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善待了,便是最稀松平常的旧日待遇,居然都需要阿笙她点头答应做别人的妾侍,才能换回。双桃说的其他话都是胡搅蛮缠,唯有这句是说对了:崔姑母养她这么多年,她怎么能如此背信弃义,就为了个不切实际的择夫手札,拒不嫁人呢?阿笙鼻子一酸,跪坐在讶然的崔姑母膝旁,声音轻颤:“若是只有我嫁给那位连帅,您便能过得好一点。”还没说完,崔姑母枯瘦的手指就点在她冰凉的唇间,制止住她下定决心的下半截话,让她只能无言哽咽:“我已经没有几年活头了,在我心里头,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声音温柔:“哪里有娘亲会出卖儿女的幸福,来换这些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呢?”可是为人儿女,也自然应当尽孝于父母。阿笙不过是没有直接应承下这桩婚事,这才几天,崔姑母就被磋磨成这个样子了?今天倒是暌违的久雨初晴。崔姑母拍拍流泪的阿笙的肩,向外望去:“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也不要难过了,事情总会解决掉的。”悠悠凉风顺着窗扉袭了进来,是湿润的泥巴气味,好似一切都将迎来新的转机。然而阿笙再清楚不过,这都是崔姑母安慰自己的说辞罢了。怎么解决,如何解决?这可是崔姑母的娘家,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是在这个本该熟悉温暖的家里,崔姑母已经被折磨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连要煮碗药都得三催四请,想要点木柴都得低三下四。难不成,为了过好点的生活,还要崔姑母去贱卖嫁妆来讨好自己的娘家人吗?对于博陵崔氏的长房嫡女而言,这怕是比杀了崔姑母还要令人难过。阿笙握着拳头,如果自己能再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她能真的自立门户,庇护崔姑母就好了。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自身难保先不论,甚至连命都不能握在自己的手里面,又谈何能去帮助别人呢?难道想要让崔姑母过得好些,她就真的只有嫁人做小妾一条路可走了吗?偏偏,那萧连帅长得还不合喜欢好皮相的阿笙心意。夜半时分,朦胧月亮挂上了柳梢,阿笙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当她下定决心,打算接了那萧连帅的帖子,那揣在怀里的择夫手札就发起烫来。而随着崔小公子最近又出门不知道去到哪里,那阔别已久的毒酒与长剑,便又在梦里跃跃欲试的想要收取她的性命。尤其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棂还有点潮湿,她总觉得湿润到憋闷,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这一边,那回廊里的灯盏都熄灭了,唯有熹微烛光透过一张纸糊的窗若隐若现,看不清楚。屋内,崔大夫人正和身边的侍女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叠起来,往信封里塞。透着如豆烛光一看,依稀是张庚帖。眼看就要封上信封了,门扉却被大力一踹。晚间湿润的风呼呼灌了进来,吹灭了那细微烛光。还不待大夫人发火,崔珩晏已经几步进来,直接从侍女手里抽走了那个信封。大夫人欲怒骂的话这下憋闷在了喉咙里,一时噎住了。看着风华正茂的小儿子,她笑道:“阿璜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早知会一声。