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晌午,他还在他所在的马车上,同随行小厮聊的热火朝天,计算着他在此事上所立的功劳。后来他师父半途挤上了马车后,一张冷脸携带着杀气拉的那般长,马车里的气氛立刻结了冰。几人担惊受怕,再没敢多说一句话。小曼忙忙附和道:“彩霞姑姑有何计谋?”彩霞悄声道:“你伪装成采花大盗,从窗外一跃而入。待王夫人惊叫连连时,我就去拍开王公子的门,让他英雄救美。”殷小曼惊得抖了两抖:“我去伪装成采花大盗、非礼我师母?我师父不得将我打成瘫子?”彩霞忙道:“不会不会,是伪装又不是来真的。等王公子撞开房门闯了进去,你立刻将王夫人往他怀里一塞,我就凑去他耳畔提醒他真相。他非但不会再责怪你,反而会感谢你。”小曼虽则已到了十五岁,可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开窍,对她的计谋表示怀疑:“能成吗?就这样一出戏,就能引得师父同师母和好?”彩霞谆谆善诱:“你想一想夫人和大人,两个若是发生了不快,是不是要有个契机打破僵持,两个人才能和好如初?”小曼往他阿爹阿娘的过往回忆了一番,好像是这么回事。每次阿娘生了气,都是阿爹绞尽脑汁演一场戏,还要演的特别逼真、看上去不像戏更像是巧合,才能哄的阿娘不生气。他看的都替他阿爹累,可是他阿爹仿佛还很乐在其中。可是他师父又同他阿爹不同。阿爹、阿娘两个人闹别扭时,他就没看到过他阿爹的脸能像他师父那般冷,冷的让旁人瑟瑟发抖。他又提出了他的怀疑:“万一师父不配合呢?万一我扮演了一回采花大盗,可你却唤不来师父,我岂不是白白当了恶人?”彩霞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是娃儿你看不懂这些。我看的真真,那王公子不但对王夫人爱到了骨子里,还是个千年老醋坛子,有人要动他的爱妻,他怎么会无动于衷?不可能,半点可能性都没有。”门外的猫儿听到此处,“呸”了一声,心想这二人可是误会了萧定晔。萧定晔是个千年老醋坛子没错,可说他将她爱到了骨子里,那却是大大高看了他。从她今夜与他的“重识”来看,他对她的喜欢,完全都是出于独占心理,那根本不是爱。她心情沉重的没法继续听墙角,转头回了客房。……时已快三更。三更其实算不得晚,外间廊庑上偶尔还有人说话,有人走动。猫儿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歪在床上发呆。她上一世看过的童话里,故事的结尾总是会说:自此,王子和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童话故事,会继续讲婚后事。她的这一世,倒是撞见了一位王子,此前她和他不能在一起时,她着眼于彼时的艰难,也总是以为王子和公主只要成婚,就会快乐的在一起。等到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被成功在望的欢喜冲昏了头,等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婚姻的后续,并不是真的会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此前她和他难以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地位的差异,一方面是因为观念的差异。等现在在一起了,再这么理智的将现状和未来一梳理,原来两大阻力,一个都没有减少。他是个皇子,她是个只有他承认才会有存在价值的他的私产,她依然没什么身份地位。他用落后的观念约束着她,要剥夺她同任何异性的正常人际往来。不允许她将同情心、责任感或者其他与男女关系无干的感情投射到别的男子身上。她和他的结合,并没有冲破什么阻碍,没有战胜什么,只是能堂而皇之的躺在一张床上而不被人拉去浸猪笼。仅此而已。看看,多么可笑。她对她与萧定晔的这场非正式婚姻没有剖析多久,窗外便传来了动静。楼上垂下来一根绳。绳子上艰难的挂着个黑衣蒙面人。黑衣蒙面人用单手拽着绳子,被楼上的人扯着绳子荡啊荡,终于荡进了窗户,跃到了猫儿眼前。猫儿歪在床榻上,无精打采的瞟向黑衣人。蒙着脸的殷小曼手忙脚乱拽着披风,将吊着的膀子遮住,以免暴露了身份。猫儿向他努努下巴,等着他说话。