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开始不愿意,在富贵窝里头浸淫久了,都会转变主意的。”李冼勇还自顾自愤愤嘟囔着:“旁的不说,听闻之前三叔那个如夫人进门的时候,不还是又哭又闹,说什么不愿为妾、全是被强行逼迫的,还希望婶娘和三叔放她一马?可现在还不是过得风生水起、肆意快活!”他喃喃说:“都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阿笙吁口气回转过来,其实旁的不说,李冼勇描绘的未来,真的可以说是她的最佳选择了。只是,她清淡一福身,“釉梅是我很好的朋友。”是很好、很好的人,而不是口中轻飘飘的谈资啊。不待她接着说下去,八面玲珑的李冼勇已经回礼抱歉:“是我不知情,对不住,下回不会再妄议她了。”阿笙轻声说:“你不必对我道歉。”“若是可行,”李冼勇踌躇道,“来年忌日,我想和你一起去祭拜这位姑娘,才好表示歉意。”他声音直白而诚恳,阿笙浅浅地抿住唇。又听到对方接着温和道:“阿笙姑娘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婚姻大事还请慢慢考虑。便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只还当你是婶娘身边人一般尊敬你。”离开前,李冼勇还温声恭维她:“你生得真的很美。不仅是我,所有的郎君都会为你目眩神迷的,还请阿笙姑娘不要为自己婢女的身份感到自卑。”虽然从未觉得自卑,不过阿笙还是承了这份情,浅笑嫣然:“多谢郎君美言。”午膳后的堂屋内。崔姑母招招手唤她,“阿笙,你觉得怎么样?”“您欣赏的郎君,自然都是很好的人。”阿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声问,“只是我一定要嫁人吗?”她抬起清滢的眸子,正色道:“我说的想再多陪您几年,不是在害羞,而是真的心中所想。”崔姑母没当回事:“哪里有女郎长大了不嫁人的?”不甘心的阿笙还想再说,就看到崔姑母望着远山,神色如水墨渐消一般淡了下来,“嫁人生子,谨守德言容功才是正理。只是我当初行将踏错、识错了人罢。”崔姑母认真地盯着膝下的女郎,“记着我这个教训,好好伺候公婆、夫主,若是他们不好相与,就尽力抚养长大自己的孩子。不然再别说是我教养的你。”这算是极难得的严厉的话。阿笙垂眸,几息过后,抬起来的又是妍妍明媚的样子,“您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这就好。”崔姑母攥紧的手松开来,不住摸她细软的发丝,“这就好,这就好。”不要再走她的老路。趁早生出来自己的孩子放在身边教养,腰杆儿挺直,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必再害怕。一切似乎都进入了正轨。所有人都很开心,就连双桃都难得真心实意的,对阿笙道了一句“恭喜”。除了前段时间,被陈大儒命令着去邻近郡县四处采风探察,刚刚回府才得知事态发展的公子璜。作者有话要说:给美人们讲个笑话:设想里头,这篇文八十章就可以完结的。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换地图呢?望着章节数掉眼泪。第56章 畏苦的大美人秋季里荫荫落花烂漫成斜阳光辉, 最后一片青云浮过, 硕大的月亮就要升起来。“双桃这孩子又去哪里了。”崔姑母叹口气, 拍拍缩在自己膝上打盹儿的阿笙的肩,柔声道,“这青梅做的蜜饯我尝着不错, 最近小公子回府后又病了,他从小就畏苦, 你去给他送一屉然后就回屋歇息吧。”阿笙迷茫地眨眨眼, 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下意识应声后,头脑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怪不得最近不常见到公子, 原是因着生病。于是她伶仃提着的灯笼往崔珩晏的院子去。门口的小僮见是她,行个礼嬉笑道:“好久不见阿笙姐姐了,是来找公子吗?”