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娇横地抱住双臂:“都答应你了,还不把笛子还给我?”她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似乎是看到了崔珩晏的脸色不对,她直接夺了过来,“真是的,还要我亲自动手!”啪嗒。她的笛子碎了。这回是,真的,大力出奇迹。这可是乌木制的笛子啊,阿笙都不小心摔过地上几次,这笛子硬是一点裂缝都没有。怎么只是拿了这么一会儿,就碎的连粉末都不剩了。崔珩晏连忙俯身,替她拍了拍裙子下摆上面沾染的木屑,“那个梦是真的很可怕。”他委屈巴巴:“我给你买紫竹的笛子好不好?买两根,一根你吹,一根砸着玩,好不好?”这回,什么大美人什么委屈都不管用了。阿笙制止了对方的眼神杀,以及那摇袖子使她心疼的行为,下意识又摸了摸细弱的脖子。她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这样说,我想起来,我也做了个梦:梦里面我嫁人了。可是想想,若是我真的嫁人了,你会送我什么做添妆,啊?”到后面看到崔珩晏的表情,她的话便只剩下微弱气音了。阿笙:……公子你还好吗?温润公子的脸,这下子和陌上枝头新柳颜色有得一拼了,看得出他正极力压抑着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阿笙,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阿笙虽是爱慕公子美色,但也清楚知道,两个人之间身份云泥之别,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一起的。爱大美人是一方面,可是生活是另外一方面。若是真的将它们两个裹缠在一起,那她就不是沉溺美色,而是痴心妄想的疯子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好看的公子,这辈子就不嫁人了吧?于是阿笙不以为然道:“可是,我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嘛。”半晌不见动静,定睛一看,崔珩晏正平息定气。忽然,他再也忍不住一般怫然抬起手臂,似乎是要一拳捣碎他们身后的这棵红豆树!但是,似乎看到阿笙惊吓害怕的神色,崔珩晏又缓缓松了拳头,用袖子捂住了脸,闷声道:“我不要再理阿笙了。”语罢转身离去,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真地走了。被留在原地的阿笙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没生气呢,大美人这怎么自己还委屈上了?不远处,双桃刚和掀帘小丫头翠柳拌完嘴,正在后花园散布消解闷气,便看到假山处正专注盯着什么的马厩阿锄。双桃好奇,从另一个角度凑近,顺着阿锄的视线往里面探,便看到个女郎。那女郎背影纤弱,穿着和她样式相同的湘妃色衣裳,几乎要融进背后新抽枝条的淡粉色花海里。这身影双桃再熟悉不过。不正是她每晚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同侍女不同命的阿笙吗?再侧脸打量那一向呆板迟钝的阿锄,那目光不正顺着抬步离开的少女转吗?指甲几乎要在假山上面挠出白色长痕,双桃心头一片苦涩:莫不成,阿锄哥喜欢的不是什么粗鄙百叶,而是这阿笙不成?公子璜那是天上星、云中月,无人敢肖想的茗雪,让人只敢仰慕。可他一个喂马的阿锄,也想挑挑拣拣吗?甚至还会用无关的人打幌子了,就是不知道百叶和阿笙,知不知道自己被一个马夫戏弄了呢?但双桃就偏偏喜欢这样一个低贱的马夫。阿锄可是她情窦初开的桃色情思,双桃攥在手里的帕子扭曲成一片。恨意无言滋生开来,汇滴成泉,就要流成一片无垠的墨浓颜色海水。一个浪扑过来,数不清的怨念将她最后的理智扑倒。凭什么?默默目送少女远去的阿锄才刚一回头,没走几步,便看到个穿丫鬟衣裳的人正等在路边,看他过来还露齿一笑。