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下去了,然而阿笙知道,这是从个人来讲,一向仁善的崔姑母做出来最为无情冷血的事情,直接将双桃的娘赶出了府不说,还将原因公之于众。本来双桃的爹除了喝酒赌博,就什么都不会做,而家里面的日常运转,都是靠双桃的娘在府里做事,才能勉强维持生计。这下崔姑母直接这样昭告天下,更是不会有府邸,再愿意雇佣双桃的娘去做事。恐怕也是因此,双桃娘最后迫不得已下,会去做皮肉生意,甚至还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去卖身养家。“这不是您的错。”阿笙柔缓安慰道,“谁让双桃的母亲明知是深渊,还要去以身饲虎呢?”如果真的后悔的话,还不如趁早和她这个暴戾酗酒的夫主和离,就算不再做活,凭她这些年做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攒下来的嫁妆,也基本可以维持家用了。然而双桃娘觉得自己的夫主就算是性子再恶劣再不好,也是必不可缺的顶梁柱,和离这种事情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倒不是因着这个,家里自然是得有男人的。”崔姑母眼睛都因着回忆起旧事变得有些无神,“别的事情倒也罢了。可对于一个女人家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孩子吗。更何况怀着的,还是个能支撑家庭门楣的男丁,听说小孩子的五官都已经长成了。双桃的爹娘做的事,那就是犯罪,这可是把别人的一生都给毁了呀。想来阿锄娘便是宁可自己死了,都不会愿让孩子流掉的。”然而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对阿锄娘的身体伤害更大吗?难不成肚里尚未成型的孩子,已经重要过孕育他的母亲了吗?“孩子就这样重要吗?”阿笙有些迷惘地问,“若是我这辈子都不想生呢?”崔姑母回过神来,直接冷下脸:“再别说这样的话。女人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的。我当时是因着什么被休弃的,难道阿笙你还不清楚吗?”她还着重强调:“你嫁给冶勇后,一定要趁早多生几个。这样便是他以后有了别的妾侍,你的腰板也能挺得直,记入家谱时也才能名正言顺,知道了吗?”不待阿笙再回什么,崔姑母又道:“当时双桃的爹,就是双桃的娘自己看上的野小子,我当时就觉得这小郎心术不正,可惜到底没拗过双桃娘。”“旁的不说,双桃和她娘眼光都是一样的差劲。”崔姑母嗤之以鼻,“我也冷眼旁观了许久。若是阿锄这小子真的有心,起码也会和自己的家人抗争一下。”可能是当真气得狠,在阿笙面前她又不会特别忌讳,于是崔姑母冷声骂:“可过了这么久,他有放过一个屁吗?就是一个只想着浓情蜜意,什么都不准备负责的孬种。”粗话骂完,崔姑母终于神清气爽了起来。崔姑母又叹口气:“所以我还不如直接给双桃挑个好儿郞,这汉子是务农的一把好手,力气也大,性子也憨厚,是个会疼人的。那个田庄离着崔府远,他也不会知道双桃从前的这些荒唐事。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双桃也能离她那个不成事的娘远一点,这比什么都强。”“我到底是她主子。”崔姑母轻嗤一声,强硬道,“只是我从前因着双桃娘的原因,总是觉得对她不住。如果她不满意这桩婚事,离开崔府便也罢了,反正她的卖身契我早就给了她的娘。”如果双桃性子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软和,倒也罢了。怕就怕在,以双桃宁可被卖去勾栏院都不愿意回头找崔姑母求情的性子,这事情恐怕没这么轻易了结。没有想到,阿笙在这件事情上倒好像是猜错了。还没等到入夜,最近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双桃居然就回来,好像早上失态哭着跑出门的不是自己,一下子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像是真的知错。而且,她还直直地向崔姑母跪下,语气沉着:“是婢子之前不识得夫人好心,居然还顶撞您,实在是不知好歹至极。”崔姑母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惹了自己生气,都这副真诚致歉的样子,索性直接挑明了问:“那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双桃吸口气后,深深一叩首,极其诚恳而认真:“还请夫人责罚。您定下的婚事极好,婢子不能更满意,只是庄子很远,婢子忧虑之后就没有机会多侍奉您了。”崔姑母这下倒是真的有点震惊,完全没想到她改主意改的这么快,原还以为会好好撕掳一番呢。