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珞神色淡定,然对方却显微诧之色。记忆还停留在那张憔悴的容颜,乍然瞧到气色颇丰的她,他有点愣。“那日你……不是病了吗?”“是病了,不过那日之后,便好了。”“这么快?”“心情好,病自然养得快。”心情好?因为什么?难不成是退婚?盛廷琛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滋味陈杂,他垂眸犹豫片刻,低声道:“我父亲所为,你不要介意,他并非是退婚之意……”“不是退婚之意是何意?”宝珞顿时紧张。见她神色惶然,盛廷琛忙解释道:“你放心,不管父亲如何想,我定不会违背誓言,我会娶你的。”“别!”宝珞激动地喊了一声,“世子,您明明不喜欢我,不必为我委屈!”盛廷琛惊,即道:“你可是还在因表妹的事怨恨,我与她绝对清白。”“不不不,这不是表妹的事。”宝珞想想又摇头,“是,这也和表妹有关。那日虽是她对你诉情,但我看得出你对她也非无意。你二人青梅竹马,相处这么多年爱慕彼此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是我不对,强插了一脚,所以我现在是真心悔过,我愿意放手。”盛廷琛无奈,回道:“我待她只如亲人。”“可你待我连亲人都不如。”宝珞突然反驳了句。原主的记忆里,全部都是他冷面相对的片段,除了不耐烦便是嫌恶,没有一丝温情在,连笑容都是奢侈。“你不必为了责任娶我,我们婚姻观不同,你奉承父母之命,我遵循自我情感,咱不合拍。”盛廷琛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却也明白寓意为何。他望着眼前的姑娘沉默了。看惯了她娇艳的打扮,今日淡雅的她透着股难掩的清媚,让人眼前一亮。他承认她美,便是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她之前的美太过空洞。然此刻面前的这个人,双眸亮如璨星,黑如墨玉,深得让人捉摸不透。他有些不认识她了,这是那个黏着自己,非要与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姚宝络吗?他良久不语,宝珞没了耐心,忽而想起什么,把原主从不离身的锦囊交给了他。“东西还你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保重!”说罢,她睬都睬他一眼,裙裾轻摆,上了轿子。随着杜嬷嬷一声“走”,主仆几人留下怔愣的盛廷琛,远去了。直到轿字被人群淹没,他默默打开了锦袋。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送她那块被碎掉的玉佩,还有他的订婚庚帖——解决了盛廷琛,宝珞心里好不顺畅,连着买了十几盒绮罗轩的胭脂和水粉,只是口脂便买了七个,檀色的,海棠的,桃绯的,杏红的……居然还预定了份茶色的!杜嬷嬷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这颜色涂在唇上是何效果。不过一旁的金钏倒是笑盈盈的,看着精神十足的二小姐,她总觉得她哪不一样了。买了东西逛了蓉裳阁,头晌午前,她又去了马市街。这里因贩卖马匹而得名,不过本朝战马紧缺,马匹已经成为官有之物,很少买卖了,于是这里便成了贩卖珍奇宠物之所,来的大都是京城的纨绔。宝珞觉得自己那个贪玩的弟弟,也必是常客。从头转到尾,她挑了只鹦鹉,眼看日头正高,便带着嬷嬷和金钏寻了家茶楼,吃点好吃的。对吃饭,宝珞从不含糊。庆元豆腐,鳝丝羹,宣城笋脯,煨鲜菱……高雅茶楼,分量都不算大,但她还是点了一桌子,拉着杜嬷嬷和金钏陪她一起吃。谈笑之余,还不忘逗逗挂在一旁的鹦鹉。这只鹦鹉是宝珞特意选的,自幼便由商户教它说话,学得极快,迄今为止能说不少吉祥话了。宝珞一边喂着果仁一边教它,它尖声重复着“主子吉祥,主子吉祥”,把她和金钏逗得不亦乐乎。然杜嬷嬷却没多大心思,她眼睛一直瞟着对面桌——“小姐。”杜嬷嬷耳语唤道,“对面那人好似在看你。”