阿锄暗地里皱起眉,目不斜视想要从旁经过,却没想到她舒缓伸出胳膊拦住他,柔媚一笑:“阿锄哥。”见状,阿锄声音刚硬:“双桃,你知道我们两家的情况。若是被人看到,在家母面前嚼舌根,怕是又一番撕扯。”双桃形容痴痴,没有回答:这可是阿锄和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往日里见到她便转头就走,仿佛她双桃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可就是这难得的话,却是让她不要碍事,挡他的路。阿锄更是不耐:“要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走了。崔大夫人今日要去拜佛堂,马夫今天告假,我需得替他驱马。”双桃闭闭目,把所有缱绻情思摒除,再睁眼已是下定决心。阿锄见那矮他半头的女子目光沁毒,狠厉之色却转瞬即逝,他心中霎时冰寒,但又安慰自己,应该只是看错了。可是,下一刻就听到双桃声音柔柔,语气却斩钉截铁:“阿锄哥,你喜欢阿笙。”阿锄悚然一惊:“你胡说什么?”其实双桃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身为女子的感觉,可是一见他的反应,她便心酸又肯定地得知自己猜对了。双桃轻声细语:“若是阿锄哥不想被人发现的话,便帮我一个忙。”短短几息之间,阿锄也冷静下来,懒得再看这个令他作呕的女人,一把扯下她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果不其然。双桃弯唇一笑,依旧是轻言细语:“阿笙要被逼迫着嫁个鲁莽的武夫做小妾了,阿锄哥连这也不在意吗?”果不其然,那迈着大步走开的男子立时便停下脚步,黑着脸转过头,声音艰涩:“你说什么?”有风,起于青萍之末。双桃衣角翻飞,待到阿锄不情不愿走过来,她才低着声音开口:“我和阿笙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自然不想让她受此委屈。可是一个叫翠柳的打帘丫头,为了能顶替阿笙的大丫鬟上位,总是在崔姑母身边劝说,我看崔姑母她也已经有几分意动,眼看就要被劝服了。”无言沉默半晌,阿锄问:“你想如何?”双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榆木疙瘩,但是也只能按捺下酸痛又烦闷的情绪,依旧是轻柔的低声:“不是我如何,而是看阿锄哥愿不愿意同我一路,共同帮帮阿笙渡过难关。”阿锄冷笑一声:“可你惯会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让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尽管双桃已经决定放下他,可是听到他面带讥嘲的样子,还是有细密的针扎在她胸口。饶是如此,双桃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转变,甚至越发柔媚,她呢喃软语:“阿锄哥若是不信我,自然可以去问问阿笙和百叶,亦或是去找翠柳对峙,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双桃料定了他不敢。有无言的风吹在他们中间,直到将两人衣摆吹拂至一个弧度。阿锄声音沙哑:“我知道了。不过,你最好不要骗我。”男人双眼眯起来,是难得见到的狠戾。不过双桃连颤抖都没有,福福身,当真是为自己的姐妹担心不已的样子:“阿锄哥说这话,便太伤我的心了,我如何敢呢?”阿锄看不到的角度,双桃勾唇一笑,她如何敢去欺瞒阿锄哥呢?作者有话要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鹊桥仙·纤云弄巧》第7章 反向一语成谶破冰后浅碧的江水,把那鸟儿的羽翼映衬得更为洁白柔亮,雾色笼罩的山峦是和水一脉的翠色,反照得那山上一串串红花更艳丽,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也不知道为何,阿笙觉得身边的人最近都变得很奇怪。