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一张干净的帕子被递到跟前。萧银瓶一怔,视线顺着持帕子那只白皙的手,直抵萧妙磬的面庞。“银瓶,你说的没错,我也怕。”萧妙磬语调里含着一缕鼓励,“所以我们才要尽自己所能帮助钰哥哥,不能把所有压力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若换作往常的萧银瓶,绝不会接萧妙磬的帕子,还会嗤萧妙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经历这一遭变故,萧银瓶一直以来的想法开始颠覆,心里更隐隐认识到从前的自己和萧妙磬相比很可笑。她仍是不服气的,便没好气接过帕子,也没道谢,嘴里说着:“可是我要怎么帮大哥,我又不像你一样敢上战场,我就是去了也是拖后腿的。虽然我书法写的比你好!但好像没什么用……”萧妙磬道:“也许哪日你的书法就帮到钰哥哥了,即便不能,只要不给钰哥哥添麻烦就是好的。”“照你这么说,我都不能去找大哥把我嫁给吴纪了!”萧银瓶不甘,“吴纪胳膊断了,生活不便,谁来照料他啊!”萧妙磬想了想,说:“这种事无法着急,你要是真认准了吴少将军,便耐心多一些。要是一直这样任性着急,就算嫁给他,怕也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太久。”“你……”听萧妙磬这般设想她,萧银瓶有些生气。可偏偏萧妙磬说的都在理,萧银瓶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她气鼓鼓将帕子还给萧妙磬,说了句:“我知道了,不用你来教育我!”萧妙磬面不改色,“那就去与吴少将军和敏晶打个招呼,我们回宫吧。”接下来的几天,萧妙磬重复着同样的轨迹。去吴家诵经超度,读医书和练习功夫,陪萧钰一起带萧织。两人没空的时候,就把萧织送到小甘氏的梦海阁,由小甘氏带着。偶尔萧妙磬累了或是心情低落,便让袁婕在旁弹琵琶,听会儿琵琶能稍微好些。萧妙磬还替萧钰分担了些事务,便是为那些牺牲的舞姬们监造牌位,迎入忠烈祠。待萧绎和甘夫人发丧后,萧钰会来忠烈祠为这些舞姬亲自超度。至于活下来的那个舞姬,萧妙磬按照萧钰承诺的,给她在建业置办了宅子,每月下发丰厚抚恤荣养。就这么忙碌着,直到第七七四十九天——萧绎和甘夫人停灵的最后一天。萧钰已同道士们为父母诵经超度四十八天,待今日最后一天做完,便出殡下葬。这天放晴了,建业宫里的雪开始渐渐融化,仿佛预示一场新生。萧钰坐在灵堂下的蒲团上,身边是上清观里德高望重的道长们,他们齐齐诵经。萧妙磬在外远远看着他,怀里抱着大了一圈的萧织。“小织,等明天你父母便要离开了,你再多看他们几眼吧。”甄夫人也在萧妙磬身边,她这些日子也帮忙照料萧织。看着小小的团子,甄夫人总恍然忆起初为人母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她的丈夫灵帝已经死了,她一个人孤独的哺育他们的女儿。“甄夫人!亭主!”忽然有宫中的侍从找过来。两人望去,侍从在两人面前行了个礼说:“天子御奉官到了,携诏书而来,请主公去宫门接旨。”萧妙磬回头看了萧钰一眼,“不行,钰哥哥在为伯父伯母诵经,半途而废是为大忌。”她招了乳娘过来,把萧织交给乳娘,让其带萧织去明玉殿。“阿娘,我们先去吧,其余人当也都会去的。”母女俩这便去往宫门处,萧妙磬远远就看见洛阳来的人。除了主副两名御奉官外,还带了不下二十名宫中内侍,各个锦衣玉冠,气场十足。萧妙磬下意识觉得这阵仗过大了,不对劲儿。很快其他人也到了,做主的小甘氏领着妾室和庶出子女们,跪地接旨。