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这个月求月票和评价票。第311章 姑甥(一更)清澈水汽似被蒸锅过的月光,静静冒着白雾,从头到脚腾腾流淌过。猫儿浸泡在水中,双眼半眯半阖,舒服的险些要睡过去。外间很快有了催促声:“后生,你小姑姑还未洗完?我家闺女可等着呢。”外间萧定晔略略不情愿的答了个“哦”字,继而拍了拍门。猫儿立刻清醒,忙忙答道:“就出来。”她和萧定晔现下的关系,是一对姑甥。两个人的遭遇是:家中贫寒,外甥护送着辈分大、年龄小的小姑姑去衢州城投奔未婚夫家,半路被人劫了银钱,两人于是流落乡野。此时猫儿在屋里着急穿衣,外面的萧定晔已经被问上了祖宗八辈:“后生家中还有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后生可已定了亲事?后生瞧着身子康健,可有何暗疾?后生……”萧定晔半辈子未同人唠过这等嗑,一时被迫问的毫无招架之力。房门吱呀被拉开,猫儿趿拉着一双旧布鞋,忍着脚痛,提着水桶出来。萧定晔如逢大赦,立刻接过她手中水桶,又低头瞟一眼她的脚板,沉声道:“我寻人讨了药酒,你莫多走,我回来替你上药。”忙着去清理浴桶。旁边的妇人听得一愣一愣,咋舌道:“你这外甥不是个省油的灯哇,竟然同你这姑姑说话,都是你呀我的。”猫儿打个哈哈,笑道:“我同他年岁相当,自小玩到大,平日便不计较辈分。他同旁人不是这般,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那妇人听过,便又向猫儿打听:“你外甥可定了亲?家中贫寒也不打紧,只要没有暗疾,便不怕。我们王家庄正好有一家农户,家中殷实无儿,只有一个妙龄闺女,正寻人当上门女婿。我瞧着你这外甥相貌堂堂,身板扎实,太适合定一门上门亲。”猫儿便往相貌堂堂的她外甥瞧去。这位青年在旁的屋子已沐浴过,此时虽穿一身农人的旧衣,却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效果,十分惹人眼。一连十日,她陡的瞧见他似璞玉一般,只一桶水外加一身旧衣,就让他展现了非凡风姿,目光不由黏糊上去下不来。萧定晔将浴桶中的水用小桶一桶桶提出去,途经她身畔,明显听到“咕咚”一声,不由抬了眼,微不可闻道:“擦擦你的哈喇子……”她面上倏地一红,咽尽口水,同那妇人含糊道:“家中倒是替他意向了几家闺女,还未最后确定。”那妇人听闻,便遗憾的砸吧砸吧嘴,不甘道:“没选定便是未定亲,他还未见过人,说不定一眼就有了眼缘。”此时已快三更,极远传来一连串的犬吠。妇人陡的想起自家闺女的亲事还出了一大堆岔子,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猫儿身上:“快,先去瞅瞅我闺女,如何给她上个妆。”猫儿忙问:“可有妆品?”妇人为难道:“我们庄户人家,就是平日没有闲钱买妆品,才专门请个上妆婆子回来。婆子带着那些瓶瓶罐罐跑的不见人影,我去哪里寻那些玩意?!”猫儿唯恐失了蹭吃、蹭喝、蹭热水、、蹭衣裳的机会,忙忙道:“无碍无碍,我有法子。”她回屋穿戴整齐,将湿发绑成个利落发髻,同萧定晔道:“我去去便回,今夜还不知你我被安排在哪家歇息,你莫乱跑,等我回来。”他立时放下水桶,先一步站去了屋外,挺胸抬头站在檐下,是要打算和她一同去。她只得出了屋,两人跟着那妇人出了院子,左拐又拐,到了一处僻静院落。妇人家中办喜事,人来人往不方便,她那待嫁闺女便被安排在邻人家中歇息。