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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TXT全集下载_19(1 / 1)

实在是抱歉,身体好些后我一定补上,感谢小可爱们的关心和支持,爱你们!比心心~感谢在2020-05-08 23:59:10~2020-05-10 01:0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幽清梦 2个;过期的薯条、鸭鸭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竛羽 7瓶;小萌星君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5章裴敏让王止先一步传书回长安, 吩咐朱雀差人分别前去巴蜀与扬州追查军牌背后主使。安排好一切, 她与贺兰慎次日押送张鉴启程走水路回长安,剩下的收尾就交给大理寺去跑腿忙碌,暂且不提。虽已入秋,长安的天气依旧闷热难当,厚厚的云层中一轮白日隐约可现,阴翳笼罩在含凉殿上空, 闷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女官摇扇, 纱帘鼓动, 武后正倚在榻上翻看裴敏呈上来的案宗。她一袭凤袍华贵,发髻高耸, 蝴蝶唇畔两点笑靥娇艳, 却压不住她满身肃穆凌厉的气势。裴敏跪在帷幔前, 清晰道:“禀天后,水部员外郎张鉴以权谋私,收贿款将修缮河堤所需石料的买卖承包给富商贾氏,被对方暗度陈仓卷走款项而不知,如今已缉捕归案。官银的去向与朝中某位王爷有关,臣已让人着手去查, 最迟九月会有眉目。”闻言,武后合拢卷宗,嘴角的讥诮一闪而过,冷声道:“好一个‘天家无情’!为成大事,可戮至亲……这一点, 我的儿子们倒学了个十成十。”裴敏低眉垂首,识趣的没有接话。“张鉴此人庸碌贪财,就不必留在长安了,革职杖三十,流放三千里。”武后将卷宗搁在案几上,沉思片刻,示意身侧立侍的上官氏道,“此行敏儿辛苦了,明日中秋,便赐瓜果一石,新进大蟹两筐,银百两,回去好生歇息几日。”裴敏忙笑着行礼:“谢天后!”听到有赏赐,她眼睛都亮了几分,毫不掩饰自己无伤大雅的敛财心性。武后笑着看她,道:“下去罢。”待裴敏告退离去,武后嘴角扬起的浅笑渐渐消弭淡去,眸色如刀刃清冷,对着屏风后某处道:“如何?”屏风后一道人影缓步转出。阴影在他身上一寸寸退去,露出来俊臣那张白皙俊秀的阴森笑脸。“回禀天后,依小人拙见,裴司使对天后的一片忠心,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他捏着下巴,微妙地顿了顿,方继续说道,“只是,近来似乎与那位贺兰大人关系颇为亲近呢。”轰隆——忽的雷声如滚滚车轮碾过苍穹,乌云翻滚,疾风卷地驱散宫城外的闷热。裴敏在建福门前的夹道上等了会儿,忽闻身后一声清朗的男音传来:“裴司使。”光是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裴敏的嘴角已扬起笑意,回首一看,果然是一身戎服按刀出宫来的贺兰慎。“我们一同入宫,各见其主,出宫时不见你在门外等候,我就想你定是还在天子那儿呆着。”裴敏笑着,与贺兰慎并肩朝永昌坊的方向行去,“果不其然,你这不就来了。”风呼呼吹过耳畔,撩起衣袍窸窣,贺兰慎步履沉稳,眼中有内敛浅淡的笑意划过,低声道:“若我先行走了呢?”“你不会。以你的性子,先忙完出宫的话,必定是要等我的。”裴敏笑着摆手,而后话锋一转,缓缓道,“张鉴大概要死了。死了也罢,他触了天后霉头,活着只会更痛苦。”贺兰慎眉头轻蹙,问:“此话怎讲?”裴敏解释道:“天后罚张鉴杖三十,流放三千里,至于流放何处,却并未提及。我猜,她是想让张鉴死在路上……我就说嘛,天后是很记仇的。”两人并排走着,肩与肩之间相隔两尺,仿佛只是普通同僚间的闲话同行,可两颗年轻的心却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紧密相连,亲密无间。