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坐在床畔,轻声道:“姑娘昨夜盗汗,整个衣裳都湿透了。奴婢先侍候姑娘沐浴过,再为姑娘梳妆。”丫头本以为她又像前几日一般要闹幺蛾子,未成想,她竟乖乖支起身子。丫头忙搀扶着她下了床,将她送进净房,要如前几日一般离去,只留她一人沐浴。又看她脚步虚浮,浑身无力,便问道:“奴婢替姑娘沐浴,可好?”猫儿点点头。待沐浴过,她坐在妆台前,目光落在铜镜上的那张面上。看了许久,她方认出镜中的女子是她自己,待要再想一想往事,脑中却一片空空。她捂着脑袋思索了许久,方问道:“我这一觉,睡的有些久,忘了些事情。我是不是还该有个同伴?”丫头一边替她擦拭湿发,一边道:“姑娘说的可是你那外甥,王公子?”王公子?猫儿闭眼思忖半晌,却也没有什么头绪。她点点头:“或许吧,他在何处?”丫头道:“听外院人讲,他今晨才回来,该是还在外院客房补觉。姑娘可是要去寻他?”猫儿又想了片刻。要不要寻?寻人做什么呢?她也没有什么话和别人说啊?她就这个问题进行了长久的思考,一直到丫头已为她梳好发髻、上好妆,她方道:“闲着也无聊,我便去瞧一瞧我那……外甥?”她出了客房不久,服侍她的丫头也跟出了门。丫头脚步匆匆,熟门熟路,一路往正院而去。第342章 谁是谁(二更)“奴婢侍候王姑娘沐浴时,瞧见她后背上的纹绣,竟与公子房中的一幅画极为相似。”书房里,丫头站在王三身畔,轻声禀告着她掌握的新消息。待说到“一幅画”,她微微转首,目光已望向书房墙上所挂的一幅画。凤飞九天。画中凤凰与街面上能瞧见图样的算是相似,白纸黑线,简单勾描。只到了凤凰的一对翅膀,却是极尽画工之所能,聚齐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勾勒的一对凤翼栩栩如生。丫头道:“王姑娘后背,纹着一对巴掌大的翅膀,便与那画上的翅膀极相似。”王三倏地起身:“你说的可为真?”丫头立刻点头:“奴婢是将将侍候过王姑娘沐浴梳妆,就急急来向公子禀报,一定不会记错。只是……”王三追问:“只是什么?”丫头思忖道:“只是,王姑娘身后的双翅,其中一只曾被割破过,重新愈合后却有一道新疤。”她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几步上前,往墙上画中的凤翅上一横:“便在这处。这是除了色彩之外,和画中翅膀另一处的不同。”王三怔怔半晌,心中一时纷杂繁复,只一挥手:“你且去,此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该知道下场。”丫头忙道:“公子放心,奴婢便是死,也不会再说给第二人。”她转身出了书房,一路走出院落,正沿着正院门前不远处的石阶一步步而下,便被人阻了前路。她抬头望去,心下一虚,面上下意识的堆了笑:“王姑娘不是说要去寻外甥,怎地又来了此处?”猫儿想了想,喃喃道:“我远远瞧见你的身影,我就跟着来了……”丫头忙道:“奴婢现下要回房中,姑娘可要和奴婢一起离去?”猫儿转头看向长长石阶,摇头道:“好不容易爬上来,我得歇一歇,你先走。”丫头如逢大赦,再向她福一福,逃也似的去了。猫儿在石阶上站了一会,终于想明白,要歇不能在石阶上歇,得进屋里去。她行到石阶尽头,就近便要进正院。守门的婆子忙忙拦她:“王姑娘,老奴上回就告诉过你,正院非王家自己人,旁人不可进入。”猫儿一思忖,反问她:“我不是姓王?”婆子苦笑道:“姑娘虽也姓王,却和我家,不是一个‘王’。”猫儿想来想去,王还有哪种写法。她因体内存有余毒,脑中还不清不楚,可天性却是个坚韧的,要进院就是要进院,管她姓王还是姓李。然而她的性子虽坚韧,却又含着一股鸡贼,不能硬碰硬的时候,她就迂回。她往石阶上一坐,道:“在此处歇一歇也无碍。”心想,我正值青春,你却垂垂老矣,看我俩谁耗过谁。守门的婆子首先败下阵来,尿急、尿频、尿不尽,是主要的老年病之一。婆子探头瞧那几回想进正院的女客,仿似坐在几丈之外的石阶上打瞌睡。她立刻起身,急匆匆往净房方向而去。猫儿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正院里仿似并无下人,几处房门紧掩,推开不得。