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再没有人见到过库狄小郎中。暮色四合,寨中炊烟已熄。萧定晔面无表情从山林中出来,头顶树梢沙沙作响,狗儿从一棵树上跃向另一颗树,不离不弃的跟在他周遭。它见他并不理会它,“吱吱”连叫几声,纵身一跃就跳去了他肩上。他侧首冷冷道:“怎地,没了花生,现下又识得我了?”狗儿立刻用脑袋蹭着他脑袋。他不由叹了口气,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弱点。心软,在乎的人和猴向自己一撒娇,他就会心软。他一抬臂,狗儿顺着他手臂到了他臂弯。他点点它的脑袋,低声道:“跟来做甚?去帮阿爹将人守好。若你们猴群里哪只同那狗崽子交好,偷偷摸摸放了他,自此你再没有我这个阿爹。你阿娘要给你找新阿爹。”狗儿听不懂他的长篇大论,只吧嗒着眼睛,楚楚可怜望着他。他看着这双吧嗒吧嗒的眼睛,便想起了另一双吧嗒吧嗒的眼睛。那是一双可恨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个可恨的女人。他的这一场失忆,起了美化猫儿的作用。后来想起了九成九的事情,只有那一点点事关猫儿行径的记忆,迟迟不回来。他是在捉了库狄小郎中,将这个倒霉鬼塞进山涧缝隙里,在返回百花寨的半途中、想着如何将猫儿的亲事搅黄时,最后那一点点记忆终于在他脑中闪现。他忆起来所有的所有。包括且不限于:在她还没和他相爱的时候,她躲在掖庭废殿里,便敢以一个小宫女的身份同他周旋。及至后来她和他相爱,还一边忽悠着他,一边钻进地道里锯铁条准备溜。及至后来她在宫变中立了大功,她被拨进重晔宫当四品女官,她和他还冷战时就敢来撺掇他一起坑随喜银子。及至她进了刑部大牢还折腾没了他一千两……在这个夜里,他忆起了所有,终于能比较全面的去判断一个人。原来他中意的女子,从来都是蔫坏蔫坏。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包括他在内。若她平日有一句没一句的怼着他,倒也罢了。可若有一日她特别的温柔贤淑,特别的善解人意,那就要特别注意,她定然是在想着如何给他使绊子。可惜他忆起这些太晚了。他的肝肠有些寸断。他堂堂皇子娶了亲,转头就要退居二线,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不能让她好过。想左拥右抱,门儿都没有!此时天色已暗,根本就没想过左拥右抱的猫儿,正在会客厅里一一会见几位门主。她同萧定晔闹这么一场,自然不是真的要留在山寨里坐拥几十位圣夫。她要跟他走。她得在走之前,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她首先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会见的第一位门主是圣药门的大门主。可在如何提及身体的话术上,她有了些顾虑。她纵然和萧定晔在一起的时候没脸没皮,被迫急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正常情况下,她还是个要脸的人。她想要大门主帮她瞧瞧如何医治不孕,她却没法大大咧咧说:“姑奶奶此前未同圣夫成亲的时候,就已经不要脸的怀了他的娃儿,还很倒霉的没有留住,身子还受了极大的伤。你仔细帮姑奶奶瞧瞧,看看怎么医治一番,日后我好给萧圣夫一窝一窝的生娃儿。”这世上,人不要脸,所向披靡。但凡一要脸,就要前思后想,顾虑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在心中思忖了良久,客客气气同大门主道:“听闻门主妙手回春,能同阎罗王抢人,你来探探我身子可有什么毛病?”她话说的委婉,大圣主的糊涂便顺利成章的演下去。他在猫儿手腕上装模作样的诊了诊脉,实则也用心的查探了一番,抚着没有几根毛的胡须道:“圣女身体康健,没什么毛病。”这笼统的说法不是猫儿想要的答案。她一思忖,暗示的稍微明显了一些:“我年已二十一,觉着有些孤单,若身边能多几个人……”大门主心里纳闷,圣女都已再择了圣夫,开始大张旗鼓再办亲事了,还同他提“孤单”又是何意?