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阴影主人很有善心,扶了腿软的阿笙一把,她这才没狼狈出丑。是辛辣清幽的杜蘅香气,那道颀长躯体遮掩了所有的视线。阿笙抽抽鼻子,没好气道:“公子站的这么近还不出声,是想吓死谁吗?”公子比她还委屈巴巴,伸出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在阳光下便是块近似透明的玉玦。可惜,有几颗淡粉的水泡让这块美玉生瑕。崔珩晏和悦的声音掺杂着几丝沙哑,“阿笙,我好疼。”“疼你还进灶房烧饭,是不是傻?”阿笙嗓音冰凉,可是拿银针给公子挑破水泡的动作,却轻柔的像是翎羽轻拂。并不痛,可是却有些不知名的痒。阿笙可真是气得小脸通红,“你就折腾你这双手吧。之前那木刺的伤口才好了多久。好不容易放过了工匠,怎么又来折腾膳房的人了?恕我直言,公子若是想转行做个厨子,那食肆怕是不到两天,就得倒灶。”崔珩晏闷闷地:“我真的以为你喜欢吃。”装药粉的小瓶子捏在阿笙手里头,她拔出塞子前事先警告道:“可能有点痛,你别乱动啊。”崔珩晏也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在哪里任她摆弄,可在那冰凉粉末倒在伤口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嘶声。阿笙不为所动,铁血无情地念:“知道痛,就不要到处乱窜。乖乖在书房里写字作画,难道不舒服吗?”她拧紧眉头:“你还没有小时候乖。”听到这话,崔珩晏也不乖乖听她指责了,反而还低声控诉:“还说我。依我来看,阿笙也没有小时候那么温柔了。”他还有理了。阿笙瞋崔珩晏一眼,波光流转就是摇落霜雪的疏影横斜,“怎么没有小时候温柔了?”她把公子凄惨的手合拢在自己的手心,颤抖着睫毛轻轻在那伤处呵气。那是桃花流水窅然去的碧山仙境,哪里是人间的荷风送香可比拟?她声音轻软得像露水点滴发出的响:“公子别怕,让我呼呼,呼呼就不痛了。”世间没有哪朵芙蕖,比阿笙的眸光更为盈润清澈,她笑起来:“是这样吗,公子?”公子别过头去,却不想那玉白脖颈上的春色绯热更是显眼,他声音淡,耳朵尖却烧红:“我再不烧饭就是了。”阿笙满意地弯起了淡粉的唇,是柳绿更带朝烟的晴风:“这才是我的好公子。”可是,好公子才乖了没多少日,就又想把她拖到街上,美其名曰“放风伤口才好得快”。开什么玩笑,便是公子再怎么皮肤娇贵,那么一点水泡也早就好了行吗?阿笙拼命抗拒,她是打心眼里对寒食节感到发怵。虽然自从公子回府,她就已然好久没再做过噩梦,那曾经是她梦魇的择夫手札也变成旧日的安神香,送她无忧清梦,便是留春也已经自愿替成无双的名号嫁给连帅。同时因为前些日子崔大夫人声名狼藉,不敢再搞小动作,崔姑母的日子也变得好起来。可是阿笙还是很怕。在梦境里,寒食节当天就是她被公子弑杀开始的地方,叫她如何不憷?若是可以选择,她恨不得缩在屋子里面,一天都不出来。可惜,最近另一个大丫鬟双桃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把之前积攒的休沐假期一次性全部用掉,而崔姑母无人服侍是断断不行的。便是可行,阿笙也不可能放下崔姑母不管,只能小声安慰自己:“还是在府里头伺候,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但是,阿笙忘了厚脸皮公子的存在。崔珩晏哄得姑母喜笑颜开,等崔姑母用完午膳,准备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厚颜无耻道:“姑母,能让阿笙下午陪我去逛逛街市吗?师父交代下来功课,我怕他老人家不满意,所以有些市井民俗上的问题想要请教阿笙。”