她顺着墙根往前行,隐隐听到前方一间房里,仿似有两人起了争执。一人道:“大事已备,只等金银。你快快将那银钱拿出来,待寿宴一过,圣女便要起事。”另一个人道:“预备的银钱专门存在钱庄里,要带印章去取。只这几日仓促,却不知印章去了何处。”那人似是不信,反问道:“如此大笔银钱,难道就只有一枚印章?”另一人道:“没错,就是因为银钱数大,才只能由在下手持印章去取。再没有旁的法子。”那人冷哼一声:“你莫拖延,别耽搁了大事。”另一人冷冷道:“云岚之事便是我的事。我与她既有亲事,自然会全力支持她。”猫儿在外听着其中一人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究竟是何人。她再往前一步,想要听的更清楚些,但听“哐当”一声巨响,一个大木盆倒在她脚下,晃荡晃荡静不下来。前方帘子一掀,王三一步跨了出来。他瞧见她,面色几经变换,终于回归平静,含笑道:“王姑娘此来,可是寻在下?此时却有些走不开,王姑娘先回去,等……”他话还未说完,猫儿已快步上前,顺着他面前的空隙,猫着腰便往房里钻了进去,一步便往太师椅上瘫了上去。王三心中着急,立刻跟进来,先往房里那下人装扮的汉子处望去一眼,眼中微微含着些恳求之意。汉子摸一摸后腰,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示意他将人尽快弄走。王三忙去坐在猫儿身畔,低声道:“你有何事来寻我?不若我们外面去说。”猫儿闭眼躺在太师椅上,只觉着全身无力,半晌方颤巍巍道:“我……还没想出来,你且等一等,等一等……”窗边的汉子闻言,目露凶光,手极快的探去后腰。再取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两步便迈到了猫儿身畔。王三大惊,立刻上前拦在猫儿面前,微不可闻道:“她是外人,不用将她牵扯进来。若见了血……”猫儿忽的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我饿,我肚子饿极了。”昨儿一整日到现在,没有进食过。王三一把压下那汉子的手,一边防备的望着他,一边将手往后一探,拉着她手臂便将她从椅上提溜起来:“在下也正想用早膳,我带你去街面上吃。”他二话不说,便拉扯着猫儿往外行去,出了院落,下了石阶,到了一片竹林前,方被她挣脱开。他轻叹一口气,向她抱拳道:“在下实在太饿,心里着急了些。”猫儿理着自己的衣衫,嫌弃道:“再饿也不能饿狗扑食,我胳膊差点被你拧断。”她此时再细细望一望他的面容,不由蹙眉道:“我见过你。”他缓缓笑道:“你这几日吃我的,用我的,荷包里揣的是我的银子,半夜偷偷将我丢出门外,你倒想不认账?”猫儿摇摇头,重复道:“我认识你……”她抱着脑袋想了半晌,道:“很久,很久,好像好久好久之前,就见过你。”有个影子在她心中不停徘徊,那影子仿佛新鲜的不久之前才见过,又仿佛陈旧的已印在心底一生。他闻言,不由敛了笑,沉声道:“我也见过一位姑娘,和你有些像,很久很久之前。”猫儿“哦”了一声,却又拉长声道:“与我无关呀……”他的目光从她眉眼,顺着高挺的鼻梁而下,最后是收的紧紧的下颌。下颌上有颗暗色小痣,极不起眼。他目光一转,重新落在了她的双眸上。琥珀色的眼眸,迎着晨光,如上好的珠子一般熠熠生辉。他低声问道:“你……”她听闻他问话,便抬眼认真看他。他心下忽的一慌,原本想要问她背上双翅的事,等开了口,却是:“你下颌上的小痣,你可记得如何而来?是不是线香烫的?”她双目中又露出嫌弃神色,道:“你这般慎重,我只当你要问我家银子藏在哪个耗子洞中。”她捂着腹,催问道:“可还要去街面上吃早膳?”他只得收了无数的心思,含笑道:“自然要去。”垂花门前早已停了一辆马车。王三憨含笑道:“姑娘先请。”猫儿将将要抬腿,从一旁窜出个汉子,一把揪过她护在身后,向王三抱拳道:“三爷先请,姑姑面上有伤,在下要带她外出就医。”王三蹙眉将萧定晔打量一圈,面上已恢复一贯的冷厉:“你既关心王姑娘,前夜便不该舍下她离开。她一介女子衣着清凉,彻夜坐在衙门前,四周还有叫花、酒徒,你可知她多危险?”