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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TXT全集下载_9(1 / 1)

贺兰慎一顿,沉声问:“谁做的?”裴敏道:“府中厨子,在将军府干了七年,却未料是个细作,事发后就窃取朔州边防图逃了。”两个时辰后,大明宫紫宸殿。“堂堂行军大总管,我大唐的军魂!在长安城自己的领地里被暗杀,说出去颜面何在!民心何在!”天子鲜少动这般大怒,喘气不已,裴敏都怕他憋着。虽说天子不喜欢裴行俭执拗的性子,但也不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不由涨红了脸直喘气,哆嗦指着殿中垂首躬身的三人道,“不是有固若金汤的南衙禁军守卫么?不是有网罗天下情报的净莲司么?怎的连这么大一桩阴谋都查不出来!”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倒映着裴敏的身姿,她抬头直言道:“回陛下,长安城混入突厥细作之事,净莲司早在一个月前便有所察觉。只因巡城守卫乃是南衙禁军之责,便与贺兰大人一同呈报给了王将军。”说着,她瞥了眼一旁的王信,冷声道:“王将军有无处置,臣就不得而知了。”“王信!”天子哑声低喝,斥责道,“裴敏所言属实?”“回陛下,臣并未收到净莲司的禀告!”王信睁眼说瞎话,摆明了要甩锅给裴敏。“王将军,此时不是推卸责任之时,你想清楚了后果再回答。”“裴司使这是污蔑我纵容奸细?”“行了!”天子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贺兰,你说。”只要贺兰慎咬定裴敏失职,与王信沆瀣一气,今日裴敏难逃其咎。她知道,这是个动摇净莲司势力的绝佳借口,不由悄悄瞥向一旁挺拔的戎服小将。“回陛下,裴司使所言属实,净莲司的确已将此事上报。”贺兰慎不卑不亢,清冷道,“所发现的奸细伏法六人,活捉一人,另有窃取图纸的厨子在逃,臣等已在想办法追捕。”天子这才缓过一口气,负手踱步道:“朔州边防,乃是边境命脉,决不能落入敌手!”正凝重着,轻纱垂帘后,一个威仪的女音传来,四两拨千斤道:“陛下,如今再动怒已无济于事,倒不如让他们将功补过,亲自前往朔州追回边防图。”透过纱帘,可见发髻高耸的武后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手中的狸奴:“王将军乃禁军统帅,自当要留守京师。追踪之事,就交给贺兰慎和裴敏去做罢,追不回图纸,便让其以死谢罪。”那个“死”字落音很轻,却仿若有千钧之重,沉沉压在裴敏肩上。她知道武后在暗示什么。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花花求收收!感谢在2020-04-14 12:26:23~2020-04-15 17: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弓长张 3个;过期的薯条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的薯条 4瓶;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2瓶;星星是你爸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3章大战在即,为稳定民心,裴行俭之死最终还是以突发急症盖棺定论。正堂内,裴敏盘腿而坐,慢慢展开宫中刚送来的密笺,垂下的眼睫在眸中落下一层阴翳。上面的“杀之”二字格外醒目。有人来了,裴敏下意识将纸条攥入掌心,敛神抬眼,果然见贺兰慎披着一身雨水而来,仿若烟雨中走出的俊朗游侠。“都安排好了?”裴敏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问道。贺兰慎“嗯”了声,将箬笠搁在门槛旁沥水,按刀稳稳进来,坐在裴敏身边铺纸研墨道,“事不宜迟,今日便出发。”