首当其冲的,就是百叶和阿锄的婚事。因为阿笙伺候着崔姑母,又经常在双桃不在的时候和她聊一聊府内秘辛,也知道了不少的事。就比如,阿锄的母亲正欲给百叶下聘呢,两家长辈基本也都首肯了,就差合个八字之后下定了。然而,双方到底是没有下聘礼。观百叶的家人都没有和百叶说,阿笙便也没提,想等到尘埃落地的时候再恭喜两人。可是不知为何,这眼看就要落定的婚事忽然没了下文。别说阿笙了,就连崔姑母,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叶是一无所知,阿笙也不敢提出来,只能闷在肚子里,替他们着急。公子崔珩晏因着和她赌气,最近也不来和姑母吃午膳,只是来问个礼就走,当真恪守自己再也不理阿笙的话,当真是清冷又高贵的如玉君子。假若他没有总是偷瞄阿笙,还被崔姑母看个正着的话,那就更像那么回事了。然而膳房的人供过来的餐食还是一样精细,阿笙乐得清闲,正好可以和崔姑母边闲聊边一起饕餮,把各种美食尽数尝试一遍。某日午膳后,本要回寝屋休憩一会的阿笙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把食盒收拾出来,担心菜食味道会惊扰到崔姑母午睡,便折返回去,没想到遇到了很难在后院屋阁处见到的外男阿锄。阿笙三两步赶上去,疑惑地问:“阿锄哥怎么在这里?”少女声音明明悦如莺啼,那男子却步子一僵,好像遇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人。没注意到阿锄的不自在,阿笙还伸出雪白手指替他点出了方向:“你是来找百叶姐姐,结果迷路了吗?膳房在那边。”说到这里,阿笙还顿了下:“我还以为阿锄哥平日也是要在膳房用饭的,看来是我想左了。”阿锄怕她接着问下去,忙生硬转化话题:“没有,是我一不留神看错方向。阿笙,你可吃了我叫百叶送过去的糕点?”闻言,阿笙放下疑窦,眉眼弯弯:“百叶不在,阿锄哥你何苦还装模作样?明明是借着我的名号送给百叶吃,还回头来问我。”说到这里,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笑意更盛:“放心吧阿锄哥,百叶很喜欢,全都吃光了。”阿锄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瓮着声音道:“那你有尝一下吗,感觉味道如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笙嘟囔,“怎么两个人都蔫坏?”阿笙小心拂过葳蕤横生的枝丫,把阿锄往外领,笑着回答他:“阿锄哥你真是和百叶学坏了,我当时身子不舒服,哪里能吃糯米?你理由也不找得好一点。”待走出了崔姑母的苑落,阿笙才舒口气,转过头来曼声道:”不过,阿锄哥你以后还是不要经常来这边。毕竟是一个外男,很不方便,若是真的想见百叶,你们之后有大把的时间,何必急于一时?”她叹口气:“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也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无家无室的可怜人吧。“阿锄勉强扯出个笑脸:“你已经都知道了?”得意洋洋的阿笙哼一声:”阿锄哥你想瞒过百叶,给她个惊喜也许容易,还想骗过火眼金睛的阿笙我,那是不可能的事。“阿笙说着扫了眼傻笑的男子,待转到他脚边时候,目光一凝:”阿锄哥,你怎么还跑到井边去了?“原本还木楞傻站着的阿锄把脚一缩,可那足衣是由雪白布帛织就,上面沾染的青苔色反而更加明显。她很担忧:“那里平日里无人,很容易跌滑摔进去,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下回你还是注意些。”崔姑母的苑落偏居一隅,内屋阴冷不说,后院还有无人打理的枯井。说是枯井也不尽然,里面还蓄积着死水,因为附近青苔湿滑,杂草丛生,再加上位置偏僻,没有人愿意去抽取井水。久而久之,那清澈活水,便脏污成沤着怪味的浑水,可以说是变成枯井。