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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杀我千百次》TXT全集下载_26(1 / 1)

她哽咽着:“公子怎么还要瞒着,如若不是阿余来找我,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知我了?”公子闻言,惊喜地睁大了双眸,嘴唇惨白,眼神却亮:“阿笙,你真的来了?”却又慌忙缩回手转过脸去,“你快走。我现在病了,必然是丑陋粗鄙,不堪入目,连我自己都嫌弃这副狼狈样子。你的公子,不该是这样子的。”阿笙泪水涟涟,就快要语不成调:“公子该是什么样子?”她眼睛积满盈盈的泪水,因为伤得狠了,连嘴唇里吐出来的话都带着痛楚:“你合该光鲜亮丽,被众星捧月是吗?可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病骨支离、狼狈不堪,那也是最皎白如月的公子!”这几乎是阿笙内心藏得最深,最隐秘,最不愿意被人察觉的心里话。旁日里,任崔珩晏怎么逼迫,怎么软言相求用尽手段,她都严丝合缝地闭上嘴巴,藏住心不给他瞧的。这下尽数讲给公子听了。一字不差的,尽数讲给他听了。所以公子能不能好起来,能不能不要再得病,能不能告诉自己这都是梦魇。是了,她情愿这是自己另外一场难以苏醒的噩梦,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原原本本的,公子康健的旧日模样。充当屏风的阿裕看不下去这凄惨的景象了,他也跟着焦急:“是啊阿笙,公子可是在那冰水里待了半刻钟呢。”阿笙擦了擦泪水,怒声道:“你们就看着他在冰水里冻着,也不下去救人吗?”骂到这似乎察觉了不对,她的细眉蹙了起来:“不对啊,公子也会凫水的,怎么会在里面泡了半刻钟啊?”阿余恶狠狠抬腿,全力踹了阿裕一脚。可不会武功的人这下子,在绝顶高手如阿裕面前,那是绝对的不痛不痒。阿裕甚至以为自己得到了鼓励,因着前些日子在公子面前邀功不成反被骂,结果他不但令崔珩晏嫌弃。这还不打紧,他甚至还惹怒了一直在耐心教导自己怎么说讨巧话的阿余,对方已经很久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暗自揣测,想来这次哪怕是慧敏机灵如阿余,都觉得自己插话的时间恰到好处,连和自己置气都顾不上,还要热烈地鼓励他接着说下去。于是,阿裕更是将从阿余那里学到的方法用了个十成十:侧面描述公子的惨状,让阿笙心疼公子;之后再借自己的口,将公子不好意思讲出的话全部说出来。阿裕这下可当真是信心满满,觉得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阿笙你不知道,我们想要下水去救公子,却被他给骂走了,他就等着你来看他呢。”坏菜了!阿余在心里惨呼:你这个傻货,这回公子怕是不会给你调动到南方去办事,得直接跟我一样,送到大西北去,三年五载绝对回不来。冷淡的香意冻凝在纤尘上,原来两人哀婉的气氛也跟着骤然冷绝。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细小的水珠还在顺着因为水的浸泡,从原来锱色化为浓重墨色的外衣往下滴。淅淅沥沥,每一声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阿笙冷静下来,将手伸到旁边的池子里。硫磺泉水温热,最是适宜人在寒冷的天气里享受,小憩一会儿,那便是人间天堂。似乎感觉到阿笙的疑惑,阿裕再接再厉实施第二步:“公子还怕你在外面冻着,特意让我们把他搬到温泉池子旁。你看那塌,都是阿余刚刚辛苦搬过来的呢。”阿裕喝水不忘挖井人,这回长了记性,还记得提携帮扶一下自己的同伴。阿余不会武,连踹他好几下,搞得自己的腿都要抽筋。这下一听这话可好,反而破罐子破摔地收回腿,再懒得去动弹。能蠢成这个样子实属是不容易,简直把公子的底儿是给撅得干干净净的,这可是在是太优秀了。他现在要节省自己的精力,去尽一下同僚之谊:毕竟唯一能为伙伴送的温暖,就是挑一份喝下去不会太折磨人的哑药。