他见萧定晔面上显出愧色,方道:“你同她是亲戚,比我这外人离的近,便该多关心她,而不是拿了银子去寻快活。望王公子能听进去一二。”他回萧定晔一揖,抬脚便跨上车厢,转瞬又从窗户探出脑袋,肃着脸道:“她昨儿到现下,滴米未进。”萧定晔心中愧疚,只得抱拳道:“多谢三爷提点。”马夫一扬马鞭,将车赶出了二门。王三在车厢里闷闷而坐,忽的听闻外间起了喊声。他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却见猫儿追在马车后,边跑边喊道:“姑奶奶没答应……快回来接我……”她那位名义上的外甥便跟在她身畔,一个劲儿的阻拦着她。他不由勾起唇角,目光紧紧盯着她,瞧见她那外甥束手无策,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她才踢着双脚,失去反抗,被扛了回去。他摇摇头,收回目光,靠在车厢上,想起今晨丫头对他所说的话,不禁低声自语:“你也长着翅膀,她也长着翅膀。如果你是她,该多好……”王家宅子旁的支路上,猫儿看着眼前的萧定晔,不禁抬眉道:“我,认得你。”却又摇头:“我认得他,不认得你。”继而再次推翻了此前的判断:“我认得他,也认得你。”萧定晔心知她体内的毒性还未过,只低声道:“你虽认得他,也认得我,你却要记清楚,我是你夫君,他不是。”她立刻倒吸一口气:“我有夫君?”眯着眼睛想了半晌,嫌弃的望着他的一身粗布衣裳:“这般穷?”他点头道:“就是这般穷,你命不好,遇上了我。”上前在她颈间轻轻一点,她立刻垂首昏睡在他臂弯里。他叹口气道:“走吧,为夫替你逼毒。”第343章 狸猫换太子(一章)客栈窗外一轮明月,撒下三尺清晖。床上的姑娘睁着眼,正静静望着守在床畔的青年。光影暗淡,萧定晔沉睡的面孔几乎全部隐藏在黑暗中,只留一个轮廓。然而她便是不看,也知道他是何模样。横眉入鬓,鼻梁高挺,人中极深,为原本的薄唇拉起了一点唇珠。就是这点唇珠,给了他生气。便是在他拉着一张脸的时候,在她看来,也没有那般大的杀气。她一直都知道,他中意她。她在宫变中毒发醒来,被他误会她和柳太医有情,后来他表现的像是对她已忘情。然而她知道他并没有。他面对她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甚至带了些不耐烦,可他的唇珠微微上翘,泄露了他的伪装。此时他面向她,侧躺在床畔,因为她逼毒,人已倦急,面上胡茬又长了几许。扎手。她轻轻探首过去,吻在他唇上。扎脸。青年在梦中感受到了她的吻,极低声的唤了声“阿狸”,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唯恐她忽然消失。她抿嘴一笑,又前倾过去,更重的吻在他唇上。他忽的惊醒,一个翻身,顿时跌落在床下,一脸震惊的望着她。她便有些扫兴。难得她会主动,却险些把孩子吓坏。青年显然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方捂着心口长吁一口气:“还好是你……”这话泄露了些不一般的信息。猫儿立刻爬起身,匍匐去床边伸手拉过他衣襟,恶狠狠道:“你以为是谁?还有谁?”姑娘的面孔在浅浅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狰狞的让人心动。他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好多好多女子,争着抢着要同我亲小嘴。我着急,得守着清白,不能让她们得逞。”猫儿双眸一眯:“结果呢?”他眼中笑意荡漾:“结果,我一个没防住,便被一个姑娘抢了先。她吧唧一口亲上来,我就吓醒了。”“吓醒?”她开始吆牙切齿:“是吓醒,还是乐醒?”“吓醒,一定是吓醒。怎么会乐醒?我会是眼皮子那般浅的人,只亲一口就乐醒?”猫儿一把将他拉向身前:“你还想如何?”他眼中笑意更甚,立刻贴向她,断断续续道:“当然是得……亲两口……”夜更深,街面上巡夜更夫兢兢业业敲响了四声梆子声。猫儿躺在萧定晔怀中,讲着她在地下甬道里遇上的诡异事:“……我隐约记得,那经文里有几句话,‘西有梧桐,引凤相栖……身有翼兮,翼有灵……君权天定,天有不仁……凤之所向,道之所至……’”她支起身子望着他:“你说,这是何意?