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道:“不好吗?”他点头笑道:“当然好,我倒是小瞧了这小子。有一股冲劲,不错!”两人正说着话,楼下不知怎地起了些争执。饭菜还未来,猫儿无聊便站去窗前看热闹。争执的来源是楼下街边的行人。仿佛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经过时蹭脏了路人衣裳,或是偷了旁人荷包,引得路人揪住那叫花不放。叫花嘶声裂肺的哭嚎道:“老子是瞎的,哪里知道你那金银藏在了何处……”听着不像是江宁本地口音。猫儿歪着脑袋一打量,那叫花果然是个瞎子。一只眼眶里没眼珠,恐怖异常;另一只眼珠虽在,却只有白眼珠子。一堆人纠缠了半晌,叫花子光脚不怕穿鞋的,路人拿他无法,只得将他踢了几脚,悻悻而去。那叫花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嘶吼不止,等围观路人渐渐散去,他方从地上起身,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摇头晃脑而去。遇到前面的雪坑,也知道绕开,并不是真瞎。猫儿“咦”了一声,萧定晔跟到窗户边,问道:“何事?”她探手指向那叫花子,狐疑道:“我略略有些眼熟,可在何处见过,却一点都想不起来。”殷人离顺着她的指向望过去,那叫花只留个衣衫褴褛的清瘦背影,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等饭菜送到,两人吃饱喝足下了酒楼,雪片洋洋洒洒淋了一头,猫儿方发觉未穿披风。萧定晔便嘱咐她:“便在酒楼门口等,莫乱走。”待他重新进去时,大堂里舞台上正上演了一出欢快曲子,舞姬正随着曲子快乐的转着旋子。猫儿看的仔细,背后腰际忽的顶了个什么东西,有些尖利。一股酸臭味扑散而来,有一把嘶哑之声从她身后传来:“莫出声,银子掏出来,快些!”口音有些耳熟。不南不北,不东不西。猫儿站着不动,略略侧首道:“咦,你怎地是劫匪?你难道不是偷儿?”那叫花低声道:“什么劫匪、偷儿,掏银子!”猫儿缓缓道:“你敢抢我?”那叫花子道:“为何不敢?老子除了没抢过皇帝,什么人没抢过?”她轻笑一声:“你可知我家汉子是什么人?”他恶狠狠道:“老子管他是什么人,就是天王老子,老子也照抢不误!银子,快银子!”他将手上凶器再用力往猫儿后腰上一送,她心下倏地松了口气。树枝。------题外话------先送上一更。其余的明天下午上传。第473章 老相识(二更)纷纷雪片还在泼洒。站在酒楼大堂里的伙计往外一探头,瞧见站在门口的猫儿,认出来是才出门没几息的客人,好心问道:“客官可还有吩咐?”顶在猫儿身后的树枝再用力往前一送,叫花子威胁的声音在她耳后传来:“胆敢乱说,老子手里这把青龙偃月刀可不饶你!”猫儿冷笑一声,抬头对酒楼伙计道:“并无他事,我夫君去寻人倒换碎银,好用来打发叫花子。”伙计侧首往猫儿身后的叫花处一瞧,厌烦的挥手驱赶:“走走走,胆敢搅和买卖,大棍子打你。”那叫花佯装着点头哈腰:“就走,就走……”脚下却不退后一步。须臾间,酒楼里间木梯上便传来了脚步声,萧定晔臂弯搭着一件红狐披风大步迈出,将将唤了一声“阿狸”,瞧见猫儿向他使的眼色,脚步立刻一滞。他的手倏地往袖袋里一探,等掏出的一刻,猫儿倏地将脑袋闪去一边,一颗碎银如闪电般掠过她的耳畔,直直击向身后。惨叫声预料般响起。