何事如此着急?竟是连问母亲一声安都不曾,就这么直接地闯进来了。”公子的脸在莹莹月光下越发湛泊,寂静得仿若古画。画中的郎君俯身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贵族问安礼,不过那封信却从未离开过掌心。崔珩晏的声音酽酽:“母亲,听闻最近有小贼作乱,做儿子的实在不放心,这才夜闯您的门,就怕有什么危险顾及不来。就像这未署名的信,不知道暗地里藏着什么狼子野心。”说完也不顾对方那青白交接的脸色,公子撕开信封,唰地一下展开了信。白底黑字红泥印记,赫然便是张庚帖。至于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崔珩晏目光一扫,只是一眼,便再清楚不过了。这姑母为她伪造的生辰日,是无数寂泠夜色里,他默念在心中百转千回的人的八字。这是多少孤夜难眠时,他揣在心中的信仰,他镌刻在脉搏里的滚烫热度,更是他心中轻轻一揪就会发疼的痣。崔珩晏啪地一声把庚帖摔在了桌子上,冷声清淡,却饱含着雷霆怒意。“阿笙不是姑母的人吗?为何她的八字会在您的手里!”作者有话要说:博陵崔氏这类的称呼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这里借用一下。然而这个故事是架空的,很空,非常空。第12章 还人死后清白晚风清凉而又湿润,正是早春的好时节。可是室内对峙的两人却剑拔弩张。空气里都是紧张的味道,怕是再来一点火星,这个屋子就可以自燃了。大夫人干笑道:“这不是有桩上好的姻缘,而且阿笙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才便宜给她的,怕她不知轻重,不小心错过嘛。”似乎为自己的慈爱之心感动,崔大夫人还补充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小时候玩得好。甚至,我已经劝服了族中的长辈,让他们将阿笙的名字记在小姑子名下,当作旁支崔家的正房所出。”崔珩晏漠然:“先不说别的。姑母再怎么样,都是博陵崔氏正统的嫡长女,什么时候姑母记个孩子,都需要先自己改族谱到旁系里面了吗?”旁边的侍女冲出来,似乎是替自己的主人不满:“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她可是一心为阿笙着想,这才亲自替她保媒。对一个奴婢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合计着,让一个出身微末的连帅去纳正房嫡女作妾,就是给了崔姑母天大的颜面。崔大夫人锁了眉头,可愣是等名叫留春的侍女说完,才训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就是平时太纵着你们了。”申饬完,她又用手帕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对着崔珩晏泣诉:“你们这些小辈,又哪里懂得我们这些长辈的心呢?”崔珩晏懒怠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演戏:“既然如此,不如,留春你去嫁给那连帅如何?毕竟母亲素来在我面前夸你貌美忠贞,想来你必然能感恩主子给的恩典。”这留春,是崔大夫人特意留给崔珩晏作通房丫头的人选。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崔珩晏第一次赞誉留春,竟然不是为了讨要到房里去开脸,而是让她嫁给别人作妾。留春嘴巴张了又合,刚才维护主子尊严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了:她愿意做鸢肩公子崔珩晏的丫头,将来做个姨娘,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可是,不代表她也愿意跑到一个泥腿子的后院里面,做偏房啊。