看来双桃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和她那个不成器的娘不一样,是一个晓得请事理的。估计哭过闹过之后,也明白阿锄他不是个良配了。于是她态度也软下来,“这都不妨事。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对着崔姑母冲着自己轻摆的手,双桃动作一顿,然后膝行过去,将自己的头轻轻搭在对方的膝盖上,细着声音叫过一声“夫人。”久违的,两个人关系缓和不少,甚至双桃还“改邪归正”,经常留在内室里服侍崔姑母起居、用药。好像一切都在向正常而美好的轨道驶去。除了双桃欠着阿笙的银子,现在还没还。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是一篇古言。第59章 都言落子无悔芭蕉叶都掩盖过更夫敲竹梆子声响之际, 便是晚秋时分。也许是换季的时候不小心吹了风, 一向身子孱弱的崔姑母又病倒了。崔姑母因为身子不是特别康健, 经常会外感风寒或者风热暑湿,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是件大事。纵然是这次崔姑母卧在病床上的时间增长, 所有人也只当是前段时间她心情郁郁导致的病情严重,何况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崔姑母上了年纪, 所以这病才会痊愈的这样慢。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 崔姑母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崔大夫人来探望的时候,都特意在叮咛她,别再为从前的烦心事劳动心神。唯有李四老爷李垂文却莫名觉得,这崔姑母生病的事情是因他而起, 在外面当自己的风流韵事传播不说, 还不请自来。连请帖都没有, 也不知道怎么跑进的崔府, 反正李垂文是得意洋洋地跑到崔姑母院落里,说什么“如若康复, 还是愿意在院里给她留一个位置”这种话。最后在阿笙指示之下, 被仆妇们拿扫帚给灰溜溜地打出门了。然而不消说李冶勇登门好多次来探访,就连李垂文的如夫人都携礼上门,左一句“好夫人”又一句“受苦了”垂泪安慰。可惜崔姑母的病情却是一点都没见好, 是日渐消瘦,眼见着真的被病痛熬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她们这些崔姑母的身边大丫鬟更是不用提,双桃不仅不再和阿锄在马厩私会,甚至卷着席子睡在了崔姑母的内室里,这回是彻底住下了,端茶倒水、揉肩捏腿一应俱全,细致的不能再细致。不仅如此,每当阿笙表示来替一替她时,双桃还含着眼泪婉拒道:“我马上就要嫁人了,而且还不是在涿郡。从此山高路远,怕是再也见不到夫人了。就让我趁此机会,最后尽一尽孝心吧。”双桃都这样说,阿笙也不好再拦着,只能将其他诸如取膳食、从药堂取药、熬药的跑腿事情包圆,最后不仅没趁着秋天贴一层秋膘,因着每日来回奔走,竟然还清减了一圈。饶是如此,崔姑母的身体情况依然是每况愈下,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醒着也只能说一会子话,就又会力竭而陷入久眠。明面上大家都没有说,不过背地里全都在念叨:这位怕是真的大限将至,就快要行将就木了。这日惠风和畅,虹销雨霁,连崔姑母都因着今日天气好,醒着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不少,还摆摆手让双桃离开屋子,轻声叫阿笙到她跟前来叙了两句私密的话。“若是我这次没撑过去……”一听这个开头,阿笙登时就急了,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崔姑母好像就早有预料般,摸过她细而软的发丝,“你先听我说完。”崔姑母含着颗蜜饯,声音也有点含糊的不清楚,像是在梦呓般:“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便是没有这场病,恐怕也撑不得太久。那医师说得对,我就是有心结,便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也难以释怀。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人要是真的能做到这么清醒、万事不挂怀,甚至俯仰无愧的话,还叫什么人呢?”她幽幽道:“人啊,是真的会变的。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光明磊落,从不曾做亏心事。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再回头想想,我真的有那样温良恭俭让吗?自诩是在济弱扶倾,是否反而是慷他人之慨呢?”