看清银票后,倏地转到萧定晔身上。萧定晔一滞,继而干笑两声,正色道:“军需艰难,怎地随意浪费银子呢。”十分自然的接过银票,十分自然的往自己袖袋中一塞。众人再次确定,原来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在闺房中果然是这样一种赚军需的状态啊!老先生的一声重咳,终于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正途:“既然搂搂抱抱能让她熟睡,你是他的汉子,你自然要义不容辞的上啊。再莫让她饮酒,好好的女儿家家,当个酒鬼成何体统!”猫儿再一次被羞臊的逃窜出去。好在此回暗卫们有了经验,将有水的地方看顾的严严实实,猫儿没有投水的机会,最后在暗卫的护卫下,先行回了客房。司徒老先生饮过几口浓茶,同萧定晔道:“你这位小夫人的所有症状,皆来自于心火过旺。降了心火,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萧定晔忙做洗耳恭听状。老先生续道:“老朽看来,她所有的心火,只怕都是因你而起。方才你引得她大动肝火那一阵,老朽的手皆未离她腕间。她同你说话时,脉象奔腾如浪涛。而同我等说话时,脉象沉熄如枯井。长此以往,她的心脉必定如同她的喉咙,脆弱易碎。而人的心脉碎裂,人纵然不死,也成残疾,几不可挽回。”萧定晔一滞,一颗心不停歇的下沉,艰难道:“可是要她离了我,才能平息心火?”老先生抚一抚长须,思忖道:“这固然是一个法子,立竿见影……”一抬眼皮,瞧见萧定晔神色怆然,却又道:“老朽也年轻过,自然知道,你们年轻人正值情浓时,要放手只怕有些艰难。还有个法子……”萧定晔立刻抬头,满怀(?)着所有希翼望过去。老先生续道:“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有了心火。她定是同你有了心结,才滋生了这般大的心火。若你能解开她的心结,心火自然平息。然而……”他却又摇摇头:“你的这位小夫人,为人机警,轻易不会信任谁,更不容易同她走的近。方才你所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动作,她都全身心的防备你,反驳你。在她这般性子下,你想同她解开心结,怕是有些难。”他挥毫写下两个方子,道:“一个是治她的嗓子,另一个是临时降心火。记住,她不能再饮酒,必须做到滴酒不沾。”第249章 真爷们(二更)外间院里凉风习习。城郊这样的地段,有极多富户在此修了院落,既能离繁华处不远,又能兼顾避暑,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萧定晔负手站到了客房门前,将将要抬手敲门,又转头同身后端着盘子的王五道:“你端进去给她。本王……先在外站一站。”王五上前敲开房门,端了红漆盘进去,将盘中饭菜一一摆好,沉声道:“姑姑前头吃的少,再用上一些,夜里不饿。”他专程道:“鱼肉同鱼汤,小的此前也吃过。方才热菜时,小的在旁边亲眼盯着,绝无问题。”猫儿闻言,执筷夹了清蒸鱼肉吃,果然味道鲜美,一点鱼刺都没有。她多多吃过几口,又饮了一口鱼汤,不由“唔唔”几声,连声道:“好喝好喝。”王五猜测出她的赞美之意,趁热打铁道:“殿下专程嘱咐厨下多放生姜……”猫儿“扑”的一声喷出口中鱼汤,丢开银勺,连声咳嗽不止,挥动手臂:“端出去,端出去……”王五见她原本吃的香甜,一瞬间莫名其妙又翻了脸,只得端走饭菜出了门,同站在檐下的萧定晔低声道:“不知怎地……”萧定晔挥一挥手,王五只得住了嘴,端着红漆盘远去。院中皓月已升至当空,恰逢一片厚云,迅速躲去了云后,为整个人间投下一片欲说还休的扭捏薄纱。他轻轻推开门,并不进去,只站在门槛外,低声道:“出来看看月色……”房里的人不说话,过了许久,方缓缓出来,站在檐下,同他离了十万八千里远。他想起在后院凉亭里,她初初醒来时的那一幕。那时她失了伪装,真情流露。他欢喜的不成样子。