宝珞捻着核桃仁的纤指微顿,余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个一身玄青直缀,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望着她,目光毫不掩饰。“别理他,吃饭吧。”她淡然道了声,继续喂鹦鹉。她不在乎,杜嬷嬷放心不下。出门时她带了两个护院,正在对面酒馆喝酒,不在跟前总是不踏实。也不怪她紧张,二小姐容色绝丽,灿若春华,这容貌仙姿全城都难找,方才在街上便极引人注目,驻足慕色者不知有多少。本朝对女子是无过分禁忌,可想起那些人贪恋的目光,上了年岁的人还是不大能接受。“小姐,要不咱回吧。”“先吃饭,办完事便回。”“还有什么事啊?”宝珞没应,含笑给她夹了块笋脯。主仆三人默默吃着,觉得对面好似有人靠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人道了句:“小姐的鹦鹉真是漂亮啊。”宝珞抬头,一身锦绣华服,纨绔模样的公子哥站在了鸟笼前,手里捏了把榛仁,笑嘻嘻地盯着鸟笼,眼神还时不时地透过笼子瞟向她。宝珞不想搭理他,继续低头用餐。那人并没走的意思,哼哼一笑,佻薄道:“……可惜啊,没小姐漂亮。”说着,捏着榛仁喂给鹦鹉,轻浮地逗着鹦鹉道:“小姐肤白貌美是不是啊,肤白貌美,肤白貌美……”“啪”的一声,筷子猛地扣在了桌面上——是金钏。她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一脸的猥琐,都对不起他腰间的那般檀木折扇!金钏刚要发作,却被宝珞拦住了。这种不要脸的人啊,你越生气,他越得意。“你瞧你,跟畜生置什么气,吃饭。”还等着继续挑逗的纨绔愣住,随即吼了声:“你骂谁畜生!”“哟,少爷您别多心,我说的是它。”宝珞指了指鹦鹉,“这畜生我们给的东西不吃,偏就吃您给的,您说我能不气吗。”说罢,她娇嗔而笑。这一笑,真真是让人知道何为笑靥比花娇,那纨绔呆了,痴笑道:“小姐别气,这说明我们有缘啊。”“可不。”宝珞淡淡道,“这畜生就和您看对眼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同气相求呢!”话一落,堂内一阵寂静。接着轰地一声,如平地惊雷,众人狂笑。尤其是北面靠窗,这纨绔的同伴们,笑得更是欢,把他笑得脸都没地儿放,窘态毕显,咬牙一把扬了榛仁,绿着脸回去了……“没出息!”宝珞哼了声,继续捡起筷子,余光不经意飘去,微滞。对面那个一直望着她的男子,好似在朝她笑……☆、 4.清北宝珞抬头望去,二人视线对上,她看清了他。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气度温润。一张脸似精心雕刻般,鼻如山脊,唇若俊峰;狭长的眼线微微上挑,似有隐隐英气,却又神光内敛。看样子他不过十七八岁,可神情中透出的淡定全然与这个年龄不相符,让人惊讶于他这俊朗的皮骨之下,竟隐藏着一种近乎经久岁月的沉淀。呵,极端之相能被他糅合得如此自然,好生难得啊。他对着宝珞勾唇而笑,微微点头。这不俗的气质,非一般书生所有。她猜得出他不是出身阀阅,便是簪缨世家,然而——这与自己何干呢?!她理都没理她,继续吃饭。笑声过去,杜嬷嬷心里忐忑,小声唤道:“小姐……”“肤白貌美!肤白貌美!”鸟笼里,鹦鹉迅速接话。宝珞愣住,随即拧眉看了眼北窗口那桌纨绔。他们似乎也听到了,挑衅地望着她们,得意洋洋。这鸟若是被教了难听话便抹不掉了,鸟也毁了。宝珞倒是不差这么个小东西,马市街里有得是会说话的鸟,再选一只便是,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收回目光,捏了几个核桃仁喂给鸟,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杜嬷嬷去结账,宝珞对着金钏耳语几句,只见金钏解下鸟笼,提着便朝北窗那桌去了。她站在方才那纨绔面前,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既然公子与这鹦鹉有缘,那便送您了。”这可是让人出乎意料!那纨绔眺了眼宝珞,轻佻道:“谢过小姐了。”金钏一字一顿,回道:“不谢,公子——”音一落,那鹦鹉连个反应都没有,尖声叫道:“衣冠禽兽!衣冠禽兽!”