萧定晔不好跟着进去,只得在院门口住足,悄声同她道:“防人之心不可有。你若进去察觉不对,立刻出声。”她便点点头,跟着妇人进了院里。房中安静,待嫁的少女和陪夜的同村好友还在为着第二日的亲事紧张兴奋,没有一丁点儿瞌睡的模样。油灯光线昏暗,待嫁少女含羞坐在炕沿,由着猫儿打量。面颊饱满,皮肤尚算细腻。肤色黝黑,肤色不均。发色乌黑,唇色淡粉。猫儿心下有了计较,转头同妇人道:“我需要糯米、红花、蜂蜡、铜锤……”那妇人听闻,讪讪一笑:“糯米倒是有,只红花……现下才春日,庄家地里野花一堆,却未留心究竟有多红。至于蜂蜡,更是没有。”陪着待嫁少女的姑娘忙道:“我知道哪里有红花,每日早上放羊,我都能瞧见,明早我便带阿姐去。”猫儿点点头,将蜂蜡改成牛油。妇人便去寻了糯米、牛油。至于铜锤,庄户人家是没有的,平日要碾碎何物,都在屋外的石碾上进行,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猫儿和萧定晔,当夜被安排在不同的人家歇息。然而歇息是不可能歇息的,妆粉还没着落。三更天里,月华如练。原本该在宫廷里指点江山、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青年,此时化作一头驴,正在默默推着石碾,粉碎糯米粉。猫儿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借着月光为自己的烂脚上伤药。农户人家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家中常备的自然不是金贵的药油,而是自制的药酒。伤风、感冒、外伤、内伤……一杯药酒内服外敷,百病全消。猫儿手中沾上药酒,吆牙闭眼往烂脚板上一抹……酸爽,不是一般的酸爽。若再加一点点盐粒,她就是刑部大牢里嘴最牢的女囚犯。萧定晔立刻停下手中石碾,上前蹲在她面前,拿起半碗药酒闻了几闻:“酒劲不大啊!我记得以前你是很能喝酒的……”猫儿吆牙望着他,陡的出手将他推倒在地,立刻上手就要扒拉他鞋子:“你来试试,我倒看你能忍不忍得了痛……”他立刻抽腿要逃,她已经饿虎扑食一般压住他,哈哈一笑,拉脱他的鞋子和罗袜,毫不客气将手中药酒往他脚底板上抹去……没动静。萧定晔哈哈一笑,一个抖都没打。她一蹙眉,什么情况?她还就不信这个邪。她手一伸,又沾了一把药酒抹上他的烂脚板。继续没反应。再抹。再没反应。还抹。还没反应。她不禁扭头看他:“你是活人不?”他缓缓起身,坐在她身侧,低头不语。神情一瞬间有些孤寂。半晌方端过酒碗,抬起她腿搭在他膝上,轻声道:“今晚只有药酒,明日我便去村子寻药膏来。你痛就咬我。”话毕,替她轻轻涂抹着药酒。她初始还能忍,继而便觉着很有些熬不住,一把搂住他颈子,咬着牙埋头在他怀中。他身子一顿,手上动作越加轻柔。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他已住了手,方抬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再来一回,我真得死……”他看着她的痛苦,要将她留在此处的心思越加坚定。待他也为自己涂抹过药酒,方起身洗过手,就着夜色一圈又一圈碾着糯米。一个份的妆粉用量并不大。四更时分,便已研磨了小半碗糯米粉。余下的便是等清晨时分,要去摘红花。两人不好再各自回住处惊扰主人家,只靠着石碾眯了眯眼,便被一阵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吵醒。