裴敏右手轻轻握成拳,攥住掌心的小纸团,拇指不住摩挲食指,道:“那个消失的厨子,你如何看?”贺兰慎修长干净的手握着细笔,思忖了会儿,低沉道:“有处疑点。他若是突厥细作,为何前些年裴老将军率兵平叛突厥时,他不曾动手,而是选在此时?”裴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绪游离,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茬问道:“有何结论?”“我们一直将目标放在突厥人身上,出城关卡处也只是严查异族人,却不曾想过若那庖厨并非突厥细作,而是背后另有其主,盘根错节,我们未必能找到他。”“你是说,朝中权贵有人通敌?为何?”贺兰慎笔尖一顿,保持着悬腕的姿势淡淡看了裴敏一眼:“这恐怕,得问裴司使你。”“我?”裴敏揣着明白装糊涂,好笑道,“与我何干?”“裴司使替天后救出了裴老将军,便是替他站好了队。朝堂中有多少人因站错队而招惹杀身之祸,裴司使应该比我更清楚。”“从故去的褚遂良、上官仪到如今的李敬业等保李党派,朝中反对天后当政之人可不少。的确,若有人妄图勾结外敌来平息内乱,以至于暗杀裴大将军,也并非毫无可能。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教人寒心。”裴敏冷嗤道,“敌国未攻而先内乱,树未成荫而自断其根,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做自毁根基之行径……都说净莲司可怕,可他们又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呢?”贺兰慎写完述职表,将笔搁在笔架上,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追回图纸,及时止损。”“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连搜寻的方向都没有,真追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裴司使有何高见?”“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裴敏倾身凑上前,几乎半个身子搁在了贺兰慎的案几上,弄乱了他刚整理好的公文,压低声音道,“引蛇出洞,自有人会将我们带去图纸所在之处。”她的眼睛永远是黑亮明媚的,仿佛蕴着瀚海星辰,离得近了,可闻见她身上味道独特的熏香,和她这个人一样炙热张狂。贺兰慎的喉结动了动,平静地移开视线,反复将公文折抚了好几遍,轻声说:“我亦有此意。既如此,两个时辰后押解那名突厥细作北上朔州,追回布防图。”“贺兰慎!”裴敏忽的唤住他,似有什么话要说。贺兰慎回首,捕捉到了裴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但仅是片刻,她又恢复常态,笑着说:“没什么,就随便唤唤你。”贺兰慎望着她,眸色幽深沉静,裴敏莫名生出一股错觉,仿佛他早已看破一切阴云迷障。她以为贺兰慎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抿了抿唇线,轻轻颔首,便出门重新拾起箬笠戴上,按刀走入斜飞的细雨之中。永淳元年,五月初一,天字级任务。裴敏挑了王止和沙迦并五个驱赶囚车的吏员随行,贺兰慎则带上了严明,剩下之人留守长安净莲司。等出了城北渡黄河,梅雨渐歇,过洛水,延州境内的骆驼商队伴随着漫漫黄沙扑面而来,干燥得像是千百年来未曾降过甘霖。这里没有长安那般栉次鳞比的高楼,房舍多为窑洞土砖,随处可见高鼻深目的龟兹人和肤色黝黑泛红的吐蕃人往来。官驿内,裴敏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指尖勾着一壶塞北烈酒,审视马棚里镣铐加身的突厥人道:“知道为何要带你北上朔州么?”“呸!”那突厥细作伛偻着高大的身子,蜷缩于方寸囚车之中,眼神依旧如草原上的苍狼般恶狠,用生疏的汉话道,“边防图,很快就会送到可汗手中。