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忙着日万,结束后已经到了现在。好在我终于把能按时发的内容码了出来。第493章 盲人摸象(二更)一更时分,通往番市的脚店,新来了一拨住客。萧定晔一行开了房,唤了饭食,打点了小二,方在房中悄声谋划。越是在紧急的时刻,越是要耐得住性子。急行军要不得,彻夜行路也要不得。萧定晔低声道:“待明儿夜晚进了番市,我们便分头行事。我同阿蛮当夜去朱力家投过拜帖之后,先去客栈歇息。彩霞同掌柜去坎坦人的铺子里寻人。记住,无论何人问起我们前去的动机,都要毫不遮拦的说出口。你等是催账,我等是提亲,千万莫遮遮掩掩,被人看出了蹊跷。”彩霞点点头:“此回去寻坎坦人的铺子,多半会寻而不得。此来之前,我家夫人曾出主意,若瞧着不妥,便由掌柜留在番市装作继续寻坎坷人讨债,由掌柜差遣奴婢装作先回江宁报信,先出了番市,以做后图。”萧定晔点点头,赞道:“殷夫人此计甚好,我等不能全都在番市,若被一锅端,却是得不偿失。”几人商议过,各自散回房中歇息。外间响起一串鞭炮声,脚店东家再抠,也在此时亮起了几盏灯笼。萧定晔站去窗边,看向一望无垠的夜晚景致。天上的星子争相辉映,盘亘在皓月四周。可所有的星子,都比不上长庚星。它那么大,那么亮,陪伴在皓月身畔,哪怕只是一颗星星,却也未被遮掩光华。冷风拂面,他站在窗前,思忖了一阵第二日的策略,又转去想着父皇、母后和祖母。他已消失了近十个月,连父皇都向外发出了他已身死的密诏。宫里缺了他,不知祖母和母后可安好,不知父皇可洞穿了三哥的阴谋,不知随喜又为他周旋到了何种程度……窗外又是一阵鞭炮声,他收回思绪,再次望向窗外,只听得茫茫黑夜中传来轻微马蹄声。马蹄声不急也不缓,渐渐冲破黑夜,伴随着最后一声嘶吼,停到了脚店门前。从马上跳下个人,将马缰丢给迎出来的伙计。伙计要牵着马带去后院,这马不知因何精神不振,闹了别扭,犟在原地不愿跟着伙计去。萧定晔是个爱马之人,看着那马,不由起了些兴致。待借着路边灯笼昏暗的光线再细看上两眼,又遗憾的摇了摇头。马儿身材高大,四腿修长,是一匹好马,可未遇上爱马的主子。马身上被覆了一身的烂泥,只马头逃得一难,露出些皮毛。在此处望过去,看不清是黑马还是枣红马,更看不清品相。他在心中为马儿连连叹息了几声,想着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然要将这马买过来,便是赠予他的徒儿殷小曼,也比跟着现下不识货的主子强。由着这心思,他的目光便笼罩上马的主人。这是一位异邦的小青年,身量不高,面白无须,腰身极纤细……他眉头一挑,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明明胸肌还算发达,许是个练武之人。再看看小青年帮着伙计拽马的步伐,又是个脚步虚浮、双臂无力的。他像可惜马儿一般,对这小青年也出了遗憾的叹息——好好的一双胸肌,竟然使不上什么力气。人和马,马和人,都浪费了好材料。脚店门前,猫儿见拽不动老黑,只得先推远伙计,抱着马头凑在马耳边,压低声道:“求你且忍忍,待过了这几日,我好好为你洗个澡,将你打扮的威风凛凛……”老黑被身上的烂泥膈应了一路,此时被自家主子顺毛捋了捋,不由的收了满心的脾气,乖乖跟着牵马的伙计去了后院。待从老黑身上收回目光,猫儿望着站在身畔带客的伙计,正想问一问几个时辰之内是否有英俊男子投店,只眼皮轻轻一抬,瞬间瞧见了黑漆漆的脚店上层、唯一一间亮着灯烛的客房窗户,以及站在窗户前的高大身影。青年背光而立,她的这个方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了光影加诸在他周遭的一圈轮廓。有着这样轮廓的男子,烧成灰她都识得。站在窗前的萧定晔也在打量楼下的异邦小青年。灯笼投射出的光线正打在他面上。青年面部轮廓深邃,两道烧火棍一样的眉毛长入鬓角。腰身纤细,可两肩宽宽,再长大几岁,应该是个猿臂蜂腰的伟岸男子。这种长相的异邦小青年,在江宁城里不少见。他和猫儿行在街面上时,她便曾被那般俊美的小屁孩引得惊叹连连。他将这青年打量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起了怀疑。何处不对劲?他运足目力将小青年上下再打量一回。