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怡芳脱下自己斗篷把衣衫不整的长宁裹住,愤愤地瞪着苏贵妃,咬牙切齿道:“贵妃娘娘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这样欺辱吗?”不等薛怡芳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闵之突然弯腰劝她:“薛夫人,这是天子家事,轮不上你置喙。”薛怡芳抱紧怀中哭得浑身颤抖的长宁,想也没想便道:“什么天子家事,这是我的——”她猛地反应过来,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贵妃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东稍间廊下的陈茗儿,浑身颤栗不休,她走到薛怡芳跟前,蹲下身,一字一句道:“你的什么?”薛怡芳冷下来,低着头道:“我的,我的外甥女——我命中没有女儿缘分,公主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心疼过的孩子,虽比不得贵妃对公主的疼爱,但我的确是把公主当做自己的他女儿来疼的。”“把我的女儿当做你的女儿来疼?”贵妃微微一笑,“你真是天底下最好心的舅母。”长宁从薛怡芳怀中挣扎着抬起头,断断续续道:“舅母对我好怎么了?贵妃娘娘看不惯旁人对我是不是?你这个亲娘对我不好——”“长宁不许胡说,”薛怡芳一把捂住长宁的嘴,厉声呵斥道:“最疼你的人永远都是贵妃,是你的亲娘。”长宁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用力去掰薛怡芳的手指。院门大敞,四周人影晃动,贵妃倏然起身,一甩衣袖:“天气冷,有话进屋说罢。”闵之抬脚便要跟着进来,闵源伸手拉他,小声道:“你跟着去做什么?”闵之拂掉她的手,一声不吭,疾步跟上,走至廊下,与沈则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屋内人少清静,却也亮堂,薛怡芳和长宁的狼狈看得更清楚。此刻薛怡芳才算是清明过来,扑通一声跪地请罪:“臣妇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臣妇甘愿领罚。臣妇只听说大将军有了夫人,便觉蹊跷。而大将军对公主一向不伤心,臣妇担心公主受委屈,有辱皇家颜面,这才特地赶来相护公主,却见院门紧闭,只听公主的呼救声,那时臣妇并不知道皇后和贵妃在院中。”贵妃静静地听她说完,抬头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轻声问:“你们有人相信她的话吗?”沈则淡道:“薛夫人,这是我府上,我的院子,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薛怡芳看着沈则,再看看他身边的陈茗儿,“这位就是大将军的夫人?果然是容貌出众,好像同原先闵公子的妾室有几分像呢。”“你不必指桑骂槐,”陈茗儿面色平静,“我的确同闵之有过婚约。”薛怡芳抹了一把鼻尖,冷道:“那就是,公主端庄,自然是比不过专勾男人的狐媚子,倒也不丢人。”陈茗儿抬了抬眼皮,语气玩味:“是啊,公主的确端庄。”端庄的公主现在披头散发地立在薛怡芳更前,锦缎的鞋面上都是污泥。站在角落的闵之突然跨出一步,朝着皇后和贵妃拱手行礼,“既然薛夫人提到了微臣,那微臣倒有个故事想讲给薛夫人听。”皇后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名表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便道:“你说吧。”闵之转身看向薛怡芳,问她:“恨陈茗儿吗?”薛怡芳面无惧色:“我厌恶她。女儿家无名无分地跟着男人,这样的事儿大家闺秀是做不来的。”闵之转而又问:“那你怕陈茗儿吗?”