可汗的铁骑将扫平障碍,征服中原!”裴敏自顾自抿了口酒,笑道:“你真认为得了几个丧家之犬的支持,就妄图能侵占泱泱大唐?”闻言,那突厥人神色微变。裴敏将其收归眼底,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朝中某派,的确与突厥人有往来。她不动声色,继续诈道:“大唐皇后干政,朝中暗流涌动,你以为裴老将军真的就老糊涂了,会粗心到让图纸落入敌手?”那突厥细作道:“狡诈的中原女人,你到底想说什么?”裴敏哈哈大笑起来。“你笑什么?!”突厥细作急了,狠狠拍了把囚车,身上镣铐叮当作响,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裴敏笑够了,方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道:“我笑你们太笨,竟然将一份假的边防图视作宝贝。”“你说什么?不可能!”突厥人瞪大眼,喘息道,“那图纸是真的!”“左右你已是笼中囚徒,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大唐边境布防图乃柔软耐磨的羊皮所制,印有军符虎纹,裴老将军早有防备,书房中的那份布防图乃是假的,真的早呈去了天子手中。”说着,裴敏从怀中掏出一份羊皮卷轴,敲着手心得意洋洋道,“可惜裴老将军出师未捷,死于奸佞之手,圣上便让我将真的这份图纸送去并州薛仁贵将军手中,一举破敌。”说着,她‘哎呀’一声道:“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偷走了假图纸,好令我等将计就计,等着阿史那骨笃禄送上门,好斩下他的脑袋祭战旗!我带你北上,就是为了让你亲眼见证你的族人,是如何自取灭亡。”“啊啊——”得知真相,那突厥人在囚车中疯狂挣扎起来,怒吼道,“狡诈的中原人,我要杀了你!”“可惜,他们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真正的图纸在哪儿了。”裴敏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罢图纸往怀中一塞,将突厥人绝望愤恨的吼叫抛之身后。待出了后院,裴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迎向按刀伫立墙边的贺兰慎,轻声道:“上钩了。”贺兰慎道:“方才王执事得了情报,前方并州饥荒大旱,流民遍野,北行之路或会受阻。”还真是祸不单行。裴敏想了想,道:“我们要赶在突厥人之前到达朔州,并州是条捷径,若绕远路,便要失期了。”两人商议,依旧按原计划的路线北上。谁知临近并州了,才发现饥荒旱灾比想象中更为严重。烈日当空,千里黄土饿殍满地,官道都被数以万计的难民拥堵,更有甚者见到衣裳光鲜的过客或商队,饿到极致的灾民们便一拥而上哄抢财物粮食,与暴徒无异。这是谁也未曾料到过的情况。方圆几十里内的草根树皮都啃光了,尘土弥漫,到处是如死人手指般干枯的树枝和龟裂的土地,原来人一旦饿疯了,也和蝗虫无异。涌上的灾民如洪流,将裴敏一人一马与其他同伴冲散了。她独自深陷灾民的追堵中,进退两难,那一只只瘦骨嶙峋肮脏的手扒拉着她的靴子、马匹、包袱中一切可以换来粮食的东西。他们不怕被马蹄踏伤,枯睁着浑浊的眼发出痛苦的哀嚎:“给点吃的罢,官爷!给一口就成,孩子都快饿死了!”被困在灾民中半个时辰,裴敏心里烦闷至极,高高扬起马鞭,咬牙望着下方蠕动的人群,然而在看到那一张张颧骨突出的灰败脸庞时,手中的马鞭却终究没舍得落下。就这么一岔神的功夫,一个瘦高的汉子瞄上了她背上鼓囊的包袱,大喝一声道:“她包里一定有吃的!”话音刚落,一行人蜂拥而上将她生生从马背上拉扯下来。裴敏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风光无限的裴敏,这具羸弱的身躯几乎来不及反应,就侧着被拉下了马背!她在心中咒骂一声,此时跌下,即刻会被踏成肉泥!电光火石之间,裴敏只能壮士断腕,咬牙解下包袱用力朝远处掷去,吼道:“吃的都在里面,自己去抢!”