一位朝气蓬勃的少女拍着猫儿肩膀,兴高采烈道:“阿姐,莫贪睡,我带你去摘红花啊!”猫儿忙忙起身,脚踩在地上,已无之前那般痛。她就着身畔盆中水洗漱过,要跟着少女前行。少女忽的一改脾性,扭扭捏捏不抬头:“昨儿明明是个叫花,现下怎地突然就……”少女目光含羞往身侧瞟,猫儿扭头瞧见已站起身的萧定晔,不禁抿嘴一笑。明明昨儿她也是个叫花,也和萧定晔一般沐浴换衣,她便没有受到被人“惊为天人”的待遇。偏偏萧定晔并无翩翩美男子的自觉,只肃着脸漱口净面。动作虽快,响动却极小,完美的展示了宫廷礼仪的风姿。少女痴痴站在一旁,神情有多呆滞,面上红晕便有多浓烈。猫儿立时抓住了机会:“阿妹可会做鞋子?我这外甥,缺一双好鞋呢!”少女惊醒,含羞垂首,忍着羞臊低声道:“千层底,全村我纳的鞋底最牢……”猫儿忙忙吹捧道:“阿妹看着就心灵手巧。不知做一双鞋需多久?我们在此处小住几日,若同大家感情好,兴许会长住呢。”少女闻言,立时抬首,满脸的跃跃欲试:“三日就能得……”她往萧定晔面上再瞧一眼,心中只纠结了半分,立刻抬手往远处一指:“那块山坡上就有花红……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得先回家去……”再瞟一眼萧定晔,面上已红的仿佛煮熟的虾子,立刻转身而去。------题外话------这两天总有人在评论区打招打字员的广告。我看到就删了。在这里给大家提醒两句,现代科技发展已经减低了很多人工工作量,好多字迹识别软件,早已经代替了人工打字。如果大家看到这类招打字员的小广告,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保护好钱袋,千万不要上当。第312章 险些被活吃(二更)猫儿瞧着少女走远了,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利用人,是不是有些卑鄙……”萧定晔冷着脸道:“那鞋你要穿你去穿,我是不可能上脚。”抬脚便往山坡方向而去。她心中不服,追上前拉着他:“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生死存亡关头,卑鄙些怎么了?”他面无表情道:“不怎么,你高兴便好。”她当即“哈哈”大笑两声:“我高兴,高兴的很!”她深一脚浅一脚行在一旁,嘀咕道:“等你在外奔波,最缺的就是鞋子。脚底板受伤,比别处更痛。我替你多寻两双鞋怎地了?”她见他雄赳赳行在身侧,半分都没有松动,只得退让一步:“大不了,我出银子买下,总成了?”他闻言,面上这才略略缓和些,只低声道:“你莫再为我招惹旁的女子,我心烦。”她心中腹诽:你那张脸才是罪魁祸首,便是我不说煽动的话,你以为旁人没有长眼睛?两人到了山坡,果见野花撒了一地。黄黄红红,各种色彩都有。春日的野花尚属幼嫩,靠近花茎处色浅,只有在最外沿的色彩最为浓郁。野花不敢乱采,有些花汁略有刺激性,上了脸极可能引发过敏。她只寻出其中她识得又安全的,教着他认过,两人兵分两路,一边寻找一边摘起来。此时日头终于从云雾中跳出来,第一缕阳光将整个山坡照的花团锦簇,有一种闲适的美。猫儿望着这般景致,不禁叹气。如若身处安定,在乡下能有一处庄子,偶尔前去小住,能看看这种小葱拌豆腐一般的景致,也是极好的。野花数量众多,一炷香的时间,花朵快摘够一捧时,忽然有个老汉远远喊叫道:“快住手……”一边往山坡上扑爬连天而来。等他到了两人近前,瞧见地上些许花草被踩倒在地,立刻气急败坏骂道:“瞎眼的啊,踩(采)老子药材啊!”