随着御奉官念出诏书内容,萧妙磬心中吃了一惊。这竟是一纸封王诏书!诏书中言,越侯萧绎护国有功,治封地有方,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一朝崩殂,天子悲痛,故加封越王,令其子萧钰承袭。因萧绎除了越侯的爵位外,还是朝廷敕封的镇东将军,领扬州牧,故此均由萧钰继承。此外还有无数金银封赏,皆送至建业宫。大邺名存实亡,诸侯们子承父业只要向天子上表一封即可,无需理会天子答不答应。可眼下天子亲自派人送来诏书,以体恤之名加封萧氏,这做法令萧妙磬不能不生疑。天子如今是章诏手里的傀儡,其行动多半是章诏授意,章诏能有这么好心?小甘氏正要接下诏书,御奉官却将诏书往后一抽,教小甘氏接了个空。小甘氏面色一变。御奉官拍拍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上小甘氏的目光,傲然笑道:“陛下有令,此诏贵重,当由萧钰亲自来接。”萧妙磬心里一沉,听小甘氏道:“今日乃夫君与姐姐停灵最后一日,予珀在为他二人诵经超度,不便赶来宫门接旨。还望大人回禀陛下,请陛下谅解。”御奉官听罢眼睛一眯,沉默下来,就在小甘氏以为事情要结束时,御奉官蓦然喝道:“大胆!尔等眼中还有无陛下?!”萧家众人纷纷脸色一白,唯萧妙磬眼中光晕变深。“陛下为萧绎将军之死悲痛不已,亲自下诏加封,更赐下无数赏赐!”御奉官说着就指了指身后,数十辆拉着各种金银器物的车马,“可尔等却推三阻四,打着孝道的名义不忠不悌,简直是视陛下为无物!猖狂至此,其心可诛!”“陛下有令,此诏书必当由萧钰亲自来听,必三跪九拜接诏!尔等若不遵圣意,陛下便撤了萧钰一切官职爵位,并召天下诸侯共起兵讨伐之!”章、诏!萧妙磬眼中瞬间划过雪亮的恨意。亲自听诏,三跪九拜接诏……谁人不知萧钰双腿不便,无法行跪地之礼!?她就知道章诏没安好心,拿着纸封王的诏书,实则羞辱萧钰,往他伤口上撒盐!她看向御奉官带来的二十多名内侍。就说怎么这么大阵仗,这明摆着是章诏派来嘲笑萧绎战败而死,嘲笑萧钰残疾,教萧绎与甘夫人在天之灵不得安宁!这时萧令致的声音响起,她没忍住,腔调带着怨恨的颤抖。“大人明知道……我大哥不能跪……!”御奉官从鼻孔发出耀武扬威的哼气声,“陛下面前岂容你借口连天?!”“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章诏的意思,你们自己清楚。”距离萧妙磬不远的萧麟,也愤愤说了句。御奉官越发颐指气使道:“看来尔等是不想请萧钰亲自过来了,既然如此——”他向带来的内侍们下令:“去!上萧家灵堂,请萧钰来听诏!”萧家众人颜色大变,小甘氏直起身抓住御奉官的下摆,“大人这是做什么?安能惊扰灵堂之地?!”御奉官一脚踹开小甘氏,小甘氏胸口挨了一击,喉头一甜,险些滑上口血。萧令致接住小甘氏,气得眼睛红了,“你们欺人太甚!”丰氏和王氏连滚带爬到小甘氏左右,“姐姐没事吧?”她们怨恨的视线刺向御奉官等人,夫君和女君尸骨未寒,这些人焉能如此羞辱萧家?!内侍们开始行动,齐刷刷往灵堂方向跑。他们从萧家众人身旁路过,萧麟气不过,将一人按倒在地。“杀千刀的阉狗,谁给你们的胆子辱我父母兄长?!”那内侍连踹几下,眼看要踹开萧麟,萧麒也来帮忙,反将那内侍再度按倒。“反了!反了!”御奉官暴跳如雷,“既然如此,拔刀!都给我拔刀!”一听那“刀”字,萧麒萧麟气势瞬间矮了一截,萧银瓶吓得捂住嘴,小甘氏等人亦发抖起来。可谁也没想到,萧妙磬就在这时忽然站起身,手中百珑出鞘,照着离他最近的内侍就是一剑!只听内侍闷哼一声,鲜血飞溅,整个人栽倒在地,所有人霎时惊得忘却呼吸!