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她的死鬼说:“肩膀疼,每天都酸痛。”萧定晔面色一变,立刻转头望向殷人离:“皇妃手臂脱臼后,大人不曾寻过郎中为她医治?”殷人离额上迅速浮上一层冷汗。他还真没想到。练武的老爷们一招不慎胳膊脱臼是常有之事,自己接上之后继续练武,何时将此小事放在心里过。只有他自己的媳妇儿,倘若遇上这事儿,他定然要用药油好好替媳妇儿抹几回,谨防留下病根。旁人的媳妇儿,他还真的没想到。况且,这位“疑似皇妃”又凶悍又狡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打心眼里没将她当做娇滴滴的女子看待过,哪里想到她脱臼后还会肩膀痛。他正自窘迫间,好在他儿子始终是他儿子,终于站出来为他这位老父亲说了句良心话:“师父,近几日家中发生了好多事。先是徒儿断了手,接着又……闹了内贼,接着小妹被罚,接着祖母晕厥……”殷人离首次向他娃儿投去感激的一眼,连忙应承:“对对,就是这般,就是这般……”萧定晔似笑非笑看向殷小曼,这位新晋的皇子徒弟讪讪一笑,鼓起勇气道:“师父,拜师的事儿……”萧定晔并不接话,收回目光,望向殷人离:“听闻大人疼惜家眷,数次晋升固辞不受,果然名不虚传。”殷人离干笑道:“胸无大志说的便是下官……”萧定晔低声同猫儿道:“爱妃可还能站稳?若觉着吃力,我等先去歇息。”猫儿忙忙娇滴滴道:“连痛了几日,又担心殿下夜不能寐,已是油尽灯枯,站不稳了呢。”腿脚一软,整个人便挂在了萧定晔颈子上。萧定晔顺势揽住她纤腰,冷着脸同殷人离道:“旁的事改日再说,本皇子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心中也只想着自己的家眷。”带着猫儿便要迈出书房。殷人离傻眼。不能让这二人走啊。他老岳母还昏惨惨躺在床上思夫啊!他爱妻还眼含热泪的哭着喊着要阿爹啊!他可是在他爱妻面前夸下了海口,今夜要拿到岳丈的消息啊!他心中着急,转头便向他娃儿挤眼睛。殷小曼单手一摊,做出个怔忪的表情,完全不知他老爹的心思。殷人离一吆牙,大步跨上前,抱拳道:“殿下留步,岳丈之事对下官极其重要,多拖一日,岳丈的性命便危及一日。还请殿下垂怜。”萧定晔脚步一顿,侧首望向猫儿,双目炯炯道:“爱妃觉着呢?”猫儿假惺惺长叹口气,忍笑道:“女婿将岳丈的事情当做自家事,听起来的确令人感动。可臣妾的肩伤……那疼起来也是针扎一般,难以忍耐呢!”萧定晔便做为难状:“一个是臣子的岳丈,一个是本王的心肝肉。孰轻孰重,还真的难以抉择……”殷人离闻言,想起自家爱妻那双哭肿了的汪汪泪眼,一吆牙道:“殿下助下官营救岳丈,下官助殿下逃脱逆境!”背对着殷人离的一对狗男女心下两笑。猫儿又娇滴滴道:“殿下,你我除了这几日被人拘禁失了自由,平日可还有什么逆境?殷大人的话,臣妾怎么有些听不懂?”萧定晔配合道:“本王此前在宫里,与三哥等人勾心斗角实在厌烦,现下父皇倒是懂我之心,竟然发出本王已身死的诏书,相助本王金蝉脱壳。现下游山玩水,我觉着日子过的极逍遥呢。”猫儿忙忙点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看哪出戏,神驹一骑就走,多自由多快活啊!”殷人离彻底服了这一对夫妇。他也终于明白,此二人在各州府执行缉令的情况下,为何还能活到现在。