猫儿躲在萧定晔身后,见那老汉只是骂人,并没有要动手的模样,忙忙探出脑袋解释道:“阿叔,我们所采的皆是普通野花,并非草药。”那老汉瞟她一眼,方停了叫骂,只上前将东倒西歪的几朵小花扶起,叹气道:“这花结了果子,就是治疗妇人恶疾的上好药材。如今被你等踩烂好几朵,再也结不了果。可惜啊可惜!”萧定晔闻言,心中一动,立刻问道:“老先生是郎中?”老汉苦着脸点点头:“是个无用郎中,却不是个花农,否则,这花还能挽救挽救。”猫儿只得又赔罪说了许多好话,郎中的面色方好了些许,转了话头道:“你二人可是昨夜到了村子的那两人?”乡间村落少见陌生面孔,只要一家多了生人,整个村子都能知晓。猫儿又忙忙将她同旁人说的姑甥遭遇重复一回,其间说到山贼是如何抢银还想抢人、她这外甥又是如何孝顺救下她,说的栩栩如生,令听众如临其境。老郎中叹息道:“作孽啊,山贼真不是东西啊!”萧定晔忍笑瞟她一眼,接过她的话尾,向老郎中问道:“我二人连行数日,脚底磨破、疼痛难忍,老先生处可有药油?”既然已经提到被山贼抢了身家,此时便不能掏出银子,他只得道:“在下虽无银子,却有一把子力气,能为老先生挖药、劈柴,什么都能做。”郎中摆摆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些许药油,不值钱。”他示意二人跟着他走,此时两人也已采够红花,便一同下了山坡,往村子而去。待到了一处院落前,猫儿先要回去挤花汁,留萧定晔跟着郎中进了院中拿药油。院中寂静,没有旁的人。郎中招呼萧定晔跟随他进屋,边行边道:“老汉我一人独居,除了偶有病患,家中许久未有人做客。屋内乱了些,你千万莫笑话。”屋里果然锅碗瓢盆随处摆放,可药材却在各种匣子里装的整整齐齐,可见郎中一心扑在医术上,虽是个心思单纯之人。郎中从一个瓷罐中挖出小半碗药膏,交代道:“一日两次,涂抹其间脚不得沾水,最好莫下地行走。”萧定晔见那碗沿也是一层黑灰,不由问道:“老先生为何不寻个人合住,顺便帮您规整家务事,也算各得所需。”他在村里行走时,便瞧见有好几家房屋破烂,实则住不了什么人。郎中听罢,却一笑:“你这后生定未长居乡下。庄户人靠天吃饭,虽然一年绕着几块地打转,可适合下田的时候就那么两季,春种秋收,夏日最多除一除草。清闲的时候,便到处嚼舌根,哪家的老鼠洞长在何处,四舍五邻都清清楚楚。老汉我若招一家人共居,怕是得不到半点清静。”萧定晔闻言,心下一动,又续问:“老先生的家人去了何处?”郎中面上便现了哀伤之色:“老婆子早在二十年前便难产去世,我那闺女也跟着走。可笑我一介郎中,却救不了自家人……我那闺女若活着,只怕也有……也有……”他眯着眼睛细细一想,道:“也同你那阿姑差不多大。”他摆手开始赶人:“你走吧,同我这半截腿埋进了黄土的人有什么话可说。你快拿了药回去上药是正经。”萧定晔出了屋子,又将整个院落打量一番,方前去寻了猫儿。……辰时初刻,王家庄待嫁新妇的身畔,摆满了碗碗碟碟。她躺在炕上,面上盖着一层浸泡了米粥汤水的纱布。猫儿在一旁细细调配妆粉颜色,一边道:“上妆可不止是上妆,要先将保湿做好。否则再好的妆粉,最多一个时辰便要扑簌簌脱妆。你是新娘子,今儿自然要保持最好的状态。等你夫君一掀盖头,保准让他看呆眼。”新娘面上盖着纱布瞧不出表情,坐在炕沿上奋力纳鞋底的姑娘不由探了脑袋,瞧着这些妆粉,神情好奇又艳羡:“有这般神奇?”将针往衣襟上一别,伸手在猫儿面上一抹,收回手看看手指,见猫儿的姿色并非因妆而艳,不由羡慕道:“阿姐长的真好……”话头顺利一转:“阿姐外甥长的也好……”猫儿瞧着她手上的鞋底,想起今早萧定晔向自己摆脸色,只得轻咳一声,明知故问道:“阿妹的鞋底,不知纳给谁?”