行至永兴坊东街的时候,猝然下起瓢泼大雨来。裴敏与贺兰慎皆未带伞,只好就近躲在一家府邸的檐下避雨。说来也巧,那府邸正是荒僻了许久的魏征旧宅。阶前落叶潇潇,檐上雨点四溅,劈啪作响,裴敏看着满街的商贩匆忙收摊,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子抛却礼教狼狈奔逃,妇人们举着袖子遮面避雨,千姿百态,不亦乐乎。“感觉长安许久不曾下过这般迅猛的秋雨了。”裴敏靠在红漆斑驳的魏宅大门上,双手环胸看着满街奔走避雨的行人,笑道,“风雨一来,管他皇子王孙还是布衣百姓,皆是这般狼狈不堪,低头喏喏,你说好笑不好笑?”贺兰慎对着魏宅大门叉手一礼,淡然道:“天急避雨,叨扰魏公。”他弯腰的时候,肩背线条极为漂亮,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裴敏忍不住伸指勾了勾他那条工整的蹀躞带,“整这些虚礼作甚?魏公生前虽然小气,但总不至于小气到连个屋檐都不肯借。快站过来些,别淋湿了……”话音刚落,一阵歪风袭来,吹得大雨飘入檐下,噼里啪啦淋了裴敏一声。裴敏怔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气极反笑道:“我不过说他‘小气’,这魏老头子就淋了我一身雨,真是为老不尊!”“风大雨急,与魏公无关,裴司使慎言。”话虽如此,贺兰慎却移步挡在裴敏身前,替她遮去全部风雨。街道空了,青砖路上泡着两根糖葫芦,一方手帕,不知是谁仓皇奔跑间遗落。魏宅檐下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耳畔唯雨水喧嚣淅沥,长安的青砖黛瓦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水汽中,石阶旁的一丛芭蕉油绿,隽美如画。裴敏不喜欢冰冷的水,亦对阴雨天喜欢不起来,每到这种糟糕的天气,她身上的旧伤总会隐隐作痛,如万蚁噬骨,不会要人性命,只是绵绵密密地疼着,令人没有片刻安宁……但今日的雨不同,是温暖的,明亮的。裴敏望着用身体替自己遮挡风雨的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背,仅是片刻,他的背已被雨水打了个透湿。裴敏心疼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你不必如此。站到我身边来罢。”贺兰慎站着没有动,身形如翠竹挺拔,屹立在风雨檐下。他青涩的示好执拗且认真,裴敏不得不承认,自己越发沉迷眷恋这少年带来的心悸与温暖。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慎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朱门上的某处,像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般,神色有了片刻的僵硬。裴敏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视线望去,顿时一愣。斑驳的朱漆大门上,一只蜗虫背着小壳,艰难地蠕动身躯爬行,在门扉上留下一行黏腻的湿痕。贺兰慎咽了咽嗓子,生硬地调开视线。裴敏恍然,噗嗤一声道:“你还是这么怕虫子,连蜗虫也怕。”说着,她屈指轻轻一弹,那倒霉的蜗虫便呈一条优美的弧度飞入雨帘中,落在芭蕉丛里消失不见。危险解除,门上只留下一行黏腻的痕迹。贺兰慎垂着眼,手指下意识摩挲腕上的佛珠,有些不自在。裴敏见状,安慰他道:“不必觉得丢脸,便是金身罗汉也有害怕的东西。你不也知道我怕水么?就当交换秘密,咱俩扯平啦。”贺兰慎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让裴司使见笑了。我平日,并非这般幼稚无用之人。”