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儿胸口一窒,屏息抬头,眸中有困惑却也有一丝释然。闵之继续道:“你长得像贵妃这件事,我想很多人都同你说过。我爹不愿我娶你,不是嫌弃你的出身,是因你的长相。因你那七分与贵妃的相似,或许会招致麻烦。 ”“招致麻烦?”闵之低眼往远处胡乱一扫,似乎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绝色佳人,自是有红颜薄命的嫌疑。除却皇恩富贵,贵妃的命数并不好,不是吗?”陈茗儿手指轻抚突突直跳的眼睛,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你把我说糊涂了”闵之沉默须臾,也不再把话往深处说,只道:“茗儿,这些话你听过,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想你心里有个数。回京之后你万不可再去宫中。你只管躲起来,其他的自有我替你周全,我会护着你的。该是你的,都会是你的。”“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从前为什么只字不提啊?”水边风大,吹得陈茗儿的额前鼻尖的头发都覆她的脸上,平添了些妖娆媚意。她说话声音不大,似乎不想跟风声比个输赢,所以闵之须得侧耳靠近她,才能听清。陈茗儿这个人,她的神情,就连她说话时的用词音高似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势在必得,现在却是温文淡然。闵之仰了仰头,在想如何才能回答陈茗儿的疑问,“我也是才知道这些,从前并不知晓。”“可你这几个月都在峡州,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宫闱之内的隐秘旧闻,若是都已经传去了峡州,京中岂非已经沸沸扬扬?”陈茗儿眸色平静却执着,她又极聪明,知道闵之留下的比说出来的更多。闵之瞥到远处有人过来,眯眼仔细一看,像是沈则。哒哒的马蹄声倒是他的救赎。他怅然轻笑,“我经历了一件极荒唐的事,说出来你只怕是不信,便不说了。”陈茗儿也听到了马蹄声,回头望去,沈则才勒住缰绳,面容疲倦,满身风尘。“你回来啦?”陈茗儿虽是又惊又喜,但到底心头压着事,表情有些不自在,展露的笑颜也像是带着疲倦。“才要入城,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了。”说话间沈则正要翻身下马,闵之拦住他:“话说完了,带她走吧,怪冷的。”陈茗儿扭头看了一眼闵之,再回过头来朝着伸手,勾唇笑道:“我好像还骑过马呢。”沈则拉住缰绳调动马身,服身勾住陈茗儿的细腰,只有一只胳膊就把人提到了马背上。陈茗儿暗暗惊呼,坐定后,又觉新奇,扭过身子朝着沈则灿然一笑。沈则垂眼看她:“好玩吗?”话问完,朝着闵之扬扬下巴,撂下一句“那我不管你了”,便调转马身朝城门而去。陈茗儿被沈则圈在怀中,见这马走得慢吞吞的,嫌不过瘾:“你抽它一鞭子呀。”她这娇滴滴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听得沈则又笑:“天冷,骑得太快,你受不了。不然你掉过头来坐?”陈茗儿脑中飞快地闪过面朝着沈则的坐姿,光是想想就叫人脸红,“还是算了吧。”沈则睨着姑娘微红的耳垂,轻声笑问:“耳朵怎么红了?是冷,还是害羞?”“冷呀,”陈茗儿也没细想他话里的揶揄之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声音低下来:“跟闵心远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沈则闻言,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氅衣往她身上裹了一道,“回去我叫人给你炖碗热汤。”陈茗儿嗯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我跟他说了些什么呀。”“可以问吗?”沈则低头,“我怕问了你,又叫你觉得不自在。”身份尴尬,他也不想陈茗儿连跟人说话的自由都得跟他讨。可说句实话,他当然是想知道这俩人说了些什么的。陈茗儿悠悠叹了口气,“回去我再跟你说罢,他云里雾里的说了半天,像是真的,但我又不敢信。”“好。”沈则下意识往前倾,把怀里的人箍得更紧。嗅着她发丝,脖颈处的幽兰香气,身心的疲惫都得到了纾解。听到身后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陈茗儿挪了挪身子,又想去看他。“你总是动什么,是不是不舒服。”“不是呀,我想看看你,”陈茗儿顽强地拧着脖子往后看,拉扯得嗓音都变了:“豫章的事了了?”她问的很小心。“嗯。”“那傅医正呢?“她没跟我一块回来,她想在豫章多留几天。”“那她……是一个人吗?”