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去寻殷夫人时,晚了两刻钟,便错过了与殷夫人的相遇。猫儿想着她要同萧定晔在外游玩数日,不向主人交代一声,实属不应该,便同上房的小丫头道:“不知夫人何时回来?若回来的早,我便等上一等。”小丫头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今日上元节,夜里夫人定然要陪着老太太外出逛灯会。夜里之前,我家夫人定然会回来。”猫儿摇摇头,叹了口气,往外走出两步,小丫头却又道:“彩霞姐姐今日留在府中,未跟随夫人外出,奴婢去将她寻过来,王夫人有话可向彩霞姐姐交代。”猫儿想着彩霞是殷夫人的心腹,她让彩霞帮她转达,也不算失礼。待等了片刻,那丫头又一脸窘迫进来,回到:“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彩霞姐姐不知跑去何处用饭,奴婢寻她不着……”猫儿见她一脸的歉意,便安慰道:“寻不见她便罢。你家夫人回来,请你转告她,上回我托付她的事,不必她再劳神。过去时日多谢夫人款待,这几日我同我家夫君外出游玩,不再叨扰她。”她想一想,又笑道:“你家夫人若听到这话大松一口气,你就补充上,说客院得留着,等我在外逍遥累了,还回来给她添麻烦。”丫头见她笑吟吟的模样,显的心情极好,便少了拘谨,忙忙笑道:“王夫人可是误会我家夫人,她同夫人亲近的紧,只怕夫人住的短,哪里会嫌弃夫人住的久。”猫儿抿嘴一笑,从椅上起身,往袖中摸出一颗碎银打赏出去:“小嘴真甜,险些赶上……”险些赶上萧定晔。不不,应该说,险些赶上以前的萧定晔。最近的萧定晔,说情话的技能又增涨了不止一星半点。如若她夸他体贴,他势必要加上一句:“我只对我媳妇儿才这般,旁人可入不了本王的法眼。”如若她赞他长得英俊,他一定会说:“主要是媳妇儿长的好,本王便要想法子追上你。否则旁人却要说你我不相配。”他过去就不算个嘴笨的,她原本只当自己已有了免疫力。这两日在他的甜嘴攻势下,她方发觉他是个厚脸皮的,她也是个不要脸的。只要他能一直说,她就能乐呵呵的一直听。此时正值午时,内宅已隐隐飘出饭香。猫儿赶着同萧定晔一起用饭,便快步出了正院,沿着来路往客院而去。第539章 城府(三更)天上日头忽的大盛,穿透云层,热辣辣照在人头顶。猫儿出了一身汗,瞧见支路探进去一处长着一颗不知什么树,树叶极大,低垂下来,采摘容易,适合用来遮太阳。她原本逃亡一路,晒成了一颗黑炭,最近好不容易捂白,不愿再成黑妞,便抬脚迈向支路,想去摘一片树叶。此时不知外间何处响起鞭炮,噼里啪啦不停歇,足足响了好几息。猫儿一边捂着半边耳朵,一边拽下一片树叶顶在脑袋上,要返回时,那鞭炮声才止歇。四周一静,树边假山背后的人语声便格外清晰。“……克塔努的事情已过去,今后切莫再提起,尤其是王夫人问起,你千万莫透露出一丁点儿端倪。”这仿佛是阿蛮的声音。猫儿倏地一愣。克塔努怎么了?又有什么端倪可露?烈日下,假山前头传来阵阵饭香,又听彩霞叮嘱阿蛮多吃什么菜,夫妻两互相关心了几句,彩霞方道:“能露出什么端倪,现下我都不往王夫人面前去。”阿蛮又道:“也不能总是不去,王夫人太鸡贼,但凡一点点蹊跷她都看能出来。你这般避嫌,反而会引起她的猜疑。”彩霞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敢去见王夫人。每每见到她,她便睁大眼睛望着我,等着我向她递送消息。我本就欠了她大人情,现下想到她就不忍心。”猫儿越听越糊涂,心中却莫名其妙有些发凉,手一松,那巨大树叶便“扑簌”一声落去地上。假山后的阿蛮厉声喊道:“是谁?”猫儿的心咚的一跳,瞧见身畔有小腿高的一堆树叶,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脱了绣鞋跳进树叶堆,两只手一合抱,便将树叶满满的揽在了身上,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阿蛮一跃跳上假山,探首往四处瞧瞧,视线之处并无人影。一阵风吹来,头顶树叶和假山下的落叶扑簌簌作响。彩霞唤道:“你莫疑神疑鬼,快快用过饭,前面去陪着咱家大人。”阿蛮未发现端倪,从假山跃下,道:“怎能不警惕?王夫人还在府里,若她听到克塔努已一头撞死,又要同王公子闹,我们府上怕又要鸡飞狗跳好一阵。”