“我知道,平日里净莲司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强大可靠。”裴敏笑着道,“何况我并不觉得可笑,挺真实可爱的。真的!”贺兰慎轻轻‘嗯’了声,宽慰了些。天越来越阴沉,这雨一点也没有变小,不知何时才能停歇。裴敏站到腿脚发麻,忽然听见檐上传来几声虚弱凄厉的呜呜声,有些像猫。“什么东西?”裴敏手搭凉棚遮在眉上,抬头看了看,只看到四溅的雨水,皱眉道,“这声音怪瘆人的。”“大概是谁家的狸奴。”贺兰慎侧耳听了听,那声音哀嚎不止,便道,“我上去看看。”说罢,他踩着石阶旁的石狮子,攀援上墙,一阵噼里啪啦的瓦砾松动声后,他又稳稳从屋檐上跃下,将怀中裹着的东西给裴敏看,温声道:“还很小,后爪有伤,卡在屋脊上下不来了。”他臂弯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奶灰色的毛湿淋淋的,四爪却是如套靴子般的黑色,耷拉的耳朵尖尖一簇,样子有些奇特,不知是从哪国引进的。裴敏没有去看那猫,只是抬袖擦去贺兰慎额上和鼻尖的雨水,望着少年清俊的容颜道:“这猫没铃铛,不知谁家的。雨停前就在这儿等着罢,若有失主前来认领,就还给人家。”贺兰慎用干爽的戎服下摆给小猫擦干雨水,那猫性子极野,龇牙乱动不肯配合。裴敏担心道:“你小心些,当心抓伤你。”贺兰慎应了声,轻而温柔地替小猫擦拭身子,渐渐的,那猫在他怀中安分了些,收敛爪牙,间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若无人认领呢?”贺兰慎忽然问。裴敏蹲身,撑着下巴看他,嘴角一扬道:“你想养它?”雨声淋漓,贺兰慎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半晌抬眼看着她,迟疑问道:“可以吗?”裴敏被他那样注视着,哪能说一个‘不’字?她哼道:“你要养就养着罢。不过,我连我自己的都不会养,就不要指望我能帮你投喂了。”贺兰慎眼中有明显的光亮闪过,立即道:“好。”这猫野性难驯,想来是流落在外的野猫,多半不会有主。裴敏怂恿道:“不给它取个名字?”“猫。”贺兰慎说。“嗯?”裴敏侧首不解。贺兰慎垂着眼,抚了抚小猫半干炸起的毛发,认真道:“它的名字,就叫‘猫’。”“……”裴敏长叹一声,不禁为他将来儿女的名字担忧起来。第46章雨停了, 贺兰慎与裴敏一同将猫带回了净莲司。那猫右后腿有伤, 深可见骨,裴敏便将它带去了司药堂,让师忘情帮忙诊治。阶前滴雨,师忘情正在以蜂蜜调和药丸,紫衣墨发清美如莲,抬起眉目瞥了眼贺兰慎怀中的猫, 冷声道:“你们还真是怕我清闲, 救完了人还要来救畜生。”话虽如此, 她到底起身洗净了手,接过那只小猫为其处理伤口。“你们在哪里捡到的?叫什么名字?”师忘情用棉布将挣扎乱动的小猫包裹住, 只露出它受伤的后退来, 问道。裴敏看了身侧的贺兰慎一眼, 眨眼笑道:“就叫‘猫儿’。”师忘情轻哼了声,将药粉倒在猫腿的伤处,“取个名字也这般不正经,你见过谁家儿子的名字叫‘人’的?”贺兰慎忙道:“师掌事误会裴司使了,名字是我取的。”师忘情语气温和了些,眼也不抬道:“你不必护着她, 除了她,谁还会取这般敷衍的名儿?”师大美人嘴上说着让贺兰慎别护着裴敏,但实际上心中到底是欢喜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肯站在裴敏身边, 为她说话,为她遮挡风雨。贺兰慎张嘴还欲辩解,裴敏却是曲肘轻轻顶了顶他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她笑道:“我倒觉得这名字挺好。”师忘情利落地取了竹片为猫腿固定断骨,包扎好,这才望了眼庭院中淋漓的积水,起身给裴敏使了个眼色:“你进来,我有话问你。”裴敏小心地抱起猫,将这瑟瑟发抖的小家伙交到贺兰慎手中,这才跟着师忘情的步子入了药庐。“今日阴雨,旧疾又犯了了罢?疼就回去歇着,净莲司少你一天不会亡。”师忘情从柜中摸出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塞到裴敏手中道,“药丸口服,药油搓热了敷在伤处,拿回去!”