甚至,最近由于春雨连绵,还有传言说是见过蟾蜍,更是没有人愿意往那里靠近,全都躲得远远的。不过,在阿笙的记忆里,一般蟾蜍这些小动物出现的时间,还要比现在的初春再晚上那么一两个月。也许,那枯井潮湿被人所不喜,反而是其他生命的乐土也未可知。“我知晓了。”局促的阿锄点点头,和她告个别便匆匆忙忙,阔步离去。被他留在原地的阿笙敲敲脑袋:自己还没有问他和百叶的婚事怎么样,什么时候能下定呢?她摇摇头转回去收拾食盒,哀叹一声,最近的人怎么都很奇怪?除去这件事情以外,让阿笙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双桃。平日里双桃最喜欢做的,便是将崔姑母用过的剩菜捡拾出来,好心分给其他洒扫的小丫鬟,让那些只能吃粗食的丫鬟连声道谢,感激不已。反正崔姑母也默默应允,这自然无可厚非。问题是,双桃为表谦逊本分,从来不和崔姑母阿笙她们一起吃。但双桃又美其名曰,担忧这么多饭菜她们吃不完,所以一般会提前先挟出来几道新菜,说是替崔姑母尝尝味道,看看有没有是体质很弱的崔姑母不能吃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双桃每次为了自己说的”试毒“,在碗里面挟的可是满满的菜量。若是真的有毒,怕是二十头牛都得被毒死。换言之,双桃她自己吃的是崔姑母还没有尝过的新菜,却把她们吃剩下的分给其他丫鬟,换得她们的感激:双桃居然自己都不吃主子的饭菜,而是分给他们,果然是善心的好人,和无情无义的阿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着双桃要把剩的饭菜挑出去,所以送空食盒的活计都是其他小丫鬟来弄。然而,自从崔珩晏归家,双桃她们再也没有机会吃这些膳食,因此收拾空食盒的事情就转交给阿笙了。其实,这种杂活不应该是她们一等大丫鬟来干,而应该是打杂的小丫头翠柳来干的。可是最近一到午间时分,翠柳和双桃就双双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阿笙感叹,自己可能确实被崔姑母惯坏了,结果养的很娇气,她是真的不想收拾食盒啊。说到这里,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便是双桃和翠柳的关系。在阿笙印象里,公子璜和翠柳说了两句话的那一日,双桃明明是面色极为不好,硬拽着翠柳出去的。以阿笙对这两个人的了解,吵嘴争辩起来那都是最为平和的场面。双桃表面上脾气柔顺,其实就算她掌嘴翠柳,让翠柳几天都见不得人,都不是什么新奇事。再说翠柳,那就是个一点就着的□□包,若是谁不顺着她一点的意,就能把你三辈祖宗轮着骂一遍。远的不说,上次阿笙休沐,正和其他几个交好的侍女闲聊,讨论哪家的口脂颜色鲜亮,妆粉又是谁家细腻。不请自来的翠柳就跟着推阿笙的胳膊,没怎么交谈过的人很是自来熟:“麻烦也给我带几罐嘛。”阿笙猝不及防,差点被推到,旁的侍女看不下去,讽刺翠柳:“你不是休沐刚结束吗,怎么自己不去采买?”翠柳理直气壮:“我忘了,这不是听你们说话才想起来。”谁又让你偷听别人讲话了?阿笙头疼,懒得多和她吵,便问道:“你要哪家的?”翠柳眼睛滴溜溜一转:“我不懂这些胭脂傅粉什么的,我娘告诉我,这都是黄脸婆才弄的东西。但是我听你们说的那几家都挺好,那我也勉为其难各来一个吧。”这是基本将府邸里大大小小的女人骂个遍了。侍女中不乏有伺候闺秀小姐的,当即嗤的冷笑一声:“阿笙的腿便不值钱了吗?”一同休沐的侍女中有脾气温和的,眼看几个人要吵起来,便安抚道:“你拿银子吧,刚好这几家铺子我都要去,我替你买。”翠柳眼睛圆睁,好像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阿笙你们这么阔绰,居然还管我讨要这一点碎银子?我的月钱可都是有别的用处的,哪里有剩下的,买这些不正经女人用的东西?”这翠柳所谓的正经东西,便是那华贵的绫罗绸缎。铺了满屋子不讲,还说什么自己没地方放,愣是硬塞进同房别的丫鬟的柜子里,过几天还污蔑那丫鬟偷她财物,向那脾气软和的要赔偿。