都正常,确然是他在江宁城里曾频频见过的异邦小屁孩的形象……可他娘的真的不对劲。处处都不对劲!猫儿的目光只在萧定晔身上停歇了一息,眼皮一颤,已心虚垂眸。在她身上流连不去的目光,仿佛热碳一样炙烤着她。她因骑马出汗才干去的后背,立刻重新濡湿。她立马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她今儿临时抱佛脚学来的波兹语。不能被萧定晔发现。她敢拍着胸肌保证,若今夜萧定晔发现她跟了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她送回去。已经到了这里,成功已达成了一半,她怎能前功尽弃。她跟在带客伙计身后,听着伙计用不知哪国的异邦语问候:“不拉不拉不拉不不拉(客官要住单间还是通铺?可要用饭?)。”猫儿一边跟在伙计身后走,眼风扫过亮着灯烛的窗前萧定晔的身影,也不拘什么含义,随口胡乱道:“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太阳好大啊,花儿真香啊!)。”伙计狐疑的转头瞟她一眼,续道:“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通铺一晚一钱,单间一晚五钱)。”猫儿:“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好好给大爷捶腿,捶的不好不给钱哟!)”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的萧定晔,见番邦小青年一边同伙计一问一答,一边进了脚店,终于收回心中疑窦。确然不是阿狸。她除了会说中原话之外,只会说凤翼族语言,异邦话她是一句都不会的。刚才那青年吼的那两嗓子,他虽然听不懂是何话,然而却分辨的出,并不是凤翼族的话。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天幕,望着驻守在皓月旁边的长庚星。今日是大年夜,本该是团聚的日子。他站在这寂静的客房窗前,只觉得倍加寂寥。他确然有些思念猫儿。如果没有现下这一遭事,他该会按照昨夜他给她的承诺,从今日午时起便带着她游历江宁,把周身的银子花的一文不剩。可是他食言了。他再一次食言了。他对他总食言这件事,怀有深深的愧疚。他至今还记得,在宫里他和她初相识不久,他曾应承她送她做妆粉的原料,珍珠之类的。他前一息应下,后一息就抛之脑后。等最后差人抬了一筐珍珠给她时,已晚了好几个月。他和她之间以食言为开始,后来便进入了恶性循环,极多事都食言了下去。后来他想要弥补,却将事情往更恶化的方向推了去。他说好放过她,在衢州时又忍不住去看她,才引得她无辜跟着他走上了逃亡路。他叹了口气,想着如若今夜他不食言,现下这个时候,江宁城里定然烟花阵阵,他和她入住进江宁最豪华的客栈,相拥而立在窗前看烟花。客房旁边就是床榻,那是猫儿惦记过的最软的床榻。两个人看烟花看累了,倒头就能躺下,就着那柔软床榻,探讨几番生命的起源。那滋味,太不赖了。年夜对他来说本是个不愿触及的话题,原本在今夜,是有望让他对年夜的回忆温暖起来。可惜了……此时他满心都是猫儿的身影,想着今夜他不在她身边,现下在做什么呢?她原本就是个鬼点子多的人,在这样的节日里,她定然是不愿委屈自己,会将自己照顾好。然而他既希望她能放开了去玩乐,又希望她像他这般,对旁的事都不感兴趣,只满心的挂念着心爱之人。夜风一阵阵吹来,一门之隔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听着这动静,该是伙计带着方才那位新来的番邦青年上楼进客房。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响,他隐隐听到那青年扯着声音道:“不拉不拉不拉不拉(阿爹阿娘过年好!)”青年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伙计几声带着窃喜的话语。继而隔壁房门“啪”的一掩,走廊重新归于安静。萧定晔轻轻开了房门,向走廊上忙着数碎银的伙计发出“呲”的一声提醒,丢出一颗碎银出去,往隔壁方向偏偏脑袋,低声问道:“……住的什么人?”伙计今夜被打赏了不少银子,心下喜滋滋,悄声回道:“是个异邦的疯子,说话颠三倒四。