狡猾,太狡猾,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飞上天的,飞上天的能说成当了神仙的。他家夫人年轻时也极狡猾,可是他家夫人懂得见好就收,哪里似这二人一般不依不挠。他一吆牙,又在此前承诺上加了一条:“人力、财力,下官全力相助。”萧定晔听到此时,心知这位殷大人算是突破了内心纠葛,一条腿已经要跨向他这边。他心下一笑,再向猫儿使个眼色。猫儿忙忙做出好奇之色,同他道:“殿下,方才这位殷大人莫名其妙说了些什么支不支持的话。原本我二人也没什么要人支持之处,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有人主动交好总比没有的强。臣妾只是担心,如若你我二人信了他的话,有一天他忽然又反悔不承认,那该如何?”萧定晔重重点了点头:“唔……是个隐患。”他倏地转首望向侧后方的殷小曼,状似拉家常:“你此前如何称呼的本王?”殷小曼忙道:“师父,是师父。”在这句之后,他又加了一句:“徒儿是师父此生唯一的徒弟。”殷人离觉得心肝疼。这疼痛不是眼前的一对狡猾男女施于他身。是他自己,以及他精心呵护了十四年的宝贝儿子,齐齐给了他会心一击。他家儿子同五皇子当了师徒,这关系比他和戴家是亲戚,亲近的不是一星半点。好在拜师礼还未正式办过,还有挽救的机会。他正想着要挽救儿子一把,五皇子已揽着他的爱妃双双转身,对着他齐齐一笑。萧定晔夸赞道:“殷大人教子有方,天资聪慧,本王这徒弟收的极其满意。”被堂堂五皇子夸赞,殷小曼心里乐开了花,扑通一声跪倒,十分起劲儿的喊道:“师父、师娘在上,再受徒儿一拜。”咚咚咚几个响头,仿似磕在了他老爹的心上,彻底将殷家和五皇子焊死到一起。萧定晔通体舒泰。这个徒儿收的真是神来之笔,收的好,收的妙,收的呱呱叫!殷人离满心苍凉。想当年他人在京城时闯荡于生死之间,多么的杀伐决断,所过处人皆不寒而栗。如今却因他亲生的不肖子,被逼到了如此窝囊的境地。他觉着今晚就是一个局。是由皇子、皇妃和他亲儿子专程为他做的局,要将他从中立的立场上推歪,被迫投向五皇子的阵营。且这个局做好后,他儿子以身作表率,痛快的先往局里一钻。他儿子都钻了,他这个老父亲能在一旁冷眼旁观而不跟着钻?寂静中有什么声音,极低的一声,转瞬即逝。旁人听不到,殷人离却知,那是他无力的叹息。罢了,罢了,权当他上一辈子亏欠了小曼,此生是来还债的吧!------题外话------第三更等下午送上。第468章 见面礼而已(三更)灯烛爆了朵烛花,略略为暗夜增添了些生气。一张硕大的大晏舆图前,萧定晔在其上五处留下记号:“据本王所知,那铁矿所在处有竹风草、有黑白色莽熊、一年四季绿树成荫……本王曾打探过,这五处一年四季气候温热,常年栽植广袤竹风草。至于黑白莽熊,一开始无人知是何牲畜,后来本王机缘巧合遇上善养珍兽之人……”他抬头含笑望一眼猫儿,续道:“待请教过,方知所谓黑白双色莽熊是一种上古猛兽,外形憨厚,实则有些危险。有人曾在巴蜀一带见过此兽。”他往五处中的三处再留下记号:“这三处,皆属巴蜀。”他侧首望向她身畔的猫儿,道:“此前三哥曾向你提起过,那处铁矿所在,开头一个字可能是怎样的叫法?”此事两人在逃亡中经常会讨论到,早已详熟于心。她未加思索便道:“第一个字,可能是盆,破,怕……”盆,破,怕?这是个什么名字?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殷小曼望着他阿爹道:“那个字会不会叫‘攀’?全名‘攀渡口’?