他只略略多想了一息,便忽的面色灰败,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年已六十,什么都不能了,一丝一毫不能……”猫儿一蹙眉,什么意思?怎么岔开了话题?她耐着性子启发他:“若日后我同圣夫夜里休息,两人中间能再躺上一个人……”大门主脑袋哄的一声,仿佛被一盆温热的狗血泼的满头。他倏地起身,战战兢兢抱拳道:“属下不合适,属下年老体衰,半点不合适。库狄这娃儿好,最适合,比属下适合……”踉跄着脚步逃也似的去了。猫儿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些怆然。连圣药门的大门主都要对她的病情退居三舍,可见她日后想要再生娃儿,难。狗儿这名字,定是要成绝唱。第445章 罗公子(一更)飞针门门主继圣药门门主之后,进了会客厅。她的进入,肩负着众门主的殷殷交代。关于新圣夫是谁,对二十六门派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万一门主们对某个弟子发了火,过上两日才发现,那小子已经陪伴在圣女身畔,被人们尊称一声“圣夫”,门主们岂不是白白惹了人?所以,即便众人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认为新圣夫乃库狄小郎中,然而等不到圣女亲口确认,众人的心思都不能松懈。飞针门门主坐在猫儿下首,见她垂首郁郁不语,想起门主们的叮嘱,便随意夸赞了一番好天气,当先开了口:“那喜服……如若属下能在真人身上测量一番,自然最合身……”猫儿将心思从此生无孕的郁郁中抽离出,瞟了一眼身畔的门主,忽的道:“你方才说天气好?天气哪里好?”飞针门一滞。自己随口的一句寒暄,圣女竟然要较真?她作势往外探首,目光通过半挂的帘子往外间黑沉沉的天幕上一望,乖乖,连月亮都没有,更莫说星星。猫儿正色道:“你是一门门主,门中又做的是制衣绣花的买卖,须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便是日常同人说话,也该少言慎行。你连天色好与不好都能随口乱说,便知过去几十年,你门派险些吃不饱饭是有原因的。”她向门主递过去一张纸,正色道:“这是我要的衣裳与鞋子的尺寸,粗布简衣,不需绣花,千万莫出错。你这位门主,我瞧着有些不靠谱,若是再出错,怕是要换换人。”飞针门门主未想到,自己进了大厅,连几句正经话都未说,便险些丢了差事。等她带着猫儿给的任务踉踉跄跄出去,对着围上来的几位门主,悲怆的说了句“看你乃乃个嘴”,羞愧离去。无端端被问候了乃乃的门主们面面相觑。可关于新晋圣夫究竟是谁的问题,依然在众人心中盘亘。几位门主不死心,雄心壮志进了厅,垂头丧气而出。末了猫儿出来,见众门主仿佛见母老虎一般远离她几丈远,不由叹气摇头道:“人要有进取精神,否则你们这些门派何时才能脱贫?都回去反省反省,有实在扶不上墙的,本圣女只有出手整治,一门一门的重选门主。”寒夜里吹来一些冷风,猫儿拉紧了披风上了竹楼,正正巧遇上诡道门门主要下楼。她向他努努下巴:“可都设置好了?”门主忙道:“圣女放心,都设置的好好的。”猫儿可不能放心。这位门主为了几个兵器的买卖,屁墩歪的不是一星半点。她冷冷道:“你和他们几个比虽然是个有追求的,然而人太有追求,容易走错路。你要搞清楚,你同萧家的买卖,双方谈的再好,可但凡我说个不字,哪怕你已将银票捏到了手里,也要给人交还回去。你若眼里只有银子,不将我这个圣女放在眼中,那我也不能留你。我惯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你可明白?”门主额上立刻浮上一层冷汗,连声道:“明白明白,属下明白的很。这回的关卡一句没同萧圣夫透露,他一定不敢拿圣女如何。”猫儿点点头,摆手放他离开。夜半三更,诡道门门主为猫儿房里房外设置的关卡有了成效。门外一声极轻微的“咯噔”声后,便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抱着一只脚痛的原地蹦跶。猫儿起身推开窗户,望着眼前的黑影,懒懒道:“本圣女的房,怎能任你想闯就闯?怎么样,老鼠夹子的滋味如何?”