阿笙浅笑应了声是,“崔姑母让我给公子送些青梅制的蜜饯。”小僮左右张望了一下, 絮叨道:“不知道阿余哥哥去哪了, 可现下左右无人, 我又走不开, 这可怎么是好?”阿笙知道是因为自己来的时间不凑巧,也不想让对方担麻烦, 于是提议, “不用为我引路了,我幼时常来,也还记得路。”“那麻烦姐姐了。”小僮眼睛一亮, 侧身让开路,“公子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就寝。”阿笙提步走进院子。其实,自从她年岁大些后,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公子的院子,然而奇怪的,她就是能记得每个花木扶疏的转角是通向哪里。就好像虽然她记忆已经模糊,可是腿却自发知道该如何迈步。不多时,杜蘅的味道近了。不待她敲门,就听到崔珩晏淡淡的声音:“还有几碗?”“今天是最后一碗药了。”原来,阿余是给公子送药来的,“这月茄颠的毒可真够呛,熬药熬得我眼睛都酸了。”所以公子卧病在床是因着这剂月茄颠。然而,当时留春不是说过,月茄颠的毒很快就能解的,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解?阿笙吹灭灯笼,推门而入,冷声问:“公子服的是什么药?”似乎没想到她突如奇来地跨进门,崔珩晏服药的动作一下子顿住,甚至还差点呛住。阿余吓得狠了,一个哆嗦,差点没绊住倒在了地上。不消说阿余,从来都镇静优雅的公子连沾到嘴上的药都忘了擦去,一片狼狈之相。崔珩晏眼珠是润泽的乌黑,他轻着声音问:“你都听到了?”已经听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了是吗?所以,他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深深埋藏、不敢让她察觉知晓的秘密,阿笙全部都要知道了啊。一方面崔珩晏慌张失措,可又有一种阴暗的的隐秘期待,从他内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滋生出来,沿着他洇凉的血脉奔走,就要刺破脊骨、穿过皮肉、钻出颚骨,在他沾着药液的唇边盛开出最为靡丽而妖冶的罂粟花。阿笙会怎么样?会吓到吗?会像他一样崩溃吗?阿笙会对他说什么?阿笙会为他难过吗,会扑过来呢喃一些什么,像是小时候误以为自己受伤了,就为他吹笛缓解疼痛吗?阿笙会感同身受吗?阿笙会愿意一直陪着他吗?阿笙又会怎么想?阿笙会……哭吗?这么些年,这月茄颠的秘密,一直形同重负压在崔珩晏的肩膀上,让他在面对阿笙笑意清甜、期许寻到其他合意郎君的时候也无权置噱,只能在无数个霜寒深夜里,将她的名字咬出血来湮灭在唇间,暗无天日地数着自己最后生命的时日反复自我拉扯。多少次崔珩晏扶着树干的层层脉络,听她悠扬地吹一支笛曲,耳朵是沉迷的,可内心里另有一层薄若蝉翼的隐忧:这样的和好春日,这样的曼妙曲子,他还能听多久呢?这样好的阿笙,他又能再陪伴多久呢?这隐忧从前就像烟雾,手指抹一下就消失不见,然而随着他病情越发严重,这担忧随着他不为人知的执念日益生长,就要成为一个蛰伏在路边的饕餮巨兽,伺机而动,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所有的情绪与希冀都尽数吞灭。每次他将苦涩辛辣的药沉进腑胃中时,就像是把自己所有沸反盈天、叫嚣着要探出头的暗兽吞咽着的欲孽活生生掐灭在心尖。要是他能活得再久一点就好了,要是他能不这么贪心就好了,要是他能离得更远一点就好了。前年师父随意问他是否想出海航行体验为商时,似乎没想到他一口应下,曾经也警告过这路途艰辛困苦、几乎说是十死一生也不为过,便是经验丰富如陈大儒也不能十拿九稳,确保他能平安回来。但那个时候,崔珩晏嘴里说会小心安全,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他能死在外面就好了。葬身鱼腹也好、流落荒岛也罢,哪怕是在吃人的野蛮族落中被活生生分尸入腹也没有关系,就让他留一个美好的符号在阿笙的心头。