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之事,我已同他说过八百遍,不耽搁他娶平妻,也不耽搁他生子。我只是挂个名的事而已。他现在反应大,等礼成后,人人皆知他入赘,他只能认命。”小王员外在一旁听闻,摇头叹息道:“呀呀个呸的,真是绝了,花掌柜果然有气魄,竟能行逼婚之事。”他觉着自己有了些启发,心下预谋着如何去寻一位武艺高强之人,先将明珠给掳劫走。等办过喜事,生米煮成熟饭,再将明珠放开。届时虽然要被她痛揍几回,但苦尽总要甘来,依然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衢州铺子筹备亲事的动作极快。虽然事行低调,然而各伙计们四处打听采买,旁的布庄、首饰铺子、酒楼、点心铺子多少收到些风,掌柜纷纷上门,指望拿下这一桩生意。随喜自然收到了消息。几经踟躇,他终于还是将消息送到了萧定晔面前:“……吉日还未打听出来,可铺子里已开始采买各物件。以其速度看,只怕就是十天半月的事。那日同胡主子一起进牢房的男子,是龚州的一个富户,家中无父母,就他一人。除了有些败家,并无不良嗜好。只奴才打听着,像是他又要娶胡主子,同时还要纳了明珠当妾室。”萧定晔一掌拍在桌案上,吆牙切齿道:“她怎能……由着旁人那般对待她……”随喜见状,已提前将药丸塞进他口中,捧了茶喂他饮过,方低声道:“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胡主子……不能有孕,若想固宠,只能将信的过的丫头塞给夫君当妾室。等明珠产下娃儿,再抱去主子身边养大,如此……”“够了!”他再也不能听下去,只紧紧握着拳头,闭目半晌,方道:“备马车。”夜已三更。天上没有一点星子。黑寂中,下了一阵毛毛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桐油马车上,扰的人心烦。马车离那处铺子不远。挂着“添花阁”的招牌。衢州远离京城,不算繁华州府。富户达官少,只有一处“画眉楼”,旁的皆是名唤“添花阁”的中端铺子。便是属下不上报消息,萧定晔其实也知道,过去两年,猫儿可能去过何处。何处有画眉楼或者添花阁,何处便有她的踪迹。她的妆粉,历来与众不同。旁人以为她死之前,是将做妆粉的手艺传给了旁人。他知道她活着的。过去两年,他去各地巡视兵营,或者运送兵卒,沿途经过一些州府,总爱去城里走一走。若瞧见这两处铺子,他总要进去,买一管口红。曾经,有人每日起身,在镜前上妆,到了最后涂抹口红时,总会透过铜镜,向他妩媚笑一笑。那些日子,短暂而甜蜜。后来却成了灼人的毒药,他每想起一回,心中便撕裂一回。他终于也和他的父皇一样,亲手放走了他最爱的人。此时,小雨打在桐油马车上,扰的他心烦。他透过大开的帘子望向铺子,那里黑漆漆,看不见一丝儿烛光。他记得她平日睡的并不早。打算盘算账,设计妆粉新配方,往往要到三更后才入睡。那时,他也陪在她身畔翻兵书,或者设计兵器。等她忙完,他也合上书册,两人相视一笑,携手上榻。外间不和何处传来一阵隐隐犬吠。他从车厢下去,悄无声息靠进铺子,顺着墙头一跃而进。里面一间房,果然还有烛光。窗纸上却无人影。他将将靠近,烛光便被吹熄。其内传来两人的低语声。明珠悄声道:“主子,可真要办喜事?”猫儿久久方道:“这种事,怎能拿来说笑?”又叹了口气,道:“等成了亲,那些媒婆不用上门,我也就能安心。今后全副心思放在买卖上。”明珠半晌方道:“可,那般的人,怎能配得上主子……”同殿下相差了十八层地狱那么多。猫儿轻轻一笑:“每个人都有优点。我瞧着王员外便很好,他能满心满眼都是你,多难得。”明珠便不说话。萧定晔在外听见,只觉心如刀割。那贼汉子虽然要娶他的阿狸,可心里竟然只想着明珠一个人,要视阿狸为无物。他再要继续听,里间却没了声响。过了不多时,屋内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立刻弯腰下蹲,头顶的窗户已从里推开。