孩儿有位同窗,早些年便在攀渡口住过,说话满口的‘龟儿’、‘老子’,倒现下还未完全改换口音。”殷人离受此启发,立刻起身出了书房,召唤来长随:“带人去前堂查找巴蜀相关的所有宗卷,尤其是以‘攀’字开头的地名。”待回转身,他方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岳父大人若被掳去巴蜀铁矿,从江宁可径直前去巴蜀一带,并无要先往北边衢州一趟的必要。”萧定晔蹙眉思忖道:“本王与王妃在外途中,曾偶遇一盗墓小贼。那小贼曾透露,有一伙贼盗曾在一处山洞中寻见大量兵器,偷运出去寻了买家时,才发现铁器柔软,难以用于沙场砍杀。”殷小曼听到此处,见他语住不言,忙忙追问:“师父,后来呢?”萧定晔叹口气:“没有后来。那小贼本在牢房里结识了那伙人。还未等打听到有用信息,那伙人便被治罪问斩。”他喃喃道:“假设,押运殷大人岳丈的人中,有人与那贼盗是同伙,想先带了大人的岳丈前去买卖现场,先将那一批兵器略略改造,好换取银子。等银子落袋为安后,再将人押去矿上替主子卖命……”殷人离听到此时,不免深深叹口气。岳丈失踪一事,他未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如此大的隐情。一个铁匠,纵然打铁再出色,谁会想到能引人觊觎。他想的最多的可能性,便是他或者他夫人年轻时行事所遗留下的祸患,仇家积聚实力二十余载,本想上门找他夫妻报仇,却发现依然实力悬殊,只好向周边人下手用以泄愤。而他老岳丈不巧的很,不知怎地便入了那仇家的法眼。从事发开始到现下,他一边往江宁府之外派出打探队伍,一边将江宁护的严严实实。满大街都派上了衙役日夜不停巡视,便是想告诉那潜在的仇家:莫再动老子的人,一根指头都不许。然而,真相却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外间风声渐渐转小,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长随和护卫们抱来册册宗卷,打破了这房中的寂静。二十余本卷宗,每处出现巴蜀相关信息,都被标上了印记,以便于主子查看。主子们不停歇的翻找,下人们不停歇的送来,直到三更时分,猫儿忽的道:“这里……二月十九观音诞,攀岗口山石滑塌,埋数十人……”她念过又哀叹道:“竟然是攀岗口,不是攀渡口,错认了……”殷人离立刻接过那卷宗,将其上所写文字全部看过,又重新一页页翻查,眉头一挑,指着卷宗中所附的一张小图道:“这里,殿下快看。”这是一幅事发地带的简略舆图。舆图上不但标注着以攀岗口为中心、方圆五十里的受灾情况,还标注了各处地名。攀岗口、攀渡口、攀……相似地名便已罗列了六七处。殷人离道:“有些区域地名如家族人名,总喜欢连着一个字。只这小图上都有六七处以‘攀’开头的地名,可知当地应该会更多。”萧定晔点点头,道:“此事发生于六年前,极可能是有人挖矿时,引致周遭地带岩层酥脆,发生了垮塌。”他往卷宗中再去寻,却再未遇见类似事件。他蹙眉道:“要么说明,三哥谨慎起见,放弃了那处矿山,改去他处。要么说明,三哥此后进行了岩层加固、改良了挖矿手艺,再未引发乱子。”殷人离正色道:“我等先将巴蜀此处当成第一目标。下官自辗转打听到岳父曾在衢州出现过,便在衢州放了人手,到现下还未传过消息,可见岳父早已被转移。他在矿中的可能性最大!”他的手往那副小图上一指:“不论它是攀什么,派了人过去,一探便知。”他此时想起萧定晔和猫儿不约而同画下的弯弯道道路线图,方问道:“殿下同王妃此前画下的图纸,莫非就是那矿中的坑洞路线?”