他立在当场,抓了半晌的脑袋,想不起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她只好提醒他:“你是不是想说,‘本公子乃采花大盗,今日要采你这朵花。你可以随便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殷小曼忙忙点头,刻意粗着嗓子道:“没错,本公子乃采花大盗,你若是识相就自己解衣裳,若等本公子亲自动手,你要受的罪可就大啦!”猫儿叹了口气,摸上了衣襟,从善如流解开了颈子下的两个纽子。殷小曼大吃一惊,抬手阻拦道:“等等,你要作甚?”戏本子不该是这样设计的,难道她该说的不是“大爷饶命”之类的?猫儿仿佛像看怪物一样的望着他:“配合你啊,还能做什么?!”殷小曼立刻后退一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衣领。人……人家才十五岁,还是个娃儿……猫儿不耐烦的催促着他:“快些啊,大老爷们怎地如此拖拖拉拉?你莫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小曼忙忙挺胸抬头,结结巴巴道:“我……本公子可是名震江湖的采花大盗……是江宁府衙通缉了几年的重犯,哪里是……头一回……”猫儿此时已从善如流解开了外裳,露出里间厚厚的袄子,催促他:“快些,姑乃乃空虚了好多日,等的就是主动送上门的汉子……”殷小曼目瞪口呆。原来你是这样的师母?!他涌上一脑门的汗,一边在心里暗骂他不该受彩霞的撺掇来演这场戏,一边在祈祷,求他师父早早来吧。再来的慢一点,他怕他顶不住,怕是要跳窗而逃……另一端的客房里,萧定晔于今夜再一次听到了拍门声。这回的拍门声咚咚咚咚,十分泼辣,符合猫儿大部分的蛮横作风。萧定晔心下一喜,立刻迈着八字腿上前拉开房门,将将说出四个字:“为夫错了……”再定神一瞧,站在门前的不是他牵挂的自家媳妇儿。是旁人的媳妇儿。他表情中的热情劲儿便敛了去,冷着脸道:“何事?”彩霞满脸的着急:“王公子,王夫人她……”萧定晔立刻向前一步:“她怎地了?她可是失踪了?趁夜跑了?”他急速想着他今夜的作为。她主动上门就是下矮桩,他纵然不喜欢她挂念那个坎坦人,他也应该耐着性子同她说话,怎能用皇后不皇后的事情讽刺她?日后他要是没当皇帝,是个王爷,她就是他唯一的王妃。他要是登了基,她就是他的皇后。他既然能为了龙椅运筹帷幄多年,为何她就不能提前为皇后的身份做打算?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此前多么抗拒他的身份,多么不想活在那个宫里。何以他一时醋意上头,就那般的口不择言?他忍着关键处的疼痛,立时迈出门,艰难的往走廊而去。彩霞抓紧时间撒谎:“来了个采花大盗,将夫人堵在房里。奴婢武艺不精,撞不开房门……”萧定晔心下立刻疼的一抽。他真是白读了兵法。大战告捷之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他怎么会连这个都忽略。他纵然对她有意见,也应该坚持和她住同一间房,怎能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独守空房?他一边想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他的关键处火辣辣的疼。他此时半分想不起他关键处的疼痛,与他以为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大力金刚脚”的女子,有着因果关系的。他满心担心的都是她,几乎是一跃而起往走廊另一端奔去。彩霞看着眼前的王公子被她的两句话“玩弄于鼓掌之间”,心中一时欢喜莫名。只要能让这两口子和好,她还人情的大业就算完成了一半。好在她还留有一丝理智。她看到萧定晔这番动如脱兔的紧张模样,立刻想到了屋里的伪装采花大盗的殷小曼。萧定晔越紧张,殷小曼怕是越加会有生命危险。万一撞开门的一瞬间,萧定晔先一脚将殷小曼踢飞……她虽然有可能把欠王夫人的人情还了一部分,可就又欠下自家小公子的大人情啦!思及此,在两人将将到达猫儿的门外一丈处,她忙忙拉住了萧定晔,将她的大戏和盘托出:“那个……王公子,夫人房里的采花大盗,其实是我家大公子……”萧定晔不停歇往前的步子,终于住了一住。“小曼?”他眉头一蹙:“这是你们合起伙来演的?”第526章 归零面对萧定晔的似质问、似疑问,彩霞这回灵台清明的不是一般二般。她毫不迟疑道:“是奴婢同大公子演的戏,王夫人并不知……”这话萧定晔相信。若没有猫儿先一步向他下矮桩的事,他可能还会怀疑她也参与其中。