猫儿站在窗前极久,迎着潮湿晚风,听着打在檐下的沙沙雨声,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迷惘,有无奈,有认命。他原本强忍的情绪,立时被那声沉重叹息摧毁。心中顿时大恸。她听着暗夜中的雨丝,喃喃自语道:“我一直在往前看,希望你,也能往前看。人生离开谁过不下去呢?”……在小王员外莫名其妙、日日被人套了麻袋揍上一回的那几日,停在“添花阁”铺子外的马车也总是三更来,五更走。待第五日,马车离开后,其后却远远缀上了一辆桐油马车。同样棉布包了马蹄和车轮。同样的不起眼。每当到了一处支路口,马车拐进去,不远处就有另外一辆马车继续跟上。如此不急不缓,一直到前头的马车停到了一处民居前。待瞧着马车上的人下了车,进了民居,后面尾随的车厢里,方有人冷笑一声:“这几日倒是收获颇丰,发现了不少旧人呢。”有人问道:“要不要向主子传信?”先一人缓缓道:“传什么信?趁机立了功才是首要之事。”“可是,这二人身畔都有人大队人马护着,你我如何能立功?”“过几日不是要办喜事?人最多的时候,才是最适合你我下手之时。那个女子不是重点,我们主要盯着五皇子。”------题外话------今天还写不到峰回路转的事情上。明天差不多能写到。第303章 珍珠掉进粪坑里(一更)败家员外突然失踪的这一天,码头上船行靠岸。王五陪着贾忠良下船,明珠巧笑倩兮的将两人请上马车。等车到了铺子门口再下来时,却只剩王五与明珠二人,并一只大箩筐。街坊听闻箩筐里声响大,不由问道:“准备自家宰猪啊?办喜事恁般忙碌,怎地不去市集买宰杀好的?”明珠笑答:“外面买的,哪里有自家现杀现放血现做的好吃?我家东家好不容易成一回亲,自然要让宾客们都吃好。阿婶后儿早些过来哦!”铺子后院东厢房,猫儿站在床榻前,瞧着五花大绑还被塞了巾帕的贾忠良,内心有些无奈:“若不是你执意不从,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哪里不好?有貌又有财,还许你娶平妻生子。我只不过挂个名而已,你又少不了一块肉。”贾忠良眼中噙着两汪清泪,不敢恼怒,只苦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猫儿叹口气道:“你且忍上一忍,待后儿你入赘礼过了,我就放了你。”她一拍巴掌,王五推门而入,径直上前,扯开贾忠良口中棉布。贾忠良将将张口,说出“我不愿”三字,王五已极快的捂上他的嘴。口中立时一苦,不知何种粉末填满了他嘴。他几番挣脱不得,眼睁睁感受口中苦味入了肝肠,几息便全身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王五面上含了些歉意,道:“姑爷,等事成后,小的再为你敬酒赔罪。”小王员外失踪之事,一直到第二日,众人方才发觉。猫儿瞪着明珠:“可是你将他打跑?你过往暴躁,我知道你为了我,也不舍得苛责你。谁知竟将你惯出个家暴的毛病。”她往门外一指:“你现下就回龚州去寻他。你脑瓜子要警醒些,他现下感情受挫、身体受伤,回去一时冲动多半要败家的。他现在败出去的每一文,那极可能都是你的呀!”明珠大呼冤枉:“这四五日,奴婢都没动过他一根指头!”猫儿更加肃了脸:“你何时又多了说谎的毛病?我日日瞧着他鼻青脸肿,这里哪个能像你那般下狠手?一定是他被你揍的忍不住痛,终于决定一走了之。”明珠自己都觉着自己的辩解十分苍白:“不是……”……夜半三更,四皇子的那处民居里,语声窸窣。因着到底是借宿,随喜约束着自己人,众人行事间不免比平时更为慎重。一处耳房里,暗卫纳闷道:“那汉子我们已经掳了来,怎地胡主子的亲事还在继续筹备,一点未受影响?”随喜摇头道:“许是还未发现人不见的事?胡主子行事,我极少能猜着。两年前好不容易猜到小殿下之事,可惜后来……”他摇摇头,再不说话。外间忽的起了些响动。随喜推开窗户探出脑袋静听半晌,指着一人道:“去打听打听,出了何事?”那人立刻一跃而出,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又返回,悄声道:“是四皇子此前为咱殿下寻的一个姐儿,说是外出被人刺伤,一直躺在路边无人发现,方才才被寻见带回来。”