少女面上一红,抬头乜斜她一眼,声如蚊呐道:“你说纳给谁……”猫儿立刻吃惊道:“你何时量过他脚?”少女含羞不说话,躺着的新娘子插嘴道:“她偷偷去寻了你们换下来的旧鞋!”猫儿心下的愧疚便多了一层。她虽用“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自我开解过,然而见少女对萧定晔真的上了头,却又不忍心见芳心破碎的那一刻。她从新娘面上取下纱布,示意新娘坐起身,一边用湿帕子擦拭其面上粥水,一边出声道:“我那外甥,其实已有了心上人,等回去就要定亲了呢……那女子十分的贤良淑德,家中殷实。”纳鞋底的少女手上动作一顿,立时失了那一股兴致勃勃的劲头。猫儿又找补道:“这鞋底纳的真好,这两日我外甥在村里多找活干赚两个银子,多寻阿妹买几双鞋子,可好?”那少女便怔怔坐在一旁,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那般的男子,怎能萍水相逢,就一眼看上我……”失落神情只持续了几息,便又转的高兴:“赚两个铜板也不错,赚了钱,给我阿爹扯布做衣裳。”又低头看了看猫儿的脚:“阿姐可需鞋子?”猫儿心下松了口气,忙忙道:“先尽着我外甥,男人在外奔波,最是费鞋。”此时她为新娘面上抹上好面油,开始上妆。待全脸涂抹过细细糯米粉,再一低头,却一拍脑袋:“竟忘了刮锅底黑灰。”纳鞋底的少女是个热心肠,立刻将鞋底放在炕沿上,请缨道:“我去刮,要多少有多少。”过了不多时,她端着一碗锅底灰匆匆进来,似笑非笑道:“阿姐快去看看吧,你家外甥要被几个婶子活吃啦!”猫儿只知她自己是个传说中吃人的,却还不知有人真吃人。然而这话无论如何理解,都是指萧定晔此时处于弱势。一个带刀大男人能处于何种弱势……?她稳着不起身,接过锅底灰,用指尖挑了极少一撮,同多一些的糯米粉混合搅匀,用指腹沾取,涂抹在新娘鼻梁两侧、脸颊边缘。少量多次,新娘原本平平面颊,立刻显得立体起来。站在一旁的姑娘目睹了这一神奇效果,却终究忍不住心下痒痒,又转身而出。等猫儿开始为新娘用锅底灰画眉时,那姑娘再一次风风火火的窜进来:“阿姐,你快去看看吧,你那外甥快哭了!”猫儿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她同新娘道:“暂且等一等,我去英雌救个美就回来,不耽搁你出嫁。”转身腾腾出了房门。寻常庄户人家,宅子并没有几进几出,也不分内宅外宅。平日进出,无论男女都是自家人,便也不讲究男女避嫌。今日主人家办喜事,阖村人皆来帮手,众人更是进进出出,混在一处。猫儿一出屋子,便听见一阵娘们儿的肆意哄笑。她循着笑声而去,但见院门口堆放柴火处,十几个妇人围着一人,或交头接耳,或放声大笑。而被围在最中间低头劈柴,险些被一群娘们“活吃”了的,不偏不倚就是她外甥。此时她外甥虽然顶着一团胡子,整颗头却都是肉眼可见的通红。面颊吆肌紧紧绷紧,可见内心在竭力压抑想要手拿两把大斧闷头乱砍的冲动。第313章 想看你(一更)乡间办喜事的清晨,四周还是纷乱一片,围着砍柴嫩汉子出言调笑的娘们儿家家,声音格外引人注意。“小后生,你不长胡子是何模样?现下刮干净,让婶子们瞧瞧啊!”“哈哈哈哈哈……”“小后生,可定了亲?奴家小姑还待嫁闺中,正正与你相配呢。”“哈哈哈哈哈……”“小后生,不要脸红啊,姐姐婶子们都疼惜你。”