怕师父不满意?说什么玩笑话,每次不都是公子把那位传世大儒,给气的吹胡子瞪眼睛,还拿他无可奈何吗。什么时候,公子还变了性子了?崔珩晏都要到弱冠之年,居然还冲崔姑母撒娇耍赖皮:“我把房里的丫鬟全都叫来,任您差遣,您就把阿笙让给我一个午后吧。”阿笙向崔姑母挤眉弄眼,中心思想三个大字:不、可、以。然而崔姑母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反而以为这是阿笙在期盼她答应,不由内心感叹一句:儿大不由娘。接着崔姑母就貌似可惜,实则很愉快地接受了崔珩晏的请求:“不必劳动你房里头的人了,我嗜清净,便是有个什么事,找花锦就可以了。”崔珩晏微微蹙眉:这人名,好像听着有点耳熟。然而没等他再细想,就被黑了脸离开的阿笙占据了全部心神,他跟着追出去,轻轻拽住疾走少女的袖子:“阿笙,你不想和我一道出去吗?”“公子是在强迫我。”阿笙的面色却比那桧柏还要苍白,“我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不想要在寒食节这一天出去,为何公子还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她神色冰寒,是霜花浓雪的清疏:“公子不情愿的事情,我又何曾逼迫过你?”阿笙抱住自己的手臂,是个防御的姿态:“公子也不必来来回回,都用拽袖子这么一招。若是以主子的身份命令,那奴婢自然不得不从。何苦如此欲盖弥彰?还找个不像样子的借口。”眼看阿笙是真的怒了,公子璜一时情急:“我不知道你如此讨厌,都是我不好,因着做过个梦,明知道是假的,却总是……”他眉睫轻颤着,明知是假,却总是难以忘怀。作者有话要说:取妻不取同姓,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礼记·曲礼上》第20章 公子的小师父这已经不是阿笙第一次从公子口中,听到梦这个字眼了。阿笙蹙眉,从崔珩晏的阴影中倒退两步,拿只手盖住额头遮挡午日的暴晒阳光:“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吞吞吐吐的。公子不舒服,我听了也难受。”他们恰好走到个亭子附近,那凉亭背倚一株斜阳树,风声飒飒,最是消热庇荫的好去处。崔珩晏殷勤地拍拍石凳上的浮灰,道:“阿笙,先坐。”这凉亭处阴凉无人,亭上草漫漫。换言之,就是芜秽的不行,连能稍作歇息的石凳都只有一个。阿笙都快气笑了:“公子莫要差遣我了,你快些坐下说,我也好早回去伺候崔姑母。”“我何曾消遣小师父你了?”崔珩晏从那高林低树下的阴凉处走出,“哪里有小师父不坐,做弟子的反而先享福?”阿笙指指自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不是说你的师父交代下来功课,所以才想要去市井查探一番,偏硬是把我扯出来。公子现下是糊涂了,在称呼我做师父吗?”浅白色的日光铺下来,公子璜却是冷浸楼台的浮雪,在灼热的温度下,越发透明的如一尊玉雕。他委屈道:“不是阿笙说的,让我闲的无事便留在书房里作画写诗,不要去烦扰别人。”他很是无辜:“现在我的墨锭都用完了,可不是得拜托我的阿笙师父,带我去书画铺子挑几块上好的徽墨呢。”好样的。怪不得当时公子对她数落的话全盘接受、毫不反驳,原来是在这个时候等着她呢。行啊,阿笙再不客气,折身落座在石凳上,还真摆出个端严样子,“那你现在知道错了吗?”“知错了,”崔珩晏还乖乖地伸出手来,那今日刚换的药粉还撒在上面,仿若白圭之玷,“那小师父要用戒尺惩罚徒儿吗?”这怎么还真的扮上瘾了?他以为是小孩子在做过家家酒吗。公子落寞地垂下眼,那长睫是花圃飞来的蝴蝶扇动的羽翼,一抖一抖,将那粼光似的花粉,尽数抖动在她发间心口。阿笙轻咬着唇,樱粉的唇瓣都被印出贝齿的痕迹来。