殷小曼闻言,惊疑一声:“阿爹,你偷看孩儿东西?”殷人离老脸一红,嘴硬道:“何时是阿爹偷,阿爹可不是那种人。”明明是他的长随前去偷来的两张纸!萧定晔含笑睨一眼殷小曼,转首望向殷人离:“笔墨伺候,本王同爱妃再为大人画一幅吧!”四更时分,外间雪花已大,将整个地面都盖满。猫儿搁下手中笔,同身畔的萧定晔道:“你看看,我可有记错之处?”萧定晔只提笔在一处添补过,方交给殷人离:“这张图纸,本王并不知它是否对应着那处铁矿,聊胜于无,大人权作参考吧。”殷人离接过图纸,郑重看过,深深一揖:“下官,多谢殿下。”萧定晔微微一笑,往他心头刺了一刀:“本王收徒并未送上见面之礼,此回权当是看在小曼面子上吧。”殷小曼蹭的往前跨上一步,眼瞅着便要再向他师父、师母行大礼。殷人离心下一抽,萧定晔忍笑道:“爱徒免礼,你甚得为师心意,极好,极好。”他带着猫儿将将要离去,又转头望向殷人离:“前去营救的队伍,何时出发?”殷人离心中计划已成型,立刻道:“最晚明日午时。”萧定晔点点头,思忖过,又道:“所谓送佛送到西,王妃那处还有两把玉匙,或许是矿中之物。可记得?”猫儿忙忙点头,笑道:“放在旁处的,未随身带在身上。”两人自进了江宁府,瞧见满大街的衙役,唯恐生出事端,便将身上所有重要之物藏在一处秘密之地。两人后来被捉,也曾被简单搜身过,并未搜出除了银票之外的任何物件出来。这也是殷人离无法贸然确认萧定晔身份的原因。萧定晔探首往开了道缝的窗外瞧过,道:“天色已暗,明日本王可能出府?”殷人离知道他定是要去寻那所谓的玉匙,忙忙道:“下官相陪殿下一路去。”萧定晔心知到了此时此地,双方也并未达到百分百的信任。莫说殷人离不全信他,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对方。身在官场朝堂,纵然是亲兄弟也互有嫌隙,更遑论他人。他点点头,道:“明日静候大人。”两人出了书房,自有下人在外等候。左右各自上来两位丫头为二人撑伞遮雪,前方分别又有人挑着气死风灯在前引路。殷人离将将跟出门槛,萧定晔又转首含笑道:“大人留步,不打扰大人珍贵的训子时间。”殷人离被萧定晔说中了心事,只得抱拳告罪,顶着风雪站在门边。一直到那一行人没了身影,方收脚进房,关死了房门,对着还处于兴奋劲儿的殷小曼低叱:“孽子,跪下!”……崭新的客房里,地龙烧的热乎。萧定晔为猫儿肩上抹过药油,将她拥在怀里,半晌叹口气道:“竟瘦了一圈……”猫儿躺在他的臂弯里,也跟着他叹口气:“你倒是强壮了不少。”他轻笑一声,道:“为夫在牢里可没闲着,整日练拳。就想着如若僵局打不破,可就要杀出大牢,同你逃之夭夭。”她想着这几日的事,低声道:“你说,殷大人可靠得住?”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原本想多说些什么,看到她担忧的眼眸,又道:“比旁人靠的住吧。”他支起身子吹熄灯烛,重新躺了下去,静静听着外间雪花扑簌落地的声音。未几,身畔的人儿已传出了悠长的呼吸。他微微侧首望着她,手臂下探,自然而然的与她十指相扣。他想起殷家人对她的怀疑:“堂堂王妃,自然是出自簪缨世家、锦衣玉食,手脚怎么粗糙至此?”她的手上,厚厚一层茧,是过去十个月同他风风雨雨里逃命的印记。她虽不是出自簪缨世家,然而她赚的银子足以令她锦衣玉食,她却被他牵近了这场夺嫡之战。他在宫里最初遇到她时,只当她是有些小聪明的宫女儿。后来发现,她远非如此。