那包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重重摔在地上,人群也像引流的河水般跟着包袱坠落的方向狂奔而去。混乱之中马匹受惊,人立而起,裴敏本就被拉扯得半个身子都倾斜了,此时更是失去平衡,朝马下栽去!正此时,一骑飞奔而来,裴敏只觉腰上一紧,一条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竟单手搂着她策马冲出重围。马蹄扬起尘土,裴敏的帷帽掉了,发髻凌乱,猝不及防吃了满嘴的灰,借着贺兰慎的帮助翻身上了他的马背,两人共乘一骑,前胸贴着后背。裴敏的马遗落在灾民中,被饥饿的人群扑倒,疯了似的生啖马肉、马血。那马挣扎着仰头,发出惨烈的嘶鸣声,惊起枯枝上虎视眈眈的乌鸦。“抓稳。”贺兰慎的声音沉着清冷,很令人安心。裴敏依言搂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肢。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并州城下的安全地界,王止并吏员已等候在城门下。见贺兰慎将裴敏平安带回,王止擦了擦脸上的汗,策马迎上前道:“裴司使,那突厥人果然趁乱逃了。沙迦已经跟去,沿途会在各据点留下信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裴敏疲惫地舒了口气,正欲催前方的贺兰慎进城,却发觉他侧首凝神,还遥望着城外灾民流离的方向。夏风燥热,裴敏灰扑扑的鬓发飞扬,屈指挠了挠他的腰,语气也低了几分:“走罢,我们几个救不了所有人。”最多只能传信回长安,望天子施压赈灾。贺兰慎垂下眼睫,捏紧马缰绳,英挺的鼻尖上有薄汗,清冷道:“外有强敌,内有灾荒,此行一战怕是凶险万分。”闻言,裴敏心中动容,不禁又想起了密令上的“杀之”二字,心情莫名烦闷焦躁。她想:或许贺兰真心并不知道,这一战他们要面对并不只有凶恶的敌人,还有内心的野兽和来自身后的冷刃。第24章长安是夜, 乌云蔽月, 星光黯淡。毗邻东宫的永昌坊某处华贵府邸内,虫鸣悄寂,风卷起竹帘晃荡,高阁之上,一锦衣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的金鱼袋明灭隐现。“大唐女祸, 妖妇当道。宠奸灭贤, 帝星式微……”一声长叹飘落, 九天之上雷声轰鸣,阴风乍起, 大雨将至。“李国公不必忧叹, 裴行俭已死, 朔州边防图已在呈送可汗的路上。”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以兜帽遮面的人,压低声音,以熟稔的汉话道,“朔州一破,可汗攻占单于都护府,必借兵十万予李国公, 迎回李家太子,助国公完成匡复大业!”李国公仰首望着乌云低沉的夜空,良久道:“妖妇派遣净莲司北上追查边防图失窃之案,那个裴敏非等闲之辈,尔等切记小心, 最好杀之以除后患!”“图纸在阿史那也珠的手中,我会嘱咐她见机行事。”斗篷男子弯腰按胸行礼,身形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翌日,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并州城内虽不如城外触目惊心,但也难逃荒凉凋敝。城中除了药铺和米行还有人守着,其他的房舍基本大门紧闭,商铺都打了烊,饥荒又逢战乱,实在卖不出东西。临近城门的巷子里有一家酒肆,如今民生凋敝,酒肆中一个客人也无,掌柜的却依旧开门营生,门口酒旗上的紫金莲纹格外醒目。见到裴敏负手踱进来,正在擦拭桌椅的掌柜一愣,缓缓直起身。认出了她,掌柜的态度肃然恭敬,擦擦手迎上前,郑重行礼:“卑职净莲司队正杨忠义,见过裴司使!”净莲司在大唐各地皆有据点,此处酒肆便是并州的情报汇集筛选之处。“四年未见,杨队正还是这般精神。”裴敏笑吟吟坐下,自顾自拿了酒盏斟酒,嗅了嗅酒香,方问道,“沙迦可曾来这留过消息?”“来过,左执事一直跟着那突厥人,往岚州而去。岚州的兄弟们已经在接应了。”