随喜听闻,却叹了口气:“若她真能代替胡主子,殿下也不会这般辛苦……”几人再等了片刻,外间跃进来几位黑衣暗卫,凑在随喜耳边一阵低语。随喜心下一禀,低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那暗卫忙道:“此等大事,属下怎会当做儿戏?”随喜点一点头,命令道:“你等继续去监视,若有异动,随时传信。”他从耳房疾步而出,进了厢房,同萧定晔道:“殿下,那铁匠已到衢州,被安排在景云客栈后院。独门独户,四周全是高手相护。”萧定晔立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手中下意识的摩挲着一只玉佩,思忖半晌,方道:“那客栈不好动手,可知他何时动身被带离?”随喜忙道:“现下还不知,奴才已着人去在客栈外守着,一旦有异动,立刻向殿下汇报。”他听闻,蹙眉思忖过,当即起身道:“走,去见见四哥。”……西厢房里,四皇子正色道:“五弟莫着急,此事我已有线人去跟着,再过半个时辰,该有信到。”他见萧定晔蓬勃胡须下,近两日面色越渐憔悴,不由笑道:“纵然是个铁匠,便是抓住,一时半会只怕也扳不倒三哥,你倒因此事如此伤神。”萧定晔只苦笑一声,趁着等待的当口,请教道:“若有人想做一件事,那事极可能是埋汰他自己。这时我出手阻止,对那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四皇子乜斜了他半晌,抬眉问道:“你好多年未曾这般热心过,到底是谁,激起了你的少年心性?”他见萧定晔低头默默饮茶,便又道:“此事要看有多埋汰。如若是珍珠掉进粪坑里,你出手倒也算合情合理。”萧定晔正色点头:“便是这种程度。”四皇子一笑:“你若关心那人,你自去做便是。事后,他总能理解你的苦心。”萧定晔闻言,并未全然释怀,依然眉头紧蹙。过了不多时,外间传来瞧门声。黑衣暗卫带进来一位被布蒙了眼的汉子。那汉子匍一进门,便开口道:“小的依然如此前那般,装出要买兵器的模样,还付了五百两定金。后又挑剔那兵器太软,杀伤力太弱。那接头之人便提及,会尽快会运来新一批兵器,一定比此前的好,让小的再等上几日。”四皇子闻言,追问道:“可说具体让你等几日?”汉子回道:“小的做出不耐烦的神色,那人生怕跑了大买卖,便让小的使人日日去问上一回,具体时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四皇子便点点头,向侍卫一摆手。侍卫又带着蒙眼汉子离去。待外间没了脚步声,萧定晔方道:“对方看来也十分心急,想要铁匠尽快去铁矿寻出问题。只怕这铁匠在衢州最多歇息一夜,明早便要动身。”待他回了房,立刻同随喜道:“吩咐下去,除了监视那客栈,还要使人在两处码头坚守,谨防让人从水路或陆路逃离。”随喜忙忙应下,并不离去,只探问道:“明儿……胡主子那头……”萧定晔脑袋一痛,问道:“不是已将人掳了?”随喜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胡主子太过忙碌未发现人被掳走,或是旁的原因,那亲事现下还在筹备。今夜连流水席的棚子都已搭好,各街坊热闹帮手,并没有要停止的意图。”萧定晔沉默许久,喃喃道:“若明儿,她左等右等,不见新郎上门迎亲,会不会被人笑话?”可若放了那“粪坑”,让他如愿去左拥右抱,萧定晔却是万万不能。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不能看着她跳火坑。她那样的人,这世间一定有人不嫌弃她的不孕,一定愿意同她双宿双飞。然而他这话,连他自己都觉着无力。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便连他都不能给她一个归宿,更遑论旁人。他脑中抽痛,心中叹了口气。她若等不到旁人接亲,他少不得要安排一名“路人”,便说……说新郎被风吹去了河里,淹死鱼啃,死不见尸。不成不成,如若外间盛传她克夫,对她伤害极大。