“笑话,”薛怡芳哼然冷笑,“我怕她?她就算攀上了大将军的高枝,一样也是狐媚贱婢。”闵之眉眼冷下来,“你记住你说的话。每一句,你都会为之付出代价的。”他不再看薛怡芳,而是转头对皇后道:“陈姑娘人在荆州的时候,薛夫人曾派人三番五次地搜寻陈姑娘的养父母,最令不解的人,她找的人并不是景阳侯的府兵,而是行里有名的杀手。那个时候并没有知道陈姑娘和沈则两情相悦。皇后娘娘一定不解,为何薛夫人这么早就盯上了陈姑娘。”闵之一顿,薛怡芳颤道:“你胡说!”“薛夫人别急,这才刚开始。”闵之瞥她一眼,徐徐道,“方才在院中,您说您是把贵妃娘娘女儿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这话其实说反了。这些年,分明是贵妃把您的女儿当作自己女儿来疼。长宁公主原本就是您的亲闺女。”霎时间,周围的呼吸声都停了。薛怡芳脸上血色全无,浑身过筛似的,舌头也打了结,含糊道:“无稽……无稽之谈!”长宁随意抄起手边的小香炉就往闵之身上砸,“你胡说八道,你说这些话,可是要被砍头的!”闵之后退两步,掸了掸身上的香灰,似笑非笑地望着薛怡芳:“咱们不如看看,谁先被砍头。不妨告诉你,陈姑娘的养父母都在我手里,当年你们是如何找到他,如何把气息奄奄的公主交给他,叫他公主离开京,我都一清二楚。还有,就连当年给贵妃娘娘的接生的稳婆我也找到了,公主手心月牙状的胎记可不止一个人瞧见了。”闵之走到陈茗儿身边,将她的手心的胎记露出来,然后对薛怡芳道:“你就是因为看见这枚胎记,才一定要置陈姑娘和他的养父母置于死地,杀人灭口。只可惜你错算了一步,当年接生的稳婆良心不安,偷偷在公主的襁褓的夹带中塞了一片绸布,这块绸布还请贵妃娘娘过目。”闵之从袖筒中抽出一块花色罕见的绸布,递给苏贵妃。“这是……”苏贵妃接过那块色泽已经发暗布料,顷刻间泪如雨下,“这是……我给我的孩子做的肚兜,这上头的花纹是我自己绣的,是一朵黄色的小花。绣花的时候我扎破了手指,染在了布料上,所以花叶子上有一处颜色较深,就是这里……”苏贵妃下意识先指给陈茗儿看。薛怡芳突然疯了一样扑向贵妃,一把将布头夺走,丢在了火盆里。她跪在火盆跟前,火光灼着她的额上的伤,让她整个人恐怖又狰狞。长宁直愣愣地看着薛怡芳,满目不解:“你在做什么呀?”薛怡芳裹在长宁身上的斗篷慢慢滑落,长宁一步步踩在素白的斗篷上,人像是傻了:“舅母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没有女儿,也不能抢我做你的女儿啊,你烧那块破布干什么,难不成就凭一块破布,贱婢就成公主了?你为什么好害我啊?你这么做是在害我啊……为什么要害我啊?”薛怡芳张着嘴,呜咽两声,伸手把已经烧黑的布料从炭盆里捡了出来,“我没有……我不会……我怎么会害你……”长宁软塌塌地坐在地上,失神地盯着眼前的陈茗儿,那张脸渐渐地与贵妃的来年重合在一起。“像……母女都会像……”长宁念叨着,便用力去抠自己的脸蛋,边抠边哭喊着:“我不要这张脸,我不要这张不像我娘亲的脸……”薛怡芳匍匐到长宁身边,握住她的胳膊,“你抠我,抠我,不怪你,不怪你,与你无关啊……”长宁仍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自己的脸,脸上血痕班班。薛怡芳丢开长宁,爬到贵妃脚边,咣咣地磕头:“娘娘,娘娘,当年的事与孩子无关啊,她还在襁褓中,她做不了主啊……”贵妃垂眼看她,“你认了是不是?”“我认,都认……”薛怡芳一面哭一面磕头,“娘娘,您救救长宁吧,您救救孩子吧……当初,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小公主活不了,母亲这才做主把长宁换进了宫,原是想给娘娘留一丝念想啊娘娘……绝非故意加害小公主……这么多年,长宁承欢膝下的时光也的确叫娘娘安慰不少,不是吗?”贵妃揪住膝头的衣裙,咬着牙道:“我问过那么多次,我说我的孩子手心里有胎记,你们一个个都骗我,我孩的孩子被送出宫的时候明明是活着的,她活着的,你们凭什么以为她活不了啊……承欢膝下……那我的孩子这些年又承欢谁的膝下,我的孩子就该长大后被你们一口一个贱婢地叫着吗?”