崔珩晏提议的口吻倒越发认真,好像即刻就要处理这件事了:“况且母亲如此看顾我们小辈,想必留春你也必然能被记在母亲名下,甚至都不用去旁支,毕竟母亲如此疼宠你。”不顾崔大夫人越发泛青的脸色,他玩味道:“甚至我这个做兄长的还会给你添嫁妆,保证你不比正经嫡女差多少。你看怎么样啊,我的留春妹妹?“崔大夫人面色青白暂且不提,留春倒是心中一动:她也有自知之明,经今天这事,她也看出来公子从未对她动过心思,她迟早也会被夫人配给别人的。留春陪在大夫人身边也算是久了,多多少少也很是了解对方的性子:将来能配个账房小厮,那都是崔大夫人开恩。不然,她怕是迟早要被送走。比如那城东性情残暴的老鳏夫范邨,可是腆着脸托人登门好多次,若是崔大夫人真的点头,她甚至可能连个身份都不能有。即便是被折磨打死,也不会有人替她击鼓鸣冤,怕是拿着薄布卷一卷,就得送进乱葬岗。想到这,留春打了个哆嗦:那还不如有个嫡女的名头,风风光光地出嫁呢。崔珩晏可不管她们主仆的想法,点开火折子,直接把庚帖烧了个一干二净:“也别说我没有讲话说在前头,若是您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我身边的人,您的秘密我可能也保不住了。母亲大人。”说罢他扬长而去,也不管后面的声声谩骂指责。徒留一地的碎屑洒在他的月光下。打量着敞开的门扉,崔大夫人脸色扭曲:“不愧是我的儿子,公子璜啊。”大丫鬟留春想要去阖上门,却被只涂了丹蔻的手给抓住。她吓得一哆嗦,低声问:“夫人?”崔大夫人神色古怪:“你想被记做我的女儿出嫁吗?”扑通一声,留春直直地跪下来,当真是忠心不已的样子:“我只想长久地侍奉夫人。”她是个家生子,几乎是一出生开始就被送到崔大夫人身边,由她身边的嬷嬷亲自带大,可以说再不能更了解崔大夫人的性子了。便是心里头再怎么意动,也决计不能说出来。想起那位把自己带大的嬷嬷,留春把头垂的更低。那朱色指甲扣在桌沿上,发出嗒嗒的敲击声。在那豆烛光下,指尖一点反而是红得像血了。不知过了多久,崔大夫人温和地把她搀扶起来,声音温柔至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你的性子呢?最是听话不过了。”大夫人坐回梳妆台前,任后面最信任的大丫鬟把她的满头珠翠摘下来。不愧是养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力道比那些个梳头娘子还要舒适。崔大夫人满意嗯了一声,“翠妈妈的事情怎么样子?”这位翠妈妈,是从崔大夫人没出阁时候就伴在身边的大丫鬟,便是等到大夫人嫁人生子,也一直没梳头,常伴身侧。一直等到小公子都出生,这位名字里含翠的嬷嬷,才在三辞四拒下,被体贴的崔大夫人配了个丧妻的管家,当时泪水涟涟的叩拜场景,被崔府上下赞赏不已。崔大夫人对下面人体恤入微的名声也被奉为美谈。这翠妈妈当真忠心不二,生了三儿一女之后,又回到崔大夫人身边,亲自培养起当时才三四岁大的留春。等到留春能担得起事了,这位翠妈妈才彻底放权,回到庄子里头荣养,备受尊敬。而等自己的女儿到了十岁,便又送到崔府里面,任崔大夫人差遣。换言之,这位翠妈妈简直是,把自己和孩子的人生都奉献给了崔大夫人。为了大夫人用得惯,她还特特将自己女儿的名字也改做以“翠”开头,可谓是将忠诚二字做到了极致。留春那时候在猜想,这翠妈妈的夫主不过是挂个牌的工具,唯一作用就是能留下点后代,好接着回来伺候崔大夫人。可是这样一位忠贞不二的翠妈妈,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她的女儿翠柳,竟然跳井溺亡了!自然,翠妈妈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投井,更不必说居然是因为贪图崔姑母的财物。按照翠妈妈本人的话说:“大夫人赏的,哪一样东西不比她强?