可出手极大方……”他将手往前一递,喜滋滋道:“里面除了大爷的二钱,旁的皆是这疯子打赏的。”萧定晔眉头一蹙:“这种人可多?”装疯卖傻找存在感的,都有嫌疑。伙计轻笑一声:“大爷是不知,像这种异邦小青年,随意吃些补药,将自己补的疯疯癫癫生出幻觉的,多的是。咱大晏人用不着同情这些疯子,好好赚他们的银子才是正经。”萧定晔点点头,掩上了房门。------题外话------明天的终于可以在凌晨更新啦。终于把更新时间调整回来了。第494章 出乎意料(一更)隔壁的客房里,胡猫儿紧紧贴着门板,一直到外间的动静早已归于安静,再没有任何说话声、脚步声,这才蹑手蹑脚坐去了床榻,解下包袱皮,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萧定晔啊萧定晔,你化成灰我都能识得,我装扮成这样,就能蒙蔽了你,真真是不公平啊!她在床畔坐了半晌,见窗户大开,立刻上前掩了窗户,拉住了窗帘,这才解下几层沉重外裳,钻进被窝,掏出白日里写好的两国异邦语常用话,就着灯烛认真背了起来。过了不多时,两间挨着的房间依次灭了灯,在外间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中,房客们沉沉睡了过去。……新一日的日暮时分,前方腹地灯火阑珊,照在城门上“平度府”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显得格外醒目。平度府,大晏专门为了庇护番人而设的神秘州府。这个地名从未出现在大晏的任何舆图上,却对大晏与周边国家的关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站在城外高高山坡上往平度府城里望去,这样的城郭与大晏的大大小小城郭没有什么区别。道路两旁是铺子,再往城郭两边延伸,是大大小小的民居。民居建筑充满着各国的异域风情,里面住着从各国迁移到大晏的番民。番民比大晏人懂得及时行乐,此时站在山坡上,都能感受到城里的热闹景象。只在这样歌舞升平的背后,没有人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和阴谋。众人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腹,不疾不徐到了城门前,鱼贯而入。日暮中,受城门的兵卒细细将众人打量过,兵卒们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神,待这一行大晏人进了城门后,一朵烟花“嗖”的一声窜上天际,在城门的正上方绽放出色彩斑斓的花卉。永芳楼郭掌柜前后来过番市数回,在一行人中算的上是番市通。正街端头是两拨人要分头之处。郭掌柜恭敬道:“公子与阿蛮顺着正街往北而行,待瞧见一座帽子形的宅子,那处便是朱力老爷府上。祝王公子提亲得成,抱得美人归。”萧定晔抱拳笑道:“好说好说,若事情顺利,说不得我们还能结伴回江宁。”郭掌柜是个豪爽的妇人,闻言笑道:“公子一表人才,事情自然顺利。”她眼眸微闪,道:“我等若催账不成,今夜势必要先住进客栈。这正街有处来福客栈,算是相熟之地。王公子若要住店,前去报咱东家之名,房钱可有优惠。”她转首看彩霞一眼,两方里就此分别,一南一北而去。平度府是番人的大本营,沿街几乎极难看到大晏人的面孔。各国的番人身着各国服饰,兴高采烈的穿梭在府城的街头。但凡有人听到沿途有丝竹声声,便能停下脚步狂舞一曲。萧定晔与阿蛮牵马而行,顺势打量着沿途的铺子。正街的北端是平度府府衙。此时府尹早已下衙,府衙大门紧闭,从外间看不出有丝毫的生气。只外间衙下挂着几盏灯笼,在夜风中飘荡,倍显寂寥,与这热闹盛世颇不相容。阿蛮低声解释道:“平度府的府尹最是容易当,官职是挂在江宁府,在平度府逍遥自在。番人极少闹事,这平度府知府一年里都升不了一回堂。怕是登闻鼓都已结了蜘蛛网。”萧定晔听罢,转头再往冷清清的府衙望去,心中更添疑虑,低声道:“府衙若真的只是个摆设,里间现下住了何人怕都是个迷。今夜势必要前去探上一回。”前路一通到底,便能瞧见一个屋顶如同帽子一般的宅院。两人在府门前停下,阿蛮忙忙上前敲开门房,将早已准备好的拜帖递进去:“江宁王公子,求见朱力老爷。”门房是个六旬的呼塔老汉,他探出脑袋将两人看了半晌,方用生硬的大晏话道:“等一等的。”