然而她之前已经头铁了一回,含恨离去,她那样的脾气,怕是不会再来第二回 。他只短暂的想了一息,便表扬了彩霞:“极好,这个法子好。”若猫儿不是受到危险,他便是主动来道歉,她怕是也不会开门。现下这么一来,等他救了她,她一定会扑进他怀里瑟瑟发抖,然后揪着他的衣襟再也不让他离开,他正好抱得美人归,同她两个和好。然后他再温言软语同她讲道理,让她对那个坎坦人放手。好计策,是个好计策。他略略敛了敛心神,再往房门迈近一步,想要做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要慌里慌张的撞开门去英雄救美时,房里的说话声,全须全引的传了出来。“来呀,你快来呀,本姑娘忍不得了……”这是胡猫儿的媚语声。“你……你你,本公子当了数年的采花贼,从来都是本公子主动,不许你主动……”这是殷小曼战战兢兢的声音。“本姑娘本就是个主动热情的人,可惜家中太有钱,无法误入风尘。否则说不定就是青楼里最红的头牌……”这是猫儿欠揍的声音。“你你……你要搞清楚,本公子才是采花大盗,你不是!”这是殷小曼企图扳回一局的声音。“哎哟,谁采谁又有什么所谓,只要你我二人快活了,不就成了……”萧定晔紧紧捂住心肝,再没有勇气往前一步,太阳穴一突又一突,像在全天下人的注视下戴上了一顶虽假、却引人注目的绿帽子。他狠狠瞪了彩霞一眼,扭头就走。彩霞又惊又怕,刹那间冒出一头冷汗,心里已六月飞雪。冤啊,太冤啊,她哪里知道,王夫人竟然是那样的“王夫人”?她本是出于好意,没想到事情的走向,竟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她急急往门上拍了两拍,匆匆往楼上而去。这拍门声传到房里殷小曼的耳中,简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立刻道:“本公子放你一马,你自己快活去吧!”一步跳上窗沿,单手拽住了绳索。楼上的彩霞往上一用力,“簌簌”将小曼拉了上去。猫儿待窗前无人,立刻起身贴去门边静听半晌,再悄悄打开门,探出个脑袋往外瞧,但见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夜风裹挟着各房间的门帘烈烈打转。她唇角一勾,原本想得意的笑上几声,心中却憋闷的喘不上气来,忍了几忍,逼退已涌至眼眶的泪水,缩回脑袋掩上了门。……猫儿和萧定晔,婚后第一次长久的打起了冷战。这冷战,按猫儿的话来说,不是冷战,而是冷静。要好好的冷静冷静,想一想她和萧定晔之间的关系。在此事上,萧定晔和她抱有同样的默契。不需商量,两个人就各自进入了冷静的状态。回到江宁的第一日,猫儿立刻四处奔走,寻找克塔努的下落。自始至终没有落着好的彩霞,终于有了报恩、还人情的机会。她毕竟是殷家的人,对各处衙门都熟悉,当天黄昏时便替猫儿打听出了克塔努被关押的所在。番人众多,分散关押在不同的监牢。克塔努有幸被关在条件最恶略的一处。城郊,监牢门外,彩霞同猫儿交代道:“夫人快去快回,最多一刻钟的时间。若超过,上上下下的兄弟们都不好交代。这些人都涉及叛国,若真出了岔子……”猫儿点点头:“我明白,不会让你们为难。我同他算起来,也没多少交情,说个三言两语我就走。”彩霞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如若没有多少交情,能同自家夫君闹的那么僵?然而这些事她已经不想插手,此前插手过两回,就火上浇油过两回,她再不敢在其中添砖加瓦。这恩实在还不上、人情实在报不了,就算了,没必要强求。她望着猫儿进入监牢的萧瑟背影,摇了摇头,觉着王氏夫妇两口子,都是吃饱了撑的。监牢里火把憧憧,十分昏暗。猫儿进过监牢。都是关押牢犯的地方,即便是京城的刑部大牢里的条件,也不见得比地方上的监牢条件好去哪里。阴暗、潮湿。冬日寒冷,夏日闷热。守监牢的衙役不敢对她透露牢犯的任何消息,她只能从墙上摘下一个火把,循着一间间牢房极快找过去。当时间已过去一半时,她终于停在了一处牢房前。挤挤挨挨的牢房里,一个坎坦青年靠墙而坐,微微闭着眼,面色与唇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靠近监牢的栅栏,扬声唤了句“克塔努”。克塔努缓缓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望过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猫儿知道他是受了伤,不便挪动。