薛怡芳闻言,仓皇地转向陈茗儿,伏跪在陈茗儿的脚边,一下下扇着自己嘴巴子,“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奴婢言语冲撞公主了,奴婢……奴婢给公主赔罪。”陈茗儿嫌恶地朝后挪了挪脚。长宁一见薛怡芳抽自己,也跟着开始抽自己,一下下道:“让你长得不像,让你长得不像……”“长宁……长宁……”薛怡芳扑住长宁,哭道:“不应该啊,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些的……你别再糟蹋自己了长宁……”长宁如此作践自己实在难堪,皇后朝着沈则点点头,沈则会意,拽住长宁的胳膊往上一提,照着她的脑后就是一计手刀,长宁软塌塌地晕了过去。薛怡芳此刻已经神志不清,见长宁晕倒便以为她被贵妃害死了,凄厉地嘶喊了一声“我也要杀了你的女儿”,便拔了头上的金叉,朝着陈茗儿刺了过去。沈则阻拦不及,却见贵妃倾身护住陈茗儿,金钗深深地没入了贵妃的后背。陈茗儿下意识抱住贵妃,背部惨痛异常,贵妃却仍是笑的,她艰涩地对陈茗儿道:“娘亲对不住你……”“快……快把贵妃挪去榻上,去叫傅婉仪……把毒妃给我锁起来,押回宫中待审!”瘫倒在众人慌乱脚步下的长宁,紧紧地闭上眼睛。睡一觉,梦就醒了。傅婉仪也在沈府,很快就到,加上沈则这里处理外裳的器具和药品也齐全,三下五除二,傅婉仪就把贵妃后背的金钗拔了出来,好在金钗光滑,拔出时并没有流太多的血。傅婉仪用厚纱布用力捂住伤口,约莫捂了一刻钟,血就止住了。她小心地将伤口勒住,对贵妃道:“娘娘,怕您伤口裂开,今晚得扎得紧些,你或许有些难受,等明日便能松开了。”贵妃蹙眉点了点头。皇后不放心道:“这伤口看着挺深的,无碍吗?”傅婉仪擦着手上的血迹,温声道:“伤口是深,好在伤处不致命,大将军这里金疮药都是最好的,眼下 又是冬天,伤口不会化脓,好好将养着,月余也就恢复了。只是恢复时难免痛痒,而且,留疤是一定了。”皇后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道:“留疤就留疤吧……人没事儿就行,欸,你别动啊,当心又渗出血来……”贵妃抬了抬脖子朝外头看,张口时眼底又是泪:“皇后娘娘,我想见见孩子。”第56章尽管苏贵妃和皇后再三劝说, 陈茗儿仍是不肯随她们回宫, 贵妃泪水涟涟,却也知道面前的姑娘纵然是她的亲生骨肉,眼下也不过是陌生人的情分。沈则送了客回来, 见陈茗儿一个人坐在院里发呆, 走过去用斗篷把人裹住把怀里一圈, 下巴在她头顶,也不说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地望着雪后初霁的皓朗夜空。半晌, 陈茗儿突然道:“我一点都不高兴, 还有些难过。”沈则低头看她,在她冻得冰凉的鼻尖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知道。”“你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委屈。”陈茗儿闭上眼睛, 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让那些喧嚣冲撞的情绪都找到出口, 慢慢地释放出来。“从小,崔氏就把我不是亲生的挂在嘴边, 叫我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后来有一回她带我去庙里,抽了个上上签,庙里看卦的和尚也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回来后她便给我请了师傅教我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她总说她把我当小姐养着,但我心里清楚我不是富家小姐。来了京城以后,她又要我风头出尽……”说到这里, 陈茗儿突然笑了一声,“真是看着光鲜,实则千疮百孔啊……”沈则伸手去抚她的脸蛋,被陈茗儿拍落:“我没哭。