“你……”直到御奉官大瞪着眼,不能置信的指着萧妙磬哼出这一音节。下一刻萧令致暴起,夺了旁边一个内侍的佩刀,朝着内侍脸上砍去!场面就这么失控了。怒到极致的萧家人一个个的站起来。萧麒和萧麟对着内侍拳打脚踢,甚至像小狼一样的撕咬起对方,边打边骂“阉狗”。萧令致疯了般的持刀乱砍,眼里的怒火和阴暗让内侍们心惊胆战。小甘氏喊来了侍从抵御御奉官一行,就连最胆小的萧银瓶都从赐给萧家的金银宝器里,拿起个花瓶,往内侍身上砸。“你们……反了!真是反了!当心天子一怒,让江东付之一炬!”御奉官跳脚大喊,他真没想到萧家人竟如此反骨,如此性烈!他们不敢招惹出人命,更被萧家人这气势逼得生了胆怯。御奉官两股战战,忽然又一内侍被砍倒在他面前。他吓得往后退去,依旧没有避免被喷了一身血。一抬眼就看见执着百珑的萧妙磬,两丸黑色的眼眸里是明晃晃的坚决。“章玄擎,他是个什么东西?!”听见萧妙磬此言尽是恨意,御奉官浑身一抖。“玄擎”乃章诏的字,连姓带字骂人,是当世最不留情面的恶语。这女子竟是恨极了章诏?萧妙磬当然恨章诏,恨他在交州给钰哥哥使绊子,恨他杀害了她三个血脉相连的姐姐,恨他将齐氏王朝当作棋子,更恨他侮辱萧绎和萧钰!一个心狠手辣只会玩阴招的东西,也敢矫天子诏,迫钰哥哥给他下跪?!“章玄擎名为大邺臣,实为大邺贼!你们不忠不义,为虎作伥,反助逆贼,都是些什么奴颜婢膝之辈!”“你……!”御奉官如被踩到痛脚,脸皮胀红,气急败坏吼道,“章诏乃陛下亲自封赏的蓟王!你敢对蓟王恶言相向,本官必将此事禀明陛下,降罪江东!”——“那得看汝等能不能活着回去!”萧钰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磅礴气势,铺天而至。所有人都因这声音停下动作,下一刻齐齐朝身后看去,只见萧钰稳坐轮椅,由侍从推行而来,身侧两排共五十多名侍卫手持刀剑迅速上前,将御奉官与内侍一行左右围住,剑拔弩张。“大哥……”萧令致手里还提着刀,萧钰的到来仿佛张开一把大伞,遮住了他们头顶的风雨,她几欲落泪。反观御奉官一行,彻底失了气势,在萧钰面前仿佛蝼蚁般,甚至双腿发抖站不住。御奉官强撑着最后一点胆量说:“不愧是萧家如今的掌舵人,好大的排面,竟敢威胁替天子传诏的御奉官……”萧钰理也不理他,就仿佛对方只是无关紧要的杂碎。他目光落在萧妙磬身上,掩住眼底因她身染鲜血而流露出的情绪,道:“音音,替我将诏书拿来。”萧妙磬持着百珑逼近御奉官,御奉官心下一寒,不受控制的就被萧妙磬拿走了诏书。萧妙磬走到萧钰身侧,将诏书给他。诏书上不慎沾到血迹。萧钰看了眼诏书,将之放下,向御奉官冷冷道:“诏书我已接下,回去禀告陛下,皇恩浩荡,钰没齿难忘。”御奉官打了个寒颤。“至于汝等。”萧钰声如钟磬,气势如雷鸣,扬袖朝北面一指。“半个时辰内,滚出孤的江东!否则,杀无赦!”第39章 拧成一股绳仿如雷霆至, 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明明身居轮椅, 却比最厉害的将军还要令人闻风丧胆, 御奉官一行不禁吓得颜色尽失。他们完全失去了气势,甚至被那“半个时辰”的言语惊得浑身冷汗,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渡江的船。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 像是仓皇保命的老鼠,跑了几步听见那两名受伤倒地内侍的呻.吟求救声, 才反应过来把伤者也带走。旭日高升, 初融的雪带来乍暖还寒的冷意, 折射出耀眼晨光。晨光照在萧钰身上,一袭雪白丧服好似有了温度。