脑袋往里一缩,关掩了门,一路小跑而去。朱力府外书房,管家从门房手中接过拜帖,送进书房。朱力老爷只扫视一眼,便丢在案几上。另有一个强壮汉子拿起拜帖匆匆看过,方用呼塔语道:“城门送信,说有大晏人进入,说的就是此人?”朱力老爷点点头,思忖道:“此人说是来提亲,可他是江宁知府的幕僚……”汉子一笑:“这还不好?若有洞悉江宁知府之人相助,还怕我等之事不成?”朱力老爷却摇头道:“成与不成,虽说是该防着官府。可……”那汉子此时问道:“只是这王公子,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朱力老爷长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是教女无方啊……”这是自家小女主动去招惹旁人,才引出来后面之事。现下想要辨别这姓王的是否真为提亲而来,却不容易。此时管家出声催促:“老爷,那王公子和随从还等在府外,见是不见?”朱力老爷摇摇头,冷哼一声:“若现下就见,却高看了他。日后事成,便是当妾,那也是给皇子当妾,哪里会轮到他一个小小知府幕僚,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冷着脸道:“告诉他,让他去客栈里等着,我何时想起他,何时再见他。”又道:“差人牢牢盯着他,看他这几日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朱力宅院门口,萧定晔同阿蛮等过半盏茶的时间,方见院门开了道缝。门房老汉探出脑袋,将拜帖往地上一丢,冷冷道:“老爷事忙的,没时间见你的,回去等消息的。”这结果在意料之中。阿蛮上前捡起拜帖,装出气愤模样:“充什么大爷?番人能同大晏人结亲,那是几生修来的福气,你等胆敢如此无礼!”那门房并不理会,只问道:“这几日住在哪里的?若老爷召见,去哪里通传的?”萧定晔不以为忤,抱拳道:“在下准备宿在来福客栈,若朱力老爷得了空,可差人来客栈送信。”他的话刚刚说罢,院门“啪”的紧掩,充分展示了主人的倨傲气质。……永芳楼的加盟铺子,依然名为永芳楼。地处正街南段,原本是整个平度府最豪华之处。世人所言的番市番市,广义上来说,是指整个平度府,因为住在府城之人皆是经商之家。若从狭义上来讲,却是指正街及正街背后一座硕大市场。除了个别节庆之外,大量的大晏货物和周遭小国之物在这里进行了充分的交易,最后流入不同国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此处并非是离各个小国最近之处,各国要将物资千里迢迢运来此处,所耗费人力物力不可谓不小。然而从政策倾斜上来看,在此处建立番市,进行国别交易,对各国都好。最简单的道理,如若番商长途跋涉到了此处,首先便降低了造反的嫌疑——能带着大批兵马通过大晏重重城郭而不被人怀疑是起兵造反,没有任何可能性。大晏行事,自然一切以本国安全为第一要务。郭掌柜同彩霞在永芳楼前下马,将马系在了门前树上。时已算入夜,永芳楼的铺门已关闭。尽管在郭掌柜看来,整条正街多数是女眷游逛,胸衣买卖本就赚的女人的银子,现下关门谢客却是与银子过不去。不过周遭确然也有旁的铺子早早关了门,伙计和掌柜皆打算与家人团聚。永芳楼并非单独一家,这种家家团聚的时刻,也算说的过去。门里窗纸还透亮着灯烛,这是有人在值夜。彩霞轻轻整一整身上的暗器,向郭掌柜使个眼色,上前拍响了铺门。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许久许久,方有个异邦婆子端着烛台打开铺门,往门外一望,见来者是大晏面孔,便操着生硬的大晏话道:“两位是?”郭掌柜一步上前,微微探头要往铺子里望去,守夜人立刻将铺门半掩,面上防备之色甚重。她只得自我介绍道:“我乃江宁永芳楼总店掌柜,你家掌柜可在?”守夜婆子再将两人一打望,道:“掌柜不在的,你等有何事的?”郭掌柜见这婆子并无将二人让进店里的模样,只得续道:“去岁此店拖欠三千两货款,我等便是前来收账。”她刚刚说完话,婆子便道:“等一等的。”缩进脑袋掩了铺门,用坎坦语同铺子里的人高声喊道:“将备好的银子送出来。”彩霞同郭掌柜站在门外,还未来得及交头接耳,铺门又拉开,那婆子手上捏了一叠银票递出来:“三千两。”