他此前只从明珠口中推测出,她曾是喜欢他的。然而她解毒醒来后,自始至终没有亲口说过她的心意。他偶尔也迷茫,不知明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然而他六叔又说过,让他遵从自己的心。他转头望着她。她此时正微微仰首,望着天上那一轮皓月,目光中满是迷茫。她穿着的是他留在此处的旧衣。很宽大,也很合衬。她做男儿打扮时,穿他的衣裳,都很合衬。几月前,她同他签下三年契书,她在酒楼里将他化成他三哥时,她因被人吐脏了衣裳,也曾穿着他的旧衣。后来她似是极喜欢那身衣裳,被秋兰改小后,曾穿过许久。他那时还极恨她,恨里又掺杂着爱意。他站在书房里,透过窗户,每每看到她穿着他的旧衣进进出出,心里的恨意就少了许多。那像是他在环抱着她。此时阵阵清风徐来,他缓缓行到她身侧,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猫儿立刻要甩开他手。然而他牵的虽轻,却极稳,她挣脱不得,只得停了挣扎,冷冷望着他:“等我什么?等我出手暗害你吗?你瞧,我可是劳什子凤翼族的圣女,要以推翻楚家江山为己任呢!”他心下难受,只轻轻摇头:“我知道,你从未害过我。非但未害过我,还多次出手相助。我才能有机会进入大营,丰满羽翼,在宫变中立了大功。才能有实力同三哥正面竞争。才终于能立于人前,做我自己。”她讥诮道:“你还真是做了好大一番分析,才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呢。”他无地自容,只等稳了心绪,方道:“我此前说我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互相掩护,并非我喜欢你。现下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我中意你,只中意你,从头到尾,从未断过。”他的手缓缓浮上她的脸颊,深深凝望她:“你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够。”月色实在太好,他的声音太蛊惑。她不由抬头望着他,想起废殿外的夜里,也曾是这般的月光下,她一棵树一棵树曾寻过他。那时她的初衷虽掺杂着心计,然而她遍寻不着他的失望是真的。她回头,瞧见他长身祁立站在第一棵树下含笑望她,她内心的惊喜是真的。她疾步跑向他,拥着他,主动给予他的那个吻,是真的。她一开始虽是出于心计,然而后来她乱了方寸,真情实意喜欢上他,也是真的。她不由反握了他的手,深深望着他,目光如这天际的灿灿星辰一般。他的心砰砰直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已先于他的理智,贴近了她……她忽的想起曾在他书房的那个吻。他羞辱她,用那般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天下最肮脏的人。自那时开始,她的酒量从三碗,变成了四碗。她一步跳开,极用力的甩脱他的手,目光中的深情已敛的干净,盯着他反问:“……所以,你将我禁锢在配殿里,我可以忘记?你令随喜对我逼供,我可以忘记?你同我签下三年三个月的契书,要扣留我,我可以忘记?你诬蔑我人尽可夫,我可以忘记?我用本事挣来的出宫牌子,你想收回便收回,我可以忘记?你将我关进刑部大牢整整二十日,我可以忘记?你的侧妃,三番四次行害我之事,我可以忘记?你二话不说将明珠杀死,我可以忘记?萧定晔,你将我想的太高尚,然而我不是白莲花。你若将我视作奴隶,尽管用雷霆手段对我,我还要赞你一声‘真爷们’!何必在我面前演什么深情?我恶心!”她疾步进了客房,“啪”的紧掩房门,吹熄烛光,将自己深埋于黑寂之中。……第二日回宫时,正值五更。猫儿一进寝殿门,便忙忙招呼秋兰:“快,去端来酒我饮过,稍稍睡一会,还得出宫去作坊。