公子——衣冠禽兽!一桌人愣住。金钏鄙笑,昂首返回,主仆三人在再次暴起的哄笑中翩然而去……目送宝珞离开,几人提着鸟笼笑了,无奈摇头。没想到今儿遇到个绝色,竟连脾气也是这般无双,趣哉,妙哉!于是话题不离这位小姐地开起玩笑,还恶趣教那鹦鹉龌龊的话来,什么身娇体软,粉融汗香……听得众人侧目咦声。提笼的纨绔更是兴致不减,就在他拿着筷子戳弄那鹦鹉时,手腕猛然被人攥住,疼得他“嗨呀”一声,筷子落地——一身玄青直缀,此人正是角落里那男子。“放手!”纨绔大喊。男子没听到似的,挺拔的身子动都未动,唯是修长的手指慵然一挑,鸟笼门开,扑棱棱几声,那鹦鹉便在众目之下,飞走了……鸟儿不见踪影,男子松开手,清冷回身。“哪来的小子!活腻了是吧!”那纨绔握着自己生疼的手腕,怒喝:“你可知我爹是谁!”男子恍若未闻,径直坐了回去。纨绔气得两眼通红,疯急地大喊一声,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冲了进来,直奔男子去了。然就在靠近桌子的那一刻,恍若天兵下降,两个身着黑色曳撒之人瞬间拦在中间,持刀而立——几个打手惊得刹住了脚,便是那纨绔也是被吓得脊背一凉,一眼认出了二人所持的刀,正是军中所佩的秋水雁翎刀……吃过饭主仆三人并没回去,宝珞又在街上买了不少珍奇的东西,之后非要去听曲不可,杜嬷嬷无奈随她去了马市街东的鸾音阁。有那么句话:喜欢听曲的,都是去夫子庙西的清音坊;然会听曲的,才到这鸾音阁中。那些不受正统接纳的文人浪子,曲艺琴师,差不多都聚在这了。他们不受约束,恣意纵横,无论是曲是戏,哪怕一音一调,皆是真性情也。据说鸾音阁中的戏魂——玉茗先生,乃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因憎恶官场的腐败黑暗,愤而弃官,回到祖籍江宁,投身戏剧,名声大噪后被鸾音阁请了来。玉茗先生对戏,认真到敬畏,他可以自掐檀痕教小伶,也会半学侬歌小梵天。听他的戏,能让人三日食之无味,久不能释怀……宝珞穿来也有些时候了,每日憋在房里,一点娱乐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乐坊,自然要领略一番。鸾音阁三层小楼,从外面瞧平平无奇,然一进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小型假石山。仿山间趣蕴,氤氲雾气中绿水潺潺,绕山润竹。这方景致将内外隔断,绕过它便那是雕梁画栋,琳琅炫目,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于耳。恍若置身仙境,宝珞好不惊讶,于是站在天井下四处张望,眼花缭乱地怎么都看不够。就在她目光扫过第二圈时,突然发现二楼雅间里,有个少年正双手撑着栏杆盯着她,目光淡漠不屑。仅凭这张像极了西宁侯的脸,宝珞也猜到他是谁了,那正是她连面都未见过的弟弟——姚清北。从原主落水到自己穿来,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弟弟就没出现过。据嬷嬷说,他确实半月没回家了,而且这是常态,起初西宁侯还会捉他回去,然如今,他是彻底不愿管他了,也管不了他。宝珞对他印象不大好,提到他,她脑袋里就是个走马跑鹰的形象,也许没比方才挑逗她的纨绔好到哪。楼上楼下,二人对望良久,他连个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回了雅间。宝珞找了上去,瞧着他身边的空位,直接坐了下来。别说,这视角还真不错,连台上戏伶的表情都看得清。宝珞看得津津有味,清北懵了,一脸的不耐烦道:“你来干嘛!”“看戏。”“哼,你不是最喜欢去清音坊吗!这‘艳俗’之地岂入得了你眼?”清北瞧不起这个姐姐,明明自己俗不可耐,还偏爱用“艳俗”这个词去评价别人,她说鸾音阁艳俗,还是不是因为盛廷琛喜欢去清音坊。宝珞看都没看他,悠然道:“雅俗共赏。”清北又“嗤”了一声。“你是来找我的吧!”宝珞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弟弟半晌,也学着他“嗤”了声,道:“懒得管你。”说罢,继续看戏。