他脸色缓和下来, 望向家人们,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撑天的顶梁柱,那般的教人安心。不单是萧令致忍不住落泪,其他人亦都眼睛红了。“予珀。”“主公。”“大哥。”一家人聚到萧钰身边来, 围着他, 以他为中心。萧钰望着这一张张脸, 心里翻腾起许多种滋味, 密密麻麻的,令他亦觉得眼眶发热。他视线先落在小甘氏身上, 抚了抚小甘氏的手, “让母亲受苦了。”小甘氏噙泪摇摇头,唇角是笑着的。她抽了下鼻子,忙抬起袖子抿去眼角泪痕。“两位庶母也受惊了, 不必再担忧。日后有我在,必不使人欺负到你们头上去。”萧钰向丰氏和王氏说罢,视线到了甄夫人脸上,与甄夫人短暂交换了目光,便看向萧令致和萧银瓶。萧令致已丢弃手中的刀,她身上有些狼狈,肩头的衣衫褶皱。萧钰抬手细心帮萧令致理平肩头,双手拢过萧令致和萧银瓶,道:“你们很勇敢。”萧银瓶鼻子一抽,蓦地哭了出来,伏在萧钰腿上嚎啕。刚才她怒到极致,见家人们都奋起,她恍然想到父亲在世时教育他们兄弟姐妹说,萧家子女当以大局为重,当刚烈不惧死。那一刻胆小的她不知怎么就壮起胆子,举起花瓶往那些内侍身上砸。现在萧钰来了,她反倒产生后怕,平生头一次大胆带来的后遗症就这么爆发了。“还有你们,也很勇敢,是我萧家男儿。”萧钰一手拍着萧银瓶的背,目光看向萧麒和萧麟。两个男孩发髻散乱,满身与人打架的痕迹,两眼红红,如两只狼崽。平日里不着调的他们,此番爆发出的狠性和护短,让萧钰欣慰不已。“待父亲母亲出殡,一切回归正轨,你们便来随我做事。”二人点头答是,萧银瓶抹着眼泪抬起身,看向一旁的萧妙磬。萧钰也看向她。萧妙磬已经收回了百珑,所有人都是一袭素白,唯有她身上喷溅了不少鲜血,染得红红白白,触目惊心。“音音。”萧钰唤了声。萧妙磬轻声说:“我没受伤,这都是别人的血。”“我知道。”萧钰自是早就看出萧妙磬未受伤,没有渗血之处,否则他便先唤医女给萧妙磬包扎,其他事都要往后排。但饶是如此,见她这样,萧钰还是心里揪得慌。方才来时的场面他已远远看见了,御奉官针对萧氏的侮辱,本与她关系不大,但她却第一个反抗对方。正是她的反抗,唤醒了萧家人本性里的刚烈和不屈。若萧钰没记错,萧妙磬是没杀过人的,甚至不曾这么面对面的重伤敌人。他想,刚被对方鲜血喷到时,她心里定是害怕的,但她还是那般坚定的一往无前。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萧钰道:“快去更衣。”萧妙磬应了。萧银瓶看着萧妙磬的背影,心情复杂的瘪瘪嘴。她忽然觉得,父亲和大哥对萧妙磬的偏宠不是没道理的。自己什么有价值的事都做不出来,还总是惹是生非,可萧妙磬不仅平日做事让人难以挑出错处,心性还如此好。萧钰亦收回目光,向众人道:“超度已顺利做完,大家可以安心。”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看向彼此的目光里有着欣慰的泪意。不论以往私下里有多少龃龉,从今日起,他们同气连枝。萧钰安抚罢家人,看向洛阳送来的金银赏赐,眼神沉下去。章诏……回到明玉殿时,瞧见乳娘们在哄萧织。萧织躺在摇篮里,穿着粉色的棉衣,裹着红色碎花的襁褓,正在迷迷糊糊的咕哝。瞧见小小的萧织,萧钰心底便有了一抹柔软。他先去更衣,换了软和素锦料子的素服,净过手,才来将萧织抱出摇篮。他抱得很小心,生怕惊动了她。萧织倒有所觉,掀开眼皮看了萧钰一眼,就又闭上眼咕哝。萧钰抱着萧织坐在了湖蓝色毛毯子上,轻轻摇着,嘴角的笑容缓缓增大。乳娘在萧钰耳边蚊声叙述:“已经给三小姐喂过奶了,三小姐身子很健康,虽未足月,仔细养着便无须担心。”萧钰含笑轻声回:“你们多费些心思,定要精心养护,让小织平安长大。”