这样过上十多年,她闲暇时吹起笛子,也会想起小时候有个陪伴着自己、不是那么差劲却骤然销声匿迹的朋友,好像就足够了。崔珩晏病态地望着深碧上海面上浪涛翻卷,指尖颤抖。小厮都以为他是恐慌,还在带着哭腔劝慰,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切切实实地激动发着抖。就这样徒留一个诡谲的传说在世,他在阿笙心里的地位就永不会有人磨灭。便是他自己,都绝无可能颠覆染指。这是多么好的事情。从前崔珩晏还小的时候,在诵读史书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御史会因为不满政策,就甘愿撞柱命丧朝堂,只是换一代没劳什子用的清名传颂,未免也有点太不值得。又太蠢。然而望着伴着潮声盈满耳朵的涌动海浪,崔珩晏似乎忽然有些明白彼时他们的心中所想。浓缩成一个壮烈凄美的符号蜷缩在阿笙的心尖,公子璜自是会心甘情愿。然而那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当他在万鬼嚎哭的切切声中恍然从噩梦惊醒时,他汗水湿透重衣。这梦境远比惊天海浪带给他的恐惧,要来的多得多。所以,他还不能死。这梦境栩栩如生,连他摩挲过的树干纹路都粗糙地如出一辙,让他别说忘却,连殒命于此船上都不敢。在他不能百分百确认阿笙余下的生命都生活无虞的时候,在亲自为阿笙找到世间最为完美的郎君之前,他决计不能死。可是这又谈何容易。这个太丑陋,阿笙喜好隽秀郎君,所以放到一边;这个家里清贫,阿笙怎么去受这苦,所以不要考虑;这个妻妾成群,阿笙不会开心,所以扔去一旁。崔珩晏横挑鼻子竖挑眼,硬是寻不出一个好郎君,能配得上他的阿笙。然而阿笙也如菡萏初开一般,渐渐大了,于是不必他再挑选斟酌,已经多了人来觊觎。身为一个男子,崔珩晏最是能看穿旁人的卑劣。而这些披着人皮的秽物,如何敢去肖想他连梦里都不敢亵渎的阿笙?而每当看到阿笙莞莞然,倩步走向那些郎君贪婪画下的深渊,崔珩晏又心里绞痛。这样粗鄙龌龊的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但是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告诉他:他们再怎样拙劣,也比你这将死之人强啊。这样断断续续的反复撕扯与彻夜难眠,有时候令崔珩晏自己都感到疲倦。可是当他看到妍弱的少女在静水旁,半侧着身、笑盈盈呼唤着自己的时候,又什么放弃的念头都忘却,直到再次毒药发作时,他重复尝到这愈演愈烈的蚀骨之痛。可这痛楚于他来说不是折磨,反而是少有无需伪装出来的愉悦。因为如果全身连同骨头和筋脉与更深层岑寂的血液,都为烈火灼烧的病痛所引燃,都为这深入骨髓的烧灼所沸腾,他就不用再去想、不必再去抉择、不需再去衡量。世人都道他是这样风清月皎的公子。但实际上他是这般污泥浊水的郎君。连自己最为卑微朽烂的心意,都只能藏在每一次扬起下颌服送的一剂剂药里,隐匿在每次嬉笑装委屈的言谈间,消弭于他不经意地一次回眸间。然后才意识到,他的命好像真的剩不了几年,便是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奢侈。然而现在不同了,阿笙发现了,她自己发现了。所以,他是不是,也不需要再藏了?污秽也好脏污也罢,阿笙都会亲眼看到,他也不必再将真实的自己,隐匿在这风轻云淡的姣好皮囊下,可以将疯狂到歇斯底里的病态如毒汁一样溢出唇边。看看吧,阿笙,看看公子是怎么样的人。会逃吗?不会逃的吧,反而会怜惜、会放纵、会怜悯、会安慰,即使知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忍心再离开。毕竟阿笙从小到大、至始至终都是这样温柔、这样美好的女郎。崔珩晏没有清高的自尊心去辨别,若是她因着同情留下来,这情感到底应该名为什么又是否还纯粹,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因着病才留下人,而觉得自己卑劣。只要她能留下来,陪着他就行了。就算是悲天悯人也没有关系。