别以为这样扮可怜,她就会原谅他!将莫名恼人的发丝捋到耳后,阿笙烦闷地站起来:“边走边说吧,你最好有个能说服人的梦,不然为师就真的罚你了。”发现女孩的耳后都烧成浅淡的粉红色,崔珩晏的声音更为低柔清越:“小师父罚我什么,我都会甘之如饴。”因着寒食节是为了悼念先祖、祭奠忠臣,还要禁烟禁火,踏青插柳,所以往日热闹喧腾的街市,今天极为清净,走十步都遇不上一个人。阿笙不看公子,目不别视地往前走,只分个耳朵给崔珩晏,以示自己还在听他讲话。公子璜也不在意,当真解释起来:“在梦里头,我没有这么快回来,而是要晚上那么一两个月,约莫着是重三的时候才回府。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四处寻摸你的消息,这才得知……”他顿住,声音艰涩:“你已经嫁人了。”阿笙看似不在意,可是步子却慢下来,仿佛在欣赏落红难缀的杨柳色。见此,崔珩晏唇弯上去,又接着道:“再接着便是寒食节,我才见到你。我原先怎么也不信你嫁作他人妇,直到在那翠色柳条下,发现你梳个抛家髻,我才不得不信。你当真抛弃了姑母,抛弃了崔府,抛弃了家。”崔珩晏声音苦涩,如同泉水凝绝,“阿笙也抛弃了我。”这下也没办法再装作看柳枝深碧,阿笙轻咳一声:“然后呢?”“我眼巴巴地瞅着你,”崔珩晏委屈的不行,“可你只顾着自己竹篮中的吃食,怕是想赶紧回你的新家呢。便是想请你喝杯茶,你都冷若冰霜地拒绝我,仿佛碰见了洪水猛兽。”这梦境里头的故事脉络,渐渐与阿笙的噩梦重叠起来,她毛骨悚然:“然后公子就杀了我,是吗?”始料未及的是,崔珩晏并没有露出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反而比她还迷茫:“谁杀了谁?”他小声道:“倒过来还差不多。”阿笙没有听到崔珩晏的私语,还当他依旧在装模作样,简直是气得头脑发昏:“公子不必装相。实话说,我也做过一样的梦。接下来,你会请我一杯雨过天青的毒茶,或者用你的琳琅剑直接抹断我的喉咙,是也不是?”崔珩晏这下不依了,他反而比当事人还恼,“阿笙你气归气,可怎么能这样说自己?”明明就是你干出来的事。这位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公子,居然还好意思装无辜!阿笙脖子都染上浅绯色,正待怒声反驳,却被梅和杏子丢了满怀。旁边戴着帷帽的女子们捧了满手的果子,笑逐颜开道:“今天寒食节,我们就不掷你香囊了。快哄哄你的阿妹吧,公子。”谁是崔珩晏阿妹了?还别说,因着为与那嫁人的梦魇彻底隔离开,阿笙还梳了个好久没编的双丫髻,戴上两朵乳白茉莉珠花,脖子上还套个玲珑璎珞,本来面容就稚嫩,这下倒是更像个小孩子了。许是因为重新装扮得分外清爽的原因,阿笙纵然依旧在生气,可是那声音不像是发火,不如说是孩童闹脾气更贴切一些。阿笙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鼓鼓嘴,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崔珩晏眼角眉梢也染上笑意,靠近过来就是幽深杜蘅香气。“别气了,阿妹?”阿笙恨不得拿果子砸他:“谁是你阿妹!”公子从阿笙怀里拾个杏子,指甲沾染上汁水,从谏如流:“小师父,有什么气都请往徒儿身上撒。”他声音清靡:“若是气坏了自己身子,徒儿可是会心疼的。”真是不能好了。脸颊耳朵皆烧成粉色的阿笙,一把将果子全揣他怀里:“我不问了,还不成吗?”崔珩晏揽过满兜的果子,不但不显难堪,反而更有种写意风流的糜艳气质,倒是与之前在那戏楼里看过的驸马“小柳永”重合,教人面红耳赤不能呼吸,他轻挑薄唇:“这可是小师父你自己说的。”阿笙不敢再看,转过头自暴自弃:“我说的,我再不问了。”公子璜阖上眸子:那梦里的情状,可比阿笙嫁人要可怖得多。