猫儿并不着急,缓缓踱去萧定晔身畔,笑吟吟望着叫花子:“如何?我说我家汉子不一般,你可信了?”那叫花被一颗碎银打的满脸鲜血直流,哪里顾得上回应她,只用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却耷拉在一旁,难怪方才只能用树枝顶着猫儿,却没有多的手来搜银子。酒楼的反应极迅速。两三个打手已扛着棒子从一旁角门窜出来,急急问道:“两位客官可还好?”话毕举棒便要驱赶叫花。那叫花再也顾不得什么抢银子,抱着脑袋便急急逃窜。猫儿与萧定晔对视一眼,往路边卖鬼怪面具的小摊上随意买下两个面具,循着那叫花的踪迹而去。……巷道偏僻,混杂着酸腐之气。狭窄巷道堆放着破烂馊水桶,断了的水担,破损的马车轱辘。低沉的呼痛声便是从巷道深处传出。小心待行到尽头,又出现一条岔道。那岔道其实算不得路,只有最多两丈深,头顶搭着个极低的草棚,叫花子便躺在草棚里呼痛。呼痛中还夹杂着恶毒叱骂:“敢打老子,老子杀了你全家……哎哟……”他的叫嚷掩盖了二人的脚步声。等火折子陡的点亮,他面前多了两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时,他已经来不及逃。叫花子惊得抖抖索索,求饶道:“好汉饶命,小的浑身没有一文银子……”高个儿的面具人微微躬下身子,向他面前探出一只手,手掌中躺了一颗碎银,冷冰冰道:“若想要活着拿走银子,先捧一把雪拭净你的脏脸。”叫花子没指望银子,他只求活命。他想都未想便咬牙爬起,拼了命往草棚顶子上抓起积雪抹去脸上。几把雪下去,眼前的面颊渐渐显出些真实的轮廓。萧定晔略略侧首靠近猫儿,低声问道:“可认识?”她极力的往记忆中去梭巡。近一年?没有。离宫后的两年?没有。是她还在宫里时?她的思维快速往久远的回忆回溯,脑中倏地一跳,凑去了萧定晔耳畔。叫花子怔怔望着眼前高矮两个诡异面具人一阵交头接耳,冷冷的声音终于从高个子面具背后传来:“原来是你,一只眼。”刑部大牢,猫儿在牢里体验生活时,她对面有一位狱友,便是眼前这位一只眼。一只眼一愣,上下将二人打量一番,并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他的心凉透,只当遇上了过往仇家,不由哑声道:“何方来人,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萧定晔并不理他,继续问道:“你何时出的刑部大牢?时间未到又如何出来?”一只眼冷哼一声:“老子落到如斯田地,已知逃不开,要杀便杀,又说这许多废话作甚。”他的话刚刚落地,怀里倏地落下一颗碎银。萧定晔冷冷道:“要么照实回话得银子,要么老子折磨你三日三夜再送你投胎。”一只眼那一只还能动弹的手往怀里一摸索,冷冰冰的碎银仿佛冬日里的一团火,带给了他生的希望。他紧紧捏住碎银,道:“四年前中秋前后,有重兵突袭刑部大牢。来人为了制造混乱,将多个牢房门破开。小人便是趁那时逃出了牢房,一路隐姓埋名,流落到江宁。”此事萧定晔知道,正是那时他捉了淑妃身畔的宫女莫愁,要逼问淑妃和泰王之事。那时他三哥狗急跳墙,为了营救莫愁,数回劫狱,还对他痛下杀手,险些要了他的命。他三哥最后一次劫狱,便造成刑部大牢暴动,当时逃出的数名重刑犯,后来有九成都被各地衙门配合捉回,但也有零散几人逃得命去。猫儿又凑近萧定晔耳畔耳语一番,萧定晔继续问道:“老子问你,丁排甲列牢房中,有一位二指长的偷儿,他可逃了出去?”一只眼长久的怔忪:“大爷说的谁?