然而崔姑母只提了这么一嘴,好像没什么别的涵义,只是对阿笙规劝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以博陵崔氏嫡长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嫁到合两姓之好的李家,十里红妆。当时送嫁的场面便是说成万人空巷也不为过,不知道多少女郎艳羡,可到头来不过是无子被休的凄凉场面。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只是一个令娘家人蒙羞、让他们提到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的累赘。”“所以,”崔姑母最近很少说这样一长串话,静静喘了两口气,才接着道,“阿笙,你一定不要学我。侍奉婆姑、勤俭持家,对夫主温言相待是出嫁的新妇一定需得做到的事,便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你也要宽宥原谅。就算再委屈再难过,也不要轻言发泄出来,在心里默默忍耐。等你熬到年纪大了,若是夫主或儿子有出息,你也被封为一个老太君,那时候好日子就来了。”讲到了这里,崔姑母紧紧钳住阿笙的手腕,牢牢注视着她:“你须得记着,一定要有自己的儿子。若是生不出来,就从人牙子手里买一个替你生。待到生出来之后,去母留子,在这件事上,万万不可有不需要的仁慈之心。我就是在此道上听信了崔大夫人的话,非得执着于要一个从自己肚子里面爬出来的,结果吃了大亏,现在已是悔之晚矣。便是这孩子与你不亲近,你也是他的嫡母。碍于孝道,他必然会好好尊敬你。”“你记住了吗?”崔姑母咬着牙,似乎是把生命最后的力气都燃烧,用在说出这一番话上,“一定要有一个儿子。”然后崔姑母就卸了力,好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还有心回忆起旧事来,“那时候我岁数小,躲在屏风后面,悄悄看着李家这个男郞,很是木讷,口齿也不甚清楚。父亲问什么话,都要犹豫好久才敢回答,还一直拿帕子擦汗。父母说这人胆子太小,恐怕难成大业,但我觉得不要紧,他能一心对我好就成。后来私底下相看的时候,他一双眼睛都看得直了,说必然会永远爱重我、对我好的。我的丫鬟全笑出了声,但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是,就他了。我不看重才华名声,却看重他这番心意。只要他能对我好就成。”像是觉得当时的想法有趣,崔姑母嗤笑出声:“当真是年轻。便是图人什么,也不能图他对你好。不知道哪天他就会收去这份好,而那时候你就一无所有了。银子和孩子,却都是你手里牢牢攥着的,我当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伸出帕子接走崔姑母吐出来的蜜饯果核,阿笙揉揉自己被捏青的手腕,疑惑地问:“既然不能做到,当初为什么还要承诺呢?”崔姑母轻轻笑起来,又摸摸她的头发,“都及笄快要嫁人了,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崔姑母自嘲一笑:“不过,我当时也是像你这般认为的。也是到最近才明白过来,想来我这么一大把岁数,想起李垂文的时候,居然还是又怨又恼,也是愚蠢至极。好在总算在咽气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我相信他花前月下,对我做出承诺的时候,是真的认为会永远都爱重我、尊敬我的。就像当初,我犟着脖子对父母说绝不会后悔的时候,也是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崔姑母又捻着一颗蜜饯,送到嘴里抿着,“可是人终究是会变的,你不能拿着他从前说的话来质问如今的他,因着这已经是两个人了。就像当初我觉得这果干腻人,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反而觉出它酸甜味美。”“不过是岁数小的时候太一意孤行,觉得自己永远都所向披靡、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可是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我连身边人是怎么样的都看不穿,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不过是断梗浮萍。又怎么能轻言永远不会后悔呢?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替我实现?”崔姑母淡淡道:“都言落子无悔。但是倘若真能重来,我再不会将男人的甜言蜜语,当做颠扑不破的真理,如若当初只是相敬如宾、听过的话都只当是过眼云烟、守好一个主母当做的本分,我也就不会再失望,更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午后久雨初晴的阳光播撒进来,让这榻上清浅弯着唇角弧度的崔姑母,又成了清名盖涿郡的嫡长女:“阿笙,我不再怨他了。”