“这是婢子们该做的,义不容辞。”乳娘说完像是瞅到了谁,目光闪了下。萧钰发现,顺着乳娘视线回头看去,诧异瞧见是萧妙磬从后门走进来。“音音?”她怎么在这里?见萧妙磬已换了干净的衣服,萧钰了然,她是来他的明玉殿更衣了,明玉殿离宫门最近。萧妙磬走到萧钰身侧坐下,同他一起看萧织。她笑道:“小织看着更粉嫩了。”“是比前些日子气色好些。”萧妙磬又左右瞧了瞧,指着萧织鼻子说:“你看小织的鼻梁,生的像你呢。”萧钰嘴角笑意更大,萧妙磬见他带孩子比刚开始的时候熟练许多,就像亲爹一般,不由说:“长兄如父,这话真没错,我看钰哥哥往后哄自己的孩子也是这般。”萧钰莫可奈何的笑笑,旁侧乳娘眼睛眯成两条线,说:“可不是?婢子们总瞧着主公同亭主哄三小姐,那画面倒真像带自己的孩子。”乳娘是这些日子心有所感便随口一说,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忙自责的“哎哟”一声,告退去殿外候着。萧妙磬也觉得这话听着哪里不对,怎么臊臊的。对上萧钰的目光,见他眼神有闪躲之意,萧妙磬不由耳朵发烫。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倒也没错……吧。只是这般在心里暗示自己,却又察觉到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酥痒之意在作祟。这种酥痒感觉有些软,有些暖,带着一点手足无措,和一点慌张……萧妙磬看着一旁继续哄萧织的萧钰,她这些乱乱的感觉,都是因萧钰而起的。看他哄萧织时专注疼爱的模样,再想到刚才,他如神祗下凡般庇护起全家人,霸气的赶走章诏的走狗们,萧妙磬心中更觉温暖和柔软。钰哥哥真的完全走出阴霾,为所有人撑起天阙。当他看到冷淡的萧令致、任性的萧银瓶、顽劣的萧麒萧麟全都拾起勇敢和家族尊严,一致对外之时,定是感动的吧。“真好……”萧妙磬不由自主喃喃。萧钰侧头看她,“音音说什么好?”萧妙磬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脑海中回荡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拥抱他,想要和他一起分享这种欣慰和感动。而她也这么做了。她从萧钰身后贴上他,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脑袋贴在他肩头,露出两只眼睛正好能越过他肩头看到他怀里的萧织。“我说,我觉得大家真好,‘多难兴邦’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大到邦国,小到家族……大家没有在挫折中倒下,而是拧成了一股绳,多好啊。”萧钰身体僵住,萧妙磬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进耳中,却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背后温软无比,引发一股滚烫的细流,流到他四肢百骸。这份滚烫让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重了起来,让他有一丝坐立不安的感觉。低婉美好的声音在耳畔飘,裹着红唇中吐出的香风,搔刮他的耳朵。双耳烫了起来,萧钰僵硬抱着萧织,听着自己紧绷的嗓音:“音音……”“一家人团结在一起,江东一定能比往日更繁荣的,钰哥哥。”萧钰感觉着心里塌陷般的柔软,他侧头,看到萧妙磬纤长微卷的睫毛轻轻翕动,睫毛上还带着点湿气。