那同房的丫鬟便再是个面团性子,也受不了,当即哭哭啼啼跑回家里哭诉。还好这丫鬟是个家生子,当天她老子娘就拖个棍子要来教训翠柳。这翠柳明明是崔大夫人安排过来的人,可最会严谨持家的大夫人却闷在院子里一言不发。最后还得是崔姑母害怕崔府名声被拖累,主动出来调和,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安抚那家人,不然翠柳的这双腿一早就废了。阿笙懒得和这种人歪缠,就当翠柳的话是耳旁风,和旁的姑娘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至于胭脂傅粉,翠柳当然是想也不用想。这翠柳便四处传播阿笙的坏名声,大意就是说她心比天高,对下面的洒扫丫鬟漠不关心,高高挂起。阿笙还亲耳听过去安慰翠柳的双桃悄声发牢骚,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给脸不要的丫头。女人的心海底的针,真是说变就变。当时双桃因着大丫鬟的身份被威胁,那眼看都要撕破脸皮了,这几天却又和翠柳好起来,还总是在崔姑母面前说翠柳的好话。话里话外就是,翠柳不应该仅仅做个打帘的丫头,便是再干点更重要的活计,也是可以的。刚刚用过晚膳,崔姑母胃里积食,黏腻不适,本就不耐听这些话,蹙眉转过头去:“提上来翠柳,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屋里头的人双桃你也知道,都是有限制的。若是把她提拔到身边来,可能就没有你的位置了。”门口偷听的翠柳当即在门口叫道:“夫人,双桃姐姐肯定是愿意把位置让给我的,她还说最羡慕我有这么清闲的活计呢。不然,就把我们两个的活计换一换,也是可以的。”便是这话,双桃虽然面色唰地冷下来,可居然没有反驳,还柔顺劝和道:“翠柳是直白了一些,可谁不想在夫人身旁贴身伺候呢?”虽然没应承,可是居然没反对!从小长到大,阿笙何曾见过双桃这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双桃似乎也知道自己最近惹得崔姑母不喜,难得也跟着撒娇发痴:“夫人,最近倒春寒,今天就让我铺张褥子,守着您睡吧。”明明是初春,哪里来的倒春寒?而且,双桃不是最看不上这种娇娇发痴的行为了吗?崔姑母不欲和她争辩:“随便你。”一旁的阿笙在旁边看的是津津有味,连新买的话本子,都没有这故事一波三折来的有趣。然而双桃虽然没有对付翠柳,可是她矛头却转向了旁观者阿笙。隔天清晨,阿笙来请安后,双桃又一次旧事重提,她低柔劝:“还有阿笙和萧连帅的婚事,夫人您考虑的怎么样了?若是您能应允下来,崔大夫人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话才说到这,也不待崔姑母冷下脸,便又有人不打招呼,一点礼数也没有的,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不过这回,不是每次都恰好打断她们说话的小丫鬟翠柳,而是个健壮的仆妇,衣衫扣子都没系好,便慌慌张张跪下来磕头。她声音都含着昨夜春雨的稀松寒气,颤抖不已:”不好了夫人,翠柳她跳井淹死了!“虽然不合时宜,可是漠然站在一边观赏窗扉外绿意的阿笙,却突然想起来,翠柳在背后讥嘲过她心比天高的话。然而,阿笙是不是真的心比天高还是未知事,翠柳自己命比纸薄却是真的。这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翠柳的反向一语成谶了。第8章 不要贪图公子美色这仆妇大早上尿急,因为懒得去茅厕,便想找个偏僻地方解决。瞧着这崔姑母的苑落处无人,便溜了进来。正好那有一口枯井,她便解了腰带痛快地蹲下去,等舒爽排解完,回头下意识往井里面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真是令她后悔不迭。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发白肿胀的脸泡在浑浊的污水里,胡乱散开的发丝上似乎还沾着淡黄色的尿液,那衣裙鼓起漂浮上来就像追魂的绳索。