她叹了一口气,换了个离他更近的角度,道:“是我,我是曾伪装成你家小王子的人。”克塔努的眼眸登时瞪大。两日前他才意识到,他一直忠心耿耿对待的小王子,是个大晏男子假扮。现下又来了个大晏女子,也说曾假扮了小王子。他家小王子难道就那般容易被假扮?猫儿知道他一时半刻不容易接受这个消息。她其实也不需要他接受。她和彩霞一样,为的是还人情,不是要揭晓真相。她从栏杆缝隙里,将自己带来的小木盒塞进去。木盒里装着金疮药,再就是满满的点心。一旁的牢犯立刻探手,要将木盒抢过去。猫儿手一扬,掌中已多了一枚金簪,毫不客气刺了进去。那人始料不及,“啊”的一声痛呼,再不敢伸爪子。猫儿冷冷道:“再敢放肆,今日就送你上西天。你来猜猜,姑乃乃要是看一两个人不顺眼,提前取了尔等性命,用不用偿命?”监牢里的所有异邦囚犯再不敢说一句话。她面上的神情那般狰狞,所有人都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猫儿再将木盒递进去,同近处的牢犯道:“传给克塔努。”木盒缓缓传了进去,没有人再敢出手抢夺。待送到克塔努面前,那个青年既不推拒、也不接受,只将目光越过众人,愣愣的望着她。她方才出手的那个金簪,造型特殊,他看的真真,此前的“小王子”也曾拿出来过。猫儿今日来不是向他忏悔什么。她只望着他道:“我曾应承下你什么,我记得。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她曾在扮演“小王子”的时候,发自内心应承他:你信我……你跟着我,我保你余生平安喜乐!因为这个承诺,他豁出去帮了她,将想要取她性命的坎坦二管家杀死。因为这个承诺,他视她如主子,哪怕后来在街面上瞧见男装打扮的她,虽然容貌已不同,他也下意识替她挡刀,再救了她一回。她这一生,被人暗害过太多次。便是凤翼族的族人,也利用她、放弃她、杀害她。匍遇上这样一个人,她想要为了她自己,真的给他平安喜乐。她站起身,大声道:“老娘离开后,你们谁胆敢欺负他,就莫怪老娘让你们不得好死。一千多种刑具,件件加身,让你们一个个都尝过!”她再望他一眼,转头离去。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燃烧,偶有灰烬落在她手背上,并没有什么温度。她垂首一路前行,光影昏暗,渐渐走岔了路,待顺着眼前的通道要拐弯时,忽的有人操着蹩脚的大晏话,问道:“是你的?你是王公子的正妻的?”她转头望去,身畔的一排牢房,临时关押着女囚犯。原本监牢会分男女,然而现下番人众多,能挤下人就不错了,哪里还会专门分出女监。出声呼唤猫儿的,是个熟人。这个熟人曾一眼就看上了萧定晔,然后抢走了一件胸衣当信物。她只当不久之后就要陪伴在心上人左右,后来却来了一帮子衙役,将她投进了这万丈深渊。朱力姑娘借着火把的亮光打量着猫儿。猫儿与朱力姑娘初遇时,曾伪装了面容,充当的是“王公子”的妾室。后来再见面,则用了真容,用的是“王公子”嫡妻的身份。朱力姑娘认出猫儿是“王公子”的正妻,忙忙道:“姐姐的,救救妹妹的,妹妹对家中事,什么都不知道的,是无辜的。”猫儿冷冷望着监牢里的姑娘。原本艳色灼人的女子,现下已蓬头垢面,再也瞧不出当时的光鲜,更没有当时的跋扈。猫儿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这个本事救你出牢狱,你若能遇上你的王公子,大可去寻他,他自当会英雄救美。”……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回到殷府时,猫儿终归硬着头皮去寻了一趟殷夫人。上门做客,得有当客人的规矩。她颇放低了姿态的道:“……若我不声不响的搬出去,却是于理不合,显得特别不懂事。唯有前来问一声夫人,可还有闲着的客院能让我住上一住。若不成,当然也不能为难夫人……”她这处处小意的模样,令殷夫人大吃一惊。她没有忘记这位王妃此前和她说话时的态度,理直气壮中还带着两分嚣张,说不清楚算是仗势欺人还是破罐子破摔。但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斟酌语句的时候。她一思忖,便将下人们打发了出去。待房中只余她二人时,她也斟词酌句的问道:“王夫人……”猫儿便像被蜂子蛰了一般,身子微微一抖,急道:“夫人说笑,我不是什么王夫人……我姓胡,胡猫儿,就一卖胭脂的平民。”殷夫人立刻明白,她今日出的这一桩幺蛾子,该是同那王公子之间有了嫌隙。