那红衣女子的装扮又是何意?他们敛财要做何事?”他的神情渐渐凝重,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你可能记得,那乌黑大铁门上的雕纹?”她凝神想了许久,摇摇头:“进入那里的情景,我不是全能记起来。他们所谓的‘圣水’中,定然含了要让人短暂失忆的药物。”他盯着她望了半晌,忽的转了个话题:“你真的忘记你进宫之前的所有事?你的家乡,你的父母兄妹,你的族人?”她摇摇头:“你知道,我轻易不会骗你。”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在甬道里整整巡视过十二时辰,经过那乌黑铁门数十次。我看的清清楚楚,那铁门上雕刻的花纹,曾在别处也出现过。”“皇陵后山。”他一字一字道。她倏地一惊,失声道:“凤翼族?”他点点头:“那夜我潜入府衙,寻舆图便寻不着。后来便瞧见王三和一个身穿斗篷之人鬼鬼祟祟进来。我偷偷跟在其后,阴差阳错被当成护卫。王三和那女子在进入铁门之前,曾攀谈过几句,声音极小,只能听出,二者仿似关系不一般,甚有渊源。”“亲事!”她倏地想起早间她在王家正院外听到的寥寥几句话。她急急道:“王三提到一个人名,云岚。他和这位叫‘云岚’的姑娘有亲,会全力支持她。想来,那红衣圣女和‘云岚’即便不是同一人,也甚有渊源。王三因为和云岚的亲事,才会支持红衣圣女的行动。”萧定晔眉头蹙的更紧,迟疑道:“若此事真和凤翼族有关,红衣圣女便是在……假冒你?你才是凤翼族圣女!”猫儿吆唇半晌,疑道:“会不会,凤翼族有好多圣女?比如,他们当初送我进宫,已知我没有活路,便选定了另外一名圣女?”他摇头道:“不会。宫中保留有零星凤翼族的书册,其中提到过,凤翼族选择圣女非常严格。下一代圣女,须由上一代圣女指定。若上一代圣女身故,便由族中长老数人经过数年观察,才会选出最合适之人。是宁缺毋滥的原则。”他忧心忡忡道:“三哥原本就和凤翼族颇有渊源,我担心此事是他所为。扶植一个假圣女出来,四处敛财,为战事做准备。”猫儿立刻道:“我想起,王三的正院里,有个汉子曾提到,那圣女在府尹大人老娘过寿当日,就要起事。究竟起何事,却未再提及。”萧定晔正色道:“无论是何事,都一定不会是好事。”她忙道:“可需我再下去甬道探一探?”他面上原本的沉稳倏地消失,吆牙切齿瞪向她:“胡猫儿,不允许你再以身涉险。半步都不能!求求姑奶奶为我想想,我若是看到你再出现在险境,我当场自刎!”猫儿却抿嘴一笑:“你不会,你有大欲望,江山你不要了?”他长叹一口气,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人情急之时,哪里会顾及那般多?你若真出事,就要了我的命。你此回侥幸,饮下的圣水只有迷幻作用,可若是砒霜等剧毒之物呢?我还能再看到活着的你吗?”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然有些嘶哑,她不由抱紧他,也像他平日抚慰她一样,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低声道:“我错了,不该让你担心。”他正色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你是我的坚强后盾,我知道你安全,才会没有后顾之忧去涉险。我没有后顾之忧,又武艺高强,就一定不会有危险。”她点点头,将脑袋埋进他怀中,郁郁道:“道理我都懂,可那日你原本说好一个时辰就回来,却再也没有露面。我担心你……”他心中又甜蜜又恼怒,最后全然化作心底的一声喟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声道:“你明明爱我爱的要死要活,却又嘴硬不愿和我重修旧好。难道你要我动强,你才会认命?”她倏地从他怀中滚去墙角,捂紧衣襟,防备的望着他:“萧定晔,你敢!”他唇角一勾:“你低头看看,你身上的衣裳,可还是你今早才换上的衣裳?”她立刻低头一瞧,不由呜咽一声。