便说,新郎被军营抓壮丁,送去了战场。那位总兵,少不得要背一回黑锅。等此事慢慢淡去,若她要再嫁人,他手下有些青年,各个都比那个粪坑强。有他拘着,他们不敢对她不好。他脑中越发抽痛,一心如刀割,喃喃道:“不成……我做不到……”他吆着后槽牙同随喜道:“护在她身畔的暗卫,今儿夜间便全部换新。今后,每三月换一回。”他做不到,让手下人觊觎她。他嫉妒。他会疯。随喜立刻应下,退出了厢房。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外间已有了响动。随喜进来悄声道:“殿下,那铁匠在客栈里开始收拾行李,只怕是要动身。”萧定晔倏地站起身,一步迈出门槛,却又低声道:“她……是今儿的亲事?”随喜应道:“殿下放心,缺了新郎,胡主子成不了亲。”他当然知道她成不了亲。可……他一吆牙,道:“你们跟着铁匠,沿途要小心。我……要出去一趟。”他跨出门外,又收回脚,换了一身衣裳,又换了一身衣裳,最后对一位身量差不离的侍卫道:“你的外裳,脱下来。”……民居门前的马将将离去,身后一辆马车跟着前行。马车里,有人疑道:“你可看准了?那衣着普通的,可是五皇子?”另一人冷冷道:“今儿便是他的死期,等拿了尸首,再让你好好认认。”他将手探出窗,往外招一招手,布置在路旁的小贩、马车缓缓开始移动,直到悠哉行出这条道,方跃上马车,强挤在内,追踪着目标而去。第304章 错嫁(二更)城西平民聚居地,一座院落虽不如何簇新,可打理的整齐、装扮的喜庆,用来出嫁也算够用。院落的主人,衢州妆粉铺子管事一大早进了厢房,瞧见专程拨过来准备备嫁的女伙计们已开始为花掌柜上妆、换衣,便同明珠道:“小的便不在这边侍候,要过去喜房那头看顾着。迎亲诸事小的已安排妥当,辰时轿子便会上门。”明珠忙道:“这边有我,你快去那边瞧着。主子一辈子就结这一回亲,可一丁点儿差错不能有。”女伙计们手下利索,一边说着大吉大利的俏皮话,一边已替猫儿上好妆容,只差口红未涂抹。明珠便去小厨房端来早已热好的燕窝粥,低声道:“主子先填一填肚子,虽说是入赘礼,可也同正常成亲差不离。待被花轿接回了喜房,守在房里挨饿的还是主子。”猫儿接过小碗,将调羹在碗中搅和了半晌,却一口都吃不下。明珠见状,向女伙计们使个眼色。待众人避了出去,她方劝慰着猫儿:“主子昨夜便未睡好,花轿前来还有些时间,不若先倒头闭一闭眼。待姑爷上了门,奴婢唤你便是。”猫儿听闻,眸中越发恍惚,只将燕窝粥放在一旁,两眼无神望着虚空,半晌方轻叹一声,喃喃道:“原来成亲,就是这般滋味。”并没有什么期待。原以为会心安,原来并不是。明珠原本半眼瞧不上贾忠良,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不免要替贾忠良说上两句好话:“姑爷人虽木讷,可脾性好,不会存谋害主子的心。”猫儿听罢,缓缓一笑。原来夫妻之间,只要互相不谋害,就已经极好了呢。这竟巧合的同她的追求保持了一致。她当初想要出宫,为的,也不过是能安稳的活下去。不让心受煎熬。贾忠良,果然是个好人选。只要不谋害她,就已极够了。她缓缓饮下燕窝粥,口中却苦涩不已。往前看,不是那么容易。然而有些路,必须得走。有些人,必须得忘记。她紧紧闭上眼,竭力将涌到眼眶的泪逼下去,哑声道:“换大衣裳吧。”辰时一刻,外间鞭炮声陡的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经久不衰,寓意着人生福泽绵长。院门被喜娘拍开,守门的女伙计们探头四顾,笑嘻嘻道:“姑爷呢?姑爷接亲不露头?不使银子我们可不放人。”喜娘几巴掌拍上来,叱骂道:“一个个的贱蹄子,半点不懂礼数。这是入赘礼,姑爷哪里好意思上门接人?自然得先去喜房等候。”那女伙计却不依,死缠道:“这可同管事说给我们的不相同。”那喜娘冷笑道:“先前的喜娘同管事胡诌,被赶跑,管事才重金寻了老婆子我来接亲。否则这般仓促之事,我怎会出面?”她往来路探头回望,心中着急,不免扬声催促道:“新娘子出门咯……再耽搁要错过吉时咯……”守门的女伙计谨慎,登登登进了里间,寻见方才为猫儿挽面的大全福人,虚心请教道:“难道入赘之礼,新郎就不用上门迎亲?