这也是他能为即将被公子毒哑的同僚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这下阿笙腿也不抖,手也不颤,连泪水也不流了。她直接收回手,声音冰冷:“既然公子觉得落水有趣,何必又来消遣我,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原本弱得,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的崔珩晏也有力气了,他自己将阿笙刚才拿过来的黑色大氅乖乖披上。这下,也不用她软声细气地帮他脱下湿漉漉的外衣,他还半晌装得跟死鱼也似地不动弹了。公子动作麻利,比谁都精神。阿笙低下头打量起自己。只穿了个中衣,外面随意搭了件外衣,就连连扣子都系串。这还不算,脚下趿着的鞋都不是一双,甚至因为太过着急,左脚所踩的还是夏天的布鞋。外面是肃风凛冽的冬天,她这才觉得穿得单薄,脚底都隐隐聚着冷意。阿笙感到荒谬和可笑,她也真的笑出了声:“这也不怪公子,我瞧我自己也觉得有趣,可不就是这无聊数九寒天里的乐子吗?”枉她如此狼狈,还将自己最真的心里话讲出来。其实泪水夹裹着的真心,不过是旁人踅摸来的乐趣罢了。她拧了拧衣衫上跟着沾过来的公子身上的水,觉得这可当真是没意思透了。崔珩晏拉她的袖子,小声讨饶:“是我怕阿笙再也不理我,我是实在没了法子。”听着这话的阿笙也不觉得感动,只感到麻木。她木着嗓子淡淡道:“不瞒公子,我从未觉得公子落魄丑陋,便是现下也不会。”不然,只喜欢好颜色的她,也不会爱慕了他这么多年。阿笙轻着声音,似乎怕惊扰到什么:“我只是觉得公子陌生,再也不是我曾经认识的样子。”崔珩晏的脸色倏地变的苍白,只觉得五雷轰顶。阿笙居然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了。对着阿笙失望的表情,崔珩晏什么苦肉计,什么美男计全不再记得、也忘了使用。就在阿笙失落转身、马上要离开的时候,一双胳膊却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那手臂修长且线条优美,仿佛是造物主精雕细琢千百年,才能造出的世间仅有的工艺品。可是却也只是轻轻环着她而已,冰冷的衣料都不过小心覆过,力气轻柔到连她的腰际都不敢亵渎。公子哑着嗓子,吐出来的字却一字一句的,清晰不已,“我心悦阿笙。”就是做戏,崔珩晏也着实在风霜积雪的河里,实打实地冻了这么久。他就要将他的一颗心刨得稀巴烂给她瞧,还生怕她不喜这心的千疮百孔。“我太过于思慕你了,思慕到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世人盛誉惊才绝艳的公子,现在话说得颠三倒四,连声音都椎心泣血。“阿笙你不是最聪明吗?那你教教我好不好,教教我应该怎样喜欢你才好?”“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我全都听你的,好不好?”作者有话要说:我爽了,美人们呢?第67章 狼来了冰为骨玉作肤的公子, 现下憔悴病弱, 好像是莹润完美的瓷器出现裂纹, 反而更有一份破碎的美感。可惜的是,现在阿笙正被崔珩晏背后环抱着,所以看不到他苍白的面色。美人的杀伤力大大削弱, 所以她也难得的没有一听他说话,就三魂丢了七魄以至于失去理智。虽然如此, 可阿笙心头也不可能没有触动的。她也软下来, 不再一副冰冷如霜的样子:“哪里是我告诉你怎么办。该是冰雪聪明的公子告诉我, 你想要怎么样才对?”她轻声细语:“你若是喜欢我,那就拿出章程。不管是要我做妻做妾, 哪怕是做个丫头,总该说出来才是。现在我算是什么?就是你屋子里养的草,都有个名头。”崔珩晏慌张得不行:“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做丫头做株草,你切莫这么想, 我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的。”连不舍得做株草都讲出来, 可见是真的脑子都蒙了。阿笙轻笑道:“那你是想娶我为妻了。”