“我给她留了一队人,她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人看顾。但你若问的是…… 那她还是一个人。”沈则觉察到身前的人浑身都紧了一下。“茗儿。”“嗯。”“我想你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3 23:25:51~2020-05-06 01:1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贪欢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6章 一更官邸门前下马, 沈则也没避讳, 直接将陈茗儿抱了下来。陈茗儿冻得脚僵,扶着沈则的手臂蹦了两蹦,“你今晚怎么说都得生火盆了, 太冷了。”沈则任由她扶着自己, 漫不经心道:“两个人一起或许就没那么冷了。”陈茗儿也不恼, 只瞪他一眼,满脸真诚:“那你可以问问杨平愿不愿意。”“你快打住吧,”沈则听得浑身难受, 连忙讨饶:“我再不闹你了, 你个小姑娘家家,一剑封喉倒是用得极狠。我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想看见杨平了。”陈茗儿抿唇:“叫你胡说八道。”沈则走了近十天, 又不许生人擅自进他的屋子, 本以为会微尘呛人,打起帘子却是一片窗明几净。“你收拾的?”陈茗儿飞着眼尾瞧他:“不是我, 还真能是田螺姑娘?”说着话,想要去点泥炉, 烧茶水。“人美得天仙似的,竟然还这么贤惠啊,”沈则拉着陈茗儿的手不叫她动,眼底都笑:“我还真是捡到宝了。”陈茗儿也不跟他客气,美滋滋道:“可不就是。”说完又撒娇般甩甩手,“你松开我呀,我去给你煮茶。”沈则胳膊用力往回一拽, 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她没说完的话,低声问:“闵之跟你说什么了?”陈茗儿缩在沈则怀里,手指抓着他的衣襟,声音轻轻地将闵之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沈则,末了,惴惴不安地问他:“是不是听着糊里糊涂的?”沈则的淡然多少抹掉了些陈茗儿心中的不安,他掐腰将人抱起,往小榻上一放,人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温和:“茗儿,我没问过你,可崔氏她是你亲生母亲吗?”陈茗儿摇摇头,“她不是。她说我是她捡回去的。她总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没命了,所以这些年不管如何,我总记着她救了我一命。”沈则爱怜地抚了抚陈茗儿的脸蛋,眼中满是疼惜:“我虽然不知道闵之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跟你说起此事,可是你长得也确实太像贵妃。我母亲头一回见你就说说起过。你也说在宫里的时候贵妃对你掌心的胎记颇为上心,这事,倒有几分可信。”陈茗儿心里慌乱,水光盈盈的眼眸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她自己的脆弱和对沈则的依赖。“可闵心远为什么不叫我进宫,说的好像有人要害我。”沈则揉搓着陈茗儿微凉的指尖,尽量让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骇人,“贵妃自己不会把亲生女儿换出去,那么你的出现一定会让有些人害怕往事暴漏,这些人就会对你不利。心远有没有怀疑谁?”“有,”陈茗儿神情紧张,“长宁的姨妈。薛夫人。”“薛夫人,”沈则凝神静思,忽而道:“我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过,薛夫人在贵妃诞下长宁的前一天也生过一个女儿,但那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 ”陈茗儿眉心蹙成一团,频频摇头:“可是……这说不通啊。苏家跟贵妃本是一体,怎么会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儿呢?”沈则猛地想起什么,“我记得傅婉仪原先给你把脉的时候说你身子虚弱原是胎里不足,你是早产是不是?”“是,”陈茗儿道,“我听崔氏说过,她捡着我的时候,我比寻常未满月的孩子仍要小很多,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下来呢。”姑娘眼神干净,安安静静地说出这些话,让沈则心口撕裂般地疼起来,再开口,嗓音中都带了点哑:“贵妃是八月生产。皇后娘娘总说长宁养得好,不像早产的孩子总是孱弱。”陈茗儿瞪圆了眼睛。沈则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仰头看她:“可是茗儿你想没想过,如果真如所说,你都快断气了,她又怎么会把你抱回去,她是如此心善之人?”