小的不怎么记……”话音未落,萧定晔倏地探掌上前,一把扣住他一边肩膀。一只眼虽未显出任何疼痛,却惊得立刻后挪几步。站在一旁的猫儿终于出声:“你那只手如何受的伤?”一只眼惊魂不定,支支吾吾说不出声。萧定晔在他软哒哒那只手臂上几捏,“咦”了一声:“不是脱臼,被什么古怪重手所伤?”一只眼听闻,终于鼓起勇气道:“两位大爷可是真的不杀小人?大爷们给个痛快话,小人只需五十两银子,将所知一字不落全透露给大爷。”猫儿刻意放低了声音道:“你此前数回进大牢,皆是劫财,却未伤人。刑部未判你死刑,老子也不杀你。可你的消息值不值五十两,老子得先听过再说。”一只眼心知自己现下就是砧板上的肉,毫无同人讨价还价的底气。可既然能逃得一命,银子就对他极重要。他只略一沉默,猫儿立刻道:“可你若不说,或胡乱说,老子杀……”她还没“老子”完,一只眼忙忙道:“小人先说大爷们之前问的问题。那两根手指比旁人长的偷儿,小人记得清清楚楚,是被人踩死啦。他所在的那个监牢在最端头,几处通道的牢犯逃离都要经过那处。被踩死的并不是他一人,那个监牢里的七八名犯人,皆被踩成了一团肉泥。”死了?猫儿那时在刑部大牢时,那偷儿曾托她向柳家人送玉匙。后来那玉匙长久的挂在她颈子上,她既是重要之物,又害怕旁人来寻她夺取,不知担忧了多久。没想到那人竟然落到了被踩死的地步……她追问道:“你可能确定?”一只眼语气极笃定:“小人确定。小人当时逃跑时,他那时已被人踩断了腿,奄奄一息抓着小人脚脖子求助。可话还未说完,后面上来的人径直踩断了他的手。小人当时一心要逃跑,哪里还顾得上个有进气无出气之人。小人用力一扯腿,未想到竟连他的小臂一起扯下来。直到逃开后藏进破庙里,小人才发现脚脖子上的手。那两根手指特别长,抓着小人脚脖子不放……”猫儿听得一阵恶心。萧定晔适时打断他的话:“说下一个。”一只眼提到自己的胳膊,不由多了愤懑之色:“十几日前,小人还不至于借据到当叫花子的地步。靠打劫为生,就能吃饱喝足……”萧定晔登时一只手覆上一只手胸口,手下微微用力,一只眼胸腔顿时闷疼的说不出话来。萧定晔冷冷道:“江宁府满大街的衙役,你他娘的说靠打劫活的滋润?”一只眼竭力喘一口气,直着嗓子嘶喊:“有门路有门路……”萧定晔收回掌,冷冷问道:“何种门路?”一只眼喘息道:“小人只打劫赢钱的赌鬼,并不劫完,他身上有一百两,小人就劫二十两。赌鬼来银子快,不会为了这一点去报官……”萧定晔冷哼一声:“你倒有些小聪明。”一只眼继续道:“小人打劫并不去赌场里,只看赌场出来的人高不高兴。此前十几日的一个半夜,小人守在一间赌场,原本物色好一人,正要跟上去。那人走的快,他身后却又跟上了两个人。那两人衣着虽普通,可小人打劫几十年,哪里会被蒙蔽。那两人脚上的靴子就不是普通人家买的起。小人仗着一身好武艺,想着打劫此二人也一样。谁知刚上去便栽了跟斗,险些折了一只胳膊。等小人逃得一命,使出各种法子都无法医治胳膊……”萧定晔听到此处,心中一跳,问道:“你说的是哪间赌场?”“兴隆赌坊。”一只眼道。猫儿觉察到萧定晔的异样,忙忙凑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萧定晔道:“我出去赢钱的那晚,去的便是同名的一间赌坊。”猫儿忙问:“在何处?”一只眼道:“靠近西城门,一间木工铺子对面支路拐进去……”萧定晔问道:“你原想打劫的那人,是何模样?”一只眼道:“身量……与大爷相当。衣着不起眼,可出门时遇到叫花子纠缠,曾打发了叫花子一个银锭……”萧定晔心下一凉。