她脑子清醒:“可你从未采取过任何要娶我的行动, 连崔姑母都不曾知道你的想法。现在你只是一味坏我的事, 破坏我可能的姻缘。”崔珩晏自然很早就开始着手办这件事情,连阿裕南下也是为此。只是现在还没有做完, 他便不想说。又是因着他自己的病症, 总是令他心里惶惶。如若他真的和阿笙在一起后,先行病逝了又该怎么办。阿笙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她为了自己守寡不成?公子总想做阿笙眼里最为完美的男子, 好像再困难再费劲的事情,到他手里都风轻云淡、不值一提。他总是想要把一切都做好,再给她一个惊喜。只有最美最珍贵的东西,才配得上他的阿笙。可惜的是,阿笙自然不会知道崔珩晏脑子里的勾勾绕绕,轻声问:“那你将我当做什么呢?只想我这样无名无分地,陪你蹉跎岁月。你是什么都不想,只要我陪着你便是了吗?”崔珩晏慌得脑袋都凑过来,在她耳边竭声反驳:“我自然是有办法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他声线总是清雅而凛冽,即使眼下病了,反而带着靡靡的,破烂到极致的颓败感:“阿笙你便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再疼疼我,阿笙总是最怜惜我的。”公子璜唇齿间呼出的热气扑在阿笙的颈,令她心中一颤。可是阿笙知道,这不是随便痴缠着,撒撒娇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情。这是她的人生大事。她心旌摇曳,可外表无波无澜:“那你倒是告诉我呀,我们总该一起想办法的。”公子又哪里舍得让这些琐事折磨他的阿笙。见崔珩晏不答,阿笙一颗小鹿乱撞的心,也慢慢如同晨光时分泡好的茶,到了黄昏落日时分,逐渐凉透失去甘香。她点了下头,缓缓地说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若说之前一番委屈的话让她有多心软,现在的阿笙便有多苦涩。她齿冷,那话近乎是从牙齿的罅隙挤出来的:“我从未后悔遇见苍松翠柏一样的公子,可是现在。”阿笙到这里再说不下去,轻轻推开恍惚失神的公子,离开了这个她的伤心地。阿笙想,她要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不管是分道扬镳还是一刀两断,都是之后的事。可是现在,她必须得好好地睡一觉。崔珩晏却伫立在原地,连人都忘记拦住,满脑子都是她刚才没说完的话——“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怎么,现在是后悔了吗?后悔什么了?是后悔将他看成高风亮节的君子,刚刚才认知到他的表里不一?是后悔豆蔻垂髫的年岁,都在和无趣的他一起红豆树下嬉戏玩乐吗?是后悔爱玩的年纪,只能陪无用的他对对子下围棋吗?是后悔夜半时分不能睡觉,却陪他聊天,为他吹笛,给他洗手作羹汤吗?是后悔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跑到花圃里拾了颜色各异的花,只为了让第一次赴宴的他不要紧张吗?是后悔偷偷跑来,探望当初无人照料的病弱的他吗?是后悔,是后悔,是后悔,是后悔……还是后悔,当初曾经遇见他了吗?念头转到这里,崔珩晏五内俱焚,头痛欲裂。喉头一动,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充当屏风的阿余这下站不住,直接冲过来叫道:“公子!”他转头对着另一个惊呆的木头人喊:“阿裕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她?公子都什么样子了。”崔珩晏随意拿手擦了擦嘴,可是那绯色的痕迹却越来越多,染红了公子原来无色的薄唇。他神情虚弱,容貌盛极,反而显得妖异。他摆摆手:“安全送她回去就行,别告诉她。”阿裕从就近琉璃窗跳出去之后,阿余从随身携带的玉瓶子里慌张倒药。他一边道:“这药眼见就要没了,公子我们真的得马上再去找那老头。”阿余一边又心虚:我们早就把你卖惨卖得底儿都掉个溜干净,这都是不知道第几次了。