外面的黑影嘴硬道:“舒服的紧,仿佛有人替老子抓痒。”猫儿冷笑一声:“那你就继续舒服吧。”窗户“咚”的一声被紧掩,猫儿回到床畔,开始闷声倒数。三……二……一……“咔哒”,房顶瓦片一声轻响。继而一阵哗啦啦的滚动声,什么东西“咚”的掉去地上,有人“嗞”的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脚原地蹦跶。窗户再次推开,猫儿靠在窗台上,望着眼前的黑影,轻笑一声:“怎样,被人连续瘙痒的滋味如何?”黑影吆牙切齿道:“舒服,连续舒服!”她“哈”的一笑,喟叹道:“萧公子真乃人中龙凤,行事不同常人。”萧定晔的两只脚都被老鼠夹子“温柔的”瘙过痒,听着猫儿懒洋洋说着风凉话,脚痛之余终于有些肝痛,质问道:“这伤固然不算什么,可毕竟伤在我身,难道你都不心疼?”猫儿诚实的摇了摇头:“不心疼。”想了想又续道:“就快有新圣夫陪我,我的心疼留给下一个。”萧定晔心里冷笑一声。新圣夫?那人现下正在石头缝里,天寒地冻,是死是活还不知。想要新圣夫?没门!然而萧定晔又想错了。到了第二日,各寨子为即将而来的喜事,依然在忙活。库狄郎中在与不在,似乎并不影响事情的结果。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当萧定晔在衢州同猫儿重遇,得知她要成亲时,他的人就曾将传闻中的夫婿捉了去。此后的时候与现下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喜事未受影响,猫儿照常出嫁。要不是临时出了岔子,现下她早已成了旁人的媳妇儿。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萧定晔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他怕是弄错了新圣夫的人选。难道不是库狄郎中?可究竟是谁,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去寻了一趟百媚门门主,要来了猫儿当日选出的五十几位候选圣夫的名单。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山寨中皮相稍好的精壮男子接连出了意外。要么外出时失了踪,要么莫名其妙被人套着布袋胖揍的下不了床。萧定晔想着,现下所有备选圣夫都无法赴宴,他倒要看看这场喜事还如何进行。然而事情依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在他补眠结束,站在小楼廊庑上,居高临下往外瞧时,便瞧见各山寨的寨民们开始喜气洋洋的搬桌椅。这样的场面他熟悉,这是寨民们在做刁难新郎的准备工作。只要桌椅接连起来,婚事的筹备工作便已到了尾声。按他的经验,最晚第三日,亲事的喜乐就要奏响,两千只酒碗也要备齐。萧定晔觉着有些颓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要寻人倾诉。他又一次薅上了诡道门门主。今儿诡道门的弟子们倾巢出动,在帮着百花寨们扛木头。诡道门门主原本还在懒洋洋的督战,眼风瞥见萧定晔的身影,面色一转,立刻变的忙碌起来。“哎哎哎,你们几个,小心着点。木材磕着绊着,可要少几两银子。”“哎哎哎,你们几个,花梨木和金丝楠木得分开摞,千万莫装混。”萧定晔一蹙眉:“你是要转行?想去干旁的营生?”又想起近几日的喜事,忽然有了一丝灵感:“你如此向乌兰寨主献殷勤,原来要同乌兰寨主成亲?这回的亲事竟然是为你二人筹备的?”他因吃惊而有些大声,引得周围弟子和寨民们纷纷投来八卦的眼神。门主“哎哟”一声喊,求饶道:“二圣夫,您可是瞧着寨子里的乱子还不够多?哪里来的亲事传言。这是两寨之间的正常互助,怎么就能被曲解成暗通曲款?”他一把拉住萧定晔的衣袖:“圣夫若不信,属下带你去看。”百花寨所属的一处山谷里,数十辆骡车将山道排的满满当当。乌兰寨主身边站着一位少年。少年有十六七岁,相貌敦厚,举止稳重。虽看着年轻,可站在寨主身畔,气势上也并没有输人一头。乌兰寨主一边看着自家出产的各式木头,一边笑道:“未成想罗公子今年独自前来,沿途可好走?”那位姓罗的小公子抱拳道:“家母今年身体微恙,家父全年都未外出,在家中陪着母亲。