彩霞叹道:“你们男人就是喜欢猜疑,我瞧着王夫人满心满眼都是王公子,可王公子还不满足。”她为猫儿说了一阵话,又问道:“你说王公子为克塔努灌了什么迷药,克塔努那么听话,就撞墙而死?”阿蛮低声道:“王公子只同克塔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若想活,她便可能惹上杀身之祸’。”彩霞等阿蛮继续说,却见他再无下文,不由吃惊道:“就这一句话,克塔努就将自己撞死了?”阿蛮点点头:“这就是王公子心机深沉之处。克塔努若听了这句话,如若赖活着,便说明他对王夫人不够忠诚,依然是个背主的东西。只有自戕,才能证明他的心。可等证明了,他也死了。王公子一石二鸟,却手不沾血,城府之深,令人后怕。”他交代道:“你也是个傻忠的人,切莫往王公子面前去,省的上了他的当还不自知。”彩霞又叹息了一阵,两口子在假山背后遮着太阳用过午饭,方各自去了。四周静的只有风声,日头依然热烈的打在人头顶上。猫儿坐在枯叶堆里,冷的全身发抖。她的脑中一遍遍闪现阿蛮的话。“克塔努已一头撞死……”“克塔努已一头撞死……”“克塔努已一头撞死……”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萧定晔明明说他为克塔努寻到了个将功赎过的去处,那去处对大晏和克塔努都有益处。他说,他不会骗她。对,他不会骗她。他若要骗她,从最开始刚刚捉了克塔努,他就该杀了克塔努,然后寻借口忽悠她。没理由两个人僵持了近半个月,他才下杀手。她一咕噜爬起来,踉踉跄跄就往客院方向而去。待终于跑到了院门口,她倏地又停住,想起阿蛮的另外一句话:“王公子一箭双雕,却手不沾血,城府之深,令人后怕。”她怔忪在院门前,听着里间传来的人语声。仿佛是萧定晔在吩咐院里的丫头:“再去热一些酒来,等夫人回来再拿过来。”仿佛觉着热酒还不够,又道:“所有的饭菜都先撤下去热着,等夫人回来再盛上来。”她心中想着他。想着他身为傲娇皇子却独独对她的不同。想着当初在衢州,就是因为他想要出城寻她,才被歹人钻了空子,全大晏的捉拿他。想着他原本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眼里心里却只有她。想着哪怕她不能再有孕,他都执意要娶她,哪怕危及龙椅,也从不动摇。这样一个男子,一个身肩重任的皇子,便是杀一个异邦细作,也是有理有据,是应该杀的……她倏地转身,往马厩方向而去。……日头极暖,大牢里的衙役们纷纷从耳房里钻出来,靠着墙晒太阳。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大牢前。从黑马上下了个年轻妇人,急急往大牢方向而来。衙役瞧出她是前些日子经常探监的熟面孔,想起上官曾交代不能让她再进大牢探监,忙忙上前相拦:“监牢重地,谢绝探监,姑娘请回吧。”猫儿竭力稳着心神,神色冷冷道:“克塔努手里有事关大晏的重要罪证,只有本姑娘知道记载在何处。你等快快让开,若耽搁了国事,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离她最近的衙役虽不知她具体身份,却知她与知府大人渊源颇深,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却不敢真的承诺她什么,只哈腰道:“姑娘怕是来的急,未听殷大人将话说完。前来大牢,无论是取证物还是押解牢犯,皆要手持上官开具的调令。没有调令,便是殷大人亲自前来,我等也不能让他带任何东西出去。”猫儿心思一转,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是个急脾气,一心想着要报国,未听完殷大人的交代便急急前来。既然拿不走东西,你便带我进去瞧瞧克塔努的遗物。我先将东西找出来放在你处,回去也好禀报大人,殷大人再派人带着调令前来提取,也不算白跑一趟。”衙役听过,同身旁的同僚互相商议。其中一人悄声道:“那坎坦人也没多少遗物,不过是用过的被褥。你就带她进去瞧,如若真找到何关键之物,我们兄弟多少也能沾些光,得几两银子打酒喝。”那衙役听过,觉着有道理,便转头同猫儿道:“姑娘先说好,进去只许看,不许动手。否则,莫怪我等不知怜香惜玉,将你也捉进牢里去。”