像是他们以前跟着商船到伊索听到的民间故事,《狼来了》一样。骗一次两次还可以,到第三次,就算阿裕告诉阿笙实话,怕是可怜的阿笙牧民也不会再信了。阿余悲哀地想,趁着公子还没发现,他一定要挑一种最甜美最好吃最贵的毒药。这样,他和阿裕共赴黄泉的时候,还可以不要太痛苦。所以说,阿余在内心咆哮:总是撒谎做什么嘛!翌日。数九寒天的冬日,阿笙正在暖阁里依偎着炉火取暖,崔姑母笑着打趣她:“旁人总是说我畏寒。可你瞧瞧,眼下阿笙你一个年轻人,倒是比我这把老骨头还怕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心病的原因,崔姑母不仅原本的病情好了泰半,现下更是精神矍铄。甚至外头这样冷,她都不用抱汤婆子,就已经觉得暖意融融。阿笙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您居然嘲笑我。正是因为年纪轻,才要好好保养自己的。不然到了老年,会坐下病根。”崔姑母一噎:“你倒是比我还会养生。”“哪里哪里。”阿笙很是谦虚,不过却靠着那炉火更近了,“还是您教的我,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养气血,不宜动气的。”从昨晚开始,阿笙就总觉得寒冷。就寝的时候,哪怕添了三层棉衾,她依旧能觉得有寒风在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像是要游走进她的血液,浸入骨头缝的凉意。百叶被吓得还以为她是受了风寒,又连夜给她熬煮了一碗姜汤的热啜。辣辣的,但是反而让阿笙感觉到了一丝活气。刚刚,她甚至觉得自己无知无觉,就快要这般悄无声息地冻成一具会说话的尸体。百叶摸摸她细软的头发,担忧道:“好歹没发热,不然可真的会有麻烦。”似乎对阿笙的心事有一点察觉,不过百叶什么都没问,只是温声道:“阿笙,不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万事万物自有其道,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还是忘了好。”“我知道。”阿笙拿帕子抹干自己蒸出来的一些汗意,“只是这姜汤太辣了。百叶姐姐你切了几片姜啊?”真是没个好。百叶捏一下她的鼻尖,没有好气道:“总是没把膳房的姜都放进去,你放心吧,明天还能接着喝。”阿笙被吓得噤声了。最后在百叶回到自己的被褥里舒展身子,迷迷糊糊快要盹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旁边细细小小的一句话。不过实在是太过微弱了,百叶也没有听得太轻,转眼就迷糊过去。是阿笙静静望着从枕下拿出的《择夫准则》,摩挲上面幼时的公子写就的字迹,笑中带泪:“要是能忘记就好了。”可公子的痕迹偏偏无处不在。真是过分啊。但是即便如此,阿笙也总是能做到的。她不一定要去忘记公子的好,只是会渐渐抹淡他在自己记忆中的鲜明印象,最后成为天空中飘若柳絮的一道云。是百年后,她回忆小时候的生活时,可以道一句:“幼年时,公子也曾经是我很好的友伴呢。”这样缥缈的一道云。而不是徒留破碎苍凉的印象。不然的话,这样不仅是让留给自己冰清玉润印象的公子陷入了污淖,也是在抹黑幼年时和公子有着那么多愉悦回忆的自己。所以,阿笙是决计可以做到的。如若阿笙真的下定决心的话,就算亲近如崔姑母也难以察觉到她的不对,还只是取笑她是不是耐不得寒,比自己一个老人家还要不禁冻。“好啊,你倒是又拿我说过的话来编排我,当真是没大没小的。”话虽是这样说,崔姑母的眼睛里却蓄积着暖暖的笑意。就在此时,掀帘的小丫鬟脆生生道:“崔姑母,李四老爷的如夫人前来谒见。”崔姑母点了点头后,很快穿着华贵衣裳的美妇人就走进了门。把自己的大氅交托给身边的丫鬟,如夫人笑盈盈地问好,然后随口抱怨道:“这个冬天好似比往年还要冷一些。”不必说如夫人,阿笙不过是出门取午膳,眼睫上都会挂一串晶莹的小冰珠,被炉火熏烤着,才会徐徐落下。于是,崔姑母也跟着笑起来:“涿郡的天和陇西的不大一样,你习惯就好了。”“冶勇那孩子已经回陇西了,不日就会成亲,孩子都一个个大了啊。”