沈则这句话把陈茗儿问住了。是啊,谁会想要抱一个眼看都活不下去的婴儿回家呢?更何况,后来崔氏又有生育,实在是没有道理啊。陈茗儿缩着肩膀,讷讷自语:“她在骗我……她……可是……”她猛地抬头,呼吸急促,只无助地看向沈则,颤抖着嘴唇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沈则赶紧把人搂紧怀里,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捋着,“没关系,你想到什么慢慢说,若是不想说话也可以。”陈茗儿软软靠在沈则怀里,手脚冰冷,她喃喃低语,像说梦话,“小时候在杭州,爹爹是做茶叶生意的,赚了些钱,就改了名字,捐了杭州采办局的小官职。再后来又带着我们回到京城。他说自己从未离开过杭州,可他对京中事务熟悉,并不像是头一回来。”沈则轻声道:“我估摸着陈通并不知道你的出身,否则,他不敢带你回来。”陈茗儿从沈则的怀里钻出来,抬起手臂,无力道:“你掐我,掐我一下,这要是一场梦该多好啊。”“一场梦?”沈则面上不显,心内还是有些诧异,轻声问她:“你不愿意做贵妃的女儿?”陈茗儿抱膝依偎在沈则的身边,闭着眼睛,很是疲累:“我不愿意。我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可我又想要还自己一个公平。想要教训教训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但要做成这一切,必然要经历很多艰难,想想那些艰难就让人更气愤。原本就是你的,你却要拼命去争,就算争到了,过去的那些年,那些苦该受也都是受了,终究也是没有公平可言。最终能疗愈我的,并不是这些。”沈则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是什么?”“是你呀,”陈茗儿委屈地抿住嘴唇,“你是他们从我这里抢不走的。”沈则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陈茗儿的额头,哑声道:“茗儿,我后悔了。”“后悔什么?”“后悔明明喜欢你,却要装作不喜欢你;后悔明明想娶你,却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娶你。”陈茗儿懒懒地笑笑,突然感到一阵难忍的困倦,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就窝在沈则的怀里睡着了。沈则扯了扯她身下的斗篷把人盖起来,自己往后靠了靠,让她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他手指插/入她的发丝间,一下下捋着,“你睡吧,我永远都不会走。”陈茗儿做了个梦,梦见她一个人在漆黑的山洞里走了好远好远,但她不累也不害怕,以为她知道,在能看见光地方,始终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两天后,大军拔营回京,启程前陈茗儿掰着手指计算着还有几日能到京城。“你怕是得加上两天,我要先带着你往襄城去一趟。”“去襄城做什么?”沈则笑笑:“你自己救下来的城,你自己不想去看看?”这功劳太大,陈茗儿哪里好意思受领,急忙道,“你快别这么说。”沈则见她脸红,心意浮动,正想逗逗她,杨平在外头回了一句:“将军,宇文休他…… ”“他怎么了”杨平战战兢兢道:“他说想再见一面那日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姑娘。”“他是嫌命长了?”沈则语气不善,冷冷道:“杨平,这样的话你也敢来向我回?”“本来是不敢的,但……但宇文休这个人无赖起来简直地痞一样,不叫他见他就不肯上囚车,大吵大闹地更是搅得人不安宁。所以就……”“巧了,”陈茗儿用眼神止住沈则就要到嘴边的不中听的话,笑盈盈道:“我也想去见见我的这位手下败将。”“茗儿,不许闹,”沈则难得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没关系的,你放心,要不你同我一起去?”问是这么问,陈茗儿却不是真心想邀沈则一同去,兀自开门朝着杨平点点下巴:“走吧。”沈则拿这姑娘没办法,只好黑着脸,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宇文休看见陈茗儿,眼中快要冒出火来,有怒火也有□□。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手上的镣铐随着身体抖动,哗啦啦作响,“我到底是折在了沈则的美人计里,我认。只是姑娘,你虽是心甘情愿为他赴险,可自己爱慕之人如此不懂怜香惜玉,这个中滋味你也不好受吧。”“将军,”陈茗儿像是没听见宇文休言语中的讽刺,施施然行了个万福礼,笑道:“将军见我,是想在我心中埋一根刺是不是?