她听着这衙役的反应,心知克塔努凶多吉少,原本还存着的一丝侥幸又去了半分,只觉着脑中昏昏沉沉,喃喃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动手又有何用……没有必要动手……”那衙役便向她招招手,带着她往牢里而去。衙役歇息的耳房,半途曾被阿蛮使了银子,暂且租用来安置重伤的克塔努。衙役带着猫儿前去的,也是耳房方向。待进耳房之前,衙役好心提醒道:“这两日上头没有批银子,耳房里还未归置。你小心些,莫被吓着。”猫儿只轻轻“嗯”了一声,一直到一条腿迈进了耳房门槛,迎面袭来浓重的血腥味,方惊得回了神,打起精神问道:“你是指……那克塔努撞墙……的血迹未清洗?”那衙役已进了耳房,往一处墙根努努下巴:“你进来看,怎地清洗?他半夜撞墙,我等发现时,血都渗进了墙里。只有等过两日上头拨下银子,寻了泥工前来打理……”猫儿腿一软,几乎没有一点点勇气支撑着她迈进门槛。那衙役向她招手:“进来,快来看……”忽的惊咦一声:“咦,这是什么?”他忽的躬身往墙根望去。猫儿终于咬牙迈进门槛,硬着头皮一转身子,眼前齐腰高处一直到地上,是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已深深浸渗进了墙体中。那衙役蹲在地上,探手往墙根处抹去,顺着隐约字迹,一字一字念道:“小,王,子……哎这孙子,大晏字写的真难看,姑娘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方才所指的重要情报?”他连问两遍,没有人回应,再转头望去,耳室里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人影……第540章 以大欺小(一更)白日的秦淮河畔,游人如织。秦淮河虽已冰封,可官府已早早在冰面上搭好架子,只等晌午之后便开始挂花灯,装扮出一个繁华盛世。白日里在熙攘街面上被挤累的人,又舍不得出两个银子往酒楼里歇脚,便拖家带口到了秦淮河畔,就着石阶坐一坐,也算宜人。猫儿牵着马站在河畔端头,望着坐在石阶上的黑压压的人群。此处没有她的下脚处,就像大晏没有她的容身处一般。她来了大晏六年,她曾经想过反抗,想过妥协。挣扎过,努力过,她依然没有办法融入这个世界。尽管她的枕畔人是位皇子,是位野心勃勃的皇子,可她没有人能倚靠。她能靠的只有自己。要做真实的自己,还是做别人期盼的自己。要随自己的心,还是随别人的心。按照自己的心去行事,她的路又窄又陡。顺着别人的想法走,或许她有路可走。可她一直是个犯贱的,她不想走别人让她走的路。她想过自己的独木桥,想把自己的独木桥,走成阳关道。可是她走了六年,她还是走在独木桥上。阳关道在何处,她本觉着她能看到,后来发现都是海市蜃楼。迎面暖风吹来,仿佛已到了春末。这是一个好天,最适合全家出游。她的全家,只是她自己。不,还有身畔的老黑。她牵着它站在河畔入口处,进进出出的人不时将她蹭个趔趄,面含指责,恼怒于她的任性站位,不懂谦让。每每大黑都会打个响鼻,脚下踢踏青石板,流露出恼怒要护她的模样。她便抚着它的鬃毛,低声道:“你也不喜欢这里,是不是?我也不喜欢。”这乌压压的人群里,全都是别人的人,不是她的人。她其实有些羡慕殷夫人。据说殷夫人才过来时,也是吃过大苦的,自小走街串巷,日子过的艰难。然而殷夫人有家人。她在殷府借住的这些日子,常常能看到殷夫人与妹子陪着老太太遛弯。殷夫人已是一府的主母,年纪也已不轻,可在母亲面前,依然是个不停撒娇的、未长大的闺女。她每每看到这样的一家人,眼中总是深深的羡慕。如若在这世上,她也有个亲人,像殷夫人的母亲那般,无论何时都用慈爱的目光望着自己闺女,或者有个亲妹妹,能像青竹那般信赖、支持自己的阿姐……若是能有家人,再大的苦她都能吃。然而她抽中的是下下签。身畔的大黑又开始打响鼻,是在催促她离开。她牵着它转身,离开河畔,慢慢往街面上而去。日头渐渐西移,各种小贩已雄心勃勃的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准备在上元节的夜里,能够赚取半年的利润。一个抱着小货架的六七岁小女孩占不住自己的地盘,就被人挤了出去。她牢牢抱着自己的货架,转身死死盯着占她地盘的汉子。那汉子高大、黝黑,虽然衣着陈旧,像是朴实的劳动人民,然而此时却化身成恶霸,双手叉腰大声叱骂着小姑娘。小姑娘一张脸涨的通红,眼中已包着两包泪,却固执的不愿流下来。她站在那大汉面前,勇敢的喊着:“我的,我占的地盘,是我的!”那大汉冷笑一声,扬手一个耳光,就将小姑娘打倒在地。