“师姐,还是你对我好。”“少‘师姐’长‘师姐’短的,净恶心我!”师忘情透过竹帘望向庭院中伫立的戎服少年,欲言又止,终是不耐叹道,“我还要炼药,没工夫陪你闲聊。你们‘一家三口’赶紧走,别三天两头来我这碍事!”“说起‘一家三口’,师姐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裴敏笑道,“前几日在蒲州遇见陈若鸿,他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陈少卿?”师忘情神色一凛,深吸一口气道,“裴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裴敏茫然:“嗯?”“你……”话到了嘴边,师忘情有所顾忌似的,叹道,“算了。我与他不可能的,你莫要乱点鸳鸯谱,再胡说八道,当心我药哑了你的喉咙!”空阶滴水,雨色天青,贺兰慎抱着猫等候在庭院中,神色平静温和。见到裴敏笑着出来,他疑惑道:“何事如此开怀?”“没什么,师姐方才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呢。”裴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贺兰慎和猫,“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儿子,叫贺兰猫。”不知想到了什么,贺兰慎白皙的耳廓微红,轻声纠正:“猫是猫,儿子是儿子。”裴敏哼了声,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两人一同朝正堂行去。“手里拿的是什么药?”贺兰慎问。裴敏将拿着药瓶的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给猫用的。”酉时,宫中的人送了武后的赏赐过来,果真是鲜甜的瓜果与肥美的大蟹。司中吏员大多为外地人,即便是中秋节休假也难以赶回去与妻儿老母团圆,裴敏便用武后的赏赐办中秋夜宴,所有不能回家的吏员皆在一起品瓜拆蟹,喝酒吃肉。“这哪是什么猫啊?裴司使,您再仔细看看,这小畜生尖耳短尾,叫声怪异,分明是只小猞猁。”篝火明亮,灯盏璀璨,王止指着那偷了一条烤鱼在案几上呜呜进食的‘猫’,笑道:“您说是在永兴坊东街捡到它的,想必是从东市贩子手里逃出来的野物罢。”“我说呢!这猫怪模怪样的,就是瞧不出是哪国进贡的品种,没想到竟然是只‘草上飞’。”裴敏恍然,而后倾身对一旁的贺兰慎低语,“待‘儿子’伤好了,咱们寻个地方将他放生了?既不是猫便难以驯服,留在长安恐伤人。”她左一句‘儿子’右一句‘儿子’,弄得贺兰慎心神不宁,只掩饰般抿了一口酒,道:“好。”“诶,你少喝点!若喝醉了,又要勒令大家听你念经。”裴敏打趣他,将一盘切好的瓜果推过去些,“来,吃这个。”“来俊臣怎的不在?”波斯琴叮咚,有人高声问。“来兄好像告假了。”另一人回答。吏员们交头接耳,谈论的皆是来俊臣如何大方讲义气、审问犯人如何老辣干脆、研究出来的刑具又是如何闻所未闻,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裴敏晃着杯盏中的菊花酒,并未施以约束,只是静静听着,意味深长道:“来俊臣比老王还像笑面虎,笼络人心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只可惜,这么好的大蟹美酒,他怕是尝不到了。”与此同时,长安城南数十里开外的官道上,古木森森,怪鸟乱鸣,满月的清辉洒在大道上,照亮了一地的鲜血。十余具身穿囚衣的尸首凌乱地扑倒在道上,他们中间有的是花甲老者,有的是年轻妇孺,还有不及弱冠的少年……俱是因水部员外郎官银失窃一案被牵连流放的张家亲眷。