足以让他辗转不安、夜不成寐。那般深深的无力感,他便是舍了这条命,也决计不会让那梦成真。阿笙不知道这些。扭头的时候,她倒看到个没预料的人。那背着个藤篓喜眉笑眼的,不正是当初看戏时候送香囊的釉梅吗?釉梅面色红润,显然也非常开心,“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你们,果然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可不是有缘吗。阿笙眉眼弯起来,“今天你也是来卖香囊吗?”“不是的,”摇着头的釉梅从篓里取出来个青色的团子。不用送到嘴里咀嚼,都能猜出它必然糯韧清香,肥而不腻。这青团子,又称春团,是把初春的艾草捣碎成汁后,搅拌着糯米粉,再包馅上蒸笼,最是清新甘甜不过。今天被公子闹得,还真没来得及吃这款传统的团子呢,阿笙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馅料的?”釉梅:“你要不要猜猜看?”阿笙挨个把吃过的馅料念过去,“冬笋丁,芝麻蓉,香菇丁,豆沙?”没想到釉梅全部都摇头,居然是一个都没对。这倒是真的令阿笙感到新奇了,“还有什么味道,这我可真的猜不出了。”绿而软糯的青团子从中掰开,里面是喷香咸酥的肉松,这便罢了,还有油汪汪的味道扑鼻而来。看到阿笙目瞪口呆的神情,釉梅得意道:“是肉松蛋黄馅的。”这将豕肉烹煮撇油后,再搅碎炒松的肉蓉阿笙吃过。将青白色的皮剥开后,一筷间捅下去就流出黄油的鸭蛋阿笙也尝过。可是这把两者组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操作?釉梅递过来那青团子,催促道:“你尝尝看,不就知道了。”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唯有崔珩晏被彻底撂在一旁,无人问津。他纳闷不已:所以,这个陌生的女人到底是谁啊?忽的,有只手拍拍他的肩,“真想不到,众星捧月的公子璜还有这么吃瘪的一天?”崔珩晏都不用回头,从袖子里滑出把折扇,反手敲在那不老实的手上,森凉道:“你讨要这劳什子的肉松蛋黄方子,就是为了讨人家小娘子的欢心吗?”鲍二少爷几乎是嗷的一声把手放下来,却不敢呼痛,小心觑他眼色:“你都知道啦?”微嗤出声,崔珩晏收起扇子,警告道:“鲍上达,你再手脚不老实,就把你贷戏楼的还款时间缩短。要是逾期还不上来,别说娶媳妇了,你就跑南疆去给我卖身抵债吧。”抵给谁,蜘蛛还是蛇鼠蚊虫?想到那些可怖的画面,鲍上达赶紧甩甩头,把这些惊悚的画面甩出去。这绝对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借了前期崔珩晏监理的功劳,这戏楼现在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把他鲍上达赚的是盆满钵满,眼看距离赚够娶媳妇儿的彩礼钱就不远了。鲍上达把手一缩,彻底老实了,谄媚笑起来:“公子璜那是有名的才望高雅,一定不稀罕手指缝里流出来的孔方兄的,何必和我这种没眼色俗人计较。这戏楼,可是在下后半辈子的指望呢。”崔珩晏这下奇怪了:“你不是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吗,这怎么又成孔方兄了?”闻言,鲍上达尴尬干咳两声:“所谓今时不同往日……”鲍上达眼睛一转,转过话题:“你那两个鼻孔朝天的小厮哪去了,不是从来不离身的吗?”两个鼻孔朝天的小厮,指的自然就是阿余和阿裕了。说到这总帮倒忙的阿裕,自从上回和阿笙听戏后,崔珩晏就长了记性,在可以的情况下,与阿笙同游时,坚决不要阿裕这个帮倒忙的跟在旁边伺候。至于阿余……崔珩晏:“去南疆喂蛊虫了,怎么你想一道做个伴?”