郭掌柜同彩霞双双一愣,没想到催账这般容易。第495章 一探二探(二更)郭掌柜探手接过银票,转头向彩霞使个眼色,低头认真数起银票来。彩霞倏地向铺门里探进手臂,那婆子倏地往后一退,口中冷厉道:“什么的?!”彩霞双手叉腰开始撒泼:“乃乃的,天黑数银票,不给灯烛,谁看的清楚?!喊你家东家出来,姑乃乃还没遇见过敢怠慢我等之人!”那婆子对大晏话所知甚少,听得迷迷糊糊,再看彩霞又要探手进来,却是往烛台而去,方明白来者是要拿烛照亮,便将灯烛递过去。彩霞接过烛台冷哼一声,将亮光凑近郭掌柜之手。过了不多时,郭掌柜收了银票,抬起头望着彩霞:“一文不差。”怎么会一文不差?银票还全是整数,没有碎银。彩霞一咬唇,抬头对婆子道:“笔墨侍候,我等要写收据。”那婆子低声嘟囔了一句,转头又吼了一声。过了片刻,纸笔从铺子里递出,婆子不耐道:“快写的,不要浪费时间的。”彩霞接过纸笔,将就趴在门板上,微微一思忖,下笔写到:今收到平度府分号贰仟两银票……她连写两份,郭掌柜掏出自家携带的印泥,当场盖下手印,递给婆子:“看仔细了,若有问题离手不认!”那婆子接过收据,随意扫视一眼,“啪”的关了铺门。郭管事手中握着银票,与彩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身牵了马,疾行两步,彩霞方低声问道:“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可收账又如此顺利,我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先躲去城外?”……一更刚过,离平度府城门落锁只差一刻,城门里哒哒哒跑进了一匹马。马上之人此前进江宁城门时,曾因未下马而被刁难过,此时担心又同兵卒起了争执引起旁人注意,便干脆下了马,要牵马步行通过。守着城门的兵卒懒懒打了个哈欠,见来者是个面上带了些巴结笑容的俊俏番邦小青年,便挥挥手,示意他通过。猫儿忙忙哈药一笑,急走两步,后方却又传来兵卒的一阵话:“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可是从江宁回来的?)”猫儿眉头一蹙,心下唤了声糟糕。这哪国语啊,殷微曼写给她的两国常用语里,好像没有这句话啊!她向那兵卒心虚的一笑,胡乱“嗳”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几锭银子抛过去,扬声问候:“不拉不拉不拉(官爷们过年好!)”急急踩上马镫爬上马背,打马进了城。离二更渐近,猫儿站在正街边上,望着渐渐有些空旷的街面,心下开始迷惘。她一路跟来是要做什么?她初衷是想避开殷夫人,然后去追随她家汉子。现下她站在了所谓的番市地界,忽然觉得她毫无头绪。她根本不知道萧定晔此行的详细计划。他打算隐藏在何处?是一来就去宿在朱力老爷家,假装成他家的乘龙快婿,还是先找个落脚处再徐徐图之?抑或是跟着殷夫人的铺子掌柜同路,借宿在那什么坎坦皇族家中?即便是要找个落脚处,她一路行来,正街的客栈就有三个,这还不包括正街之外的小脚店。萧定晔住在哪个客栈,她也不能一家一家去问啊!这要是提前暴露了他的身份,她不是成了暗害夫君的猪队友?她不想当寡妇啊!她站在路边,捧着饿扁的五脏庙,想一想,决定使用排除法,将可能性一个个排除。殷夫人的买卖她略略知道,走的是中高端路线,所有铺子都开在各州府的繁华处。她顺着正街一路往南,不多时便瞧见一处门脸牌匾,几个灯笼照亮了其上三个大字。永芳楼。窗纸里透出昏昏暗暗的烛光,她在路边踌躇了几息,便上前拍响了门。得先寻人问问殷夫人那掌柜的踪迹。铺门开的极快。眼前站着的是个六旬异邦老妪,老妪将猫儿上上下下打量几番,刚刚要说话,猫儿这回采取了主动,当先用异邦腔调坑次坑次说着大晏话:“我寻掌柜的。”老妪立刻探手,猫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拉进了铺子里。……福来客栈,客房安静。萧定晔已换好了夜行衣,正在等待最后的黑暗降临。面前桌上有一面铜镜,映照出他已两日未洗过的脸。果然如猫儿所言,纵然是不洗脸,经过了两日,面上妆容已开始褪去。以这种速度,最多坚持到明晚,估计他就要露出真容。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想法子在完全脱妆之前见过朱力老爷。