翠柳是我肚皮里头出来的,绝不是如此眼皮子浅的东西。”其实留春跟着崔大夫人这么久,也多少了解这母女两的性子,倒是觉得那翠柳是能干出来贪图首饰的事情。远的不说,就之前翠柳把自己买的绫罗绸缎堆在旁人的柜子里,还倒打一耙反污蔑别人,就可见一斑。这翠妈妈在女儿死的时候没回来,反而等人家都下葬了才回来,不就是贪心,为了多要点抚恤的银子吗?不过,既然觉得崔大夫人都拍板,说一定是那崔姑母,因着不喜欢她送过去帮忙的人,才把翠柳故意弄死,就是为了变相泼污水给这位仁善孝顺的崔大夫人。那这就一定得是事实。可是留春上哪里去找证据啊?虽然这么想,留春还是恭敬回复:“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估计不到半个月,就能水落石出,还翠妈妈和她女儿的清白。”崔大夫人睁开刚才半眯的眼,柔和拍拍她的手臂:“你的辛苦我都知道的。”觉察到现在崔大夫人的心绪似乎平和下来,留春试探道:“那阿笙和萧连帅的婚事,崔大夫人打算如何?”才把眼睛睁开的崔大夫人,又倦极地阖上眼帘,“这个便叫归春来吧。”留春不甘心,刚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大夫人轻柔的嗓音:“忙翠妈妈的事情就足够你辛苦了,哪里能让你再如此辛劳,挑两副担子呢?再说,我知道你和阿笙那丫头也算是旧相识。让你暗地里处理以前好姐妹的婚事,到底是不舒服的。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主子,最是体恤你们这些做丫鬟的。”崔大夫人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你今天也累了,去休息吧,顺便把归春叫进来。”便是再有千言万语,留春也只能闷在心里,讷讷道一声“是”,恭敬退下了。留春在门口与另一个大丫鬟归春擦肩而过时,还是忍不住劝一声:“你小心一点。”夜色与月的交合处,归春下巴上的一颗美人痣更显妖冶,她声音沙柔,别有点勾人的滋味:“多谢留春姐姐,可大夫人最是仁善不过,不必担忧。”伫立在一边的留春只得住了口,停下脚步,看归春的背影渐渐被黑暗所吞噬。然而,不用留春再焦头乱额,翠妈妈的事情居然就被解决了。次日清晨,揉揉耳朵的留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一遍:“阿笙求见。你说的是崔姑母身边的那位吗?”那三等小丫鬟从来没见过,一向端稳持重的留春这副惊讶样子,于是也跟着不确定起来:“应该是,不过听姐姐这么一问,我又不确定了。”无能!留春狠狠瞪正摸鼻子的小丫头一眼,自己走去门外探究竟了。和风煦暖,有啼叫着的鸟儿声音繁杂而碎。许是雨久初晴的缘故,尽管是早上,已是艳阳高照,就连周旁的花影都叠叠重重。遥遥嗅闻,便是缕风吹花草香。可是,这些全部都比不过婵婉多秀少女的那一个抬眸。香蒙空雾里,在转廊里袅娜站着的娘子是汪潭面湖光。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留春惊讶不已:“阿笙你来这里作甚?”第13章 真是给她能耐坏了阿笙和留春两个人虽然幼时有些交集,但是因着主子不合,平时便是撞见,也会装没看到,目不斜视换个方向走。留春沉下脸扯过她:“趁着没几个人看见,你还是快走。大夫人对你和萧连帅的婚事是势在必行,旁的再没有的了。”“别急嘛,”阿笙心中微暖,知道这已经是留春在这个位置上难得能说出的话,“我是来求见崔大夫人的。”难道是来求崔大夫人放她一马?留春眉头拧起,“大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别的法子为好。”和当年一样的顽固。阿笙笑起来,“不是为了我的婚事,而是关于翠柳身亡的事。听闻大夫人很是为此焦急,我便来纾解下她的郁闷之情。”脸一热,留春也知道崔大夫人这副样子真是有些难看。