话还没完,一道甜糯的女声疑惑问道:“做什么伴?”然后鲍上达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冷若冰霜的公子璜简直像川剧变脸一般,转眼便是温润笑意点缀唇角,徒留融化的冰碴子把鲍二少爷冻得直哆嗦。不愧是惊才绝艳的公子,他鲍二是拍十匹马,也追不上人家后面的土尘了。这新鲜团子实在是很好吃,阿笙一连吃了两个,这才觉得心满意足。她重新剥开一个,踮起脚送到崔珩晏唇边,“张嘴。”鲍上达内心嘲笑:让龟毛又洁癖的公子璜吃青团,简直是做梦。可惜这么靓丽温柔的娘子了,怕是马上就得被看上去温文尔雅、内地里一肚子坏水的公子给凉薄拒绝。接着,他就瞠目结舌地看到素来高情逸态、凛然不可侵犯的贵公子乖乖张开嘴不说,还微微欠着身去适应女孩的高度,连冷白的耳朵尖儿都红了。揉揉眼睛,鲍上达喃喃自语:怕不是我在做梦吧。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他们要吃肉松蛋黄青团呢?很简单,因为我想吃==第21章 什么不可以“别再看了,”就在鲍上达还在那里直勾勾盯着两人互动,以为自己撞了邪的时候,一道沁凉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你就是把这双眼珠子黏在人家后背上,阿笙她也不会看上你的。”鲍上达“切”一声,滴溜转到满脸鄙夷的釉梅身后,摸着下巴打量着她的背篓,得意洋洋:“小爷给你出的主意不错吧,才半天不到,你这青团子就卖出去一半了。”他很是顺手地从藤篓里抓出个青团子,却还没来得及剥开,就被只手啪地一声打在腕间。釉梅怒声:“谁教你偷吃的?”那手刚才被崔珩晏拿折扇狠狠敲过,本就还泛着红,疼劲还没过去,就又遭此重创。新疼加旧痛,鲍上达一把撒开手,愁眉苦脸地叫起来,“哎呦喂,你这是谋杀亲夫!”“教你再胡说,”釉梅才将那掉落在地的团子拾起来,掉头就砸在他的脸上,羞躁低吼:“你何时成了我夫君?真是寡廉鲜耻。”这下,鲍上达也顾不上不心疼自己通红一片的手腕了,他欺近道:“这蛋黄肉松的方子是谁提供给你的?是小爷我。”看釉梅无言以对,鲍上达更得意,“谁许你在戏楼里面卖香囊的?是小爷我。”他还一根根地掰起自己的手指头,“谁把戏楼前的风水宝地让给你,让你卖珠花、帕子、香囊的?”鲍上达更近一步,“还是小爷我。”他很是自满:“事不过三,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补贴家用,你说,釉梅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男人的灼热呼吸都扑在自己的脸上,釉梅的脸蛋都晕红,一把推开他,“二公子别开玩笑,高门大户的堂堂鲍家,如何能接受我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贫民做媳妇?”“管他们做甚么,”他满脸不屑地唾一口,“小爷我自己在外面做营生,才不稀罕这狗屁倒灶的家族恩庇,肯定活的比这群酸腐的伪君子强!”和煦阳光下,昔日鲍二少爷的白色皮肤,已经晒成了淡淡小麦色,习惯了绫罗绸缎的细皮嫩肉,也已经对粗衣淡茶适应良好。他是认真的,想要脱离开自己的世门家族。不知为何,鲍上达这副粗糙不起眼,却生机盎然的样子,反而比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那贵气凌人更吸引她。釉梅转身,不想让这人窥破自己的蒙眬心事,还是恼火的声音,“就算这样,我也不稀罕你。”可釉梅掩饰不住的笑意,却被另一面的阿笙和崔珩晏看个正着。阿笙笑意吟吟,“你们吵完了?”崔珩晏不满她注意力又被夺走,低低切切:“还是得多磨那鲍二两次,哪有那么容易抱得媳妇归?”