晚辈虽第一次独行,然带了许多护卫和老马夫上路,倒也未生大的岔子。”两人寒暄时,猫儿便站在一旁看热闹。她上上下下将罗公子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沉稳的面上,插话道:“你家在何处?”罗公子抱拳回到:“家中北地梓宁,经营苗木买卖。”猫儿点点头,心下虽不知所谓的梓宁在何处,然而既然在北地,便已够了。她几步凑上前,探问道:“你可去得了京城?”罗公子忙忙摇头:“家中从不做京城的买卖。”哦……猫儿有些遗憾:“京城乃大晏最富庶之处,你家竟然不在京城做买卖,大大的可惜。”罗公子抱拳一笑,再不答话。猫儿又问道:“你从此处运了木材,后途要去何处?”后途要去何处的消息,路上押运货物的车队皆不能同人透露,谨防被人提前布局劫了道。乌兰寨主忙忙解释:“这位姑娘是我族……身份极尊贵之人,不会坏公子的事。”罗公子思忖一回,问道:“姑娘想要问何处,不妨说出来。若顺路,在下定然相帮。”诡道门门主和萧定晔恰是此时到来。萧定晔远远瞧见猫儿离那罗公子极近,神情十分亲切,他双眸一眯,同身畔的倒霉门主道:“那个看着不怎么样的男子,也是寨中弟子?”罗家是寨子里长达十年的散财金主,可不能得罪。老门主忙忙道:“非也非也,圣夫莫误会,那娃儿并非寨中弟子,且他年岁还小,他家中决然不会允他此时成亲。”萧定晔点点头,放下了心。猫儿在亲事上是个有脾气的,这一点他明白。如若男方家中反对这门亲事,她绝不会轻易自找没趣。待两人渐渐走近,他方听猫儿问向那罗公子:“衢州、龚州,未来半年,你会经过哪处?”罗公子一思忖,缓缓道:“龚州离京城近,现下前去京城之路已管的极严,龚州是不可能去了。衢州有一家花商,在下倒是会运花过去。虽说衢州管制也极严,但家中这些年打点甚多,进衢州城倒是不难。”萧定晔的脚步立刻加快。猫儿转头望向他,目光中带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向她微微一摇头,自然而然接过她的话头,同罗公子攀谈起来。两人想谈的话题,却与衢州没有半分干系,说的也不过是北地各处的风土人情。待攀谈完时,时已至晌午,百花寨卖给罗家的第一批木材已搬上骡车,正用干草和各粗布盖好箍住,谨防夜中霜露打湿了木材。得知罗公子还要在山寨中耽搁几日才会上路,萧定晔立刻向猫儿使了个眼色,借口要去山林中看猴子,提前几步离去。各山寨炊烟四起,一对小两口短暂的忘却矛盾,齐心协力以图后事。“对于这位小罗公子,你如何想?”萧定晔问道。猫儿摇摇头:“几句交谈,哪里能认清一个人。世上多少面忠心奸之人,譬如你三哥。”萧定晔点点头,自然而然牵住了她的手,顺着山道缓缓行:“若跟着罗公子的车队回衢州,即便沿途顺利,至少也需半年。他又是个买卖人,四处再去买木材,送木材,时间更久。若回去发现进不了城门,或是衢州人手不够,便是白白辛苦。”猫儿被他牵着,跳过前路一个小水坑,附和道:“跟着他走不切实际,若他靠得住,帮我们往衢州带一回信,已极不错。”可即便这位小罗公子靠得住,又该如何带信呢?总不能大模大样真的写一封信,“我们在百花寨,速来营救”。这样的信,全天下人都看的明白,万一遗失,将泰王的刺客招来,就是大祸。若写密信,又怎么写?一个正经苗木商人身上有一封密信,其密语还是军中密语,一旦被人搜出,又为小罗公子招惹上麻烦。小罗公子既然曾跟着他阿爹行走江湖,定然有了些人生经验,不会帮这个忙。------题外话------看过第一本书的老读者,该对罗这个姓有印象。第446章 选择(二更)此时山寨中各家的婆姨已站在自家门口,呼唤自家汉子回家用饭。萧定晔由着旁人的婆姨,不由想到了自家的婆姨。他见猫儿被他牵着手时温温柔柔,一点没有要同他置气的模样,忙忙趁热打铁:“此事重大,不如今儿夜里我前去寻你,你我再好好想个对策出来?”猫儿眼眸倏地一颤,便想起了她和他还在打擂台的事。她借着要摘一朵花,不动声色从他掌中抽出手,对着他缓缓一笑:“听说库狄郎中前几日消失了一夜,后来被他家上山采药的师弟们救回去时,一听到你的名头,就要打哆嗦,你说到底为什么?”他否认的神情十分无辜:“这该问库狄郎中,为夫怎会知道?!”“哦……”她瞥他一眼:“又听说最近寨子里怕是来了贼人,各门派的弟子中均有人出事。