哪里有衣裳?娘的都是底衣好吗?身上的肚蔸,比她今早新换的质地差太多。她立刻扑上去便要厮打他。他乐的她投怀送抱,将她箍在怀中,含笑道:“为你逼毒,你汗如浆出,为夫总不能让你穿着湿衣昏睡。为夫替你选的肚蔸,你可中意?水红暗纹,极衬爱妃肤色。”她气的浑身发颤,爬起身便要寻发簪,他不由笑道:“莫说我未轻?薄你,便是真有,难道你真想弑夫?”她闻言,方回转身用被子将自己包严实,愤愤道:“萧定晔,你就不是个好人!”几个连环脚将他踹下床,警告道:“你再敢对我这般,你信不信我……”她想不出她要如何威逼他。这厮不要脸起来谁都制不住他。萧定晔叹一口气,低声道:“你放心,在同你当夫妻这件事上,只有你答应了,我才敢伸手。”他厚着脸皮往床上一躺,瞬间便打起了呼噜,无论她如何推搡都耐他不得。她靠在墙上怔忪半晌,又低声连“呸”他好几声,仿佛这般不停歇的“呸”,便能将他呸成一个谦谦君子。等她坐累了,看到眼前的青年依然打着呼噜睡的高兴,一时又想,凭什么要用旁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最后旁人睡的开开心心,她却靠在墙上受累。她一瞬间想通,立刻倒头睡去,不久便呼吸沉稳。打呼噜的青年声音一停,终于睁开眼,长臂一伸便将她重新揽在怀中,一床薄被将两个人都盖住,方叹息道:“温香r玉在怀,却要当君子,真真是煎熬。”眼睛一闭,跟着她一起进入了美梦。辰时的日头将整个客房照金光灿灿,客房里的两人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开始制定新的计划。萧定晔蘸着茶水,在桌上一副简图上画下一点:“这里是府衙,那假圣女便藏在此间,不会日日都外出。我假扮王三进入府衙,同她周旋。”他再蘸湿手指,在另一处画下一点:“这是王宅,你尽量用你那珍珠之事拖住王三,莫让他白日在府衙露面。”第344章 红烧猪手(二更)萧定晔最后指一指他自己:“每日三更,我会潜入你房里,和你交接最新消息。如若我未露面,定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牵绊,你千万莫四处寻我。可明白?”猫儿拉着张脸,吐槽道:“你倒是想的美,我再不会做傻事。王三比你俊美,比你有钱,比你温柔,我平日跟他吃香的喝辣的,乐不思蜀,傻子才会想到你。”他双眸一眯,杀气立现:“胡猫儿,本王看你嫌命长,你敢再说一回?”她乜斜着他,冷笑一声:“想使计亲我?没门!”他面上立刻闪现笑意,握着她手道:“这几日你同王三在一处,千万莫真被他迷了去。他再好,都不是我。”……辰时末刻,客栈走廊脚步声四起,是住够了的房客在做退房的准备。猫儿站在窗户边上,瞧见楼下已装扮的风流倜傥的青年正缓缓往府衙而去。他行到府衙门口,仿佛知道她在看他,立刻回转身,含情脉脉望她一眼。那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她立刻红了脸,只吆唇向他挥挥手,他便向她一笑,又转身而去。她心下一阵失落,时间却不容她再多品味男女之情。她立刻出了客栈,拦了一辆马车,急急往王宅而去。她险些错过王三。马车行到王宅前的支路时,她从车窗里瞧见王家那辆气派的马车正缓缓行来,她立刻从车上跳下去,一步便拦在了王三的马车前。驾车的车夫同她有隙。是那位觉着她拖了外甥后腿的车队领队。领队手一抖,立时将缰绳死死握紧,马儿立刻前蹄腾空,嘶鸣一声,方才落了地。领队面色铁青,朝着猫儿便一马鞭甩过去:“你他娘的不要命!”她身子立刻一退,却比马鞭慢了一息,只觉手指一麻,再低头去瞧,食指上原本好好的指甲盖凌空而飞,鲜血瞬间低落。呼痛声拔地而起。……广泉府最顶间的医馆里,郎中已轻手轻脚为猫儿包扎好了手指,并且为她面上旧伤也抹了膏药,她的哭声还未停歇。她没想到她这般能哭。王三显然也未想到。他陪坐在她身畔,从她手中抽出一湿帕子,又换上另外一张干净帕子,自责道:“十指连心,让姑娘受此委屈,是在下的错。”猫儿在哽咽、抹泪、擤鼻涕中,抽空谈条件:“只说一句错,就完了?”他忙忙道:“没完,没完。那车夫,方才我已勒令他回府领鞭子。”她哽咽两声,又问:“打他鞭子,就完了?”