说到这里,如夫人接过阿笙手里的茶壶,自己为上面坐着的人续了一杯茶,“我总记得他那时候不大点,还没到我膝盖高,脸涨得通红,还总是拿拨浪鼓敲我的腿,让我离开他的家。现在已经高我大半个头,也能笑着称呼如夫人。真是岁月如梭啊。”“人嘛,总是会长大,想法自然也会变的。你也不用太耿耿于怀这些从前的事,估计他自己都忘了小时候有多淘气了。那时候老爷夸奖你过目不忘,不瞒你说,我那时候还心里有些酸楚,可现在想想,记性太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崔姑母既然已经可以轻松笑着谈起来从前的那些个旧事,便说明已经不是太在意,也就是已经真的释怀了。没有察觉到如夫人幽深莫名的神色,崔姑母伸出手接过对方敬来的茶,轻轻抿一口,感叹道,“不过说起来,今年冬日确实格外的冷。”屋外冷霜华重,廊檐结着冰柱,化作的水珠就快要湿透人的衣袂。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作者有话要说:回看第三章 有惊喜!第68章 去年春遮天蔽日的雪花就快要遮挡住眼前的视线, 厚重若棉絮的白色覆盖住骏马的马蹄, 连护着蹄掌的马蹄铁银亮的颜色都快要看不清。护住自己快被大风吹开的毡帽, 小厮阿余拿双手挡着风,断断续续道:“还是坐轿子吧,公子。您的病本来就已经很严重, 路途这么远,天又这么不好, 小的实在担心您的身子撑不住啊。”轿子温暖而舒适, 还可以升起暖炉, 翻一翻话本子。打开轩窗,还可以欣赏一下外面如诗如画的雪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到这里,阿余呸一口吐出来飘进嘴里的雪粒子,感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快要失去知觉。崔珩晏扫他一眼,温柔道:“要是怕冷的话, 就叫阿裕来, 你和他换一下。”明明已经是非常冷, 可听到这话, 阿余感到温度居然还能再降下去一些。另一个小厮阿裕此行是去西疆,因着今上的吩咐替公子去收个之前战事的尾,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其实这活很轻便, 也不麻烦,奈何西疆这地方留给阿余的阴影实在是过大,他才从那里回来的两天里, 梦里头都是张牙舞爪要吸他血、唾他肉、吃他髓的各种毒虫。这些梦魇令可怜的阿余是吓得冷汗涔涔,哪怕是冻在风雪里头,都不想再回去。万一遇上什么毒虫蟒蛇,没有公子璜在身边,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阿余可以应付得了的。所以说,还不如去刘家磨这个什么大公来的愉快呢。想到这里,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露出个谄媚的笑意:“都是小的乱说。公子,我们这就启程吧。”身后是伶仃的两三盏灯笼,迷蒙的光轻轻摇晃着,又很快就消失在鹅毛大雪的掩埋下,提着灯笼的人只留个若有似无的影子,更是看不清楚。“走吧。”崔珩晏最后回头看一眼平静安详的崔府,密而黑的睫毛上落的是细密的冰珠,下一刻又被升腾起来的体温熨热成水。很快的,只要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要到了弱冠之龄,很快悬浮在空中的焦灼都可以落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决。那个时候,他会把一切都如实摊开,让阿笙来决定。公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提起缰绳,奔赴向南方。屋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屋内却是一昼温暖如春。上前摆好筷箸和精致的美酒佳肴,阿笙正欲无声退下,就被一只手轻柔地拉住:“你也一起坐下吃吧,阿笙。”崔姑母缓缓收回手,转向微讶的如夫人,笑起来:“你不介意吧。”