当时翠柳构陷别人,被人家的长辈打上门来的时候,崔大夫人大门紧闭,一言不发。等到翠柳死了,又摇身一变成了娘家人要来撑什么台子,可是连那口棺材钱都是崔姑母亲自掏的。妆罢醒来,崔大夫人着牡丹织锦流彩蜀锦纹长衣,插着根同色的金累丝嵌红琉璃珠金步摇,戴着对红翡翠缠珠耳坠。红榉木的束腰马蹄桌上,各色美饮珍馔自不必提,旁边还摆着盅血燕窝。边角处,错金鹤擎狻猊铜炉烧的热气蒸腾,暖的人只想在屋内换上夏装。居然是比之前府内女婢讲的,还要奢靡。如此豪奢不算什么,可是崔大夫人为何要自诩,“比小姑子的日常规格差了不止两个档次。”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待阿笙行了个全礼之后,崔大夫人不紧不慢用完早膳,这才带上个笑:“可是婆姑有什么事情委托你?”阿笙也不多言,直接把那浅碧玉镯掏出,摆在桌上,“这是从翠柳身上翻到的镯子,我瞧着眼熟,便特意来物归原主。”那玉镯上面的笙苗纹路像是因着水的滋养,几乎要泛着活性,游动起来。正是崔大夫人之前戴在腕子上,还说要撸下来送给阿笙的玉镯!她瞳孔一缩,“没想到翠柳如此鬼祟,连我的东西都能偷拿走。”心思急转,崔大夫人意识到这脏水估计泼不到崔姑母身上去,便换个柔和语气,“留春,你去拿五百两银子送给翠妈……翠柳的老子娘。”府上少有人知翠柳和翠妈妈的关系,崔大夫人满含歉疚地对着阿笙道:“虽然翠柳犯了错事,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我这样做婆姑她不会生气吧?”“大夫人仁善,”阿笙温婉行了个礼,“可崔姑母已然把被盗走的细软全都送给翠柳的母亲了。她毕竟是犯了错,这样是不是给的过多了些?”崔大夫人抿抿唇,按住惊讶,“是我失察,居然不知此事。”阿笙笑着道:“大夫人将崔府管理的井然有序,这谁人不知?想来是下面人出了纰漏。”她喃喃出声:“可是这首饰已经委托给双桃了啊。”崔大夫人抿一口茶,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意,转头吩咐:“将我那套烧蓝攒珠合菱头面取出来,送给阿笙。”她和蔼可亲道:“辛苦阿笙了。”这套头面,别说哪只普通的玉镯了,都不知道比崔姑母被拿走的嫁妆贵了多少倍。阿笙露出双梨涡来,像是淌满了乌桕的蜜糖。她声音轻糯:“那奴婢就却之不恭了。”崔大夫人不敢相信,只是面上摆个样子而已,阿笙她居然真的收了!怎么回事?之前那个玉镯不是还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地坚决不受。这回怎么拿的这么痛快?上次阿笙是没有缘由收,可这次可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尽管这谢礼是稍微贵重了些,但是推拒一次可以,再次拒绝,不就显得她阿笙一个奴婢,过于不识抬举了吗?阿笙这回可是收的心安理得。等到那湘妃色衣裳的女孩娉婷行个礼,恭谨挪步离开视线,崔大夫人再也憋不住怒火。她猛吸一口气,把那红榉木上的碟碗尽数扫在地上,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一旁的留春小心往后闪避几步,这才没让那飞溅的瓷片划伤。留春刚松口气,没想到一抬首便对上崔大夫人阴鸷的眼。披着慈祥的面具过久,都这个时候,崔大夫人语气还是很和善:“你也觉得,骗我很容易是吗?”这下可也顾不得是不是满地的狼藉了,留春咬牙跪在碎瓷片上,任那些尖锐的棱角割破自己的膝盖和小腿,“都是双桃有眼不识泰山,因着在崔姑母身边长大,误以为谁都像她们主子一样好糊弄。”觉察到崔大夫人的神色微微好转,留春接着道:“双桃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崔姑母一样愚钝,这才敢收了您的东西不办事,栽赃陷害咱们这边的翠柳不说,甚至收了那抚恤的嫁妆还敢自己藏下,不交与夫人您。