那如今埋下了,将军便痛痛快快地上车可好?”宇文休咬牙握拳,却终是噗呲一声笑了:“沈则从哪里找来的你这样的妖精。原是我大意了,我自以为也是阅女无数,但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是不甘道:“不过我听说你们梁朝的公主对他有意,你纵是能干,也不过是个卑微的奴婢,沈则并不会许你什么。”宇文休这个人虽是生得五大三粗的,心眼小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眼下便是不痛快极了,非得羞辱了陈茗儿才算过瘾。他这番话对个没出阁的姑娘说,简直就差把不要脸三个字宣之于口。可陈茗儿偏偏一点也不生气,仍是徐徐有礼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虽是吃了瘪,但也说明您是英雄呀。别这么输不起。”沈则站在远处,听不太清陈茗儿回了什么。但宇文休故意高声,他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宇文休,”沈则大步过来,停在陈茗儿身侧,伸手去牵她,“这是我夫人,你给我看清楚了。”话说完,也不再跟宇文休废话,拉着陈茗儿转身就走。陈茗儿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哎呀,我还有句话没跟他说呢。”沈则没好气道:“你还跟他说什么呀!”陈茗儿扯着他沈则停下来,笑嘻嘻地去戳他绷紧的下颌,柔柔道:“其实不说也行,不如这样——”她踮起脚,在沈则左脸上轻轻地落了一吻。大军拔营在即,周围熙熙攘攘全是人,短暂的静默后,立马爆出一阵欢呼还有起哄的口哨声。那红唇贴在脸上的柔软触感转瞬即逝,人却不肯浅尝辄止,心火更盛。沈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全凭当下的本能,把陈茗儿拦腰打横抱起,钻进了屋里。陈茗儿被沈则钳在小榻上,像个作弄人得逞的孩子,咯咯直笑:“宁远将军这道行太浅,被我吓到了是不是?”她笑得花枝乱颤,柔软的腰肢就在他手臂上轻轻摇晃。沈则浑身的燥热无处宣泄,只得捏住她的雪腮晃了晃,咬牙切齿道:“你胆子大了?”陈茗儿呀地一声皱眉,软声嗔怪道:“你弄疼我了。”“这就疼了?”沈则嘴硬,手却立马松了,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脸蛋上淡淡的红痕,不怀好意地笑笑:“将来还有更疼的呢。”两人离得很近,沈则微喘的呼吸落在陈茗儿的眼皮上,逗弄得她乌睫轻颤,脸也跟着烫起来,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别把我头发弄乱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我可没时间再梳了。”沈则掐着她的腰,语气低沉暧昧:“姑娘的道行似乎也不深呐。”“你放开呀。”陈茗儿这把娇软嗓子撒起娇来真是要命,沈则腾地站起来,背对着陈茗儿连着吐了好几口气,光从背影都能看出他此刻的难受和无措。“你……”“你别说话。”沈则连看陈茗儿一眼都不敢,推门往院中吹冷风去了。-襄城中的时疫比江陵城严重许多,好在方子和药材送到的及时,这才保住了元气。沈则带着陈茗儿从城门口下马车,一路沿着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往里去,虽然仍是稍显冷清,但街边的店铺十有七八已恢复如常,也不见之前襄城守军中奏报中所述的哀鸿遍野。“五爷,”陈茗儿指着道边卖甜粥的摊子,“咱们喝碗甜粥吧。”支摊子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又瘦又小,在寒风中似乎都要立不住了。沈则笑笑,“好。”两人在摊前的小木凳上坐下,老妪见两人都是富贵扮相又不像是本地人,憨笑着迎上来,“两位贵人不是襄程本地人吧。”“我们是从江陵城过来的,”陈茗儿笑应,“大娘,烦你给我们煮两碗甜粥。”“好呀,喝碗甜粥暖暖身子。”老妪一面弯腰往炉里添炭,一面随口同他们道:“郎君和娘子来得正是时候,若是早几日,这城里还闹时疫呢,可是不敢来的。”陈茗儿怕冷,伸手在炉边取暖,听了老翁的话,默默与沈则对视一眼。老妪继续道:“这宇文休真不是个东西,他的人马染了病,连累城里百姓受苦,他又吃了败仗,襄城这个烂摊子啊,没人敢管,那时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多亏了梁朝的沈将军,叫人送了药又送了梁,这才保住了一城的老少啊。”听到别人夸沈则,陈茗儿不禁弯起了唇角,甜甜地看一眼沈则,沈则抬手替她理了理衣裳,怕被炉边的火燎了。老妪从车辕底下的帷帐中抱出一只陶罐,拣了几只渍得盈盈亮亮的蜜枣给陈茗儿看:“我在襄城里卖蜜枣粥卖了快五十年了,来我这吃粥的郎君娘子也不少,都没见过像两位这般情好的,”她笑呵呵道,“恕我老婆子他多嘴,你们二位才真真是蜜里调油啊,比我这甜粥还甜。”