他又本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而只要阿笙留下来……崔珩晏的眸子是比乌夜还要沉的深邃,苍白的面容上,唯有被墨色药液润湿的嘴唇,是比茑萝还要能刺痛人的灼烧朱色,未被冠起的黑发是一条流淌的河流,像要把世间所有的荒秽都卷入。这样世难再寻的雅人韵士就只专注看着阿笙。就只是看着她。连屋内的气压都沉下来,密密濛濛缠住她的,只有杜蘅清苦却深刻的香气,要把被裹挟的生命摧毁,亦或是与他共同沉沦进无人能窥见的深渊之地,从此就只有两个人相生相伴。生命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能这样痛快地死去便是最极致的快乐。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又或者已经是沧海桑田。停住的脚步又迈开,阿笙叹口气轻斥他:“公子是不是又嫌弃药苦,所以不好好吃药了?”小厮阿余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阿笙轻快地调侃道:“阿余你也不用替他瞒我,留春都告诉过我,这味月茄颠的毒性,只需要金银花和甘草就可以解。这两种药材我都泡过水来饮用呢,哪里就这么难以下咽?”她还意味深长地道:“公子快些服药吧,都多大人了,还需要别人来哄着吃。”阿余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再提。原来她还不知道啊。漫漫蔽夜的银月清辉为万事万物都笼罩上一层轻纱,这泠泠的霰雪波粒点点坠在公子的睫毛末梢,千万年的惊雨都在此时尽数滴下。然后他轻轻一眨眼,沉闷的室内空气又开始流转,轻越又温柔,“阿笙喂我,我就不怕苦了。”作者有话要说:留春:笑而不语公子的梦和阿笙的不太一样,前面好像讲过~崔珩晏真的是有点变态,你们不要嫌弃他,虽然嫌弃也没什么用qaq新的计划是一百二十章完结,我能行!第57章 该如何活着投喂大美人屋子里太过静谧了, 就连更漏里清水滴答的声响都如同在耳畔回响。阿笙将吹熄的灯笼搁到房间一旁, 将装有蜜饯的匣子摆在了桌上, 努努嘴:“我就是特特来给公子送糖渍蜜饯的,不仅颜色透亮,而且味道甘美却不甜腻, 上面还覆了一层清新的盐霜。”崔珩晏乌黑润澈的眼睛却依旧错也不错地盯着她:“要阿笙来喂我。”阿笙精挑细选,拾了几颗形状最为别致的青梅在碟子上, 递过去, “已经给你拿到嘴边了。”崔珩晏充耳不闻:“要阿笙来喂我。”长叹一口气, 阿笙接过还很烫的药碗,用银匙来回搅动了很多下, 复又递回去,“已经不热了。”崔珩晏睫毛都没颤一下:“要阿笙来喂我。”阿笙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公子是鹦鹉吗,来回就只会说一句话?”怎么一生病就又变回了小孩子?不对啊, 公子年幼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能折腾人。小时候虽然性子不大好, 但其实在喝药这种事情上很乖的, 从来都不需要人哄, 自己默默地蹙着眉头喝下去。阿笙当时只觉得自己心疼的都快要化掉了,感觉小公子又懂事又温柔, 再苦都不会说出来, 而是闷在心里。呵,全是在她面前装的吧。现在年岁大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露出他娇气的本来面目!似乎没察觉出来阿笙复杂的目光, 崔珩晏又伸出白皙的手指扯她的袖子,来回地摇,“阿笙喂我的话,我一定不叫苦,而且从此都好好喝药。”有微弱的热度顺着被拽住的衣袖蔓延而上,阿笙拽回来,孤疑道:“你说真的?”崔珩晏信誓旦旦的:“这是自然。”无奈之下,阿笙重新拿起了碗,舀起一勺深黑色的汤药,搁在嘴边又细细吹了吹。然后阿笙半倾着身,递到公子的唇边,嘱咐道:“小心别洒掉。”公子原本喝掉半碗药时,留在唇边的痕迹已经被月色蒸发,现下又是干燥而无色的。可是被这新递过去的这汤药润泽,薄唇又开始渐渐迤逦出洌滟水光。