小姑娘怀中的小货架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散了架,货架里的簪花首饰全都撒了出来。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猫儿牵着马上前,停在那大汉面前,先往他的小摊里看了一眼。卖的是珠链,并值不了几个钱。她将将拿起一根珠链,大汉便换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招呼道:“姑娘随意看,价钱好商量。”又蹙眉向那哭嚎的小姑娘呵斥道:“滚一边号丧去,莫坏了老子买卖。”那小姑娘势单力薄,一边啼哭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零碎。猫儿继续问着摊贩:“几钱银子?”摊贩忙忙道:“哪里是几钱,这都是好物件,一根都是一两。”猫儿冷冷道:“我全都要,包起来。”摊贩未想到他刚摆好摊就来了大笔买卖,立刻喜上眉梢,取出个布袋,一边数一边替猫儿装,最后报数道:“一共五十八串。”等着收银子。猫儿点点头,却不掏银子,先往身后看一看。那小姑娘的小货架已摔坏,此时正将地上的簪花等物捡在衣襟里。小小衣襟兜不住,将将一抬身子,簪花便噼里啪啦重又掉去地上。原本她已止了啼哭,现下又急又气,又哽咽着哭出来。猫儿拉过她,往摊贩努努下巴:“此汉子你从前可见过?”小姑娘瘪着嘴摇摇头。不常遇到,便不怕有后顾之忧。猫儿便望着摊贩道:“想要赚银子,简单。姑乃乃有个条件,你方才怎么将这小姑娘打倒,就怎么让她将你打倒。否则,姑乃乃却突然看不上你这烂珠串,就当没有这笔生意。”那大汉一怔,随即苦笑道:“哪里有这种要求……”猫儿转身便要走,那大汉又忙忙唤住她。他想赚这份银子,又有些没有面子。踌躇半晌,想着一个小姑娘也没多少力气,打就打了,便应道:“打就打,尽管打。”猫儿便转身,先抱着老黑的脑袋,凑在它耳畔轻言几句,方同小姑娘道:“先将你的簪花放地上,为你自己报了仇。”小姑娘怔了一怔,心中有些游移不定。猫儿便蹲下身去,用巾帕抹去她面颊的眼泪,柔声道:“你小小年龄一人出来赚银子,没有倚仗,就要学会与同行和睦相处。你今日若不打,就是坏了他的财路。你若不信,就假装拒绝来试试?”小姑娘有些机灵,听她如此说,果然一边抽泣一边道:“这位姐姐,我不能打他。我若打了他,他就要打我。他大我小,我打不过他。”猫儿便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一时竟忘了你的处境。那便罢了,我们走吧。”牵着小姑娘转身便要走。那大汉忙忙要喝:“可不能走啊,你这丫头怎地如此胆小,来打啊,来打老子啊,你不打老子跟你急!”小姑娘立刻止了步,面露惊讶之色,压低声道:“他真的主动让我打呢!”猫儿点点头:“他主动寻你,你还怕不怕?”小姑娘摇摇头:“不怕!”两人便又回到摊贩跟前。摊贩忙往小姑娘面前一站:“快打,我着急的很,就差你这一打。”小姑娘一咬牙,上前跳起用力一挥手,那汉子脸上挨了清脆的一巴掌。汉子便笑嘻嘻将手中布袋递给猫儿:“打也打了,姑娘付银子吧。”猫儿眉头一蹙:“方才明明说的是,你如何将她打倒,就让她如何将你打倒。她人小力气小,方才虽打了你,却未打倒,我这银子就不能付。”那摊贩心中一恼,正要发作,猫儿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攥在手里,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了,银子想送都送不出去,这就是有钱人的烦恼。”那汉子一咬牙,立刻同小姑娘道:“你他娘的没吃饭?这回用力打,好好打!”小姑娘摩拳擦掌,跳起来又一扬手,摊贩脸上再挨了一巴掌。这回小姑娘的力气也不见得比第一回 大,那汉子却身子摇晃,“哎哟”一声呼喊,便往后倒去。只倒了一半,却再也下不去,周遭看热闹之人却哄的大笑。原来大黑不知何时绕去了那汉子身后,此时正将脑袋顶在汉子身后,令他倒不下去。汉子始觉自己上了当,跳脚道:“玩老子?”上前提拳就想要打猫儿,未成想身后的大黑前蹄利落一抬,一脚就踢在大汉尊臀上。大汉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大黑一脚踩在他后心,压的他动弹不得,只会连连求饶。