陈茗儿含羞地垂,虽是闹了个大红脸,不过竟破天荒地没急着否认,沈则眉梢轻挑,伸手揉揉她的后脑,满眼坏笑。“方才娘子说,你们是从江陵城来?”陈茗儿躲开沈则的手,轻轻嗯了一声。老妪将蜜枣加进煮滚的米粥中,把炉子的风门关小,手下的木勺不断搅动着,“听说沈将军和夫人也在江陵城,我还听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是沈将军的夫人从那个该挨千刀剐的宇文休嘴里套出来的。”陈茗儿大惊,“大娘,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都知道,”老妪将盛好的甜粥端给陈茗儿,因着笑,脸上的纹路更深,“他们是襄城的恩人,襄城的人世世代代都忘不了这份恩情的。想来这沈将军和夫人,也应该像同郎君和娘子这般浓情蜜意。”陈茗儿端着米粥,碗中蒸腾的热气浸得她眼睛忽的有些湿润。沈则把自己碗中的蜜枣夹了两个放进陈茗儿的粥里,“你爱吃甜的。”陈茗儿肚子不饿,勉强喝了半碗粥,吃了几个蜜枣,该结账的时候才发觉身上没带钱,便示意沈则给钱。沈则手往腰间一搭,只有陈茗儿给他缝的那只香囊,也是囊中羞涩啊。他眼中掠过一丝尴尬,只得摆手叫了杨平来付账。陈茗儿朝着杨平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多给一些,杨平索性把整袋子钱丢给卖甜粥的老妪,“大娘,你这些钱够不够买您这一大锅的粥?”老妪僵直着手臂忙不迭道:“够了够了,富余了,富余了。”“那就行。大娘这一锅粥我们买了,之后再有人来喝粥,您就甭收他们的钱了。”老妪捧着钱袋子,颤巍巍道:“好好……可这也太多了……”陈茗儿搭着沈则的手臂笑盈盈起身,“您收下吧,快到年关了,给家里的孩子添些衣裳。”老妪一时手忙脚乱,话也说不清楚,“这……你们粥也没喝完……我……”杨平询问沈则的意思:“将军,还进城吗?”“将军?”老妪急急道,“难不成您就是江陵城的沈将军。”沈则还未答话,不知前因的杨平亦是惊喜,“大娘,你也知道我们沈将军。”老妪眼中热切又看向陈茗儿,“那这位娘子。”沈则伸手牵住陈茗儿,淡淡一笑:“她是我夫人。”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6 01:17:31~2020-05-06 19: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野的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野的猫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7章 二更薛怡芳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 见了苏劭只愣愣地吐了两个字:“完了。”年底诸事烦乱, 苏劭本就心绪不佳,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下不快,“你又有什么话说?”薛怡芳直愣愣地立在苏劭的身前, 将他的光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陈茗儿的爹娘不知所踪。”“不是叫你别插手吗?”苏劭怒道, “你不要总是自作聪明。”“我自作聪明?”薛怡芳像是被苏劭那一声怒吼给震醒了,人活泛起来,“我早叫你去找陈茗儿的爹娘, 现在可倒好, 人都不见了,你就不怕他们是被贵妃找到了吗?”“你不要犯蠢了。就算贵妃找到了又如何, 她又能如何, 我问你,她不姓苏吗?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她难不成要灭了她的娘家不行?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我手头还有事, 你先出去。”薛怡芳不依不饶,摁住他要去握笔的那只手,“是,你只管这么想。可你想过长宁吗,如果姓陈的那个丫头真贵妃的女儿,贵妃就算念着一母同胞给你留了脸面,也保了长宁这个公主名号, 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还如何自处?她还能有出路吗?”“那你想要如何?”苏劭在桌上用力拍了一掌,震得薛怡芳浑身上下一个机灵,眼底噙着的泪水摇摇欲坠。薛怡芳用力撕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哀道:“我想要如何,我想要如何?我是个母亲,我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十五年前我没得选,现在仍要我坐以待毙吗?啊?”苏劭挑起眼皮,冷眼看她,“你休要跟我胡搅蛮缠。苏家没有亏待你分毫,你也不必委屈。