崔珩晏眨眨眼睛,缓缓启唇,将汤匙细细慢慢地咬进去,精致的喉头在优美的脖颈上来回滚动一下,泠泠月光下散开的便是一卷诗意。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崔珩晏轻笑一声,乖巧道:“我喝掉了。”原本有些怔愣的阿笙回过神,忙把汤匙微用力撤出来,路过他的舌尖与唇重新落在她垂眸的视线里。干净的。确实喝掉了。于是开始这样重复的周而复始。不仅崔珩晏因着这药剂的涩意与辣味,光滑的额头复又染出了一层薄汗,连阿笙的粉白双颊也蒸腾上微温的霞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边角处站着的阿余,完全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如果当真觉得苦的话,直接一口气灌下去,难道不是比这样钝刀子割肉的苦楚来的痛快得多吗?然而阿余到底不是心直口快的阿裕,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眼见着这碗药都见底的时候,问了一句,“公子,那我就先把这碟蜜饯收起来了?”反正公子也不爱吃这些果子。闻这个酸酸甜甜的味儿,他倒是有点馋,想要当零嘴吃两口。阿笙刚收回碗想要起身,就又被同一只手拉住了袖子。崔珩晏的指骨凸出的形状都很分明,尤其他现在虚弱,更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味道。惹得人只想心疼地叫一声“乖乖”。崔珩晏放低的声音是轻轻的,但只是一个字就让阿笙再挪不动脚。“苦。”从公子嗓子里吐出来的字节,从来都是清雅而悦耳的。然而他现在只这么可怜兮兮地讲一个字,于是抬起来的颅顶上,乌黑的发旋都能牢牢诱住人的视线。阿笙:“那公子想怎么办?”崔珩晏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觑着之前被阿笙拿开的那碟蜜饯。她气笑了:“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的,要是喂药的话,就不再抱怨苦了。”“是谁说的?”崔珩晏很无辜,“我已经不记得了。”他补充道:“病人的记性一向不太好,阿笙你要多体谅。”阿余都想要捂住自己的眼了:除了年岁渐长,一起变厚的,还有公子的脸皮。然而阿笙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没事,我来提醒公子,这话就是半刻钟前你自己说的。”“真的吗?”崔珩晏虚弱地咳了两声,“当时的我可能确实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耐苦程度。”病美人的样子当真是寂寥又难过,让人恨不得把心都给捧上去。不过这病美人还有满肚子的歪理邪说,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胡搅蛮缠倒是一套套的。阿笙定定瞅了他一会儿,忽然匪夷所思道:“之前你都让谁喂?你们院子里头也没有几个侍女,难不成公子还要让阿余喂你吗?”很久违的,公子的脸再度黑了。无辜的阿余痛苦抱头:声名被害。还喂公子?他没被崔珩晏丢去喂熊瞎子就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话虽是如此,阿笙还是探过身,将那碟蜜饯勾过来,喏一声:“想吃多少吃多少。”公子璜玉白的手安安分分搭在自己的腰侧,动都不动一下。然后他张开了嘴。阿余:最近新学了一些词语,刚好能完美地概括出公子的这个举动。丧尽天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恬不知耻,没皮没脸,灭绝人性,厚颜无耻,眼睛要瞎。哦,最后一个词,是在描述他自己。捻了一粒青梅在手上,阿笙凉沁沁警告道:“我还没净手哦。”“没关系。”崔珩晏笑得非常温柔,很大度地表示,“我不会嫌弃阿笙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不雅行为,阿笙将那粒青梅按在崔珩晏的唇上,语调轻轻柔柔的,“公子小心别噎着。”