只有簪缨世家的女儿,才配嫁入高门吗?殷大人的岳丈都可以是位铁匠,他自己不看家世只顾心意娶到了心爱之人,却不相信一位皇子也能办到。这些人,小看了他萧定晔,也小看了他的阿狸。------题外话------第三更送到。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预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日分解第469章 殷夫人与王夫人(一更)第二日辰时还未到,殷人离已经亲自等在了客房门前。他这位知府大人虽对五皇子有所求,又因他嫡子的掺和一时手忙脚乱、扫了威风,然而经过了一夜的休整,等一大早再出门时,已经重新恢复了昔日里冷面杀神的模样。笑话,他殷人离面对皇子他爹时,也不是个卑躬屈膝的模样,更遑论面对皇子。此时他身穿披风等在外间,鹅毛大雪还在一片片降落,他等在客房门外欣赏雪景,也是十分悠哉。守在门边的丫头却没法悠哉。客房里的两位贵客还未起身哪!殷大人过去当暗卫头领,不需要考虑活人的感受,只需要关注死人便可。当了知府这些年,兢兢业业体察民情,倒是看出了丫头的不自在。他爽朗道:“不急,两位贵客昨夜入睡晚,让年轻人再歇息一阵。”中年汉子爽朗的话语顺着窗户纸飘进房里,床榻上的姑娘翻了个身,再阖眼半晌,踢一踢身畔人,低声道:“你起不起?”萧定晔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嘟囔道:“他自己连日搂着媳妇儿,我也没去打搅他。不起!”客房外,候在门边的丫头寻了把伞站去殷人离一丈之外,远远伸出手臂:“大人先挡挡雪。”殷人离潇洒摆摆手:“多年未曾见过如此雪天,正是赏景之时,撑了伞却大煞风景。”他的话刚说完,迎面忽的来了一股疾风,吹的他身体各个旧伤处发痒发酸。他立刻抬了臂接过伞:“……遮遮风也好……”待他撑起伞,架在了膀子上时,便听得远处一阵“吱呀”的踩雪声。一阵雀跃的脚步声小跑过来,站在他身后急切道:“师父您老人家起身了?徒儿可是偷偷过来的。我阿爹不让我同师父走的近呢!”殷人离扛着伞转了个身,缓缓移开遮着脸的伞面,毫不意外的看到一张错愕和羞愧的脸。“你可是不想要你这个爹了?嗯?”他一口银牙险些吆烂。殷小曼讪讪一笑,立刻恭维道:“阿爹用伞将脸一遮,身段看着竟仿如青壮年,真是……”独到的夸奖令他阿爹面色更黑。他惊觉他没夸到地方,忙忙改正:“孩儿是说……”殷人离这两日在他这位娃儿身上,耗尽了所有的忍耐力。他低叱道:“回你屋里去!若你不嫌伤处痛,就去学堂,莫给老子丢人!”殷小曼觉得今日自己有些点儿背。若是他能睁大眼睛再细细瞧两眼,便能避开他老爹。等时机成熟再去见他师父。他原本是想着再寻他阿爹细细打听一番祖父的事情,譬如当初押解祖父的那些人的长相等等,如此也有助于立大功,然后跟着师父闯天涯。被他阿爹这么一斥责,他满心的雀跃一落千丈,只“哦”了一声,垂头丧气便要走。殷人离觉着自己方才的行为有损他平日“慈父”的形象,心中有些不忍,又将他唤住,上前耐着性子道:“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小,对世间诸事见的少,总是有拿不准的事。什么事情该不该做,什么话该不该说,但凡有丝毫疑惑,也该三思而后行。像你方才贸贸然所说的几句话,若被王公子听见,你便要落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在有些人眼中,这就是小人行径,可明白?”