果然是他自己。他自觉夜里极警惕,未曾想到身后还曾跟过尾巴。那两人为何要跟他?是看他赢的多也想要打劫,还是三哥的人认出了他的模样?------题外话------今天就更两更。明天也更两更。让我倒换一下发文时间,稍微存一下稿,这样就又能在凌晨更新当天的全部章节了。第474章 犯贱侠侣(一更)江宁正街繁华处,一派的奢靡热闹,大雪没有阻了有钱人的享受。江宁偏僻暗巷处,一场诱供还在进行。想到无声无息间,自己竟然被人跟踪,萧定晔不由的有些后怕。柳暗花明,眼前这可恶的独眼龙叫花子,竟然曾间接的搭救过他。他相信以他的功夫,纵然是被人突然袭击,能将他擒住的机会很小。可是如若那两人并未出手,反而是悄无声息的跟着他,得知了他的下塌处……他不由的有了些后怕,伸手握着猫儿的手,继续同那一只眼道:“老子瞧着你有些脾气,你被那两人出手打成这般,就未想过翻盘?”一只眼立刻吆牙道:“小人如何没想过?小人过去劫道劫人,除了栽在官府手中,还没吃过这般大的亏。自然要寻那两个狗崽子报仇!”“那二人你还记得?如何长相?”一只眼略略有些心虚:“那夜里天晚,虽说赌坊门前近处有灯笼,可小人并未看清楚那二人的脸。只闻到他们身上有一股膻味,就像吃了羊粪!他们忽然扭打小人时,小人瞧见其中一人长着一只大鼻子。”猫儿问道:“只凭这些,你怎能寻见他们?”一只眼此时却一笑:“自小人略略能动弹,便整日往各赌场蹲守过,再未瞧见那二人的踪影。一直到三日前,才在正街上瞧见有两人从一间酒楼里出来。那时小的曾壮着胆子往他们面前讨过银子,闻得真真,就是膻味;看的真真,那个大鼻子果然是个番邦大鼻子!”猫儿立刻问道:“可是你方才打劫旁人反被打破了脑袋的那间酒楼?”一只眼摇摇头:“却不是那间。小人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哪里会在重要之地撒野。”萧定晔追问:“后来呢?你可报了仇?你此前就打不过他们,伤了手臂后更打不过,如何报仇?”一只眼便郁郁道:“小人正是因为打不过,不敢上前,只能眼看着他们上马离去。原本以为他们已走远,谁知拐了个弯,那两人却在一处烤肉摊子前停下,要了些烤肉串吃起来。小人又悄悄跟过去,同摊贩讨食时,却听得两句关键之语。”萧定晔忙问:“何话?”一只眼一字一句道:“☆□○卢丽奇☆□○,□○☆呆纳起□○☆”萧定晔:“……”萧定晔一脚便要踢过去,一只眼忙道:“大爷莫急,这两句话小人虽不知是何意,可是当时那两人说的极隐秘。小人是装作要去捡那两人脚下的一根肉串,才冒险听到了两句,记得清清,一点音都不敢变。”线索竟然断了……萧定晔心下叹口气,又向一只眼探出手去。一只眼只当这两人过河拆桥,要取他性命,吓的惊叫唤。萧定晔却一指点哑了他,又探手在他那只伤了的手臂上摸索半晌,道:“伤你胳膊的重手虽诡异,可也不是不能治。老子为人,最看不惯倚强凌弱。这闲事老子管定了!”猫儿立刻接过话头,配合道:“我二人帮你治伤,帮你报仇,最后送佛送到西,再给你银子活命。可如何寻到那二人,要你自己争气!”一只眼怔忪半晌,不敢相信他一个坏事做尽的逃狱劫匪能遇上如此好事,心下起了怀疑:“两位大爷……为何要帮小人?”猫儿叹口气,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我夫妻二人,江湖人称‘犯贱侠侣’,平生最爱打抱不平。