王三苦笑道:“他这两日有要事,在下还有依仗他之处,打发不得。”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再次响起。王三双耳被刺的嗡嗡作响,央求道:“你说,你说要怎样,我都如你愿。”猫儿这才停下哭嚎,哽咽道:“我……孤独、寂寞、冷。外甥不济事,你带我,四处逛逛,多花银子……”王三不由笑道:“王姑娘可真是……”她立刻瞪着他:“我如何?”他忙道:“可真是,甚知我意。在下带了满身银子,实在有些沉的慌。”……天王庙香火旺盛,摩肩接踵,是半年一遇的庙会盛景。各处小贩已占满了街巷两侧。离庙近些的,所卖之物皆是佛像、香烛、经册、素斋,或者活鱼、活龟等生灵,好让信徒买了去放生。离庙远些的,便没那般多讲究,吃食、衣衫、胭脂香粉皆大模大样摆出来。再远处还有各式杂耍,吸引了诸人目光,只听围观之人的喝彩声,便知十分精彩。猫儿手持一把烤兔肉串,虽装出兴致勃勃的模样,却实在有些味同嚼蜡。萧定晔不让她担心他,她却有些做不到。甬道里危机四伏,不论他栽在护卫手里,还是栽在假圣女手里,都会是一番恶斗。王三见她一口兔肉吃进去却不见咀嚼,便问道:“王姑娘可是不喜食兔肉?前方有一家素斋极好,名声极大,在下数次路过都未去尝过,可要……”猫儿转头瞧他,探问道:“你信佛?”他摇摇头,道:“姑娘怎会有此一问?”又答道:“我等在外行商之人,自然是遇到什么神仙便烧什么香,所求的不过是平安和稳妥。若说要信,却也只信财神而已。”猫儿抬头细细瞧着他:“哦?公子真的不信什么教派?我昨日一早误闯入王公子房里,瞧见墙上的一幅画……”他倏地盯住她:“画如何?”她一字一句道:“有一副凤飞九天的画,却有些眼熟。那画上的一双……”说到关键处,她却不继续说下去,低头猛啃烤串。他虽面上一派沉稳,话语中却已带了几分焦急:“一双什么?姑娘可是指那凤翼眼熟?”她立刻眯了双眸,晴朗日头下,她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他不由有些恍惚,低声问道:“姑娘可知这世上有一族,阖族双眼皆是琥珀色?”“哦?”她倏地一笑:“我听过一国皆是蓝色眼珠之事,想来能有蓝色眼珠,自然便有琥珀色,甚至还有绿色,金色。”此时迎面有妇人迎面而来,仿似才同人起过争执,气焰十分吓人。他忙忙低呼一句“得罪”,伸手将她护在臂弯,待那妇人离去,方放开她,目光便又定在了她下颌上的一个淡淡小痣。翅膀,小痣,琥珀色眼眸……记忆中有些东西呼啸而出,感情想让他一探究竟,理智却又告诉他:不可能的,她不是‘她’。猫儿见他神情一瞬间寥落,忙续着此前的话题:“王公子方才提及,有整族人皆是琥珀色眼珠,却是哪族?说不定我同那族却有些渊源。”他摇摇头,抬头看见一座茶楼正在路旁,便止了步,淡淡道:“姑娘可要歇歇脚?饮两杯茶,再向前吧。”……茶楼普通,买卖却极好,价格公道,贩夫走卒一个大子儿便能坐上一整日。茶楼并不设雅间,两人只得在大堂处寻了一桌。猫儿拿出一贯里不贵不买的人设,指挥的小二团团转,自然将茶楼里所有吃食全摆上来。莫了,她十分有成就感的问道:“几百两?”小二苦笑道:“小店若敢开出几百两的账单,早被人打破了脑袋。”他干脆利落报出结果:“一共二钱二十四文。”猫儿颓然靠到椅上,又不甘心,追问道:“旁人常花销多少?”小二恭敬道:“大多茶客花销三五文。”她方自我安慰的挥手屏退小二,转头同王三道:“瞧瞧,这二钱二十四文,配得上三爷的身份。”王三应付的一笑,端起茶杯饮茶,面上重新恢复了寂寥。远处说书先生正在口若悬河,讲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王三静听半晌,低声道:“牛郎同织女相隔迢迢银河,也能继续爱慕,令人羡慕。”猫儿一笑:“枕畔人自然要朝朝暮暮在一处,若一年只见一次,又有何用?感情再深,终究会归于平淡,陪伴才最长情。这神话故事,都是说来安慰没有伴儿的人。”王三听过,怔怔半晌:“要日日陪伴吗?我倒不知……”他静坐半晌,方转头望着猫儿:“王姑娘可有人生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