我就是突然有些感慨,不过是谁一瞬的念头,我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刚才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被送走,我会是什么样……”话音才落,沈则便觉手背一凉,陈茗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哽咽着断断续续道:“贵妃让我跟她进宫,可那也不是我的家呀,宫里再好,公主的名位再尊贵,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在沈则的印象中,她还没见过陈茗儿这样哭。以前她就是憋着两眼通红,也不轻易掉眼泪。他收住想替她抹眼泪的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哭吧。”这个晚上陈茗儿断断续续地哭,断断续续地说话,最后就抽抽搭搭地靠在沈则怀里睡着了。也是在这个晚上沈则突然意识到,陈茗儿身上那与众不同的明艳其实与她的容貌无关,是她骨子里的刚烈和直率,是她坦坦荡荡的胆怯和明明白白的勇敢。-第二天日落十分,皇上的车辇停在了景阳侯府门口,他没惊动旁人,只叫沈则带他去见陈茗儿。去方寸阁的路上沈则有些犯难,犹豫再三还是对皇上说了实话:“臣跟公主说了您午后会来,但公主还是不愿见您。”皇上捏了捏手里的布偶,略显心酸地笑了笑:“在宫里时见过她,当时只觉得跟贵妃长得像,没想到……她不愿见朕,也是情理之中。”沈则看清皇上手中的布偶是只小老虎,陈茗儿的属相。“茗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里的坎儿只怕一时迈不过去。”“朕明白。”直至方寸阁门前,皇上一路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他忽显慌乱地问沈则:“你方才出来见朕,茗儿知道吗?”沈则点点头,“但她把自己关屋里了。”“她住哪间?”“东稍间,臣带你过去。”“朕自己去,你们都别跟着了。”皇上戎马半生,现在虽上了年纪,却也一直是步履矫健,少见年迈之感。但沈则看着皇上往东稍间去的背影,竟窥探出一丝迟暮沧桑来。冬日里明黄显眼,即便是躲在屋里,陈茗儿也不可能瞧不见。她仍有面见天子的惶恐,却见皇上坐在了她门前的回廊下。心间陡然一悸,陈茗儿也跟着在屋里坐下。她对亲情的感触不深。小时候见过邻居家姑娘骑在爹爹肩头看灯会,喜笑颜颜,陈茗儿也曾短暂地有过一时的羡慕,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成了她的爹爹,而她面对自己的爹爹仍如在宫里初见时那般,揣着尊卑分明的疏离。外头的人轻轻敲打着地板,声音低哑轻呼她的名字,“其实就在你娘亲还怀着你的时候 ,我给你起过一个小名,就叫小老虎。那个时候太医说多半是位公主,我也还是想叫你小老虎,你娘亲不愿意,说女儿家怎么能叫这个名字。但不知怎么,我今日一直在回想去年见你的那一面,总觉得你就是只小老虎。”陈茗儿微微勾唇笑了笑,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小老虎。”这是属于她和她的爹爹之间的回忆。“其实我也有些怕,”皇上续道,“怕见你。我治国平天下,竟连自己的女儿也保护不了,比起作恶之人,我更恨我自己,气我自己。”在跟陈茗儿说话的时候,皇上特意没用“朕”,只道“我”,质朴地诉说着一个父亲的追悔和自责。“小老虎啊,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但册封公主的旨意明日便会昭告天下。我知道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无法补偿你过去受的委屈,吃得苦,但我做父亲的心还是想把能给的都给你。”斜阳西下,金乌沉沉,院中竹影婆娑,皇上的身影和竹影混在一起,拉长,变淡。