此生走过大江南北,已管过九十九场不平事,现下想凑个整数就归隐山林,可这江宁治安太好,迟迟等不来第一百件……”她的话刚说到此时,远处忽的传来一声惊呼:“抓贼啊……抓贼啊……抓偷荷包的贼啊……”一只眼不由望向二人,独存的眼中挂着个大大的问号:还不去?恰逢此时,又听到一阵呼呼哈哈,继而便听到有人兴高采烈道:“谢谢官爷,谢谢官爷为民出手……”猫儿便扼腕道:“可惜,又失去了一个机会。”萧定晔继续同一只眼道:“怎么寻到那二人,你可有计划?”他见一只眼还神情怔忪,又往此贼子怀里丢了一粒碎银。一只眼被银子激的清醒过来,心中立刻起了即将报仇雪恨的义愤,一边捏住那碎银,一边道:“不瞒二位大侠,小的还真的想过要如何寻见那二人。小人因为治伤将银钱耗尽,被迫当了叫花子,却同江宁丐帮有了些接触。据小人知道,那丐帮常接盯梢寻人的活儿,且从不问主儿家缘由,口风紧的很。如若有银子,只要那两个狗崽子还在江宁,丐帮一定能替我们寻出来!”萧定晔同猫儿对视一眼,方道:“方才给你的碎银,住进下等脚店尽够了。明儿你去联系上江宁丐帮,夜里一更,你我……”此处是不能再汇合了。这小巷道就是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最佳场地,不适合再接头。猫儿忙出主意:“听说秦淮河景致一流,乃江宁盛景……”萧定晔立刻拍板:“明日一更时分,秦淮河畔接头,风雨无阻。你要的那五十两……老子涨到一百两,事成之后再给你。”话音刚落,萧定晔带着猫儿往外一跃,双双不见了身影。一只眼探头往空无一人的巷道上瞧过,又揉了揉自己仅剩的那只眼,喃喃道:“乖乖,一百两。‘犯贱侠侣’,真的够犯贱……”***猫儿同萧定晔沿途去了刚到江宁时落脚的王家,寥寥寒暄后牵着老黑回到江宁府衙,已经到了三更时分。殷人离还未歇息。他等在府衙前堂,等下人来报时,方出了前堂书房,在后宅二门处等候。下人挑着的气死风灯的映照下,他面上无悲无喜,早已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他与想要逃家的殷小曼发生过何种争执。殷人离和猫儿从马棚出来,殷大人同二人寒暄过,方抱拳告罪:“惭愧,不肖子胡闹,扫了两位贵客的兴致。改日殷某再行家宴向贵人赔罪。”萧定晔客套道:“大人客气,谁人没有年少轻狂时,在下在这方面甚有心得。”他忖了忖,压低了声音探问道:“大人可知,近期城中来过哪些异邦之人?”殷人离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从下人手中接过气死风灯,示意下人离开。待周遭只剩三人,他方低声道:“离江宁两日马程之处,有一府城,名唤‘平度府’。平度府有一处番市,是十年前由皇上亲自下旨设立,已有数千番邦之人在那处行商谋生。因两地相距颇近,夏日番邦人常常前来江宁。只到了冬日,往来之人略少一些。”萧定晔吃惊道:“怎地大晏舆图上从未显示过平度府?”殷大人续道:“此府自成立之初,是为了庇护十年前从坎坦国逃离出的皇族分支。皇上曾应承,不对外发布任何此地的消息。后来为了进一步掩护身份,那处又成立了番市,引来更多番商。现下便是有人知晓番市,只知属于江宁周遭,并不知那处其实是独立府城。”萧定晔疑道:“可行商赋税属于何处?江宁?”殷人离点点头:“明面上属于江宁,实则会经由江宁全部运往京城,充进国库。”萧定晔点点头,还欲再问,晚风却将远处院落的一阵嘈杂声送来。那声音分明是有位少年郎在不停歇的闹腾。殷人离面上一滞,萧定晔已经抱拳笑道:“不打扰大人歇息,在下先行一步。”夜里,二人洗漱过躺在床上,想着今夜发生之事。