“哈哈哈哈哈……”在这般肆意调笑中,萧定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身畔有一条河,只怕他二话不说便会投河。猫儿不由抿嘴一笑,挤进人堆里,将他挡遮在身后,转头同妇人们笑道:“各位嫂嫂婶婶,你们若真疼惜我这大外甥,可能发发善心为他做两双鞋?回乡路途遥远,大外甥早已磨烂双脚,惨不忍睹……”她腰间立刻被掐了一把。她将身后的手拍开,继续央求道:“姐姐婶婶们若不应,那方才说的怜惜就是假怜惜。我这大外甥的胡子,可不能刮给你们看。”立时有人跃跃欲试:“真能刮胡子?”猫儿心下一喜,忙忙道:“四五六日内,若能筹够十双鞋,定然刮了胡子给你们瞧。”腰间又被掐了一把。她不由回转身,对着萧定晔一蓬浓须遮掩下的黑脸一笑,继而大声道:“十五双才愿刮胡子?你的胡子就那般矜贵?”她转身对着众妇人一摊手:“我家外甥害臊,轻易不愿被人发现他的惊世容颜……上回路边有女子贪看他,一脚踩空掉下了悬崖,可怜呐!”她说的众妇人心下痒痒,面上终于开始显出踌躇之色。猫儿趁热打铁:“也不让各位姐姐嫂嫂婶婶白做鞋子,我家外甥一把子力气,犁地、砍柴、挖山凿石,通通不是难事。”此时终于有妇人搭话道:“我家那口子前儿在镇上寻了个活计,春播指望不上他。若这后生能前来帮手,倒是个法子。”大手一挥,许下三双千层底布鞋。有人开了口子,终于有旁的妇人开始跟随。未过多久,便又多了六七双。加起来一共才十双,等萧定晔在外奔波,怕只能顶两个月。还有好几个妇人未开腔呢!她又加了一把火:“外甥能农能文,还会念两句酸诗。”忙忙回转身向萧定晔眨眨眼:“随意念上两句,让大家听听。”萧定晔吆牙切齿低声道:“你到底作甚?莫拿我做耍!”她压低声音央求:“快念,要情诗,撩动人心的那种。我想听,想听的不得了。”他狠狠盯了她半晌,方吆着后槽牙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周遭传来几声“哇……”的倾慕。猫儿得意催促:“再来几句。”他默默望着她,低声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是他压在心底的两句情诗。曾经有人在和他的冷战中,在一个月色下,从远处雀跃跑向他,一头扎进他怀中,不但给了他一个吻,还对他念了这样一句诗。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时他原本生着她的气,便因这样一句诗,他放弃了皇子的矜持。从那时他明白,他在她面前,是个不争气的男人。她的两句话,便能将他哄的团团转。后来在她离宫的那两年,每当他身处营里,或者在宫中,更多的是在练兵的途中……同样的夜晚,他孤寂的站在月色下,他总能想起在废殿的那个夜晚。他躲藏在树枝上,瞧着她一棵树一棵树的寻他。等他忍不住现身,她从远处狂奔而来,偎依在他怀中,向他念出这样的一句情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岂止是一日,又岂止是三月。后来的两年,漫长的像是一生。此时他望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了那首心底的情诗:“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并不知他内心有多汹涌,只转回头笑嘻嘻同众妇人们道:“平日谁家想写个书信,请人给娃儿教两个字,他都可以,物美价廉。”十五双鞋终于凑够。猫儿忙忙就地取了稻草,不顾萧定晔的挣扎,在他脚上量了尺寸,交给众妇人,笑道:“我家外甥谢谢大伙,明儿就可去各家干农活哟!”