好像是燃尽生命最后的华彩,她反而消去了从前身上总夹裹着的冷淡疲倦,显出来了一点快活劲儿来。崔姑母最后还向阿笙埋怨道:“今儿这药怎么送来的这么晚?我都用不下了。”因着路上出了一点差错,不过阿笙不想因着这琐碎事惊扰到对方。因而,阿笙鼓着自己的腮帮子,只是道:“怕是因着不是双桃伺候,您就咽不下药了。”“只是因着我要在她面前撑出主子的气势来而已。”崔姑母眨眨眼,指示阿笙把剩下的半碗药,倒在靠门最近的盆栽里,还小声冲她耳语道,“有时候这药实在是苦得厉害,我就支走双桃,悄悄把剩下的药剂和渣子倒在那里头,谁都发现不了。”阿笙无奈,把这药碗带出去,头也不回道:“我再去用炉子给您热一遍,这回让双桃看着您服药。”看着阿笙已经迈步出去,崔姑母轻笑着摇摇头,忽然伸出手,疑虑道:“你和阿璜的事……”不等清妍的女郎转过头来,崔姑母又失笑:“罢了,我这辈子都过的如此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你们呢?”崔姑母最后扬声道:“阿笙,我这一生过的是不如意至极,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可取之处。你若是觉得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听过后忘了就好。人生总归是你自己走的,只是闭眼前若能做到此生无憾,已是世上顶顶了不起的事了。”阿笙抿住唇,遮住眼睛加快脚步去烧热炉子,重新加热这半碗药,不住扇着火,连眼角都氤氲出了一点泪意。然而,这碗药最后却没有机会再送进内室了。自从这个温暖午后,崔姑母念着小睡半晌的名头倒在枕衾上,却再也不曾醒过来,抱着一抹释然的笑意,好像真的陷入了与世长绝的安眠中。赶忙请来的相熟医师切过脉之后,叹着气摇摇头,只是道一句:“准备好棺材冲冲喜吧。”这就是准备后事的意思了。院落里大大小小的人全都放声哭出了声来。一片悲声之中,唯有阿笙睁大双眼一字未出,在红着眼眶的双桃抱住自己问怎么办的时候,才闭上了双眸。沉沉、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来。阿笙转过头来,轻声却无比笃定地说:“双桃,是你做的吧。”似乎生怕对方听不清,她目光澄净而冷淡地重复着:“下毒来害崔姑母,让她沉睡不醒这件事情,都是你做的吧。”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不会死无奖竞猜环节:从前崔姑母做的是什么后悔了的错事呢?还有一个不算提示的提示:虽然这是一篇古言。第60章 众口铄金是什么声声恸哭之中, 仆妇们拿着衣襟擦去脸颊的泪水, 才从别院回来的小丫鬟懵懵懂懂、不知所以, 先被交好的友伴一把扯住。“这是怎的了?”“我也不知情,不过大家都哭,咱们也得哭。我猜测, 许是那位终于熬不过去,闭上眼了吧。”“那怎么无人敲丧钟?”“许是还没来得及, 不过你看双桃姐姐眼睛都哭肿了, 想必做不得假。不然她何苦哭成这个样子?”“原是如此, 早知道我用过膳食再来了,今天肯定得空腹挨饿。”突然, 茶杯被清脆掷在地上的声音响在耳畔。众人哭声一顿,循声望去,就看到阿笙冷淡道:“崔姑母还没过世呢,你们嚎什么?”不尴不尬地扯扯她衣袖, 双桃小声道:“大家也是好心。”“好心什么?”阿笙没什么感情地嗤笑一声, “人还好端端活着, 先给她哭丧吗?”听到这话, 双桃也有点动了肝火:“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各位夫人、小姐去礼佛了,都不在府内, 根本就没有能做主的人。”说罢, 双桃抬起头扬声道:“各位姐姐妹妹今天辛苦些,夫人尚还在昏迷中,我们自己也是一团乱, 还请大家收拾好院子后就回房休憩吧。”“也请大家别怪我说话难听。”双桃虽是眼睛红肿,但语气很威严,是一心为崔姑母着想的样子,“你们的嘴巴也放严实些,夫人的情况别随便跟人嚼舌根子,不然仔细我揭那些碎嘴子的皮!”仆妇丫鬟们稀稀疏疏应了一声是,眼看就要调头走出庭院了,忽而听到一声冷冽的“慢”。清妍姣美的女郎摩挲着手腕上华美的链子,轻声地说一句:“我看谁敢走?”这声音一点都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可莫名的,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两个大丫鬟自己都意见不统一,要撕破脸了吗?双桃也怒了:“你到底想干嘛,还嫌现在不够乱吗?”她深吸一口气,还摆出了一副温良的姐姐模样,“我知道阿笙你现在心里不忿,可现下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就别添乱了行不行?”“看来双桃姐姐也没有把我的话当真。”