来俊臣的长刀从张鉴的后心刺入,前胸贯出,刀刃在他身躯内转着圈搅了搅,直到张鉴惊恐瞪大的瞳仁彻底灰败涣散,再没了生机,他这才噗嗤一声抽出刀在尸首上擦拭干净,瘦削的身形隐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野兽,徐徐道:“将他们丢下悬崖,就说是天黑看不清路,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了。”四名押送的差役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可是,刑部和大理寺那儿……”月光移动,阴影一寸寸从来俊臣身上褪去,露出他溅着血渍的笑脸,阴森森透着鬼气。他笑意不改,握着鲜血黏腻的刀缓缓道:“若是说错一个字,他们的下场便是你们的明日。”“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子时,宴席散了,裴敏喝得两颊绯红,晃晃悠悠地回房间睡觉。路过天井时,只见满庭月色清辉中立着一人,显然是故意等候在此。裴敏一愣,倒退几步走回贺兰慎身边,问道:“贺兰真心,你怎的还在这?”“你有心事,宴席上便一直强撑欢笑。”贺兰慎目光移动,望着裴敏的眼睛道,“为何?”“……”被戳穿心事,裴敏失神片刻,而后忽的一笑,“看来心上人太聪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在你面前连一点秘密也没了。”贺兰慎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腕子,与她一同坐在廊下石阶上,仰望圆月道:“是因为天后的赏赐么?”“嗯。”裴敏托腮,“去蒲州跑一趟,本就是我的本职,此案也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却莫名得此丰厚赏赐……无功受禄,总觉得有些不详啊。”第47章两人同僚大半年, 几经波折生死, 在波谲云诡的朝局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如今天子病重,匡复党派与天后党羽暗中较量,维持平衡已是艰难无比,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裴敏赌不起。中秋的夜风已有些凉意,清辉洒落庭院,皎洁如洗。跛脚的猞猁慢悠悠走来, 在贺兰慎脚边躺下, 呜嗷打了个哈欠。贺兰慎伸手摸了摸猞猁的下巴, 低声问:“你打算如何?”裴敏‘唔’了声,道:“还没想好。”贺兰慎垂着眼, 安静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裴司使尽管开口。”月色西斜, 藏入浮云之间,庭院中的清辉黯淡了一瞬,裴敏的眼中也落着一层捉摸不透的阴影。她的眸子是比夜色还浓的墨黑,凑上前问:“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贺兰慎‘嗯’了声,没有丝毫犹豫。浮云散开,月光倾泻, 裴敏想了想,又道:“若我要做的是过分的事,会伤害到你呢?”“你不会。”贺兰慎捏了捏猞猁的尖耳朵,侧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平静。“这般相信我?”裴敏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石阶上, 将因酒意上涌而沉重发烫的脑袋轻轻搁在贺兰慎肩上,闭目道,“话说,你是何时察觉自己喜欢上我的?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永远将心事埋在心底,却为何好像没有一丝挣扎,就接受了自己动了凡心的事实?”贺兰慎一顿,良久侧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曾挣扎过?”那彻夜誊写的清心经文,早已堆满了整只箱箧。轻而低沉的语气,令裴敏心尖儿一颤。她摸了摸贺兰慎腕上温润的黑色佛珠,指尖顺势往下,而后与他五指相扣,玩笑道:“被我这样的人拐到手,委屈你了。”贺兰慎嘴角扬起浅淡矜持的弧度,说:“我从未后悔。”