现下门人们已集结了门中壮年男子,彻夜巡夜,你说到底为什么?”他继续无辜:“此事该问各位门主,为夫怎么知道。”又对各门主的行为表达了肯定:“有忧患意识,极好,极好。万一又有人前来攻寨,也能早早发觉。”她冷哼一声,丢开手中花朵。他见她手闲下,立刻上前握了她手,告饶道:“你莫再折腾,我们好好当夫妻,可成?”她一把抽出手:“我是圣女,为凤翼族多多选圣夫,是我的职责。我哪里折腾了?你娶我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天已大黑。会客厅里,猫儿向乌兰寨主打听着小罗公子的为人。乌兰寨主笑道:“属下虽不知圣女因何对罗公子起了兴致,然而罗家人皆十分可靠。百花寨自十年前,已同罗家开始了苗木买卖。遇到天灾,苗木难活,不等属下开口,罗家便能主动提价让利,买卖做的十分厚道。今年罗掌柜虽未曾前来,可小罗公子已跟在罗掌柜身边历练了数年,虽才十六岁,却也能独挡一面。性子也跟了他阿爹,沉稳敦厚,商誉极好。”猫儿点点头,听来这位小罗公子算是有些靠谱。她又问道:“你觉着王三如何?”“大圣夫?”乌兰寨主摸不着猫儿的意图,只含糊道,“大圣夫经商数十年,早成气候,名声在外……”猫儿摆摆手:“说他的人品。”乌兰寨主思忖半晌,谨慎的斟酌着措辞:“他在商言商,也是理所应当的。”猫儿便明白,乌兰寨主是指王三比较圆滑。算一算日子,只怕再有五六日,王三的车队便要到达山寨。究竟是让王三的车队带消息,还是让这位初识的小罗公子带消息,她还有些斟酌不下。王三最开始和泰王的人搅和不清,是有黑历史的。他对她又有些情感,相对应的,和萧定晔便有些不睦。万一王三在捎信半途想岔了路子,将萧定晔供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倒不是她对于王三喜欢自己有多少自信,此事事关重大,她总不能拿萧定晔的前途和性命冒风险。如若王三完全可信,在广泉府时她就会开口求他送信。她心里也是存着些顾虑的。乌兰寨主趁机问道:“后日的喜事,新房依旧在温泉山庄,圣女明儿就要启程,还是该早睡。”猫儿一笑,想着今日午后萧定晔切切央求她的神色,觉着是时候放出消息:“两位门主的大喜之日,我去新房却有些不合适。既然喜宴办在寨子里,我留在寨中饮一杯喜酒便可。”乌兰寨主吃惊道:“百媚门门主同心窍门门主?”猫儿点点头,回想起来自己在寨中这几日,闹腾的确然有些太过,又忙忙道:“过上几日我就走,你们终于可得清静。”乌兰寨主着急道:“圣女要去何处?圣女此行,难道不是专程前来二十六门派定居?”猫儿抿嘴一笑:“我既已嫁了人,自然要同圣夫一起。”她叮嘱道:“多多备些干粮,我上路后也能不饿肚子。”乌兰寨主此时方确认,猫儿的一场选圣夫,果然是一场闹剧。可又促成了两位苦恋多年的中年恋人的亲事,也算是功德一件。乌兰寨主道:“圣女打算何时离开?”猫儿想了想,按照萧定晔的秉性,必然是不愿同王三重遇的。她反问:“小罗公子何时离开?”乌兰寨主回到:“往年罗家人头一日到山寨,第二日装车,当日无论多晚都会离开。此回因寨中筹办亲事,要耽搁些时辰,罗公子怕是要多留一日。”猫儿点点头,道:“我同圣夫,也该有三四日便离开。”当夜,猫儿做好了等待萧定晔的准备。二更时分,四周寂静,房里没有点烛。窗户“哗啦”一声被从外推开,冷风急速吹进,一个黑影迅速跃了进来,继而“嗞”的一声呼痛,跳起停留在窗沿上,不敢进也不愿出。烛光一亮,猫儿披着外裳坐在床畔,笑意吟吟望着半蹲在窗沿的青年。青年一脸的幽怨,抱着手道:“贼婆娘,心真狠!”猫儿扑哧一笑:“没有放老鼠夹子,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不过被几颗荆棘果子扎了扎,算什么伤。”青年听闻,便蹲坐在窗沿上幽怨的望着她:“原来那喜事并非是为你筹办。为夫便知道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们夫妻同心协力想一想如何利用那姓罗的,可好?”猫儿乜斜她一眼,用金簪拨着灯芯,倏地一笑:“好,你过来。”她的手轻拍床畔,向他抛个媚眼。他有些怔忪。按照他的经验,他媳妇儿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现下被他几句话就说动,还爽快邀请他上榻,却有些可疑。