猫儿叹道:“未曾想,近处竟然有一处番市。异邦人长相皆相似,身体大多有异味。大海捞针,我等何处去寻?”萧定晔转身搂着她:“只能明日先见了那一只眼,再做商议。如若能结识一位番商……”猫儿忽的道:“殷夫人的胸衣买卖遍布天下,老巢又在江宁。你说,她的主顾中,可有相熟的番人?”她倏地懊恼:“可惜了,今儿白日将殷夫人气的够呛,不知她可会不计前嫌施以援手?”……第二日两人用过早饭,猫儿决定厚着脸皮往正院一趟。她空着双手到达正院时,殷夫人牵着幺女微曼,正正做出个要外出的模样。猫儿忙忙搭话:“夫人这是要去何处?”殷夫人面色有些憔悴苍白,显见昨儿夜里因自家儿子折腾,已持续了好几日的疲乏并未歇息好。她嗓音略有些嘶哑,眼中噙着一丝防备,含糊道:“呃……”微曼快嘴道:“我阿娘要去巡铺子。”猫儿疑惑道:“不是说买卖皆是殷大人操心?原来殷夫人也要忙活?”殷夫人:“呃……”微曼又道:“我阿娘最是能干,我阿爹是男子,同我阿哥一般,对胸衣什么都不懂。”殷夫人只得讪讪道:“夫君忙碌时,我也替他分担一些……”猫儿忙道:“正好我无聊,跟着夫人同去。”殷夫人:“呃……”摆明不愿带猫儿。猫儿立刻自来熟的牵住了微曼的手,恭维道:“给姐姐说说,你这一双小手,怎地会绣那么好看的帕子……”------题外话------今天还是两更哈。第二更还差一千多字就写完了。大概在中午上传。从明天开始,争取天天日万。第475章 得与不得(二更)一行人经过一处院子前,院门里忽然冲出来一位肿着眼睛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后追出来一群下人,瞧见殷夫人,立刻惴惴道:“夫人,少爷伤着,我等皆不敢强来……”少年郎红着眼睛望着殷夫人,委屈道:“阿娘,孩儿是男子,顶天立地的男子,为何不让我去救祖父?”他闹腾了一场,早已将自小到大受过的各种不公事翻来覆去在心里想过,只觉得自小受到的打压太多太多,自己实在悲惨。他此时早已破罐子破摔,追究道:“为何给我取个姑娘名字?为何不让我从武?为何不让我做男子汉,却要当懦夫?!”他步步逼近,仿佛与殷夫人有着深仇大恨。殷夫人身子一晃,面色比方才更为苍白。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殷小曼已朝她嘶吼道:“我恨你,我恨阿爹,你们不配做我爹娘!”殷夫人扬手一耳光,狠狠打在小曼脸上。嘶吼声骤停,殷夫人双腿一软,当场晕厥了过去。现场立刻乱成一团。……殷宅的正院安静的没有一丝多余声响。下人们连行走都不敢出声。厢房寝房里,郎中从殷夫人头上各要穴依次取下银针,对着已苏醒的患者交代道:“夫人太过劳累,心脉受损,要知道歇息才是。”房门帘子一掀,殷大人大步走进来,面上皆是焦急之色。他几步到了床前,蹲身下去,一把握住殷夫人双手:“芸娘……”殷夫人想向他勉强挤个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双眸微动,眼泪汩汩滚落脸颊。女管事立刻上前带着郎中去了前厅,听过交代,接了方子吩咐下人去熬药。猫儿站在一旁,心下唏嘘。她初次见殷夫人时,只觉她性情开朗,带着些少女的俏皮,可见平日里定然是无忧无虑。谁知住进了殷府,冷眼旁观着府里的生活,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上前拉过还趴在殷夫人枕边哽咽的微曼,低声道:“你阿娘累了许多时日,让她好好歇息。