懒得管就对了,她眼里,除了盛廷琛可还有别人!清北对姐姐的情感,是说不出的复杂,母亲还在的时候,姐弟俩亲得不分彼此。宝珞大清北四岁,清北刚出生时,宝珞抱着胖嘟嘟的弟弟喜欢得不撒手,每日宁可不要母亲也要和弟弟一起睡。大一些了,她领着他玩,处处护着他。清北喜欢吃松子糖,她随身的小锦囊里便时时备着;二叔家的清南欺负他了,她抱着弟弟闯进西院和二婶理论;她胳膊上还有块疤,是八岁那年,清北放炮仗崩伤的,当时她流着血,还不忘把弟弟护在怀里;清北去舅舅家窜门,母亲哄她说是弟弟丢了,宝珞伤心得哇哇大哭,不吃不喝,任谁解释都不成,最后只得把清北接了回来……然而这一切,都在母亲去世后一去不复返。清北还记得母亲刚走时,她抱着他,哄道:“有姐姐在,不怕。”清北真的不怕,有姐姐在他就从来没怕过。可是他怎都没想到,说好了会守着他的姐姐竟抛弃他去了外祖家,而且一去就是八年。这八年,清北是在罗姨娘身边长大的。姨娘对他不错,吃穿用度凡是好的都紧着他用,不打不骂变着法地哄着他。然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三姐和姨娘亲昵,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孤独得很。他想姐姐,于是不停地给她写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渐渐地他心凉了,祖母接他去保定,他也不肯。直到一年前,姐姐终于回来了。八年不见,两人生疏很多,面对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姐姐,他竟亲近不起来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整个人变得娇蛮跋扈不说,满心满腹都是那个盛廷琛,只因为他不小心碰碎盛廷琛送她的玉兔笔山,她对他大发脾气。二人就坐在这,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清北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她,目光不善。可她偏就像没看到,戏听得有滋有味。清北气不过,哼了一哼转身就走。宝珞余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观溪院那鹰没了。”“什么?!”清北简直跳回来的。“哪去了?”“放了。”“姚宝络!你敢动我鹰,那是镇国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的!”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的鹰?”“废话!整个西宁府都知道,你别跟我装傻!”“你的鹰为何放在观溪院?观溪院住的是我,我想扔就扔。”“观溪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那是你的?”“是!”清北吼了一嗓子。“观溪院本来就是我们俩的,凭什么你一个人说的算!”“我们俩的?”宝珞哼笑,“你不是住东院吗?我可没在观溪院里瞧见你一样东西,观溪院就是我自己的。”“你!”清北气得直跺脚,可又说不过她,甩了句“我跟你没完!”摔门而去。听着噔噔的声音渐远,宝珞慵然倚着栏杆朝一楼天井望,只见清北火急火燎地绕过人群,带着小厮直奔门外冲去,她勾了勾唇,笑了……☆、 5.撒娇“祖母,您每日都抄佛经,少不了好砚台。这是我给您买的脂砚,据说它研出的墨,浓而细腻,如油如光,明亮照人呢!”宝珞捧着一只小可盈握的砚台送到嵇氏面前,嵇氏接过来打量,这砚质地细密,镌有柳枝,砚身泛着若有若无的胭脂晕和鱼脑纹。别说,还真是块难得佳砚。嵇氏瞥了她一眼,问道:“这物可难买,哪来的?”“真的是我买的!”宝珞拧着小眉头道,“人家主人不卖,我死缠烂打才磨来的!对了,我还磨来一本金陵博古堂刊印的《华严经》呢,也是给您的。”说着,她从带来的珊瑚朱匣里拿出本精致的经装折叠册子。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瞧见,眼睛瞪得老大。