夜已经深了,石阶的凉意沁入骨髓,贺兰慎担心裴敏在阶上坐久了会着凉,便起身道:“你饮了酒,不可受凉吹风,回去睡罢。”裴敏坐着没动,哼道:“再陪我坐会儿,我今日乏得很,懒得动。”她一身旧伤,还这般做作,难怪总是小病缠身。贺兰慎闻言,屈膝背对着她蹲在阶前,道:“我背你。”裴敏勾唇一笑,暖流自心口向四肢蔓延,熨烫了冰冷的指尖。她撑着石阶缓慢起身,拍了拍贺兰慎宽阔的肩背道:“不必了。若是让巡夜的吏员瞧见了,像什么样子。”贺兰慎抬眼看她,有些意外的样子,“我以为裴司使不会在意他人评论。”“我原是不在意的。只是喜欢上某人后,也会时常注意不要给他添麻烦,平白毁他一世清誉。”说着,裴敏朝他勾勾手指,“你且站起来。”贺兰慎疑惑,依言站直身子。裴敏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压得低了些,而后侧首在他淡色的唇上轻轻一啄,眯着眼笑道:“这样就够了,回去睡罢。”趁贺兰慎还未回过神来,她飞快松手后退,保持安全的距离道:“嘴上的伤好不容易才好,可不许再咬人了。”咬不着人,小和尚并未餍足,将自己关在房中抄了半夜的《心经》。九月初四,天后请太史局占卜测天意,天子再提嵩山筑天宫封禅之事,却遭到了以监察御史李善感为首的诸臣极力劝谏,一来二去,君臣关系愈发紧张。天子大概是年迈体衰,越发想要做出一番大业,竟将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李善感三番五次触他霉头,天子自是盛怒,命当时侍奉在侧的贺兰慎差羽林军将李善感押下去施以笞刑。贺兰慎第二次替李御史求了情,天子盛怒,连同贺兰慎一起责骂了。“伴君如伴虎,这还是头一遭罚你。”净莲司书楼的偏厅中,裴敏给刚下朝回来的贺兰慎倒了杯茶,“不过好在只是降职一级,禁足反省七日,并未伤筋动骨。我早说过让你不要管这事,你偏不听,明明是武将,揽什么谏臣的活儿?”贺兰慎并无丝毫沮丧之意,宠辱不惊道:“我既是入朝为官,当守臣之本分,说两句真话而已。”两人正说着,门外一人躬身,笑着行礼道:“少将军,裴司使,本月查处的卷宗已整理好,请二位大人过目落印。”听到这个阴森森带着笑意的声音,裴敏就浑身不舒坦,抬眼一看,果是来俊臣捧着一摞卷宗立在门外。她稍稍坐直身子,与贺兰慎保持些许距离,问道:“往日这些东西,不都是沙迦和狄彪整理来的么?”“狄执事有事要忙,小人正巧闲着,便斗胆代为效劳。”来俊臣将案宗小心地放在裴敏案几上,而后退至一旁立侍。“那可真是辛苦你了。”裴敏拿起一份卷宗看了看,正巧是张鉴那案子的证词及后续追查,上头清晰记录着‘永淳元年八月十五夜,张氏族人流放途中坠崖,十四人无一生还’。她眯了眯眼,合上卷宗道,“这里无需伺候,下去罢。”来俊臣道了声‘喏’,转身退避。跨出门槛时,他脸上的笑意消散,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来贤弟,卷宗送给裴司使了?”狄彪扛着重剑从回廊一侧走来,沉声问道。来俊臣回身,转身的时候已换上笑脸,道:“送去了,少将军也在。说起来,少将军与裴司使的关系似乎很好呢!连处理公务都是在一块儿。”“那是自然!裴司使与贺兰大人皆是少年英才,郎才女貌的,又一同办案查案,日久见真情……”似是说漏了嘴,狄彪的话语戛然而止,伸手拍了拍来俊臣清瘦的肩,尴尬笑道,“说这个干啥!狱里新来了个犯人,嘴硬得很,还是得辛苦贤弟出马!”“不辛苦。”来俊臣眸色隐晦,看了眼偏厅的方向,方道,“狄执事请!”酉正,暮鼓声声。正堂内,裴敏翻开案几上叠放整齐的卷宗一看,只见贺兰慎基本已替她批阅核查完毕,便抻了个懒腰,懒洋洋问一旁的朱雀道:“扬州那边有消息了?”朱雀道:“是。那个姓贾的石料商人是眉州司马钟赫的表兄,而钟赫,曾是英国公手下的亲信副将。”裴敏动作一顿,屈指叩着案几道:“我倒想起来了,李敬业曾任过眉州刺史。这么说来,那利用商船偷运官银的几个老兵,想必也是他的部将了?”“正是。贺兰大人拿来的那块军牌,属下仔细查验过了,确是眉州驻军无疑。