周遭人又是一阵哄笑,小姑娘也不由跟着大笑不止。猫儿望着她的笑脸,同她道:“出气了,开心吗?”小姑娘点点头:“开心。”猫儿抚一抚她脸,又从袖袋中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你的簪花我买了,今日上元节,你去为自己买些零嘴,好好过节去吧。”她向大黑努努下巴,大黑这才收回踩在大汉背上的蹄子,到了她身畔,十分神气的望着她。她抬手抚一抚它的鬃毛,从地上捧起簪花放在马鞍上,又掏出几颗碎银丢在大汉面前,蹲下身子同他道:“仗着你高大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这点银子拿去多多买金疮药,明儿我这黑马还踢你。”起身牵着大黑穿过人墙,缓缓去了。天色渐暗,天边晚霞成片。还未到掌灯时分,各处的花灯已早早点燃,早早烘托着上元节的气氛。猫儿没有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梭,不知要往何处去。大黑跟在她身后,不时停一停脚步。她拽不动它,便转头道:“难道你也不想和我同路?”大黑又往后瞧。猫儿循着大黑的目光往后望去,还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已过了一两个时辰。见猫儿转身看她,她便害羞的停了脚步,远远站在几丈之外。猫儿向她招招手。小姑娘害羞半晌,终于抬脚靠近,站在她面前垂首不语。猫儿抚了抚她脑袋,低声道:“你这般跟着我,若被你家人看到,她们怕是要将我当做人牙子,以为我要拐了你。”小姑娘摇摇头,抿着嘴不说话。猫儿想了想,又摸出一把碎银递给她。她却摇头不收,半晌方道:“阿姐买去的簪花不值十两银子,阿姐等我,我去换了碎银,将余下的钱补给你。”猫儿想了想,点点头。小姑娘立刻转身跑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猫儿牵着老黑又往前走。------题外话------今天两更,我压一下存稿,等存够三万字,就开始日万第541章 碰面(二更)待晚霞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天上星辉与地上花灯交相辉映时,后面的小尾巴又追了上来。猫儿住了足,转头望着小姑娘。小姑娘缓缓上前,站在她面前不说话,只抬头怯怯望着她。她叹了口气,道:“你怎地这般固执,天色已晚,你小小人再跟着我,衙门真的要将我当人牙子抓回去。”小姑娘这才瘪了瘪嘴,带着些哽咽道:“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没了,就剩我一个。没有人会去报官寻我……”猫儿一怔,缓缓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发髻,低声道:“你想跟着我?”小姑娘只垂首站着,不再说话。猫儿叹口气道:“我没有能力,护不住任何人。我都没有去处,如何带着你。”小姑娘依然不说话。猫儿忖了忖,又道:“我买了你这许多簪花,自己用不完。不如你帮我转卖出去,换成现银,我携带也方便,可成?”小姑娘眼中一亮,急急点头。待猫儿从马鞍上取下堆放的簪花放在小姑娘兜着的衣襟里,小姑娘却又踟躇着不离开。猫儿便道:“你去吧,我不走,跟在你周围等你。”小姑娘站着想了一想,便往前走上几步,回转身来,瞧见猫儿果然牵着老黑慢慢跟在她身后,方放下心来,混在人群中,语声清脆的喊道:“卖簪花哟,一个十文钱哟……”待过了脚下路,拐进前路,却是正街,大姑娘小媳妇儿更多。小姑娘的簪花虽不甚精致,却也卖了一些出去。她每每卖出一笔,便转首看一看猫儿。若瞧见猫儿也望着她,便抿嘴一笑,眼中多少带着些得意。两人一马一前一后继续往前,便是一连串的青楼。青楼姐儿们趁着夜里暖热,早早换上了清凉装扮,站在青楼面前的街面上,莺声燕语,卯着劲儿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只今夜算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多多少少有些家庭观念的汉子们都同家中妻妾在一处,青楼的买卖不比平日,显得有些冷清。姐儿们拉客拉的累了,便站成一堆互相搭话说些八卦。小姑娘清脆的叫卖声引起了姐儿们的注意,便有个娇媚姐儿向她招招手,笑道:“过来过来,我来选个簪花,来配配我的玉佩。”