如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和笑起来:“怎么会?只是妾记得,您从前最重视这些规矩礼法的,倒不曾想……”“我之前说过,人总是会变的。”崔姑母拾起竹筷,也不用小丫鬟伺候,自己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到碗里,抬起眼皮子瞥她一眼,“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妾啊什么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同一个后院的女眷,何苦再被这些名头压的直不起腰?”如夫人喝茶的动作顿住,笑着称声是,不过眼眸幽深。都过去了。说得是怎样的简单啊。最后用了两箸从前为人妻时不爱用的荤菜,崔姑母也停下箸。待到阿笙收拾起食盒离开堂屋后,崔姑母收回视线,叹口气,和如夫人也抱怨起自己的烦心事:“你说阿笙这孩子可该怎么办?现在的男郞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如若不是我身子骨不够康健,嫁妆剩得也不够多,有时候真是想另立门户,让阿笙做个守灶女。”顾名思义,守灶女的意思就是小娘子成婚后,依旧留在原来的家族里。相反的,是男郞会成家落户到妻子的家里。不仅是孩子,自己的姓氏也要随女方。相当于是俗称的“倒插门”。如夫人差点没呛住,一旁的小丫鬟赶忙递上帕子,替她擦拭嘴边的水迹。“夫人当真和从前很不一样。”如夫人放下茶盏,“搁在十年前,哪里能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您的口中听到呢?”崔姑母笑起来,悠悠道:“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之前的我太过刚愎自用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思索一番,如夫人试探道:“我娘家弟弟只有个大妇,后院也只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庶女,姨娘都是从前同房丫头擢拔上来的。”她不好意思地笑开:“夫人从前也曾经见过的,就是那个哭喊着要带我离开李府的那个孩子。虽说脾气有些刚烈,但是也算好相处的。不说旁的,贵妾的身份总是能给你的身边人的。我也会和他说,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养在阿笙身边,不记在嫡母的名下,这样可好?”那哭得满脸都是泪、数个侍卫驱逐都牢牢抓着门、唤着“姐姐”“姐姐”的男童,也给崔姑母留下挺深刻的印象,她思索一番,还是道:“算了吧。我从前也给阿笙相看了些纳为良妾的郎君,可总是会出些差错,女郎腰板子也挺不直。”崔姑母摇摇头:“就算是婢子,我也想让她做个正头娘子,便是家贫些也没什么。”“这说的也是,您向来是心疼身边人的。”唇角微勾,如夫人淡淡地换过话题,“说起来,您院子也太冷清了,怎么身边就阿笙一个大丫鬟?这崔大夫人的主母做的,未免也太不用心。”崔姑母挺诧异:“我前两日宴会上瞧你们言笑晏晏的,还当你们两个关系不错。”“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如夫人轻轻说道,“崔大夫人便是再好,又如何比得上那些年您的恩深义重呢?”如夫人摩挲一下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背,温声说:“谁对人有几分好,妾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的。”崔姑母也不在意地点点头:“你这样想也好。”才说完这话的功夫,掀帘的小丫鬟推开门扉,把食盒放回膳房的阿笙抬步迈进了屋里。一见女孩哆哆嗦嗦地进门来,像是在瑟瑟抖着雪花的小幼鹿,如夫人就笑了,“阿笙,你的崔姑母实在是心狠,居然只让你一个人在身边伺候。是不是给辛苦坏了?”阿笙还着实仔细地权衡思考了一下,认真道:“其实还好,内院里也没什么活,很轻省。