她当然早已知道这位王妃从殷府溜走后,是去投奔了王公子。怎地这般“红拂夜奔”一样的浪漫戏码,进展到最后,成了个“不是王夫人”划清界限的走向?她轻咳一声,刚想再张口,猫儿却先带着一脸的疑惑问道:“我有件事情不明,求殷夫人解惑。民间男女成亲,只有一张婚书,可能代表婚姻关系?”殷夫人搞不清她何意,只得回道:“男女成亲,若未将婚书送去衙门里备案,这婚书有等于无……”猫儿脸色有一阵的苍白,强调道:“可是双方都画了押,留下了手指印……”殷夫人回道:“与画押无关,姻缘之事并非商户买卖,须得经官。莫说婚娶,纵然是男子纳妾、甚至是买卖下人,一旦牵扯到‘人’,所有都得经官,方才生效。”猫儿清楚,她和萧定晔成亲后还处于逃亡中,那婚书自然是没法子拿去官府备案的。她静静坐了一阵,又问道:“如若皇子成亲,婚书可需备案?”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殷夫人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适合说。她几乎能九成确认,这胡姑娘是在为她自己打听消息——如果胡姑娘生来就是大晏人,或者穿来的年头久了,这些事情就应该是常识。猫儿等不来殷夫人的回答,其实也用不着别人的回答。她纵然不是特别清楚平民成亲之事,可她曾在宫中住过,皇子的亲事她怎会不知?皇子成亲,正妃与侧妃之名,都是要上玉牒的。这玉牒就是最高等级的婚姻证明,同时具备了律法效应。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些,知道她嫁给一个皇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一封婚书就能盖棺定论的。她此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而残酷的真相是,她和萧定晔之间的婚书,既没有像普通平民的做法去衙门里报备,也没有上皇家玉牒。她和萧定晔,就像是举办了婚礼却还没有领结婚证的无知男女,互相称呼“老公”、“老婆”。等细究一回,才发现两个人玩的是一场蒙蔽自己的游戏,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都还是自由身。她并没有预想到,她出于一种微妙的自怜情绪而向克塔努施以援手的事情,能将她和萧定晔置于这种局面。然而,即便没有克塔努这件事,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境况都一直存在。难道她潜意识里不知吗?她知道的。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和他在一起,当两个人之间有了小嫌隙、小矛盾,她几乎不用想,就下意识的采用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做法,简单粗暴有效。她下意识里明白,话题再往深刻里谈,第一没有必要,第二不会有结果。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她和他无法在一起、所以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不,不是那个阶段。现下比那时更糟,因为她明白了萧定晔对她的定位。她是他的私产,她不是她自己。其实他的想法何曾是现在才有,早在他将确定了对她的心意的十一月初一定成她的生辰时,她就应该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希望她攀附着他而活。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存在于世。她怆然一笑,等再开口时,话语声虽已喑哑,却已迅速的转回了旧话题:“不知夫人可能将我安置去另外一个客院?不敢多叨扰夫人,过上两日我寻到落脚处,就立刻搬出去。”殷夫人唬的一跳,立刻道:“万万不可。我虽不知你同王公子发生了何事,可这动不动就离开的毛病可不能有。伤夫妻感情……”猫儿惨淡一笑:“说什么夫妻……”何时真的是夫妻了……殷夫人瞧着她已泪盈于睫,便上前坐去她身畔,握着她手道:“我不想再同你打马虎眼,同你开诚布公。你的来处,应该就是我的来处。你的性子同年轻时的我,颇有相似处。我在这世间经验比你足,你有何为难处,说出来我替你参详。”