一旁姐儿取笑道:“簪花哪里能配玉佩?快别显摆,我们都要听腻了。”那姐儿却一笑,并不收手,只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玉,犯贱的长叹一声:“我说我不要,那恩客却觉着我侍候的好,硬要赏给我。你们瞧瞧,这常见的玉佩都是绿玉、白玉,稀罕的有墨玉,可何时见过紫玉?”她从小姑娘的兜着的衣襟里随手选出一个簪花,搭在紫玉上,向小姑娘问道:“如何?可相衬?待我这两日去玉器铺子里寻玉石匠人凿个眼,再编一根绦子系上紫玉,将这簪花往绦子上一缝,多好看?”小姑娘忙忙奉承道:“好看,姑娘的眼光真好。”那姐儿便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眼光。”从袖袋里掏出十文钱将将递过去,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一人一马。牵着马的猫儿面色苍白,一字一句问她:“再说一遍,紫玉从何而来?”那姐儿乜斜她一眼,无端端有些心虚,立刻仰首挺胸道:“我们姐儿得赏赐,当然是侍候恩客侍候的好,入了恩客的眼。”猫儿摇摇头:“我不信……”姐儿冷笑一声:“若恩客大手笔赏姐儿的事情你不信,那我们整条街的青楼,早都开不下去,我们还如何赚几千两的赎身银子?”四处花灯映照下,猫儿连唇上都没了一丝血色。姐儿怼的快意,更是加油添醋道:“那恩客可是风流的很,又说家中嫡妻无趣,他好些日子未开过荤,竟是闹腾了一整夜。我这细腰哦,哪里能经得住他的折腾,险些散了架,歇息了两三日才出得了门。”旁的姐儿听到此处,却纷纷笑道:“怪不得过去三日都未见你出来接客,竟是你那恩客如此了得。你可是受了大苦。”那姐儿却得意的摆摆手:“他英俊体健,哪里受苦了?快活的很……”猫儿脚下踉跄,只觉着全身无力,依然嘴硬道:“我不信,他不是这种人,我不信!”她如此一说,周遭的姐儿方明白,她怕是那恩客的妻妾,唯恐她是吃醋寻来要打人,忙忙劝慰着猫儿:“这青楼是正经营生,我等从未强逼着恩客进来,这都是男人管不住自个儿的腿。这天下便是没有姐儿,还有旁的女子,男人一样要偷腥,一样要纳妾收通房。都是男人的错……”猫儿原本已在袖袋中捏住金簪的手一顿,缓缓松了开……夜风徐徐,迎面吹来,仿佛情郎的温柔的手。猫儿从酒楼跌跌撞撞出来,眼神迷离,往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一打量,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混进了人群。那卖簪花的小姑娘守在马边等着她,见她未牵马,忙忙唤道:“阿姐你的马?”见她毫无反应,只得壮着胆子上前,同老黑道:“你莫踢我,我替你解开缰绳,我们一起去寻阿姐。”老黑烦躁的踢着地面,等着她快些。小姑娘反被惊得后退几步。老黑着急,立刻甩着脑袋,想要挣脱缰绳。小姑娘看出它的心思,终于咬牙上前,踮起脚尖,费力从树上解下缰绳,还未转身,老黑已如风一般追了去。小姑娘立刻跟在老黑身后,也混进了人群中。猫儿脚步踉跄,走的不远。老黑未追几步,便跟在了她身后。她觉出它在她脖颈边磨蹭,昏沉沉回转头,歪歪斜斜依靠在它身上,打着酒嗝道:“对……还有你,我谁都能忘……不能忘了你,你身上……有我的一滴血……”小姑娘忙忙上前拉着猫儿衣袖:“阿姐你醉了,不能到处乱跑……”猫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方认出她来,不停歇的摇着头:“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会没了命。咚的一声,就撞死在墙上……满墙的血……我护不住你,我只想为你留一条命,可我办不到……他压的我死死,我办不到……他还不满意,他还要去青楼……”那小姑娘见她醉的胡言乱语,更不可能松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阿姐,我们去路边歇着,你醉了。”猫儿仿佛遇鬼一般,慌忙甩开她的手,仓皇爬上马背,被老黑驮着在人群中穿梭,消失在连绵不断的璀璨花灯里。***殷宅门前人影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