陈茗儿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却自始至终还是没有拉开那扇门。她并不生气,也不怨恨,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陌生的亲情。皇上能说的话也并不多,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起身,“小老虎,我先回去了,我一直坐在这,你就得一直在屋里闷着。我过两天再来看你,等你娘亲好些,爹爹和她一起来。”陈茗儿跟着屋外的身影起身,待外头彻底安静下来,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开门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陈茗儿脚边,她弯腰捡起,是只小老虎模样的布偶。边缘处的布料已经起了线头,是长年握在手中把玩摩挲的结果。手指拂过线头,触感略显粗糙,陈茗儿突然能够体悟几分,那个骑在父亲肩头看灯的小女娃为什么笑弯了眉眼。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写了大概有五六遍,其实现在茗儿该怎么面对皇上和贵妃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这个是对的。第57章和册封公主的旨意一同昭告天下的还有薛怡芳的罪诏。调换公主、刺伤贵妃, 两条都是该杀头的罪状。苏、薛两家没有一个人敢替她开口求情。薛怡芳什么时候死在廷尉大牢里都没人知道, 堂堂一个侯夫人的下场不过是一张破草席卷了。不过这细枝末节的沈则并没有告诉陈茗儿,只说是皇上赐了毒酒。陈茗儿鼓了鼓腮帮子:“听说长宁疯了?”“是,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 ”沈则道, “人被送到行宫去了, 眼不见为净。”陈茗儿的噩梦醒了,长宁的美梦也醒了。院中人头攒动,动静不小, 陈茗儿起身往窗边扫了一眼, 见杨平指使着人从沈则的屋里往外头搬东西。“这是干什么呢?”陈茗儿指着窗外,不解道:“怎么你要搬走?”沈则看着陈茗儿只是笑。陈茗儿着急地推沈则一把:“你说话啊, 搬东西做什么?”沈则顺势拉住陈茗儿, 低低笑道:“原来让你住在我这里是怕薛怡芳对你下手,现在该讲讲规矩了。”“什么规矩?”陈茗儿懵懵懂懂, “前日皇后娘娘不是说,已经在议婚期了吗, 你折腾什么呀。”说着话,陈茗儿就要出去,拦住不准人搬。“欸,欸,茗儿你听我说,”沈则拉住她,解释道:“你是公主, 我是臣子,我怎么能跟你就这么住在一个院子。就这么几天,皇上明里暗里提点了我好些回了,我若再赖着不走,皇上就该派大内监来轰了。”陈茗儿一愣,她的确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她虽然没把自己当公主,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公主了。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宫里的赏赐送来,就连她的饭食都是宫里派来的御厨做的。陈茗儿抿抿嘴角,低声问:“那你要搬去哪啊?”沈则把陈茗儿抱进怀里,伸手碰了碰她嘟起来的脸蛋,笑说:“我先搬到大将军公府去,再把你娶进去,可好?”陈茗儿撅着嘴不说话,期期艾艾的眼神中缠绵悱恻。沈则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说不上的竟有几分愉悦:“舍不得我啊?”陈茗儿老老实实地点头。“我更舍不得你,”沈则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偷偷来看你。等夜里,趁人不注意,我就翻墙进来。反正这沈府的墙我从小翻到大,熟门熟路。”“胡说什么呢你!”陈茗儿在沈则腰上用力掐了一把,闷声问:“大将军公府在哪里啊?”沈则看着陈茗儿的眼睛,笑得不正经,“怎么,你要来偷偷看我啊?