黑而亮的双眸微弯,崔珩晏也不多话,嘴唇一动,将那粒甜美的蜜饯,连同谁柔嫩的指尖一起含住。好像是完全不经意的,崔珩晏已经后退拉开了距离,轻轻咀嚼起来,徒留阿笙面红耳赤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触感是温凉而鲜明的,时间很短暂,就只是微微地擦过一下。公子的唇是柔软的。只是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可一旦浮现了,就很难再强行按捺下去,刚才公子璜眼睫在清隽脸颊拉出来的阴影都过目难忘。美色误人。阿笙吓得不住在心里头念“清心咒”,倒是崔珩晏还整以暇地享受着蜜饯的回甘,在口腔里轻轻浅浅徜徉。果然和阿笙描述的一样,甜美却不腻,很清爽。然而崔珩晏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快就随着阿笙接下来的话消失了。踌躇一会儿,阿笙将手指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间,轻轻吸了口气。她软声道:“崔姑母最近让我相看了人。”崔珩晏咽下最后一口果肉,静静抬起眼眸。“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让公子知道。”阿笙回忆着,将除去李冶勇索求嫁妆的事情隐去,然后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李二少爷很是坦诚。”“所以呢?”崔珩晏纵然地温柔笑开,但是尾音的上扬,却不经意泄露了他真实的内心。然而阿笙没在意到,她犹豫道:“崔姑母很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合意的郎君,和夫主能相敬如宾,虽然李少爷……”“阿笙你自己是怎样觉得的呢?”崔珩晏温柔打断她,诱哄一般地轻声问着,“你觉得他是合意的郎君吗?”其实除却相貌不够清俊这种,完全只能在闺阁里说说、但实际上根本拿不上台面的理由,以阿笙现在的身份,真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婚事了。不仅不对她做什么要求,也不需要伺候公婆,成亲后依旧可以去街上散心,也不会强迫于她生下孩子。把一切条件都明码标价摆上来台面,比起虚情假意的承诺,并不会令阿笙觉得难堪或者心生鄙夷。相反的,经历过其他人的三两事情后,这般的坦诚与直率相待,反而更让她舒畅,也让她能放心的下。既然皮相好这个要求已然是不可求的奢望,那还不如找一个范围内相处最称心还不累的郎君。这样,即便是之后再发生什么,阿笙总不至于为自己的决定后悔。阿笙轻轻抬起头,回视崔珩晏静谧温润的眼睛,“是的。”她重复着,努力挥去脑袋里曾经闪过的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似乎不仅在回答崔珩晏,同时也是在认真说服自己:“李少爷是我合意的郎君。”没错的,李二少爷会成为她相伴余生的郎君。没怎么用力,蜷在手心里的果核在转瞬间化作齑粉,然而崔珩晏面上还是温柔而优雅的,还带着点病中所特有的孱弱。他缓缓点点头,乌黑的眼眸在月光倾覆进来之后,是更显萧肃而澄湛的淡漠,眼角眉梢是真的为幼年友伴能找到称心情郎的喜悦。公子璜柔和笑着称:“是这样子啊。”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不要再留言“加油”了,这感觉很像小时候考完试之后,老师安慰说“这次没考好没关系的,下次再接着好好努力吧”的挫败。可不可以换成“夸夸”呀,当然不留言也没事qaq(我记得之前好像有说过,不过年纪大了,人的记忆力可能不太好,还请美人们多多见谅)什么?你说确实是觉得写崩了而这是在委婉安慰?不好意思,这位掉毛作者的耳朵安装了一个非常不思进取的过滤系统,什么都听不见(:第58章 到底也是主子等到门前的这棵树也着了秋色的时候, 残露满地凝结的霜就已然预兆着, 湲湲的夜要延的更加长, 风声里的蝉鸣,也不复夏日壮烈,反而是摧枯拉朽的最后嘶叫了。