你去阿姐房里玩耍,可成?”微曼摇了摇头,半晌又点点头,一抽一抽同殷夫人道:“阿娘,你歇着。”又同殷大人道:“阿爹,你陪着阿娘歇息。”待都叮嘱过,又仿佛一瞬间懂事,转头同下人们道:“你们都莫打扰阿娘歇息,谁敢不听话,我可不饶你们!”猫儿抚了抚她的脑袋,低声叹口气,牵着她出了房门。院里正中间,殷小曼跪的直挺挺,垂着脑袋,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在想着什么。猫儿牵着微曼行过,心中有些愤愤。她退回几步,站在小曼身侧,道:“你觉着你爹娘不爱你,你凭什么觉着他们不爱你?”殷小曼不言语。猫儿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叫爱?明知道危险还让你以身涉险,叫爱?不顾现实情况鼓励你去追求梦想,叫爱?”为了达成自己利益,以亲人的名义逼迫你送了性命,叫爱?你可知道你阿爹曾多少次死里逃生,险些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你可知你母亲生你时,要在鬼门关前走一圈?你可知你师父曾多少次受人刺杀,一直到现下都可能随时没命?你可知就连我一介女子,到现在都已经死过数十回?”她倏地抽出髻上金簪,极快的往他颈子上一刺。簪子入肉不深,殷小曼却痛的一抽,立刻往边上一闪,猫儿的金簪已经快速跟了过去,迫的他往后一闪,一屁墩坐到了地上。猫儿冷笑一声:“可笑,你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敌不过,你还要去救人?”殷小曼嘴硬道:“那是因为……徒儿不敢伤了师母!”“荒唐!”猫儿讥讽道:“你去问问你阿爹,府城大牢里关着的犯人,危及的可都是陌生人?!杀人、奸淫,近七成都是熟人作案。你看我对你笑嘻嘻,我却随时都可能向你下手。你天真、残障、武功低,这般能耐就想当英雄?可笑!”微曼在一旁瘪着嘴道:“阿哥,你逼的阿娘生了病,我再也不认你当阿哥啦!”……殷家大公子被他阿爹平生第一次抽了鞭子的这个上午,萧定晔大冷天摇着纸扇去看热闹。猫儿出于热心,带着微曼在客房中唠嗑。殷家幺女殷小曼在针线方面不是一把好手,可在旁的玩耍事上,却极厉害。小小孩童前一刻还在垂泪,下一刻已忘了伤心,爬上了院里的一棵树,蹲在树上同猫儿说话。猫儿看的心惊胆战:“小姑奶奶你快下来,若你伤着,我如何给你阿娘交代?”微曼“哈哈”一笑,得意道:“我三岁就学会上树,到现在近六年的树龄,没有什么树能难倒我。”她望着猫儿在树下记得团团转的样子,吃惊道:“阿姐不会爬树?”猫儿一囧。这问题萧定晔也曾揶揄过她:“不会爬树的猫,算什么猫?”她讪讪望着高处的微曼:“也不是人人都会爬树……”微曼遗憾道:“可惜了。姐姐手上都是厚茧,我只当是爬树爬多了,磨出了手茧。我们全家都会爬树呢!”她出溜从树上下来,将这棵树让给了猫儿,自己抱住另一棵树身子,十分热心道:“跟着我学……抬起一只脚从里侧卷住树杆,抬起另一只脚再从外侧卷住树杆……”猫儿心下打着有求于人的心思,为了要同微曼交好,勉为其难的抱起了树……微曼坑次坑次爬到了半树腰,低头瞧见猫儿还在奋斗最开始的那两步。她发出了“褥子不可教”的叹息,自己爬去了树梢上,坐在树枝上望着树下的猫儿:“放弃吧,姐姐,你不是爬树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