有种不受控制的脱缰感猛地攫住萧钰的心,心好似在被萧妙磬拖拽着,不断往她身上下陷,不知要陷到何种境地去。见她红唇笑意如静美的山茶,萧钰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一道念头。这双唇的触感很温很暖吧……他被这道念头激得心下一颤,忙半阖眼眸,于心底暗示了自己几句,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怀里萧织睡醒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朝萧钰和萧妙磬来回转,竟发出几声笑声。二人被这笑声吸引,齐齐看向萧织。萧织在襁褓里蠕动两下,伸展四肢,两只小胳膊朝萧钰伸来。萧钰轻轻握住她小手,笑着叫她:“小织。”萧妙磬趴在他肩头,看着这一幕,任温馨与欣慰的感觉萦绕心间。但有些事不得不说,不能逃避,萧妙磬开口了。“钰哥哥,章诏此番没讨得便宜,你觉得他之后会如何?”萧钰静静想了想,“最坏的可能性就是挥师南下,欲灭我江东。”萧妙磬心下一凛,陷入沉思。第40章 凤嗣化雪的日子比下雪的日子要冷, 春天要来了, 冬季遗留的森寒倒灌般的钻进行人衣服里。建业上下缟素白幡, 全城大丧。不单主公与夫人离世,那些战死将士的家中同样丧事连连,走到哪里都仿佛能听到墙里墙外的戚戚幽咽, 走在路上的行人也裹得严严实实,没什么生机。袁婕悄然出宫, 在建业街道上走过。因是大丧, 她也换上素服。一身雪白显得她格外俏丽, 只是眼角用胭脂画的夹竹桃依旧万分靡丽,显得与衣衫不搭。当走到幽僻无人之处, 一个穿着黄衣的男人从暗处冒出。男人手里持着一根雀翎。他拦在袁婕面前,说了句:“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袁婕回了句:“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 非醴泉不饮。”男人面露笑意, 双手持雀翎竖于身前, 躬身行了个礼, “彤鹤大人。”袁婕翘了下嘴角,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皮笑肉不笑的。她往旁边一堵残垣上一靠, 百无聊赖的玩着十指上藕荷色蔻丹,问道:“怎么你亲自来了?”“上次派了你部一人来建业向大人你传话,哪知有去无回, 想必是被萧钰的暗哨发现给杀了,所以凤主要我来。”男人说着话锋一转,“哦,现在该叫‘越王’了。我刚刚过来时还瞧见天子御奉官一行吓得宛如过街老鼠,着急忙慌要渡江回洛阳。”袁婕没搭腔,问道:“凤主派你来联络我,想来是有重要的事吧。”“彤鹤大人说的是。”“什么事,说吧。”“是。”男人笑道,“凤主听说彤鹤大人在徐州战场上,帮助越军撤退,表示非常满意。凤主要彤鹤大人继续盯着越王与朝熹亭主,千万别让他们陨落了去。”“知道了。”袁婕懒洋洋直起身子,一撩头发,“放心,别的不说,我还等着越王兑现承诺,把袁繇交到我手里呢,可不能让他和亭主在这之前就折了。”男人微笑:“凤主说了,不干涉彤鹤大人报私仇,不过切记要以我们的大事为重。”袁婕心不在焉答了个“哦”。两人均沉默了会儿,袁婕忽的问:“我一直好奇,你部在雀翎上涂抹的毒.药,究竟是什么奇毒。”男人说:“是相思黄泉啊,彤鹤大人这是失忆了?”袁婕白了他一眼,“名字我当然知道,我是好奇高阳氏究竟如何配出这种奇毒,要是我也能学得配方就好了。”男人客气的笑道:“这自然是不能的。”袁婕轻哧一声:“好了知道了,没什么事就这样吧。”她向男人摆摆手,“你也早点离开建业,免得被暗哨发现,一辈子埋在这里。”男人再度躬身行礼,“是,我这就回去回禀凤主。”