郁郁金色的黄遮天盖日, 倚住晴空的是绣着嫁衣的红。好像是好事将近。自从阿笙向崔姑母点头应下和李家的婚事后,对方好像就放下了一个大的心结。随之的, 还有崔姑母对双桃婚事的催促:“我已经给你挑好了郎君, 下个月初八适宜嫁娶, 双桃你可以开始绣嫁妆了。”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快刀斩乱麻,双桃涩着声音道:“我还不想嫁人。”“这可由不得你。”崔姑母拿着帕子拭去唇边的水迹, 淡淡道,“你在崔府,就还是我手底下的丫鬟。”于是,在阿笙默默无声的围观下, 这场无声的争辩, 最后以双桃红着眼睛、跑出了门终止。屋里又只剩下了阿笙和崔姑母两个人。门扉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崔姑母无奈叹口气:“双桃这孩子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 又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长大的。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都让我不忍心责罚, 她又每次都是真心认错, 所以我就总想就再宽宥她一回。”“然而我忘了。”崔姑母望向铜镜里自己眼尾滋生的暗纹,怔怔地道,“我已经这么老了, 双桃自然更是早已长大。”她苦涩地笑开来,“所以我这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啊。”阿笙欲言又止地小声猜测:“许是双桃姐姐是气恼您有点太着急了,让她相看过一眼都不曾,就直接定下了婚事。”崔姑母冷笑道:“我为她相看的男郞不知凡几,府里的的各位管事之子,身强体壮的护院侍卫,我嫁妆铺子里面的年轻伙计。便是她喜欢读过书、能识字的,我也找了几位家里比较清贫的秀才。正妻不能做,好歹我给她打副好嫁妆,也能成个帮扶夫家的正经良妾。她倒是比正头小姐还挑剔,一个都不满意。”这些事情阿笙居然都不曾注意。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可能也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双桃的心里面是有别人的,前天她去膳房取蜜饯的时候,还看到了双桃正和马厩的阿锄依偎在一块儿,你侬我侬的。但是这种事情阿笙也不好说,只能不尴不尬地抿住唇。“我知晓她的情郎是谁。”冷不丁的,忽然崔姑母淡淡说,“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不消说她自己的父母不会愿意,便是阿锄的老子娘都会活活撕了她的。”闻言,阿笙惊讶地睁大双眼。“知道你眼睛大,不用再瞪了。”崔姑母笑着拍拍她,“我就是再耳聋眼花,也不至于身边人的事情都摸不清楚。”“当年双桃的爹害得阿锄娘丢了落了胎,还是个成了型的胖小子,而且从此阿锄老子娘就再也不能生育,还坐下了病根。不仅如此,阿锄娘气不过要去衙门击鼓鸣冤的时候,双桃的娘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拦住对方,说希望对方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双桃的爹,不然他们家就要散了。”“阿锄的爹娘肯定不能忍,不去报官可以,怎么也得给个交代吧。到底还是求上崔大夫人那里给做主,没有想到唯一的证人,也就是双桃娘还做了伪证,说都是阿锄娘自己跌了一跤,自己不小心把孩子摔死了。”“大夫人从来最是明白中庸之道的,拨了个田庄让阿锄的娘去荣养。”崔姑母喝口茶润润嗓子,艰涩道,“至于双桃的娘,原本是陪了我多年的大丫鬟,她嫁人后我还力排众议,让她负责府里头的采购。这件事情出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