隔得有些远的釉梅听不见,阿笙可是把公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笑意温婉,藏在袖子里面的手却狠狠拧一把崔珩晏的肉,“别胡说,你吃的那团子还是人家亲手做的。”“明明是我的方子。”崔珩晏不满小声咕哝着。这话阿笙却没有听清,疑惑地转过头,“公子说什么?”那双秀目横生水色,见到女孩空濛濛的样子,公子璜便是清疏笑意悉堆眉梢,“我说待到他们盟结良缘那天,一定包个大红封祝他们缘定三生。”清风徐徐吹过,扫过来的便是朦胧清远的杜蘅味,公子声音清雅,“这样还满意吗,我的小师父?”“难得能堵到崔小公子,不得请我们去醉玉楼吃杯茶吗?”被嫌弃的鲍上达怒火迁移,又来不怕死的调侃崔珩晏。公子璜不置可否,阿笙却不易觉察地轻轻一抖,挤出个勉强的笑:“你们去吧,我有些不舒服,便不去了。”崔珩晏低声问:“是因为你那梦魇吗?”已然走过来的釉梅好奇问:“梦魇?阿笙你做过什么关于这醉玉楼的噩梦吗?”她安抚地揽过阿笙的肩往旁走,“梦都是相反的。再者说,你如果不来的话,可能一直念着这件事。本来不算什么的,反而将来还会让你永远惊惧下去。”话虽如此,可不是亲身经历,绝不会得知那梦出现的人是何等真实,宛若身临其境。想要婉拒的阿笙刚欲开口,余光里便看到崔珩晏情见于色,是个极脆弱的样子。仿佛感知到了阿笙的眸光,公子微微一笑,又是瑶林琼树的温润样子,仿佛刚才瞬间的的黯然伤神,都不过是她的错觉:“若是阿笙身子不适,便还是罢了吧。”然而阿笙知道那不是。将心比心,倘若崔珩晏真的做过类似的噩梦,应该也很惧怕现实与梦境那模糊的一线之隔吧。阿笙明明是和崔珩晏一起长大的,比起虚无缥缈的梦境,她本就更该相信一起长大的公子璜。不然,公子他该多么伤心啊。她反挽回略微失望的釉梅手臂,声音清甜,“那便走吧,我刚好很久没有品过醉玉楼的雨过天青了。”崔珩晏的双眼蓦地一亮,无双隽秀公子的熠熠神采足以吹散春愁。太过明亮,反而令人不敢直视。阿笙收回目光,暗自吸口气往醉玉楼行去。不一样的,她不一样,公子也不是梦里无情夺她命的崔珩晏。虽则今日是寒食节,禁烟禁火,但这醉玉楼有一特殊的镇店之宝——从炙热岩浆挖出来,便一直有滚烫温度的筋脉燎石。这石头可以替代那薪火,直接将水烧热,反而特有一番清润滋味。雨过天青入口苦涩,回味却是微微甘甜。阿笙下意识捂住小腹,徐缓数着更漏时刻点滴走过。没有疼痛,唇也没有溢出鲜血,唯有温热的茶,暖烘烘地慰藉过她紧张到抽搐的脏腑。她紧握的手终于松开,对上公子伪装不在意却屡屡投过来的目光,温声说道:“依旧是往昔的味道。”是茶清甜甘冽,也是杜蘅辛辣清远。就在鲍上达眉飞色舞地讲,这新建的戏楼是何等的客似云来、热闹非凡,每天都大笔银子入账的时候,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却是公子璜身旁最木讷不会看眼色的小厮阿裕。不待崔珩晏皱眉,阿裕已经象征性地敲几下门扉后,几步跨到他面前,附耳说话。阿裕神色焦急,催促道:“公子,那陈鸿儒就在下面等着呢。”这陈鸿儒便是学富五车、名满天下,用着经世之才却不喜红尘的奇葩,也是崔珩晏的师父是也。釉梅看出了什么,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鲍二,轻咳一声,“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接着卖青团子,就先辞别了。”鲍上达嘴里塞满了糕点,说不出话,不过他用眼神示意:崔珩晏有事走便是了,这也不耽误他们接着吃茶点啊。蠢货!观崔小公子神色,肯定想要单独和阿笙说几句话,他们几个杵在这里碍眼,算个怎么回事。釉梅真想把那茶壶里的水,尽数浇在这个蠢货的头上让他清醒清醒。