猫儿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能说什么?说她以为的夫君其实不算夫君,说她以为的爱情其实不算爱情?说出来又能如何?牛不喝水强按头,谁能改变一个皇子带在骨子里的跋扈本质?------题外话------今天就一更吧,今天太忙了,码字时间太少了。第527章 原因有二(一更)夜已一更,外间各处时不时传来鞭炮声,提醒着世人正值年节,该肆意行乐,莫要耽搁好时光。府衙前堂书房,殷人离道:“番人作乱,涉及多国之事,所有囚犯、无论主从,皆要送至京城,由刑部审问……”他说到此处,适时端起一杯茶,等着萧定晔提出想法。一杯茶饮过一口,再饮过一口。一直到饮到底,还未等来这位五皇子的声音。殷大人抬眼觑空望向尊位的青年,见他垂首发呆,不知到底在考量何事,半晌只得轻咳一声,微微前倾身子,主动相问:“殿下……”萧定晔倏地醒了神,疑惑望过来。殷大人只得将前话重复一遍,低声道:“下官认为,如若将殿下、王妃混进犯人中,便是现下最快捷、最安全上的上京办法。王妃的伪装手艺出神入化、可欺鬼神。届时上妆过后,殿下与王妃藏在近两百人的囚犯队伍中,又由下官亲自押运囚犯,定然不会被发觉。如此走水路,只需一个月就能上京城。”萧定晔点点头,这确然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人数众多,又事关多国,沿途各州府定然不敢出面耽搁行程。纵然有人狐疑犯人中潜藏了他和猫儿,想要提水桶泼水卸妆,近两百余人的队伍,也泼不过来。再加上殷大人亲自押运,保驾护航,更是周全。只是,要猫儿上妆……他心头一阵烦恼,道:“此法上京固然最好,可现下,七国派出送信之人还未截回,如若邻国忽然来犯……”他抬首往墙上的大晏舆图望去。大晏地处中原,四周散布七国,其中以西北、西南之地,邻国最为稠密。过往数年,大晏与邻国打打停停,偶有战争,并非大乱。可现下却已不同,如若七国趁乱联合,便是人祸。若真有大战危机,他怎可能只顾着自己上京?殷人离明白萧定晔的顾虑,他道:“若走水路上京,还需再等两月,等河面开封。那时局势如何,该已有端倪。”萧定晔点点头:“大人抓紧时间审问,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错过一丁点儿的消息。”殷人离立刻抱拳道:“下官明白,殿下放心。”萧定晔郑重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转身,殷大人眼睁睁看着他撇着双腿呈八字步迈出,眉头一蹙,立刻跟上去:“殿下的腿?”萧定晔面上显了一丝窘迫。腿好好的,出问题的另有其物。殷大人忙道:“此事怪下官,殿下受伤下官竟未觉察。”他一把撩开门帘,便要唤阿蛮去请郎中,萧定晔忙忙道:“不可。”他来江宁的收获众多,其一便是再也见不得男人。那些什么中意高大女子的男人,中意同男子断袖的汉子……现下要再来个关心、可能还要观察他要害处的汉子,他能一头将自己撞死。他忖了忖,低声道:“随便什么药油,本王自己医治。”殷大人同他都是练武之人,若受个皮外伤,也是自己动手涂抹金疮药,并算不得什么。可皇子再皮粗肉厚,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令人等闲视之,只得令阿蛮去将各式金疮药和药膏寻来。通往内宅的小径上,沿途灯笼昏暗。萧定晔撇着八字步,缓缓负手而行,一边忍着痛,一边想着心中的烦恼事。猫儿什么都好,唯有两点让他难放心。第一,长的太好。以前在外间逃亡时,两个人混的都同野人一般,也没什么要计较。等进了府城,她人模狗样的装扮过,只要行在街面上,总能招来周遭汉子的目光。这就又牵扯到第二点。第二,她心中没什么男女大妨的概念。最早先他识得她时,她就收留了个小太监在废殿,后来还同一个老太监牵扯不清。太监虽然不算完整的男人,可也确然不是女人吧?!况且太监哪里是好东西了?宫里那些太监,折磨起宫女来,什么阴招使不出?太监的事情揭去不提,后来出来个柳太医。她若不是同柳太医走的近,他怎会误会她?后来还有个什么败家院外。还有个要入赘的汉子。还有个王三……他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对他一心一意。包括言行举止上,也希望她能有所拘束,不要总让他误会,他容易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