这仆妇猛地腿软滑在青苔上,偏偏这滑不溜秋的湿润植物和那井里面飘着的裙袂一样翠绿。她猛地杀猪也似的尖叫起来。那仆妇泪水糊了满脸满脖子,裤子也只提了半截,已经狼狈的看不出形容。惊讶过后,崔姑母看她半天,才隐约发现点熟悉的感觉,惊讶道:“你不是阿锄的娘吗?什么时候来的?”仆妇支支吾吾道:“我是来看阿锄的。”来看阿锄,大清早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地跑到崔姑母这儿来,又是怎么回事?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笙给崔姑母披上件避寒的斗篷,几个人一起出门去看了。唯有双桃落在最后,还冲着那瘫倒在地的仆妇福了一身:“婶子,好久不见。”遍身污迹的仆妇本来还吓得抖个不行,一看到双桃却反而来了劲,支撑着爬起来,啐她一脸唾沫星子:“和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娘一样无耻的小娼妇,就会耍骚招数来招男人。我只恨,那泡在井里头的怎么不是你!”这仆妇便是阿锄的老子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利索人,是插秧种田的一把好手,还很是能说会道,帮着自己的闷葫芦丈夫,把自己家田里面种的高粱谷子作物推销了出去。说来,当初还是双桃的娘搭的线,由于双桃娘是崔家世仆,这才给阿锄找的个喂马的活计。双桃娘和阿锄娘当年可是姐妹相称,后来倒是反目成仇,令人唏嘘。阿锄娘本来岁数也大了,再加上儿子老子赚的都已经足够维持家用,平时也就窝在乡间田舍里休养,不怎么出来。还是最近,阿锄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她都已经瞧好百叶那丫头,眼看两家都合过八字了。阿锄这小子突然那天回到家里头来,说自己还不想成亲,再追问,这小子又不吭声了。真是跟他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子,一个德行。那怎么行?阿锄娘现在没别的盼头,就等着早点抱个大胖孙子,享享清福呢。可是既然阿锄不愿意,她这个当娘的也不敢自己做主。阿锄看着不吭声不吭气,自己有主意着呢,要是真的瞒着他下聘礼,这小子说不定连逃婚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这阿锄娘就在家里头琢磨,最后还是邻屋的婶娘有猜测:“阿锄不会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吧。”还真有这个可能。为了早点含饴弄孙,阿锄娘就打着看望儿子的名号来了崔府。可是阿锄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阿锄娘心头有计较,就在晚上熄灭灯烛的时候,装作睡着了,偷偷跟着悄声出门的儿子。阿锄娘也年轻过,这怕是夜半私会呢。令人好奇的是,阿锄他还带把杵棒,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不过阿锄娘转念一想,自己的夫主年轻时候不会讨姑娘欢心,就在她面前挥舞砍柴的石斧来证明自己的身强体壮,估计这傻阿锄也是随他那个老子,拿这棒子用来杂耍逗那丫鬟开心。然而,能做出私下勾搭男人举动的丫鬟,怕是个不省心的小娘皮,阿锄不懂女人的弯弯道道,还得她这个老子娘去撕捋这丫头。却没想到,三拐两拐的,阿锄进到了个幽深无人的庭院里。黑灯瞎火的,阿锄娘也看不清是哪里,却也不敢再跟进去,不然若是被阿锄发现,那她这好儿子可不会管孝不孝顺,是真的会冲她发火的。阿锄娘便默默记下地点,等着第二天晨早再来看这是谁的院落。还没吃完早饭,阿锄娘便着急忙慌地出了门,想要赶紧找到这个小蹄子。等沿着昨夜走过的路,抵达那座崔姑母的院落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离老远,她就看见个穿着一等大丫鬟服饰的侍女出来,好像是在叫人传早膳。