四年来,杨忠义终日记录着并州城内鸡毛蒜皮的小事,遴选有价值的情报送还京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多的无聊枯燥都在此刻有了价值……胸中热血未凉,他不禁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塞。裴敏抿了口酒,接过那份撕下衣襟匆匆绘就的地图,顺着上头红色圈住的几个地名观摩片刻,方将其团好塞入怀中,勾起那小坛未喝完的酒起身道:“我知道了,有劳你。”走了几步,她又顿住脚步,站在门外萧瑟的莲纹酒旗下回首,轻声道:“你们是净莲司的骄傲。明年我送个小年轻过来,换你回长安。”杨忠义难掩激动,铿锵道:“今日能用得着属下一次,过往四年蹉跎,亦是值了!”裴敏点了点头,转身朝驿馆方向行去。城门处挤了乌泱泱一片人,是等待施粥续命的灾民。城中官吏策马来回奔呼,执着长戟马鞭维持秩序。迎面来了两骑,正是前去与并州刺史交谈的贺兰慎与严明。贺兰慎显然也瞧见她,勒马翻身下来,将缰绳交给严明,让他先行把马匹带回驿馆,自己大步朝提着小酒坛悠闲漫步的裴敏走去。关中大旱,尘土飞扬,街道、房舍上全落了一层灰蒙蒙的死寂,可贺兰慎依旧一身素袍洁净,不染尘埃。“来一口?”裴敏笑着,将开了封的小酒坛递到他面前。酒香钻入鼻腔,贺兰慎脑中混沌了一瞬,方抬掌隔开她递上前的小酒坛,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触感陌生。贺兰慎飞速地缩回了手,裴敏愣了愣,随即不在意地笑笑,问:“赈灾的事,你与刺史商议好了?”“飞书已送去长安。并州的义仓已经空了,须得从岚州、汾州等处调送粮草,而因突厥骚乱不断之故,能运送赈灾粮款的道路皆已受阻,若想运粮赈灾,则需娄将军、薛将军合力驱除外敌,恢复道路通畅。”提及领兵打仗之事,贺兰慎的话比平时要多些,不端着架子故作成熟的时候,颇有几分真诚可爱。裴敏觉得自己约莫魔怔了,竟然认为一个不通七情六欲的和尚可爱。她掩饰似的啜了口酒水,道:“这一仗,娄师德和薛仁贵必须赢。只有他们赢了,我们的大鱼才会彻底上钩。”贺兰慎轻轻“嗯”了声,说:“我已将此事禀告给薛将军,他自会安排。”不知何时起两人心思默契,交谈融洽,连步伐都是完全一致的。这种灵犀默契,令裴敏有些迷茫。贺兰慎又问:“沙迦那可有何消息?”裴敏有心事,正走神,根本没留意他问的什么。贺兰慎便止住脚步,有些担忧地看她,唤道:“裴司使?”“嗯?哦,沙迦。”风中尘土颇多,裴敏又抿了口酒,尝到了些许泥土味,便嫌恶地皱了皱眉,将小酒坛顺手搁在街边的货架上,负手道,“人在岚州,我们得去一趟。”永淳元年,五月十五,薛仁贵率军大破突厥,收复云州。三日后,岚州郊区偏僻的农舍内。远处狼烟篝火不息,两个突厥男人的身体撞破窗户和土墙,灰扑扑从里滚出,还未爬起就被紧跟其后的沙迦屈膝顶翻在地。棕发蓝眼的波斯人嘴角带着痞笑,手中的两柄波斯弯刀狠命朝下一插,刀刃分别穿透两个突厥人的肩膀,将他们的身体钉在地上,使其逃脱不得。沙迦坐在他们挣扎不已的身躯上,以骨肉为垫,揉着肩咕哝了一句波斯语,而后咧开笑道:“追了七日,总算找到你们接应的老巢了!说,边防图在哪?你们在大唐的接应人是谁?”两个突厥人嚷着含混不清的异族语言,多半在‘问候’沙迦故去已久的家人。沙迦手下用力,转动刀刃,直将两人的肩膀搅和得血肉模糊,哀嚎声直冲天际。他脸上笑意不改,甚至声音更温柔了些,问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那份假的边防图,是谁给你们的?”“……你来晚了!”那名被当做诱饵放回的突厥汉子喘息着张嘴,眼里有得意和愤恨,龇牙笑道,“公主已得到情报,前去取真正的图纸,还有……还有你主子的首级!”沙迦笑意一顿,缓缓眯起灰蓝的眼睛道:“你们突厥人的公主,要对裴司使下手?”入夜,残月凄清如霜。岚州驿馆,疾风乍起,檐下的灯笼忽明忽暗,几条黑影相继跃上屋脊,猫着身子挨个掀开每间客舍房顶的瓦片。忽然,屋脊上一个织着小辫、身量娇小的蒙面人眼睛一亮,朝身后的同伴打手势,示意找到了。