我家掌柜为了姑爷面子,都专程出了铺子,在此处当成要嫁入旁人家的模样,怎地姑爷竟然又不上门?”大全福人一生所见入赘之事并不算多,有限的那几回,仪式都因新人地缘、女方家世等因素略有不同,便笑道:“老婆子我也曾见过姑爷不能出面迎亲的人家,喜娘熟悉一应环节,自然她说了算。”女伙计只得唉声叹气道:“做好了守门敲银子的准备,竟然扑了个空。”她只得匆匆进了闺房,站在边上恭敬道:“前面来催了,主子这就出门吧,若错过了拜堂吉时,却不是好寓意。”猫儿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顶红盖头罩上她发髻,管事的亲兄弟充当娘家兄弟,背着她一路往内宅而去。耳边炮仗声、欢呼声不绝,她趴伏在人背上,忽然却想起许久之前,有人曾带她去一个山顶吃鱼。夜里凉风徐徐,她坐在山顶亭中渐渐有些睡意,便矫情的撒娇不愿行走。那人心甘情愿将她背在背上,踩着山中石阶,一路柔声细语,同她往下榻处而去。那时她和他都以为快乐还有三年。后来只持续了半年,一切便戛然而止。她已许久许久未想起过前事,现下一瞬间,那些过往却在心间汹涌翻腾。她明明叫猫儿,那人却喜欢唤她阿狸。全天下,只有他一人,那般称呼她。阿狸,不要走。阿狸,我带你去吃鱼。阿狸,后日是你的生辰,你想在宫里过,还是我带你去行宫?一顶喜气的红盖头下,时隔两年,她趴伏在一个不相干人的背上,终于撕心裂肺的想念起一个人。那个她压在心底不敢回忆的人。背着她的人脚下生风,仿佛只几息间,她就被放进了花轿。唢呐声骤起,催促着轿夫快快离去。站在轿子前的喜娘从一只红漆盘上端出数个小瓷碗,一只只递给送嫁队伍,催促道:“饮了送嫁酒,我们便起步。”几声瓷碗落地开花,四名轿夫齐齐抬轿,在欢天的喜乐中晃荡着轿子大步而去。明珠跟在轿畔,初始还脚下生风,渐渐的却有些腿软、脑袋晕。她额上冷汗直冒,支着脑袋上前一把抓住喜娘,竭力道:“酒里……有何……”喜娘只做出听不见的样子,关心道:“走累了?快去路边歇着,歇一歇就赶上来,切莫耽搁正事。”正说话间,已有旁的媳妇子扑通睡倒在路旁。明珠跟着脚一软,跟着趴了下去。喜轿更快的窜了出去。明珠躺在路边上,眼前已模糊,只狠狠吆了一口舌尖,痛意给了她些许清醒。她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前扑两步,心知再也追不上,回身歪歪斜斜往铺子方向而去。……“添花阁”后院,人声鼎沸。王五在厢房里,将还软着身子的贾忠良装扮好,同他道:“你现下的力气只够你骑在马上不滑落,若想逃离却是不成。你乖乖着莫反抗,我们顺利将今儿的亲事完成。待事成后,我再放了你妹子一家。否则……”贾忠良怒目而视,使出最大的力气,声如蚊蚋骂道:“卑鄙!”王五咧嘴一笑:“逼婚哪里有不卑鄙的?主子在你身上卑鄙的还少?你认命吧,这是老天爷对你的照顾,你别不识相。”他将红绸绑在贾忠良胸前,前后打量一番。听见外间已吹起唢呐声,心知迎亲时辰已到,方拉着他一路出了大门,扶他上了马。停在角门处的喜轿同时前来。喜娘喜气洋洋宣布:“迎亲咯!”鞭炮唢呐震天响起。不远处的树梢、檐下,监视之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个什么喜事?新郎昨儿不是被掳了?怎地现下又冒出来一个?此处乃胡主子的地盘,便是新郎上门迎亲,也没有先从新娘娘家出发的道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卫们扭头回望不远处的马车一眼,只觉脑袋不保。一人再也顾不上暴露自身,从办喜事的院落一跃而入,拉住一人,将匕首顶在他颈子上,吆牙切齿问道:“今儿究竟是何喜事?新郎怎地会先在此处出现?新娘呢?去了何处?”那人双腿发软,战战兢兢道:“好汉饶命,今儿是入赘礼,方才出去迎亲的汉子,是我们姑爷。东家昨儿夜里就去了城西,要从城西宅子里出嫁……”暗卫听闻,暗道一声糟糕,从院里一跃而出,直直去往路对面的桐油马车,着急道:“殿下,今日竟然是入赘礼。