她吆唇一笑,解开外赏系带。宽大裙摆“刷”的掀开,露出了一双腿。纤细,修长,跟着他东奔西跑,没有存下一丝赘肉。她媚眼如丝,向他发出邀约的一笑:“萧公子可喜欢?”他当然喜欢。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她继续往床榻边上拍了两拍。他内心的危险值立刻升了两度。不对劲,极度不对劲。她平日和他蜜里调油时给他甜头极正常,可现下是非常时期。他早已经总结出她的阴谋,往往是在她最乖巧的时候,背后藏着给他最大的绊子。他眼馋的往她双腿一望,忍痛摇了摇头。“哦?”她眉头轻蹙,手臂往边上一伸展,外裳又往两边松开许多,他立刻咽了口口水。她再向他抛个媚眼:“这样呢?”他觉得他的定力怕是有些撑不住。他的目光明明暗暗,眼中倒映着的并不是憧憧灯烛。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就坐在他对面,展露的是他惦记了好几日的风情。她又向他一笑,拍了拍身畔床榻。他一吆牙,死就死了。他纵身往前一跃的瞬间,她果然勾了唇角。他内心大呼不妙,她已抬手按上烛台。轰隆一声,一道栅栏骤然从天而降,接天连地,挡在了他和她之间。他躲闪不及,如一只倒霉的王八,四肢齐齐撞在细密栅栏上。栅栏“啪”的一声发出巨大动静,他继而便跌落在地,再次压到了荆棘果子上。疼。心疼。猫儿已经笑倒在床,半晌方掩紧了衣襟,隔着栏杆看向他:“死鬼,真猴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顺着窗户转身便走。她忙忙按动烛台,收了栅栏,踩着绣鞋追去窗边,望着窗外的他,腻着声儿道:“怎地,这么容易就打了退堂鼓?难道本圣女都不值得你过五关、斩六将?”他久久方愤愤道:“老子活了二十三年,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她“哎哟”一声,装模作样叹气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原想着,还需你再丢一次人,我就同你和好呢!你该知,冬日的夜里一个人睡,是有多么的冷……”他当然知道,冬日的夜里一个人睡,岂止是冷。她又叹气道:“昨夜我梦到了你,梦到你窜上了我的床,你我将将搂在一起……”他不由顺着她的话音问道:“如何?”她遗憾道:“鸡叫了,我醒了。你说,不知后事如何,是不是极令人心痒?”他不由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要如何?”她眼中眸光狡黠,仿佛是随意的向他提起了一件事:“听闻你我成亲当日,你那白马身后挂了一只搓板。我记性不好,你帮我想想,那搓板后来可派上了用场?”第447章 搓板(一更)初冬的百花寨地处凹处,算的上温暖。在别处要到春末才绽放的荼蘼花,在现下的百花寨已漫山遍野。雪白、酒黄、火红。颜色多样,挂满枝头。荼蘼花,末路之花,花语代表尽头与结束。猫儿坐在厅里,问向乌兰寨主:“红色荼蘼花,摘下花瓣培干。需半车左右,三日内可能成?”乌兰寨主思忖半晌,答道:“诡道门因要锻造金属制兵器,炉火常年旺盛。将花瓣揪下后放在炉子周围,三日可得,只是利用烘烤的法子,花瓣快速脱水,其状必皱。”猫儿叹口气。如何正确炮制做胭脂的干花瓣,她怎会不知。那是要清洗干净后放在温和日头底下缓晒数十日,既能保持花瓣的原色与香味,还能保持形态与韧度。韧度强的干花瓣不易碎,有利于长途运输与储存。然而现下已经到了这种逃亡的地步,她还能有什么讲究。只要有个花瓣的形,由小罗公子运送去衢州。以明珠对她的忠心,定然会留在衢州铺子里等她消息。明珠熟悉花朵,猫儿也曾对她提及过各种花的话语。等她见到荼蘼花,再结合小罗公子语焉不详的一些信息,一定能猜到这消息与猫儿有关。明珠将消息传给随喜,随喜定然会前来百花寨打探。这便算是消息传递的第一步。等随喜到来,能否猜到她和萧定晔转去了北地……她双眸一眯,缓缓看向乌兰寨主:“寨主对于我同萧公子结亲,可有过什么想法?”乌兰寨主神色略略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