指不定那翠柳,就是她给设计弄死的呢。”留春不知道自己随口安抚夫人的话,居然是实情。崔大夫人嗯了一声,整理下因着发怒而有些凌乱的发鬓,语调轻缓,“你接着说。”没有崔大夫人的指令,留春也不敢站起来,只能忍着剧痛维持沉稳的声调,“殊不知我们崔大夫人最是明察秋毫,唯有夫人才能将这偌大崔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像双桃这种蠢货,夫人都不知处理过多少。只不过最近一时疏漏了,便是没有这阿笙来,您也迟早能看穿这小婢的贪婪本色。”闻言,崔大夫人蓦地把保养得宜的手往那桌台上一拍,朱红似血的丹蔻近乎和那红榉木桌面融为一体,“你说得有道理。”崔大夫人笑起来: “枉我还给双桃那贪得无厌的家人填窟窿,果然是我太好性子了。也怪不得婆姑那个懦弱性子,都要把她老子娘驱赶出府。 ”她手指握拳,长而尖的指甲鲜红可怖,声音却是另一极端的柔,“我对她好一点,这双桃还真就把我给当个活菩萨了。”留春不敢抬起头,内心却小松口气:夫人的这满腹怒气,总算有发泄对象了,她也算是逃过一劫。不过这双桃居然敢惹怒崔大夫人,怕是真的没有好果子吃了。留春看新被崔大夫人摔下的花瓶碎片,难得对这个她很是鄙夷的丫鬟,起了几分怜悯之心。也许今天是个东西适宜被摔碎的日子。啪嚓。莺羽珐琅茶盏掉在地上,华贵的釉质涂料滚动间裂出几道痕迹。小厮阿余皱起眉头,“你是哪里来的丫鬟,这么毛手毛脚的?”终于处理完阿笙庚帖的事情之后,回府的公子璜才有功夫听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待听到翠柳就在他出行前夜投井自杀后,因着对这名字有印象,崔珩晏还特意叫人找来了仵作撰写的报告,沉吟半晌:“翠柳这不是自尽,是被人给推下井的。”本来红着脸给公子端茶的丫鬟刚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话,那茶托就抓不牢,一下子碎在了地上,茶水溢了满地。带这毛手丫鬟进来的侍女恶狠狠回瞪她一眼,转头请罪,“这丫头是崔姑母送过来的,叫花锦。她原不过是个洒扫丫鬟,因着找到了崔姑母嫁妆才擢升上来。崔姑母听闻公子您因为刚回来,缺人伺候,又看这丫鬟挺机敏的,这才把她给调过来。”这侍女也是崔大夫人的人,当下找到机会,更是不遗余力地抹黑崔姑母身旁的人:“公子您不知道,花锦可胆大着呢,当时那翠柳的尸体也是她帮忙给抬出来的,当真是不嫌脏。”没想到,她这明褒暗贬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让公子厌弃这毛糙花锦,倒是让原本在颤抖的花锦鼓起了勇气。花锦直起身子,声音铿锵有力:“还请公子恕罪,不过敢问您为何敢断定翠柳便是被人杀死的?要知道,这就是在无形污蔑别人是杀人凶手了。还请公子慎言。”不等旁边的侍女喝出一声“大胆”,旁边的阿余忍不住了,回击道:“我们公子从来不胡乱臆测,说没证据的话。”他努努嘴,“那仵作的描述上面写着,翠柳脑袋后面肿起来个鼓包,是重物敲击所致。她若是不小心跳了井,怎么可能会事先砸伤自己的头?”阿余很愤怒:“是你把尸体拽上来的,能发现金银细软,看不到她脑袋后面的鼓包吗?”似乎没有想到真的有证据,花锦沉默半刻,声若蚊呐:“那也不一定是杵棒,有可能是磕在井上面造成的。”崔珩晏放下那仵作撰写的报告,声音清雅:“这两种伤口有区别。若我没猜错的话,她是先被人用棒子敲击脑后,然后来人趁她没有防备之际推入井里。”说到这里,公子露出个笑,眼底是湖光水色潋滟,“这样一比对,确实是杵棒,我之前也只能隐约猜出是个棍状的物体。”崔珩晏笑意悠扬:“真是聪明,没有发现伤口,却能知道凶器是什么。”其实,不同伤口造成的死因,在尸身上的表现也会有千差万别,不过崔珩晏懒得多和她解释。能够一击必杀,又何必再说第二句话?