裴敏侧躺在榻上浅眠,窗外月光一暗,她几乎瞬间就醒来了,睁眼一瞧,窗外的黑影以苇杆捅破窗纸,丝丝缕缕吹入淡白的迷烟。还好早有准备,裴敏不动声色地摸到枕下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含在舌根,随即攥住藏在被褥下的匕首。过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异香淡去,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进来。裴敏闭目,佯装不知,直到那行人在自己榻前站定,高大的阴影如云般笼罩着她的睡颜……骤然发难,裴敏拔出匕首挺身刺去,却刺了个空。闯入之人身手不凡,电光火石之间已横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令她无法反抗。森凉的刀刃就贴在脆弱的脖颈处,裴敏一愣,识趣地松了匕首,索性不再挣扎,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夜闯女子闺房,不太好罢?”“听闻净莲司的裴司使狡猾得像狐狸,果真如此,竟连迷烟都放不倒。不过你最好安静些,别想耍花招!”那群黑衣异族刀客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众人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织着小辫子女子执着短刃向前,扯下蒙面的三角巾,故作凶恶道,“刀剑无珠,你要是敢大声呼救,我便将你碎成万截!”是个很年轻的突厥姑娘,满头深棕色的小辫,额前缀着珊瑚珠额饰,琥珀色的猫儿眼十分俏皮。“是‘刀剑无眼’‘碎尸万段’罢?”裴敏嘴角抽了抽,问,“你的汉话谁教的?”“闭嘴!”突厥女子恼羞成怒,向前将短刃抵在裴敏的胸口,低喝道,“说,真的布防图在哪?”裴敏神色不变,悠悠道:“想要拿我的东西,总得告诉我你的姓名罢?”“阿史那也珠。”女子抬起下颌,骄傲地说。“野猪?”裴敏估摸着,这个名字着实不太雅观啊。她低低一笑,不动声色地问,“你是突厥王室成员?”“是又如何?我的父罕叫阿史那伏念,乃是草原上最尊贵的狼王!”说到这,阿史那也珠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怒火,短刃往前送了送,咬牙道,“你们中原人花言草语骗他归顺大唐,却见色忘义斩杀了他……”“是‘花言巧语’‘背信弃义’。”裴敏为这突厥公主的汉话感到担忧,想了想,而后道,“所以,你把你父亲的死归结于裴行俭的过错,刺杀了他?”“不错。他难道不该死吗!就是杀一千次一万次,也难雪我心中之恨!”“这么说来,与你们接应、助你暗杀裴行俭的人,想必也是个朝中肱骨权贵罢?我猜猜,是李家人?”“不……”反应过来她在套话,阿史那也珠心中警觉,哼道,“差点上了你的当!来人,给我搜,务必把图纸找出来呈给骨笃禄可汗,为我父罕报仇!”突厥人在屋内一阵翻找,却不曾找到图纸。“你把它藏哪儿了!”阿史那也珠问。“你们找不到的。”裴敏悄悄摸到了袖中藏匿的鸣镝,那是夜前贺兰慎特意交给她的。还未扳动机括,便见阿史那也珠沉默许久,撤回抵在她胸口的短刃,换了语气道:“我不明白,大唐杀了我的父罕,也杀了裴司使的族人,按理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仇人。裴司使何不弃暗投明,反而认贼作父、替杀父仇人卖命?不如这样,若裴司使肯与我合作交出图纸,我告诉你当年是谁害死了你的裴氏族人,如何?”裴敏一顿,指尖明明已碰上腕上机括,却又收回,眸中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而与此同时,驿馆对面的深巷之中,贺兰慎与严明等人埋伏于各个路口,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裴敏的鸣镝信号。“少将军,他们进去这么久都没动静,莫不是出什么事了?”严明的姿势因长久潜伏等候而略显僵硬,低声问。