灯烛影影憧憧,被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撩动的不停晃悠。房门被人敲响。咚咚,咚咚咚,咚咚。这个节奏是他和阿蛮商量好的节奏,代表阿蛮前来并不是要和他继续演主仆情深,而是有新消息送来。他立刻上前开了门。进来的不只有阿蛮,还有郭掌柜。郭掌柜将将要说话,萧定晔示意她噤声,将脑袋探出房门,左右看过,又刻意重重掩了门,再趴在门边竖起耳朵静听半晌,确定周遭无人跟随,方低声道:“有何发现?”郭掌柜从袖袋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和收据,蹙眉道:“小的同彩霞将将去了铺子,便讨到了银票。守夜的婆子没有一丝儿含糊,仿佛已提前知道我等要去催账,早早就准备好了银票。”萧定晔翻动银票,见每张银票皆是百两面值,没有一张零碎小额银票。他再翻开收据看,蹙眉道:“收回来三千两,却开的两千两收据?铺子里的人没有发觉?”郭掌柜道:“这又是蹊跷处。铺子的东家坎坦王妃虽与我家夫人私交极好,可每回间铺子掌柜前去江宁送货款,我等写出的收据,那掌柜都要检查数回,一文银子的错处不能有。这回出面的并非那掌柜,只是个守夜的婆子。拿了收据便关门,仿佛生怕小的同彩霞多待一刻。”萧定晔道:“看来殷夫人所说不错,这番市里的坎坦人确然出了什么意外。”阿蛮适时补充道:“坎坦人说起来受大晏庇护,这实际事情的实施上却是江宁来做。坎坦人明面上受着大晏庇护,为了双赢,实则还承担着监视番市动向的作用。平度府府衙按期向江宁府衙传递官面上的消息,可若有旁的意外之事,还要靠坎坦人的消息做补充。”萧定晔自己手中也常年有暗线。当年猫儿出宫后,他曾差遣着暗卫暗中护着猫儿,采取的报信法子便是,有消息则上报,无消息不报。他问道:“过去两个月,殷大人未收到过坎坦人的消息,便以为番市无祸事?”阿蛮苦笑道:“哪里是过去两个月。过去一年都未收到过坎坦人报来的消息。最近一次报信,还是去岁十月。当时平度府府尹同番人勾结贪墨税银,殷大人收到坎坦人的密信,查证属实,治了前府尹之罪,将涉案番人驱逐出大晏境内。”萧定晔蹙眉道:“此回看来坎坦人凶多吉少,不但未将消息送出去,连做买卖都未能顾及。我等出江宁时并未隐瞒来意,番人在江宁定然有探子提前将消息送进来,故而那铺子才能提前准备好拖欠的银票。”他问道:“彩霞去了何处?”郭掌柜忙道:“小的见事有蹊跷,已令彩霞在最靠近永芳楼铺子的客栈住下,想法子监视永芳楼的动静。”萧定晔点点头,同阿蛮道:“现下三处地方存疑,今夜你去探府衙,看看这府衙里现下所住究竟是何人?看看府尹大人可还安安稳稳当着他的官。我去夜探朱力家。”他望着郭掌柜道:“你……你既然已得了银票,定然得在明日出城。否则番人看到你留在此处,便知你起了疑心。可……”他蹙眉道:“当时是你同彩霞前去永芳楼打探,要出城,必定是要你二人一同出去,才能尽最大可能让暗中观察的番人相信你二人未起疑心,是真的要离开。若只有你一人走,始终有些难以糊弄人。你们妇人家手巧,你同彩霞谁会上妆,将自己伪装成旁人?最好伪装成番人面孔和装扮,比大晏长相更加安全。”郭掌柜苦着脸道:“王夫人上回在府衙后宅院里露了一手,将一个丫头画成了夫人。这等手艺,莫说我等平日上妆极少的下人,便是那日日描眉画目精细打扮之人,等闲也做不到王夫人的程度。小的同彩霞二人要伪装,只能换上男子装扮,梳个男子发髻。现下匆忙,想要寻假胡子粘在面上都极难。”萧定晔便长长叹口气。这时候,猫儿的手艺对他真是太重要了。他忖了忖,转头同阿蛮道:“夜里去敲昏一个妇人,要同彩霞高矮胖瘦相当。换上彩霞的衣裳,面上稍稍画些胭脂。将那人点了穴,想法子固定在马背上,明儿跟着郭掌柜一同出城。”他望着郭掌柜道:“出了城,你切莫放开那人,昼夜不停,径直回去江宁。”他毫不客气将三千两银票揣进袖袋中:“银票暂且征用,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场。”------题外话------今天终于能按时发文啦,明天见。第496章 高冷人设(一更)三更之后,万家灯火终于依次停歇,连悬挂在各铺子门前的灯笼也燃尽了灯烛,熄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