话落下,那人便以极快的身法自袁婕眼前消失。一阵风刮过,卷起几张纸钱飞到袁婕的裙上。袁婕如若不觉,还立在原地,直到那人已离开许久,才蓦地哧了一声。“什么凤主,让我听令我就要听令么?不伺候了!”明玉殿。萧钰和萧妙磬说了几句对章诏的猜测,没再说了,两人继续陪萧织玩耍。这时殿外响起暗哨的声音:“主公。”萧钰道:“进。”那暗哨进来了,萧妙磬并没见过此人,萧钰解释说,此人就是他早先安排去盯着袁婕的那位。暗哨走到近前,俯身将跟踪袁婕的收获告知萧钰和萧妙磬。当听到袁婕与手持雀翎的黄衣人见面,萧妙磬轻轻倒吸一口气。他们果然是一伙的!“好,辛苦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萧钰挥退了暗哨后,对萧妙磬说:“我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了,这些年我派出的人有打听过一个神秘组织,只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当年袭击我们的,现在可以确定了。”“凤嗣。”这两个字,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名称。萧钰解释起来:“传闻凤育九雏,此组织的领头人自称‘凤主’,黄衣之人是它的亲信。除此之外组织下设九部,九部首领以凤凰九子之名为称号,彤鹤便是其一。”因传闻中彤鹤属火鸟,其色绯红,所以作为首领的袁婕和她的手下们,皆是一袭红衣。照此推断,游侠们所说的蓝衣人、紫衣人、白衣人,对应的就是凤凰九子中的蓝凫、紫燕、雪鸮。除此之外,还有招风、百鸣等五部。很显然,组织的领头人觉得自己是凤凰,便自称“凤主”,并把手下人都比作自己的子孙,故而组织名为“凤嗣”。萧妙磬淡淡的口吻里含着一缕嘲讽:“这人口气倒是很大。”除了天子,谁敢妄称龙凤?它倒是称得快活。其实自从得知袁婕和那伙黄衣人有关系时,萧妙磬和萧钰就有讨论过,要不要从袁婕入手,获取相思黄泉的解药。但因这样风险过大,容易弄巧成拙,两人都暂时按捺下来,改为去巴蜀寻找高阳氏女。今日听暗哨的复述,不想袁婕也在询问黄衣人相思黄泉的配方。看来相思黄泉只有作为凤主亲信的黄衣人们才使用,唯有组织中的高阳氏女掌握毒.药的配方,袁婕也是接触不到的。至于黄衣人传达给袁婕的消息,也让萧妙磬十分在意。黄衣人说,凤主要袁婕务必保护好她和钰哥哥,尽己所能向他们提供帮助。这凤主到底是想做什么?萧妙磬很怀疑,自己和萧钰乃至整个萧家在凤主眼里,是否是一枚棋子,或是一把刀。不过袁婕的态度挺耐人寻味。袁婕打探相思黄泉的事,也许是一时兴起,亦说不准是为了帮萧钰套解药。萧妙磬想起在交州海滩上,她和袁婕一起看海的情形。那时袁婕郑重的向她行大礼,告诉她永远不会做伤害她的事。直觉告诉萧妙磬,袁婕可信。但她自不会放弃对袁婕的观察和防备。……自萧绎与甘夫人出殡下葬后,萧钰正式接替萧绎,每日召文臣武将上殿集体议事。因受封越王,全体臣属及满宫上下统一改了称呼,称萧钰为“王上”。有一次萧妙磬路过宁生殿,从后门悄悄探入半个脑袋,看了眼。萧钰端坐于王座上,身着诸侯冕服,上玄下赤,头戴远游冠。通身的贵气、温朗,又不怒自威。萧妙磬听着他钟磬般好听的嗓音响起于宁生殿,就事论事时平和泰然,有一说一。他身有文士的优柔风雅,却无文士的柔软脆弱,而是控场的上位者。萧麒和萧麟也被他带到宁生殿,接触江东各项事务。一切都步入正轨,江东也开始随着春季的到来,渐渐复苏。萧妙磬对萧钰、对江东的子民是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