殷小曼恭敬点点头,道:“孩儿记下了,孩儿谨遵教诲。”殷人离面色略略和缓些,将伞递给他,慈祥道:“回屋去吧,外间冷。”父子俩清晨冒雪相谈之语传进客房中,猫儿听得一阵感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萧定晔却轻笑一声:“这位徒儿,甚得我意,我必得亲自教导。”待外间重新回归寂静后,夫妻二人已醒了瞌睡,猫儿方问道:“营救铁匠之事,你可要亲自去?”殷人离摇摇头:“此等场合,该有的气势必须要有。没有皇子亲自帅兵去救臣子岳丈之事,八竿子打不着,倒显得本王太过巴结他。我不会去,殷大人也不会去,没有一介知府消失两三月的道理。”猫儿便枕去他心口:“阿弥陀佛,幸亏你不跟着去。”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夫君现下是有家室之人,做事怎会像愣头小子一般冒失。你以为我还是十四五岁时?便是十四五,我也不像殷家大郎一般天真。”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知道,他对殷小曼是怀着几分羡慕的。什么样出身的娃儿能品性纯良,天真无邪却又带着些冲动任性?自然是自小生活在有安全感的环境中,被父母仔细教养着,又一力回护着,才会既不闯大祸,又能一个劲儿的瞎折腾。他那时倒也是一个劲儿的瞎折腾,可却不是出自他真心。每日折腾结束,回了重晔宫时,纵然年少,却也多多少少有些疲惫感。殷小曼这娃儿,比他命好。爱屋及乌,他也不好再将小曼他阿爹晾下去,一咕噜爬起身,穿好里衣穿中衣,穿好中衣穿夹袄。等到猫儿也穿好了衣裳,他方上前打开了房门,探出脑袋先叹了句“好大的雪啊”,再扭头瞧见冻红了鼻头的殷人离,忙忙揉了揉眼睛,做出吃惊神色:“殷大人从何时便等在此处的?半夜就来的?怎地不让下人唤醒在下?”守在门口的丫头见开了门,急忙忙去招呼人往房中送热水,侍候贵人洗漱。殷人离望着眼前颇有些不像皇子的皇子,心道:“本官才不会半夜来等,想得美。”面上却微笑道:“王公子歇息的可好?”他本是一句客套之言,不妨萧定晔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连住几日牢房,在下倒习惯了睡牢里。匍一搬到高床软枕上,哪哪都不舒服。”殷人离面上的微笑便觉得持续不下去。好在此时王妃替他解了围。王妃在房里唤道:“死鬼,进来准备洗漱。”萧定晔忙忙“哎”了一声,又同殷人离笑道:“大人见谅,还得再等一等。”出溜又缩回了脑袋。萧定晔站在雪地里,一时有些怔怔。这还是昨夜里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皇子吗?那房里的还是昨夜显出几分聪慧的王妃吗?死鬼,死鬼是个什么叫法?他不过才四十五,怎么觉着已经跟不上这个世道了?再过了一阵,他已连抹几把清鼻涕,打扮的人模狗样的皇子精神奕奕从房里出来,第一句问的却是:“贵夫人可回了府?”殷人离怔怔点头:“回了,今儿一早回的。”萧定晔立刻转去房门口,靠在门边同猫儿道:“若是闲的慌,就去寻殷夫人说话。”他又转过头问道:“贵夫人可闲着?”殷夫人为母亲侍疾熬了两日一夜,今早回来时眼仁通红,令殷大人心痛不已。他将将要说自家爱妻要忙着补眠,萧定晔显然并不打算真的等他的答案。皇子又及时转首,同屋里的王妃道:“妇道人家能忙些什么?定然闲的发慌。