明明是这样温柔俊秀的公子,说话声也如击金敲玉一般动听,花锦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崔珩晏起身,看也不看一眼已经晕厥过去的丫鬟,对着目瞪口呆的另一位侍女温柔道:“能麻烦你清理下这里吗?”那侍女慌忙应声是,把已经不省人事的花锦给拖出去了。旁观的阿余皱起了眉头,凑近崔珩晏,小声问:“公子觉得她是凶手吗?”“未必,”崔珩晏撂开手,“不过死了也罢,这翠柳之前对姑母不敬。既然没有害到她们,就不必查下去了。”他转而翻开书册,露出个漫不经意的样子:“她最近有没有留什么消息?”阿余垂头,不敢看对方的面容:“不曾。”崔珩晏薄凉的神情冻裂:“一个字都无?”阿余眼撇到墙角:“阿笙姐姐好像都不知道您离开过一阵。”啪的一声,崔珩晏合上拿倒了的书籍,怒火中烧:“真是给她能耐坏了。”阿余腹诽:当初不是您先说的,再也不理人家了吗?真真是公子心,海底针。不过他可不敢辩驳,反而关心道:“您自从回过府邸便没有歇息过,还是先包扎一下手指的伤口吧。”崔珩晏冷飕飕打量他一眼,“有什么用,反正她也不会来关心我。”不忿的阿余凑上去,很诚恳道:“我很关心公子啊。”没有想到,阿余的赤胆忠心被公子视于无物不说,崔珩晏重新翻阅起地理图志,声音漠漠:“今天阿裕回来,你还是多关心他吧。”阿余咬着牙心底骂:我真是欠,做什么不好,要来关心公子?祝福无情无义的公子早日被阿笙虐待到肝颤心碎。他望向碧蓝苍天,恨恨道:公子,我等着那一天!作者有话要说:来捉一点辈分上的小虫下章开始恋爱(划掉)第14章 大美人叫疼私底下的暗潮涌动自是凶猛,可是表面上大家都其乐融融。年过花甲的崔老太太因着崔小公子回家,更是开心,这些日子里原来的沉疴痼疾都好了大半,又正值子孙们学堂休沐,便热热闹闹办了场家宴。枝条交疏,早春的花渐次开放,女郎们笑语盈盈,一直拘在学堂里的少爷们也终于可以喘口气儿。这样鼓乐齐鸣的宴会上,牢牢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的,还是那站在一隅的公子璜。崔珩晏面容玉白,皎然若松,即使这样多人将他围拢住,他也丝毫不见狼狈,举止极为周到自然。他一举一动,都是这春色满园的画作里最为清淡、可也最为勾魂摄魄的一笔。可这样秀美多姿的公子,注意力却全然不在那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表妹们身上。甚至,他还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总是飘向别处。阿笙自知和这场盛宴没什么关系,就挑了个没人去的桂花树下调制香料,准备一会儿去添香。她调得专心,也没有发现那一双伪装不在意的灼灼目光。还是崔珩晏的侍从阿余机敏,趁没人注意,一溜烟儿跑到了阿笙身边。他愁眉苦脸:“诶呦我的好姐姐,你就当可怜我们几个小的吧。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你们吵架,公子就没给过我们一个好脸,害得我们那是过得心惊胆战,连大声喘气儿都不敢。”阿笙觉得好笑:“你们公子不是最宽宏雅量的,何曾训斥过下面的人?”阿余猛拍大腿:“公子是不骂人,可是最近那脾气阴晴不定的,谁见了谁不打哆嗦?不说别的,前儿个有个新来的丫头来给我们上茶,怕是太紧张了,跌了个跤,愣是打碎了茶盏。公子还没说啥,她自己先给吓得厥过去了。”这阿笙可就奇怪了,“你们不是前些日子才出了趟远门儿?”“唉,”阿余叹口气,“你可别提了,我被公子折磨的瘦了一圈儿。本来怎么也要一周才能回来,公子硬是缩短了一般的时间,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瞧瞧,我这裤腰带都系不上了。”说到这里,阿余惊讶地抬头,“我还以为,阿笙姐姐你不知道公子前些日子离开了呢。这下可坏了,公子肯定以为都是我在里面挑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