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她就生拉硬拽着被噎住的鲍上达起身,行个礼:“多谢公子款待,这就不多叨扰了。”见状,阿笙拿几张油纸将剩余的糕点尽数包起来,递给釉梅,抿唇微笑:“鲍公子好似很喜欢这家点心,之前还没感谢你送给我们公子的花呢。”到了外间,还不等釉梅骂鲍上达不会识人眼色,鲍上达先发制人,怒火冲天:“你是不是喜欢崔珩晏?”哪跟哪啊?釉梅满腔的斥骂憋在嗓子眼,就看鲍二以为自己说中了,简直是怒不可遏,却还要勉强按捺住,谆谆善诱道:“他除了那副皮相好,没什么好的,知人知面,你不知他多心黑啊。”釉梅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个蠢货又臆想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冷笑道:“不喜欢公子璜,那喜欢你吗?”没有想到,避开她愤怒视线的鲍二嘟囔了句什么,麦色皮肤真是黑里透红,蠢透顶了。拧过他的耳朵,釉梅质问道:“你说我什么坏话呢?”鲍上达诶呦呦叫起来:“我哪里敢说女侠的坏话,你休要折煞我!”釉梅才不信他鬼话,“那你刚才在那咕叽什么呢?”“我说,也不是不可以。”鲍上达声如蚊呐地回答。没有听清,釉梅凑近道:“什么不可以?”鲍上达糕点屑还没擦净的脸通红,瓮声瓮气:“你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小爷准了。”当真是狼狈万状、其貌不扬,和那皎如日星的公子璜更是没有个比。可是她接着想骂蠢货的话,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悻悻摔开手道:“你这个臭痞子!”“什么痞子?”鲍上达虽然脸依旧是红的不行,还是厚颜无耻凑过来,“那是你的痞子夫主。”鲍二长得不好看,甚至连世家公子的头衔都没了。可是日头下,他的那张笑脸却莫名其妙,就是能牢牢吸引住她的全部视线。要命,釉梅愁苦不已,不会以后真的要嫁给个痞子吧!可是,她的嘴角怎么也跟着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一起傻乎乎地咧起来了呢?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深夜忽然被夸有点小兴奋,把之前写过但是没用上的文案当做小礼物送给美人读者们。我个人很喜欢,但是由于被嫌弃了,所以没放上去最后重复几遍,本文不虐,不虐,不虐——她不是一个普通的添香侍女,更是个有着高品位的极度颜控。不过阿笙想不到,她居然会为了这个沉迷美色的毛病枉送性命。没错,说的就是看起来皎皎如月,结果在梦境里杀掉她十次百次千次的公子崔珩晏!阿笙追悔莫及:我再也不敢喜欢美人了。梦里面的大美人笑吟吟地走过来:阿笙不喜欢我的话,是喜欢这杯金盏盛的毒药呢,还是喜欢这把玉制的长剑呢?经年之后,受噩梦纠缠许久的阿笙,脱胎换骨成为官家小姐谢洄笙,意外遇到再未见到的大美人。濯濯柳色旁,隽秀无双的公子恹恹把玩着酒杯:谢洄笙?我最不喜名中带笙的人。在众人的惊讶打量中,阿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公子这么恨我,连我离开之后,在梦里还不放弃追杀我。可是,当看到皎皎如月的公子恹恹倒在血泊里,她还是忘却一切噩梦,忍不住又重新扑过去。公子苍白的手抚过她的择婿手札,自嘲道:“我要死了还这么坏,总是想要拉上你一起,阿笙莫要再喜欢我了。”阿笙颤抖地吻去如玉公子的唇角血污,“可我从来便只有希望夫君美貌一条要求,其他的都无关紧要。”而她的公子即便是病了,也隽秀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