月光下,贺兰慎的眸色幽深如潭,拇指不住摩挲着左腕上的佛珠。透过驿馆围墙望去,二楼一盏油灯昏暗,有人走到窗边四顾一番,然后放下支撑窗扇的竹竿,隔绝了视线。“怎么还关起窗来了?”严明大惊,“裴司使要和突厥人密谈?这可是……可是通敌之罪!”话一出口,严明倏地闭嘴。他想起了圣上派贺兰慎去净莲司的最初目的,不由心中思潮涌动:裴敏临时篡改了诱敌计划,迟迟不发鸣镝,且深夜与突厥人关门密谈,怎么看都像是临阵反水的表现……若真通敌,这将是一个很好的除去她的机会。净莲司第一高手沙迦不在她身边,杀她易如反掌。杀了裴敏,净莲司必将瓦解,届时他便是首功……心中有了阴霾,脸色也会跟着变得晦暗。严明不住吞咽嗓子,情不自禁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正盘算着,忽的抬眼撞见了贺兰慎冷冽的眼眸,不由一怔,如冷水兜头而下,瞬间清醒。严明只觉得自己那点龌龊心思从头到尾皆被看穿,不禁血气涌上双颊,烧得慌,忙低下头道:“少将军,我……”“羽林卫的刀,不该对准自己人。”夜寒如水,贺兰慎的神情看不真切,嗓音却比往日低沉有分量,“她并非不顾大局之人。”此时屋内。阿史那也珠道:“诬告你父兄谋逆之人,与同我结盟之人,乃是同一人。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名字的,除非,你将真图纸给我。”裴敏面色沉重,眸中有明显的动摇之色。当年裴家被诬告乃至连根覆灭,父兄死于混乱之中,这是她心中永远的伤,触之疼痛。她缓缓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份羊皮卷,却并不交出去,只道:“我如何知晓,那份假图纸真的在你手上,你才是我们要找之人?”闻言,阿史那也珠拍拍手,立即有突厥侍卫双手递过来一张图纸。裴敏缓缓眯起眼睛,道:“你不会是随便拿张纸来诈我罢?给我瞧瞧。”阿史那也珠仔细观察着裴敏的神色,试图找出一丝狡黠或破绽,然而未果,便将那份假图纸顺手丢了过去。裴敏慌忙接住。正此时,阿史那也珠瞧准时机,一手攥住那份‘假’图纸,一手去夺她手中的羊皮卷。图纸承受不住撕扯,嗤地裂成两半,一半在阿史那也珠手中,一半在裴敏手中。倒是那份羊皮卷没握紧,被阿史那也珠整卷夺走。争抢中,阿史那也珠后退两步站稳,看了看左手的半截碎纸,又看了看右手的羊皮卷,红唇勾起一个得意的笑来,哼道:“拿到手了!赶紧撤!”说罢,领着一行人翻窗逃出。裴敏眨了眨眼,回神似的,起身扑到窗边射出鸣镝,故意大声唤道:“来人!布防图失窃啦!”几乎同一时间,隐藏在巷中的贺兰慎如惊鸿踏墙飞奔,足尖一点攀援上了屋脊,一马当先追着阿史那也珠逃走的方向而去。苍穹浩荡,暗夜深沉,裴敏穿着雪白的中衣趴在窗棂上,身披夜色,手里攥着大半张‘假’边防图,止不住低低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她落了窗户,将那张名为假实为真的布防图展开看了眼。阿史那也珠抢走的那小半边多为山脉走势,并无太多粮草屯兵的标志,裴敏放了心,将图纸折叠成细条,置于油灯火焰上点燃。图纸燃烧的光跳跃在她眼中,晦明莫辨。而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逃出岚州的阿史那也珠躲在一尊破旧的小庙中,迫不及待地拿出抢回来的卷轴。那‘假’图纸已经撕碎了,只零星看得出山脉河川的走向,并无大用,好在羊皮卷还完好无损。她匆匆忙忙打开卷轴,随即瞪大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卷轴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身后仅剩的一名侍卫道:“公主,听说汉人撰写机密信件时会用一种特殊的颜料,写在纸上不现形,要用明火炙烤,字迹才会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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