阿笙唇角轻勾,“那我不妨在大家面前再说一遍。”她眼神清澄而干净,“崔姑母不是风寒或是郁结于心,而是被人给下毒了。”“若是此刻就让大家走了,恐怕证据也会被彻底掩盖。”大家一下子就震惊了,左右纷纷小声议论开来。双桃更是脸憋得通红,显而易见是气得狠了,“你也别太蹬鼻子上脸,有口无凭的,一天天都在胡咧咧什么呢?”阿笙撇开她钳住自己手腕的指头,淡淡道:“我现在有指名道姓说是谁吗,双桃姐姐未免也太着急了。”“方才不是你说的我给崔姑母下了毒吗?”双桃急声反问。“原来双桃姐姐听到了啊。”阿笙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声音凉沁沁的,“那刚才怎么置若罔闻呢?”这问话可当真捅了马蜂窝,底下的丫鬟们还是垂着头,可一直在悄悄拿眼风扫站在台子上的两个人。给主子下毒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更何况还是发生在崔姑母的贴身大丫鬟上面。这时候,双桃反而从原来的震怒中清醒过来,她嗤笑一声,定定地望着抿紧唇的女孩,柔媚问道:“你确定要查下去吗,阿笙?”阿笙不答反问:“你说呢?”“我知道了。”双桃慢慢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她继续,“你最好别后悔。”闭目几秒,再睁开眼时,阿笙已经彻底淡定了下来,她轻声道:“这药剂没什么旁的问题,便是医师嗅过也是无碍。”有人皱眉,小声嘟囔:“那哪来的毒啊?”这不是前后矛盾嘛,净胡闹。阿笙充耳不闻下面的质疑声,接着说:“只不过这剂药里面掺杂了龙涎香。”“这道名贵药材于旁人或是无碍,唯有崔姑母吃不得这个。就像有的人嗅到桃花就会得桃花癣,崔姑母吃多了龙涎香,便可能会伤及性命。”“这下毒的人很是谨慎,每次都只投一点微末的剂量,特别是对于崔姑母这样患着沉疴宿疾的,感官不是很灵便,嗅不来也很难尝的出来。然而积少成多,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害得崔姑母长睡不醒,偏偏除了嗜睡没有旁的征兆,便是医师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有医师问诊时,恰巧在门口听着的小丫头疑惑地问:“然而我今天听这医师尝剩下半碗药的时候说,里面没有龙涎香啊?”龙涎香是极其名贵的香料,千金难求,那医师连荜澄茄和小茴香的药材都能分辨出来,没道理辨识不出香气如此独特的龙涎香啊!轻轻点头,阿笙说:“没错,今天呈给崔姑母的药没什么旁的问题。”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余光瞥了一下落座喝茶的双桃。就发现在阿笙说完这句话后,对方原来绷紧的坐姿舒缓了不少,甚至连紧攥着的拳头都微微松开,还有心情捡了粒果子嚼。收回视线,阿笙接着道:“然则这药喝得久了,崔姑母也察觉些许不对,虽则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着药剂。”“但崔姑母也留了个心,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有意喝一半药后,将剩下的药倒入盆栽里,等到累积的数量足够后,想再找医师来鉴别一番。”阿笙故意把崔姑母是畏苦的事情隐瞒了下来,轻轻柔柔地说,“可惜还没等去问医师,她就已经病倒了。”“是这样吗?”阿笙转过去,对面白如纸的人一字一顿道,“双桃姐姐。”双桃抬起茶盏掩去神色瞬间的慌乱,笑起来,“原是这样啊,看来阿笙你已经问过医师了。”她磨了下指甲,“算起来的话,能摸到给夫人药剂的,除了我本人,也就只有阿笙你了吧。”双桃微微抬眸看过来:“这样说起来,我怎么好像听洒扫的丫鬟说,每次你从膳房回来的时候,都会特意避开大路,而是专门走一条僻静的小路呢?”一个洒扫的丫鬟站出来,咽了口唾沫道:“而且,我之前每次说想要帮阿笙姐姐熬药的时候,都被拒绝了。”在阿笙静静看过来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帮忙呢?”这是因着阿笙不想叫别的东西冲撞了药味,不过她懒得也不想说。“这还用问吗?”阿笙展颜一笑,“当然是你不让我信任啊。”小丫头脸色变得青白交接,咬着牙讲不出话来。见此状,双桃起身按过阿笙的肩,轻柔道:“既然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做的,不如先放下,等夫人醒了再裁决不迟,还是不要叫旁人看笑话”“说不准,是阿笙你走在小路上的时候,哪只成了精的猫妖悄悄投毒在药剂里了呢。”双桃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众人嗡嗡的议论声更大。出门采购一事,其实油水极大,许多仆妇早就因阿笙大包大揽,不许旁人插手买药的事情对她不满已久了,再加上本就因阿笙受崔姑母青眼而觉得嫉恨,此时这些人更是左一言右一语地讥嘲起来。