你去寻吴公公,先将他的腰牌取过来……”秋兰急忙出去端酒,再返回时却两手空空,苦着脸道:“喜公公说,姑姑嗓子伤重,沾不得酒。”猫儿着急,追出院里,随喜正将太监、宫娥们支使的团团转,见猫儿出来,立刻恭敬问过安,理直气壮先开了口:“夫人有伤在身,不能饮酒。”猫儿绕开他,往小厨房而去。“小厨房里也无酒。”她立刻转了个弯,往小酒窖而去。“酒窖昨儿半夜,已用土石填的瓷实,重晔宫再无酒窖。”她身子一顿,抬腿要往院外去。“殿下已下令,宫中各处不能向夫人供酒,一旦被发现,连坐赐死。”此时秋兰已赶出来,悄声劝慰道:“等姑姑嗓子好些,我们再饮酒。这几日,就先忍着些……”猫儿冷笑一声,莫名其妙赞了句:“真爷们!”萧定晔下了早朝,回到前厅时,猫儿正趴伏在桌案上,手中却执了一支笔。趴一会,抬头画上两笔。再趴一会,再画上两笔。待趴的想起来,便似梦中呓语一般喃喃道:“秋兰,你去寻吴公公,拿牌子。”秋兰只得再三回应:“吴公公这两日,正是他自己个儿用牌子的时候,得等上几日,才能拿给姑姑用。”猫儿便不再言语,半晌莫名其妙的赞上一句“真爷们”。此时三番两次被赞的那位皇子站在门口静听半晌,方撩开帘子进了前厅。见秋兰正要向他问安,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猫儿的方向努努下巴。秋兰忙忙上前,便听他低声道:“她睡着了多久?”秋兰苦着脸道:“每一回,怕就几息的时间,就又醒了。”萧定晔问道:“汤药可服过了?”秋兰回道:“治嗓子的汤药才服过,去心火的药要等一等。”他点点头,脚步轻轻上前,探着脑袋瞧见她摊在桌案上的册子,其上描画着一只小管子,以及几处分解零部件,旁边写着“旋动式口红陶管”几个字。他蹙眉想了想,问向秋兰:“何为旋动式口红?”秋兰双手做了个旋转的姿势,悄声道:“将管子一拧,口红就能被顶出来。再一拧,又能缩回去。姑姑此前曾用木管实现过,就是太难制。”他听罢,目光重新回到图册上的分解零部件上。想了想,摇摇头,轻轻从她手中抽出笔,在图册上添上几笔,又添上几笔,方将笔管子重新放回去,抬脚出了正殿。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又拿着另一本图册交给秋兰:“可是她遗失的?还给她。”秋兰正要接,不妨猫儿正趴起身来,执笔再要往图册上画,望着图册一眯眼,喃喃道:“何时竟被我想通了,真是天才。”又垂了脑袋,重新趴伏在桌案上,口中嘶哑道:“秋兰,可去寻了吴公公?”秋兰再次回道:“吴公公说,牌子他自己要用。”猫儿“哈”了一声,直起身子,执笔在新一页纸上,写下“真爷们”三字,再次趴伏回去。萧定晔心中长叹一声,蹲身往靴筒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他用匕首轻轻裁下那张纸,揣进怀里,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转身出了正殿。……极华宫,皇后用清茶漱过口,等宫娥们撤下饭菜,方坐去躺椅上,同她的独儿萧定晔道:“你今时不同往日,时间宝贵,竟能陪为娘说一上午话,还陪着用午膳,真是稀奇。说吧,有何事想使唤为娘?”萧定晔一笑,谦虚道:“孩儿陪母后用饭,自是出于一颗濡慕之心,哪里有什么意图。”皇后长长的“哦”了一声,转头往边上一看,宫娥立刻送上一张薄毯。皇后微微眯了眼:“行吧,本宫便歇个晌,你慢慢陪坐吧。”萧定晔一滞,只得做出恍然之色道:“母后这般一问,孩儿还真想起一件事,要求一求母后。”皇后轻声一笑,方睁眼望着他:“说吧,为娘瞧着你这般拐弯抹角,定是又与那胡猫儿有关。”萧定晔向皇后竖了大拇指:“全天下,果然只有母后,最了解孩儿。”他只微微一顿,便道:“阿狸的买卖,实则是孩儿的买卖。”第250章 雷霆手段1(一更)重晔宫里,萧定晔屏退众人,悄声同他亲娘胡扯:“阿狸的妆粉自成一派,见所未见。她是为母后上过妆的,母后该知道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