从前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啊?”陈茗儿皱眉瞪他:“我也就是猛地听你说要搬走有些不适应,过两天就不这样了。”沈则抬臂把她往怀里一搂,手指一下下顺着她背上的发丝,“可是哪怕一天不见你我都受不了,就盼着婚事都早些定下来。把你娶到我身边,跟你朝夕相对,相伴度日。”陈茗儿勾勾唇角,含笑轻道:“你现在说这些哄人的话倒是说的越发顺溜。”沈则叹口气,“那还得多谢你,没你□□,我可不会。”陈茗儿不认:“这就是胡说了,我什么时候□□过你?”“那就奇怪了,”沈则提提眉稍,“怎么我就对着你才说得出这些?”说着话又低头贴上她的红唇,呢喃道:“让我亲亲。”天色还没有全然暗下来,陈茗儿原本羞怯不肯,左右躲了两下,却见沈则的眼神越发晦暗幽深,里头是毫不遮掩的欲念。这欲念痴缠,热烈却又纯净。这不是男欢女爱的龌龊欲念,却是只对着陈茗儿才有的情难自禁。陈茗儿抬手轻轻环住沈则的腰,仰头往他身边凑了凑:“你今日就走吗?”沈则被她引得闷哼一声,嗓音低哑:“明日再走。”“那……”陈茗儿亲了亲他的唇角,声音几若未闻:“你……要……”“嗯?”陈茗儿伏在他怀里,咬住嘴唇,只觉得脸颊滚烫,后头的话说不出来。沈则气息微喘,眼神浓密得化不开,“你又勾我……”怎么听着还有几分委屈。陈茗儿讷讷道 :“我哪有……”“怎么没有,”沈则揽住陈茗儿的腰把人往里屋带,一面像是控诉自己的冤屈似的:“从见了你,你就在勾我……”陈茗儿哑然失笑,方也才想起问他一句:“咱俩头回见面是什么时候?”沈则抱着她倒在榻上,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闭上眼睛道:“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说给我听嘛……”这一声娇软,刺得沈则太阳穴嗖嗖地跳。他抬脚一勾,床帐落下,鼻息间香气更浓,两人都像是病了一般,身上一时比一时得烫。沈则的手不安分地在陈茗儿腰间摩挲着,低眼看她:“我头一回见你,是在城门口。”“城门?”陈茗儿声音越发低柔,眼神中也染了一层娇媚。“就一眼。”沈则挑开陈茗儿的外衫,手指灵巧地往里头钻,“我出城,你进城。你在马车里,伏在窗上往外头看,就错身时一眼。”陈茗儿被他捏住要害,低低哼咛一声,“你当真吗?”“不信是不是,”沈则像是有意磋磨她,轻拢慢捻,手上的力量时重时轻:“只一眼,误我终身,你倒是不记得了。”听他这样说,陈茗儿的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又疼得有些发苦。她突然不可控制地想要知道,上一世,沈则将她接出闵府之后,他最终又如何过完了这一生。他是否娶妻生子,他有没有再想起她。陈茗儿欠起身子,搂住沈则的脖子,叫他看向自己。“我……”才一开口,陈茗儿就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搂着沈则不撒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她哭得难过极了,胸口起伏,眼珠子咕噜噜地往下掉。“怎么了这是?”沈则心里那点旖旎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眼泪,“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过?”陈茗儿用力摇头,抽抽噎噎道:“我就是……心疼……你……”“你心疼我啊?”沈则捧着她的脸蛋,嘴唇抿着她的泪珠:“当时一顾,如今美人在怀,我这是多大的福气呀,你怎么还心疼我……”“我……”“茗儿啊,”沈则一下下轻拍陈茗儿的后背,顺着她的气息,“我这个人啊,从来对男女之情就迟钝,什么美的丑的,端庄的,泼辣的,在我眼里都一个样。独独对你,一见倾心。只是爱慕亦会生烦恼,若没有你,我也许少了些烦恼,但也少了心动和高兴。和你在一处的高兴,是我从来都没体会过的,所以你不必心疼我,倒是我该谢你。俗世扰扰,幸得有你。”