一直在喜房中的竟然是另外一个新郎。胡主子在昨夜侍卫换班时正好离开,去了城西备嫁。我等都未瞧见……”萧定晔心下一陡,一把揪住那侍卫衣领:“那曾跟在她身后,想暗中害她的人,捉住没?”侍卫苦着脸道:“小的……小的不知……”萧定晔一把推开他,从车厢里一跃而出,前去一把解开车辕,单拉出马,一跃上了马背,同众人道:“快,走城西!”马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他重重挥动马鞭,心中惊慌失措,脑中全是猫儿被斗笠男子用匕首刺中、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不要,千万不要。路边景象飞一边的后退,迎面春风似刀割一般。道路一转,再一转,前方陡的现出个歪歪斜斜似醉酒的女子,马匹躲闪不及,立刻将那女子撞翻在地。那女子被摔的头破血流,反而引去马上人的目光。身后侍卫立刻勒马跃下,扶着女子,大喊道:“明珠,是明珠……”萧定晔一个打马返回,急道:“明珠,快说,阿狸去了何处?”明珠昏昏沉沉间听见这声称呼,立刻哭出了声,狠狠一吆舌尖,口中已现了浓浓血沫。她用尽所有力气道:“往城西……顺着路边倒地人去寻……红色喜轿,显眼……”马蹄声骤响,人和马极快消失在路的尽头。不多时,其后又行来七八匹马,向着前面一行人恶狠狠追赶而去。------题外话------以为今晚能写到转折点,没想到还是慢了一千字。明晚,就是转折点。第305章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一更)猫儿坐在花轿里,深陷进过往回忆。待再醒过神来,周遭已寂静,唢呐鞭炮声全无,只余四周的匆忙脚步声。她心下有些纳闷,不由出声问道:“明珠,到了何处?”没有等来明珠的回答,喜娘忙忙在轿旁制止:“出嫁路上不多言,被弃、和离多坎坷。小娘子再是恋娘家,忍过这一路,待三日回门,哭爹喊娘时间宽裕。”猫儿闻言,心中却又想着,这入赘之礼,要说被休、和离,那也是她不要贾忠良。贾忠良若敢对她说个不字,王五和明珠可不是吃闲饭的。她坐在花轿中,只觉一会东拐、一会西拐,外间一阵嘈杂、一阵安静,再过了一阵,又仿佛要爬坡上坎。她在衢州也曾小住过几月,只知城里一片坦途,城外却高山高坡。她心下终于觉出一股异样,一把取下红盖头,将脑袋探出轿窗,扬声道:“明珠,明珠?”那喜娘见她伸出了脑袋,再也没有耐心诓骗她,只大喊道:“贼汉子们,快,跑!”轿子立刻跑动了起来。猫儿心下登时明白,今日只怕是遇上了什么山匪好汉,要劫她敲银子。劫银子事小,名声事大,她若毁了名声,买卖可就要彻底被牵连。她立时扒拉住轿窗,在无尽的颠簸中探出脑袋,大喊道:“多少银子,我出!你们将我送回去,我加倍出银子!”没有人接她的话头。喜娘一巴掌上来,重重打在她脑袋上。她耳中一片嘶鸣,立刻被打的跌回了轿中。她无暇歇息,立刻将发上金簪取下塞进袖袋。心中砰砰只跳,只竭力稳着身子,解开宽大喜服脱下以备逃跑,只一息间却又重新披在中衣之外。她将将把喜服衣袖绑在腰间,轿身已咚的一声被撂在地上。轿身倾斜,乾坤一阵翻转,她已从轿子里滚落出来。耳畔鸟雀啾鸣,如练瀑布滔滔不绝。一道嘶哑冷清之言横空而来,冷冷道:“拿了银子便快滚,莫让本小姐再见到你等。”地上掉落银票几叠。喜娘扑上前一把抓住银票,低声喊道:“先走,再分帐!”场上立刻逃的没有了旁人。清冷空气吹来,猫儿心中一片苍凉。不远处就是一道悬崖。只听瀑布的落地捶打声,便知那悬崖高如万丈。一旦掉落,便是能活着,只怕也要去掉半条小命。后路难逃。她手中暗自紧握金簪,竭力平稳着心绪,缓缓起身,望着眼前的斗笠青年,柔声细语同他打商量:“好汉不知从何处来?可是一时手头紧,需要银钱傍身?我虽一时拿不出几万两,然而四五千两还是不难。你莫伤我,我配合你同铺子里讨银子……”对面垂首的斗笠青年并不说话,只缓缓解下斗笠丢在一旁,一头青丝散碎垂下。“他”慢慢抬首,发丝下终于显出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