阿锄娘还不死心,抓过身边一个洒扫的丫鬟努努嘴:“那个丫头是双桃吗?”洒扫的丫鬟扫了眼:“是啊,昨儿晚她还留在夫人这里睡了呢。”孽债啊孽债,她怎么能想到这阿锄居然看上了这个贱蹄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熬的吗?阿锄娘越想越愤恨,打算先去两个人私会的场所,看看有没有什么帕子香囊的,以备骂双桃也好有个证物。晃进去后,因那地荒僻清幽,再加上今儿个起的太早,还没有来得及解泡尿,便打算在那枯井处解决,也算是恶心一下这贱蹄子。哪里想得到,双桃的证物没翻着,倒是直接撞上个死了的翠柳!平日里,因着这苑落实在是偏僻,便是声音再大,也基本没有人能听得见。还好,因为刚才阿锄娘抓着问的洒扫丫鬟留了个心,闻声跑过来,惊讶地呼道:“这不是翠柳吗?”洒扫丫鬟虽然害怕,但也是看过不少后宅子里阴私的,很快冷静下来,准备出去叫人,看阿锄娘一眼,“咱们一起合力,把她拉上来。”阿锄娘刚还尿了人家一身呢,哪里敢再留在这里?她哆嗦道:“我去禀告夫人吧。”说罢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蓬首垢面地冲进了崔姑母的堂屋里。这便是一早上背后的真相了。这翠柳也不知道被泡了多久,那衣裙都被肿胖的身子给撑开,皮肤也是鼓囊囊的脆弱惨白,仿佛一戳就会流下脏污的脓水。崔姑母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差点把早饭都给呕出来。搀扶着不住咳嗽的崔姑母,阿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确实很讨厌翠柳,也在心中怀有过阴暗的念头,想要下手狠狠整治一下这个尖酸又贪心的丫头,让她趁早离开崔姑母的地盘,回崔大夫人的地盘撒野去。但是阿笙也着实是没有想到,翠柳居然直接就这么死了。崔姑母喝着安神汤,蹙着眉毛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首的侍女婆子们面面相觑,还是刚刚那个胆大的洒扫丫鬟站出来:“夫人,我刚刚打捞翠柳的时候,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些华贵首饰。”说着,她从背在肩上的褡裢里倒出来一根孔雀簪花发钿、一根云凤纹贴翠状华胜、一对金镶玉垒卷草护甲、一串云脚珍珠翡翠耳环,还有个比起这些奢靡的饰物,显得平淡无奇的水碧色玉镯。这些细软在初升太阳的日光下散发着莹莹的绿色,许是沾了水的缘故,那些颗湿漉漉的饰物都滴答着滟染。配上死去丫鬟的那名字翠柳,反倒显得妖异。一直沉默的双桃小声惊呼道:“这些不全都是夫人的嫁妆吗?”崔姑母不愿意理会这种腌臜事情,便是垂询,也是把头转到座椅旁,听到这话才转过头来,模糊打量一眼,皱起眉,“确实有些熟悉。”双桃是在崔姑母还没有被下休书之前,就跟着老子娘伴在崔姑母身边了,虽然那个时候年纪尚幼不管事,但是因着那时候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些。所以等她大了,也是专门打理崔姑母的嫁妆的。至于双桃的娘,说来讽刺,一个跟着崔姑母从出嫁到回门的嬷嬷,却已经被彻底驱逐出崔府,再也不许进门了。底下的洒扫丫鬟是和翠柳住在一个屋子的,她对着崔姑母磕个头:“近些日子,翠柳她总是形容鬼祟,问她去哪里也不说。每次问她,还慌慌张张的。”她很是自责的样子:“若是我能提早禀明夫人,怕是就不会出这些事了。”双桃也叹息一声:“我原以为翠柳是个好的,还总想在夫人面前美言她两句,没想到,她竟然把夫人的首饰藏进井里。幸好这小贼自作孽,夜晚滑在青苔上掉进河里,不然怕就真的要被她全给偷走了。”她也跟着向夫人跪下来:“是我不察,差点就叫这眼皮子浅的东西把夫人的东西都给盗走了。”这便是连作案手法都猜测出来,仗着死人无法辩驳,便为翠柳盖棺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