此时,两人早先在山坡上遇到的老郎中正巧前来,瞧见一群妇人不顾头脸的围着后生,不禁张声叱道:“你们都是当娘的人,围着男子调笑,成何体统?”妇人们被斥的失了趣,转头讪讪离去。郎中便向两人赔罪道:“乡野村妇,见识少,莫和她们计较。”又望向猫儿,十分亲和问道:“姑娘可用过膏药?可起了效?”猫儿忙忙恭维道:“老先生真乃神医,药到见效。”郎中听闻,却抬头细细打量猫儿几眼,方点点头:“你这般好体质,却不枉费了我的好药。”猫儿便又客套几句,方低头进了院里。身后劈柴声重新响起,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记着这些又有何用,那都是过去的一场梦。……过了辰时,终于有主人家的亲戚上门吃酒。猫儿为新娘画好妆,只留着口红还未涂抹,待新娘吃吃喝喝、临上花轿前再补妆、涂口红。此时房中已聚了不少姑娘媳妇,为新娘压阵,瞧着新娘子容貌上了不止一个台阶,纷纷称奇。猫儿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萧定晔赖在村里五六日,待他脚伤好一些,再放他离去。她本着巴结人的心思,便用余下妆粉,为众女子画了浅浅淡妆,并未抢了新娘的风头,却也比平日妩媚了许多。趁着众人赞叹时,她厚着脸皮开口道:“这几日只怕还要在村子里叨扰,若各位姐姐妹妹还想上妆,尽管来寻我。只是……我没个落脚处,大伙想寻见我人,倒是有些麻烦。”忙着纳鞋底的“布鞋西施”忙忙道:“阿姐可以来我家住,我阿爹在外做工,家中只有阿弟、阿娘和我三人,你可以同我住一屋。”此时,外间唢呐声和鞭炮声惊天动地响起,是男方娶亲的队伍上了门。姑娘们纷纷嘻嘻哈哈站去门口往外瞧。坐在炕沿上等嫁的新娘子急的哭出了声。猫儿上前取了巾帕为她拭泪,安慰道:“要成亲了,应该笑啊,怎么会哭?”新娘子啜泣道:“我……舍不得爹娘……”猫儿便笑道:“三日后就是回门礼,你要回来见爹娘呢,且日后也能回娘家的。”她探问道:“你夫君,你不喜欢吗?”新娘子被问起情事,便止了眼泪,含羞点头。猫儿拍拍她手背,感叹道:“你同他互相中意,又能成亲,且父母双亲都支持,不知有多令人羡慕。你要高兴,你爹娘才放心将你嫁出去……”这新娘听闻她的话,想起她是个投靠未婚夫家、半途却被劫了银子、流落乡野的苦命女子,便也忘了自己的悲伤,反过来安慰猫儿:“阿姐貌美如花,又有那般听话的外甥护着,亲事定然顺遂。等日后嫁去夫家,若被人欺负,你那外甥少不了要帮你出气。阿姐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呢!”猫儿听罢,淡淡一笑,再不说话。之后的流程猫儿自己经历过,不过便是新娘出阁的那一套。新娘子出阁,原本牵扯不到猫儿身上。然而乡村农人少下人,新娘身畔没有丫头相陪,去了夫家还有拜堂成亲一应之事。这新娘此生好不容易上回妆,对容貌重视的紧,不免想让猫儿跟着去,随时好补妆。待第二日一早再放她回来。此回来同她说这事的,是院落的女主人,新娘子的亲娘。这位妇人知道猫儿所求,见她面上已有为难色,立刻使出了杀手锏:“五双布鞋,你家外甥的尺寸我已拿到手,明儿一早你回来,第一双鞋就能到手。”猫儿立刻被捏了七寸,直勾勾跟着送亲队伍而去。萧定晔此回倒未阻拦,自己也拎着送嫁礼当,混进了队伍。新娘的夫家离此处并不远。一路牛车相送,约莫一个时辰,便已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