“是啊阿笙,说不准是你误把龙涎香当成别的药材一起熬煮了呢?”“不是都说崔姑母还活着吗,那还不如等主子清醒了裁决,咱们为人婢子的哪里能做得了主。”“双桃姐姐又不是坏人,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对啊对啊,双桃姐姐都快要嫁人了,做对不起夫人的事情对她没什么好处的,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阿笙姑娘啊,我觍颜说一句,要不是老婆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恐怕都得怀疑你是在贼喊捉贼了。”“如若不是人心虚,何必越俎代庖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晚秋的最后一片叶子温柔落在了阿笙的眉间,她恍惚地抬头望了一眼像锁住去年亭台的苑落。众口铄金。这样的词汇,原来在现实中是真的会发生的。原来平时言笑晏晏着、和自己嬉戏相伴的人,在崔姑母病倒后,就是这样想自己的啊。她自己怎样倒是不要紧,可对他们而言,维护崔姑母也不过是吃力不讨好,或者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吗?捏紧了腕间的串链,阿笙粲然而笑,是比降落未落的暮色下,将要升起的银月还要夺目清美。她问双桃:“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送药来的晚了吗?”双桃面上依旧是恭谦而温润的,但内心里却徒生出不好的预感。今天中午药送来得晚,当时崔姑母已经在小睡,因而双桃就又先跑去内室加热了一遍。结果因着阿笙忽然推门而入,双桃一个哆嗦,竟是不小心跌了一跤,那药碗就恰巧打碎在阿笙裙边,还染脏了对方的裙摆。崔姑母一向浅眠,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样大的声响也没有醒。倒是阿笙很不好意思,以为是今天自己来的太晚的缘故才引得双桃如此,便自己去换了裙摆又重新熬了药送过来。这第二碗药才是最后入得崔姑母口的,而那染脏的裙裾阿笙现在就拿在手里。阿笙悠悠道:“是因着今天李家少爷约我出门,你也知我和他快要定亲,不好推拒。恰好花锦上门来送崔大夫人相赠的东西,因着她本来是崔姑母身旁的人,便委托了她替我熬药,直接送上了门来,都没有经过我的手。”她声音越发轻柔甜美了:“双桃姐姐,你可要好好回忆一下,今天晌午时分,你熬药的时候可曾见到了我本人?”双桃大脑一片空白,确实,她没有见到阿笙,只看到了桌台上一碗药,便默认是对方送的。“你当我为何忽然进内室?”阿笙淡淡续道,“就是因着我不确定这药是否被花锦送到了,所以才进屋确认一下。”阿笙招手将那下面的洒扫小丫头找上来,“既然你如此关注我,可记得今天上门送药的人是谁?”小丫头咬紧牙关,但还是垂头道:“是个我不认识的穿湘妃衣裳的侍女。”这小丫头是顶了原来花锦空缺的人,所以不识得反而证明了来人是谁。何况,这崔府里能穿湘妃色衣裳的人掰着指头都能数得上来。来人几乎是不言而喻了。阿笙将手里染脏的裙摆慢慢摊开,粉白的指尖划过脏污的褶皱处,“医师还未走远,不若再请他来一瞻,看这上面是否有龙涎香的痕迹。”“若是有的话,”阿笙细细柔柔地温声说,“那可就要找花锦姑娘来说说话了。”众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惊呆了。双桃身子也不再颤抖,她将遮住面容的手撤下来,冷静不已:“不必了。”庭院是落针可闻的沉寂。“是我做的。”双桃将含在舌下的果核吐出来,冷冷淡淡的,“是我下龙涎香害夫人的,每天趁着为她重新用小炉子加热药的名头,在里面加了龙涎香。”双桃转过头来,神色是与以往柔媚截然不同的一点疯狂,“不过此事与花锦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构陷无辜的人。”没想到的,是阿笙缓缓露出个藻芰一般凉弱的笑,“我知道啊。”她狡黠地将衣裙掷到了地上,“都是我故意诈你的。”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嘤·咸鱼王”,灌溉营养液+382020-04-02 13:42:59美人“妖气咧”,灌溉营养液+32020-03-28 21:46:17美人 嘤·咸鱼王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20-04-02 13:45:13 (啊啊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个火箭炮,这就是被宠爱的感觉吗?)谢谢你这么清丽脱俗,还愿意给我灌溉营养液、投火箭炮呀,祝愿美人万事如意,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