你尽管去寻她说话!”房里的王妃甜甜的“嗳”了一声,还补了句“我知道和殷夫人找乐子,你忙你的,一整日的时间,莫着急。”门外的殷人离有些忧伤。当他骑在马上,跟在那匹白毛神驹以及它的主子身畔,回想着今早听到看到的一幕,结合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终于回过味来。软刀子杀人。这一对夫妻是在悄无声息的报复。报复他将二人拘禁。报复他的人在捉拿王妃时令她脱了臼。报复他竟然将一位皇子关到了监牢里。报复他将小两口硬生生分开了好几日。他苦笑一声,觉着他总算有两句话说的是对的。第一句,五皇子变数最大。第二句,那王夫人哪里像个王妃样。……猫儿和萧定晔自来是极有默契。萧定晔不过几句提点,她便早早装扮齐整,在丫头的带领下往正院而去。殷夫人果然在补眠。守在门前的女管事见猫儿前来,忙忙道:“王夫人,我家夫人在歇息。”神态恭敬,全然忘记她此前是如何按着猫儿脱臼的手臂,毫不客气进行逼供。猫儿也做出一副忘却前事的模样,亲和一笑:“无妨,我等等。”女管事要将猫儿带往西次间,猫儿却一摆手:“站院子里赏景也是雅事一桩,瞧瞧这些花儿,雪中摇曳,多么的励志。”尊贵客人不挪地方,下人们再不敢使蛮力,只能站在院里陪着。猫儿弓着腰身望着花坛子半晌,瞧见了一大株品相极好的金丝锦梨落。宫里的御花园也有这种花,虽说不适合用来做胭脂,但她常常往御花园里去,时间久了,自然也能知道些名堂。像这棵花,冬日里盛开,越冷越怒放,一盆只能开一朵花,否则花朵之间竞争营养,便降低了品相。价钱也不贵,放在江宁嘛,也不过半座宅子一盆吧。猫儿瞅准盯稳,匍一伸手,精准的捏住了那花。但听“咔嚓”一声,半座宅子没了。女管事失声惊呼:“夫人……”猫儿握着花枝凑在鼻尖,转头吧嗒吧嗒望着女管事:“何事?”女管事望着她长满厚茧的手中捏着的那朵花,心疼万分,半晌憋出来一句话:“这原本是我家夫人最喜欢的花……”还是夫人肖想了好久,才忍着肉痛买下了一盆。猫儿立刻做吃惊状:“啊,这可如何是好?”她往花坛子里再四顾:“既然是你家夫人喜欢,你们当奴才的怎地不多栽几盆?如此大的花坛子,瞎浪费!”她将花枝递过去:“你寻个瓶子插好当摆件,也一样好看。”女管事欲哭无泪,挤个笑脸道:“夫人既然已经摘下,便拿着赏玩吧……”猫儿便将那花拿在手中,同女管事道:“替本夫人倒一杯茶来。”女管事唤来丫头,刚要吩咐下去,猫儿吃惊道:“怎地你这人喜欢推脱事儿?”女管事一脸的怔忪。哪里推脱了?猫儿看着她的神色,立刻瞪圆了眼珠子:“怎地,亏你还是知府家中的下人,竟然一点不懂事儿?本夫人方才是吩咐的旁人吗?本夫人方才吩咐的是你!”女管事立刻起了满身的武力值。猫儿忙捂着嘴做惊吓状:“你这个模样……看起来竟然想打人?来人啊来人啊,知府家的下人没上没下,抡圆了拳头要打人啊!”什么叫没有王妃相,这才叫没有王妃相。以手茧脚茧外在识人,太过肤浅。院里一阵闹腾,睡在东次间的女主子终于被吵醒。丫头们训练有素端热水、取巾子的忙过后,猫儿神清气爽的坐在了眼珠子充血的殷夫人对面。殷夫人此人,从七八岁上白手起家做买卖,到她十八岁嫁给殷大人之前,颇有一番曲折经历。她自小练出来泼辣劲儿本不输猫儿。后来当了知府夫人,少不得要同旁的官夫人周旋,在孤勇的本性上多了几分圆滑。再加上岁月的调剂,到了现如今,和她年轻时相比已算极有涵养。做了这么年买卖,她又懂得了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