当年的事,谁都没得选。没有贵妃在陛下身边,苏家这些年能顺风顺水,你能风风光光地做你的侯夫人,人前风光显贵?你的女儿虽没经由比亲自教养,可她所受贵妃和陛下的恩惠,任你我拼尽一身的骨头也给不了她。你做人莫要太贪心。”“贪心,我贪心?”薛怡芳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泪,哑声冷笑,“我富贵,风光?风光都是你苏家人的,旁人尊我一声侯夫人,可我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宁愿长宁不享那些富贵,至少我不用心惊胆战十几年。我的女儿对我说尊卑有别,视我为奴婢,你呢,贵妃呢,你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你眼中只有家门尊贵,只要苏家不倒,你什么都能舍出去,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啪”,苏劭扬手给了薛怡芳一耳光,整个人气得发抖,语气却又冷又静:“你若觉得苏家委屈你,大可离了苏家。可你若为苏家妇一日,就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矫情心思给我收起来。我再最后跟你说一次,长宁的事,你不要插手。”薛怡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偏着头,发髻凌乱。这一巴掌好似把她打傻了,好半晌,她才喃喃道:“苏劭,你真是有本事。”结亲二十几年,她知道苏劭不是细微体贴的男人,也知道苏劭行事狠辣,能舍能得。可这二十几年的夫妻,虽说不上是相敬如宾,他这个行武之人到底也没对自己动过手。薛怡芳忽地想清明白了许多事。苏家的女人都一样可怜,不光是苏家的媳妇,苏家的女儿也一样。苏贵妃在宫中汲汲营营,拼了命地想要为皇上诞下一男半女,除了为人母之心迫切,也是被苏家人逼着,迫着。薛怡芳没得选,但她到底是清清楚楚地过了这些年,贵妃被在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舍弃的是女人,断送的是女人。她,长宁,贵妃,做选择不是他们,痛苦受折磨的却是他们。这世间只把尊卑留给了女人,却把公平给了男人。-荆州大捷的消息早先沈则一步传回京城。皇上看了奏报,龙心大悦,连说了五个好字,“原本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沈则这小子给啃下来了。来人,去请大将军印,等沈则还朝,太子代朕往朝天门相迎,拜大将军。”太子闻言,捏着衣袖的手指豁然松开,起身接旨。他终于把沈则送上了那个位子。从福宁殿出来,天色已晚,太子遥遥望了一眼宫门,问福惠:“是不是来不及出宫了?”福惠拱手回话,“殿下,您有腰牌,不碍事的。”“算了。”太子提袍,一阶阶迈下福宁殿前的石级,等走完最后一阶,身子前后晃了晃,人看着像是要栽倒,福惠赶紧上前撑住他的臂弯,焦急道:“殿下,奴才去传太医。”太子摆摆手,硬挺着脊背,却还是借着福惠的力,不敢撤。福惠鼻头一哽,只觉酸楚,稳下声线,小声对太子道:“奴才扶着殿下慢慢走。”太子无声笑笑,觉得自己无用,却又离不开他人的搀扶。大梁朝的太子本该驭马驰骋,用一次次凯旋为自己铺好通天的阶梯,可自入秋以来,他已许久不握马缰了。“福惠啊,我…… 想去骑马。”夜风刺骨,哗啦啦地刮得人耳朵都麻了,哪里是骑射的时候,但福惠并没有直接忤了太子的意思,而是顺着他的话道:“那殿下要小郎君陪着吗?”“天太冷了,绛儿年幼,若是染了风,母亲又要责怪的。”“那奴才陪着殿下,奴才的骑术还是殿下教的。”这一日,太子尤为坚定,执意往跑马场骑了两圈才回东宫,只是后半夜就起了体热。太子妃知他不愿传太医,便吩咐福惠去煎柴胡,自己跪在榻边用毛巾擦拭着他滚烫的身体,他的肌肤干得快要裂开。混沌之间,太子口中呓语不断,偶尔一两句是清楚的,叫的是:司空绍钧。绍钧是司空乾的字。太子妃捏着毛巾的手停住,拼命地捂住嘴,不让哭声泄出一丝半点来。临近天亮,太子的高热终于退了,人悠悠转醒,出神地望着床榻顶上的纱帐,直到太子妃轻声唤他,他方才转过神来,淡淡道:“我梦见司空乾了。他说他输了,我也没赢。可我岂止是没赢啊……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太子妃匆忙背过身擦了眼泪,转过头来仍是勉强笑着:“殿下,绛儿昨天跟我说,他临了一手字帖想送给殿下做元旦贺礼。”“荌荌啊,替我更衣,我要去听朝会。”“殿下!” 太子妃摁住他的肩膀,徐徐摇头,脸上泪痕未干,“殿下今日歇歇,养好身子,也好风风光光地给宁远将军授大将军印呀。”太子轻拍太子妃的手背,撑着胳膊坐起来,“你拿绛儿劝我,也用元嘉劝我,所以你心里清楚,尘埃落定之前我必得为了这两人再撑一撑,不把病态展于诸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