最主要是不用多说话,比较清静。”一听这话,崔姑母就笑出了声,把阿笙叫到身边,拍拍她的手,“人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心里总是乱哄哄的。把院子一关,虽然冷清,但是在屋里头升起炉火,也总是暖和的。”真正冰寒的,就只有人心。缓缓点头,如夫人认可道:“是这个道理。”冰寒的就只有人心,再没有比这句话更对的了。用过饭也吃过果子点心后,如夫人柔声告辞道:“虽是您不需要我再称呼一声夫人,可是这些年夫人是怎么样照顾妾的,妾却不能忘怀。不然和那些个白眼狼有什么不一样?夫人便让妾这样叫着吧,不然妾实在良心难安。”微微点点头,崔姑母眼角的纹路都细密地漾开:“看来你这些年也是真的看开了,这样真好,想当年……”她说到这里停住,露出个歉意的微笑:“也是我对你不住,幸而你过得还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如夫人婉转笑起来,低下头,轻轻浅浅地说:“是的,已然都时过境迁,夫人没必要再提。”“夫人。”小丫鬟努力踮起脚尖,擎着绘着大朵鲜艳牡丹的油纸伞,往她头上遮。如夫人轻轻挥开伞,“说过多少次,背地里不要叫我夫人,就叫我是若姨娘。”想起什么,顶着风雪往外走的如夫人,声音还是和从前一般的平淡:“双桃的事情怎么样了?”小丫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住颤着身子,声音都断断续续地不清楚,“已经搁在油沙杉木的棺材里,另择了一块好地方下葬了。”如夫人接着问:“那个唤做阿锄的呢?”“他母亲有一点麻烦。”小丫鬟抿抿唇,“但是因着老爷的官声,一具秋后死刑犯的尸骸还是很轻易拿到的。搁火堆里烧成灰后,已经按照您从前的吩咐,泡在水里头扬在双桃姑娘的墓碑上了。”“很好。”如夫人缓缓颔首,眼看身边的小丫鬟越走越慢,不由得叹口气,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半边,冲她招招手:“我这身雪氅给你披着吧。”小丫鬟不住摇头,刚想推拒,说“这怎么行?”的时候,带着小叶栀子浓厚香气的氅衣已经温暖地覆盖过来,罩住了小丫鬟的全身。只着单衣的如夫人一丝一毫都不颤抖,甚至在这样的风雪中还能裙不惊裾,挺直腰板向前走去,淡声道:“我须得记得这些事。”无论严寒还是酷暑,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她都一定要牢牢记得。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所以说,这都没什么干系吗?旁的人都已经放下,全都走出去了,轻轻柔柔道一声全部忘怀,似乎曾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不复存在。哪里有这般轻而易举的事情?旁人都忘了不打紧,她会记得的。她会永永远远地记得那一年和好的春日,月转花影是怎样轻移上春光,浅翠的绿苔是如何点缀在柴扉上。明明她也曾对未来怀抱着美好的幻想,明明她也曾搭过粘满花的秋千一摇一荡,憧憬着以后的快乐日子。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可她却还是能记得,真是奇怪啊。那时候是怎样想的?她会成为一个正头娘子,她会在红烛点亮的日子里穿上朱色的婚衣,她会在生下孩子后微笑着听他们嬉闹着唤一声母亲。又是谁在蜻蜓飞舞着透明翅膀的时候,翻过爬山虎攀满的土墙按住惊慌的少女;她又是怎样连声哭诉后,手指到底还是攥满了零落的花泥;哪朵云霞飘出过云海的曙色,哪个裤带子都没拉紧的人已经哭诉央求声音又语带着胁迫;哪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穿金戴银地喝一口茶,告诉她应得要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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