陈茗儿噙着眼泪,气息终于平顺了些,“沈元嘉,你说了这么多,却不说你爱我。”“我……”沈则刚开口,却被陈茗儿堵住了嘴唇。她头一回这么肆意地亲吻他,含住他的舌尖用力吸吮着,唇齿间水声啧啧,伴着情难自已的吟哦。亲吻之间,陈茗儿咬住沈则的嘴唇,呢喃道:“沈元嘉,我爱你。”这话该由我来说。这六个字背后隐藏着许多陈茗儿说不出来感激和歉意。我很抱歉,在很长的时间里,忽略了你的存在,让你孤独又艰难地朝我走了那么久。我也想,走向你。外头的天彻底黑下来,静谧又暧昧。陈茗儿感觉到自己衣裳被剥落到肩头,沈则的吻顺着脖颈往下,到锁骨,到肩头,他轻轻咬着她,手下却极利索地把她的衣裳解了个干净。陈茗儿颤巍巍地贴住他,喉咙间的呜咽声似小兽一般。“茗儿,你看着我。”沈则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星辰一般。“沈元嘉,”陈茗儿忽地有些委屈,“你怎么……还穿着衣裳啊……”自己像只待宰的小鱼,他还穿得整整齐齐,连衣扣都未解。“你来替我脱,成不成?”沈则牵住她的小手,从离开,到胸膛,一颗颗衣扣,一件件衣衫。这场交付,更多的像是沈则把他交付给了陈茗儿了。胸口有块肌肤凸了出来,陈茗儿指尖一颤,“旧伤。”“嗯,”沈则又拉着她的手去摸肩膀,“还有这里。在对伤疤的探索中,两人终于□□相见。□□上吸引有时候更不讲道理,陈茗儿抱住沈则的腰,反倒没有了先前宽衣解带时的害羞。她总是能嗅到沈则身上暖暖的香气,不是衣物熏香,是他皮肉骨骼的香气。是陈茗儿闻到过的最好闻的气味。沈则心跳如鼓,陈茗儿听得到,也感觉得到,因为紧张,浑身的皮肉都微微颤抖着,又都是血脉喷张。“元嘉,” 陈茗儿勾他靠向自己,“我从来都没有归属,过去我不属于陈通和崔氏,如今也不属于皇上和贵妃,我不属于市井街头,也不属于深宫大院。从前的我就只是我,我是我自己的。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今天会休息,想给大家双更,结果觉还没睡醒,公司就有急事,加了一天班。而且接下来的那一章不好写,我明天给大家更。我最近更新真的是太差了,好在大情节已经过了,大家可以等到正文完结再看,不会太久了。第58章才过正月, 夜风之中尚是春寒料峭, 芙蓉帐内却已然春光乍泄。陈茗儿用力搂住沈则的肩膀,乌溜溜的眼睛不知往哪里看,只得盯着落在窗纱上飘浮不定的竹影, 就像飘浮不定的她。情/浪渐起, 陈茗儿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沈则的掌心贴着柔润的肌肤,一面轻抚一面喘息道:“才算知道什么叫滑润犹如塞上酥了。”陈茗儿微微颤抖,忍着腰上一阵阵的酥麻, 咬着嘴唇道:“你还顾得上说这些……还真是……”拈酸吃醋不是陈茗儿的风格, 她也不大会说这些,只是一双春水含情的眼睛哀怨又委屈地盯着沈则。沈则停下手上的动作, 撑起胳膊,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对上陈茗儿的视线, “说出来也真是难为情,但我是头一回。”肌肤相亲是一回事, 突然把这话他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陈茗儿被沈则笼在身前,躲也没处躲,只得受着他滚烫的气息落在脸上。“不过,该看的该学的,我也都学了。”陈茗儿愣愣地看着沈则,到底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笑什么啊?”“没……没什么……”陈茗儿别过头, 不看沈则。沈则箍着她的脸蛋,把人掰过来:“你看着我。”陈茗儿抿着唇,笑眼弯弯,眼中灿若星河。沈则被她这么看着,心底软成一团,拇指轻轻揉着她上翘的唇角,沉声道:“不许笑我。”“没有。”鬼使神差地,陈茗儿探出舌尖舔了舔沈则的拇指。沈则浑身一凛,脑中白光劈过,原本还犹犹豫豫的那些念头,顷刻间势如破竹。偏偏身下的人还他目光澄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