属下命人南下扬州密查,竟发现英国公私藏兵力,号称要废除妖后、匡复废太子殿下……”说到这,朱雀的嗓音低了几分,“裴司使,可要将此事上报天后?”“不急,再等等。”裴敏仿佛又想起那年水牢里蚀骨的寒冷与疼痛,冷然笑道,“待他势力壮大,危机天后利益时再上报,方能一击置之于死地,以报我当年伤筋断骨之仇。”朱雀领命,悄声隐退,仿佛自黑暗中来,又回归黑暗中去。裴敏又独自坐了会儿,直到窗外斜晖黯淡,这才揉着肩起身,关门朝膳房走去。在她离去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正堂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条黑影飞速闪了进来。确定四周无人,那黑影这才轻声摸到裴敏的案几上,将那一叠公文挨个打开查看。审阅落章明明是净莲司司使的职责,可上面的朱批却分明是贺兰慎的笔迹,再往纸篓中翻,甚至能找到几张裴敏写坏的废纸,上面无非是‘午膳食什么’‘茄子难吃’之类的废话,又或是间或讨论朝中风向……每一张纸上,贺兰慎必定回上一句:知道了。二人的私交甚密跃然纸上,这在官场上乃是大忌。黑影唇角勾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还欲再找些证据,门外却忽的传来脚步声。黑影大惊,忙将案宗复原,把纸团匆匆往怀中一塞,从后窗翻出,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门被推开,贺兰慎披着斜晖伫立门前,看着一丝不苟的案几,轻轻皱起眉头。九月初八夜,风雨大作。子时深夜,净莲司的大门被人叩响,严明连幞头都来不及戴,举着伞焦急地在门外踱步徘徊。“严明,何事?”接到通传,贺兰慎穿戴齐整,提着一盏灯笼披风破雨而来,气势凛然不可犯。风声呜咽,严明半边身子湿透,擦了擦下巴的雨水道:“少将军快回府罢!宫里来人了,正等着您进宫面圣呢!”贺兰慎神色不变,沉默了会儿方道:“知道了。”黑皴皴的夜,秋雨显得格外凄苦,贺兰慎带着满身水汽入了天子寝宫侧殿,刚撩袍跪下,就见几分密折劈头盖脸摔到了自己面前。天子胸中浊音嘶鸣,花白的头发半散着,怒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羽林中郎将,好一个心性坚定的佛门少年!你瞧瞧你干的好事!”贺兰慎叉手躬身,雨水顺着鼻尖和下颌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缓缓屈膝弯腰,将那几本凌乱的密折与皱巴巴的纸张从地上拾起,展开一看,不由眸色微动。密折上弹劾的是他与净莲司司使裴敏私交过密,纸张上是裴敏闲来时与他在纸上的闲话交谈,其语气亲昵,显然已僭越于从属关系之外。天子在太监的搀扶下颤巍巍坐稳,指着殿中他曾寄予厚望的少年浊声道:“贺兰慎,你还有何话可说?”闪电撕裂天空,将夜空照得煞白。雷声滚滚,惊醒了困顿于噩梦之中的人。裴敏猛地直身坐起,直到叩门声响起,她才猛然回神,哑声问:“谁?”“裴司使,是我,朱雀。”秋雨飒飒,朱雀的声音显得模糊难辨,低声道,“天子深夜急诏,宣贺兰大人入宫觐见,似乎……风雨要来了。”又一道闪电落下,将裴敏的脸照得苍白。她披发坐在榻上,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淡淡道:“我知道了。”第48章偏殿中, 面对天子的盛怒与诘问, 贺兰慎只是挺直跪下,沉声道:“臣无话可说。”天子敦厚的脸上浮现出盛怒的红晕,推开来给他顺气的内侍道:“你承认了?朕派你去监管净莲司,是信得过你的能力与品性,你倒好,净莲司没瓦解, 自个儿倒是被策反了!她裴敏怎生这么大本事!”贺兰慎叉手, 不卑不亢道:“臣从未心怀不轨, 与裴司使交好,只因其心怀大义, 心向往之, 情不能自已。”皇帝‘哼’了声, 反问:“她心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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