“金陵博古堂的?他们家刻的书,可是抢都抢不到呢!老夫人上次还提到,想为般若寺献经书,就想要博古堂的。”宝珞笑嘻嘻点头,老太太嗔了孙嬷嬷一眼:就你话多!孙嬷嬷撇嘴,也回了个眼神:您明明心里喜欢,还不承认。瞧这主仆两人一来一往,宝珞知道自己这东西是买对了,可她还是贴了上去,挽着嵇氏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您喜欢不喜欢啊!”老太太笑了。“喜欢,宝珞有心了。”她拍了拍孙女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姑娘家的,身子骨又弱,不要到处乱跑。”“祖母说得是,孙女省得。只是这几日身子渐好,也要放松放松不是。”嵇氏端详,孙女可不是气色红润,病态全无,然想到武安伯登门那日的事,她点着她道:“退婚那日,你是故意的吧。”“咦,祖母瞧出来了?”“哼,挂了那么厚的粉,我瞧不出才怪,你也就能骗骗那几个男人。”老太太哼道,“这事,你糊涂啊。”宝珞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软声道:“我知道祖母心疼我,想我有段好姻缘,可他不是那个人。您可知道我撞见什么?他和表妹在一起,眼里都是温柔,连笑都笑得那么满足。都说相由心生,若说他们无情我可不信。您可曾见他如此待过我?便是我嫁了他又如何,往后日子且有得苦呢,您忍心让我日日寡欢?”嵇氏叹了声,宝珞又接着道:“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因何要娶我,还不是武安伯的意思,想要笼络父亲,拉他结党。父亲说是武侯,其实就是个寡淡的书生,这权利斗争他还是不参合的好,官场诡谲,不是他应付得来的。还有,太子是重视他,可因为什么?这天下精通兵书的人有得是,为何就选中父亲,还不是看中了他不与人攀附的性子,用着踏实……”这番话嵇氏惊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孙女。人还是那个人,怎就觉哪不一样了呢?平日里只懂得搽胭涂粉的小姑娘,竟把事态分析得这般透,一语戳中要点。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她隐藏的太深。“……所以,祖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父亲,我都不能嫁他。”“哼。”嵇氏笑嗔着,“那你当初还那么痴迷,竟还为他轻生。”“谁说我落水是因为他?我是失足!”宝珞一本正经道,可随即又泄了气,“算了,反正过去是孙女糊涂,现在我都明白了。”“你明白是好事,可你都多大了,拖不得了!我还是得给你找个好人家。”“祖母,你是嫌弃我吗?”宝珞眨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委屈道,“我才回来一年,我还想守着您呢,您就这么着急往出赶我……”“傻瓜,你还能守我一辈子!”“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宝珞娇声哼哼,抱着祖母不肯撒手,亲昵得让嵇氏心都软了。分开八年,孙女回来时像陌生人一般,待谁都不亲。每每接近,她都带着抵触之心,大抵还是在埋怨当初把她送走吧。可这会儿,孙女不但特地去买了喜欢的物件讨好她,还没有隔阂地与她撒娇,这叫嵇氏如何不触动?人到这把岁数,图的也就是个天伦之乐了。嵇氏也伸手揽住孙女,拍着她叹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可若是因这毁了你,祖母心里更难受啊。”说着,她眼眶湿润了。宝珞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忙哄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便是,我以后都听您的。”说着,把杜嬷嬷捧着的葡萄摘了一颗,喂给了老太太,哄道:“祖母,甜不甜?”“嗯,甜。”嵇氏点头,“这是西域进贡的香妃红吧!你哪来的?”宝珞怯笑,羞赧道:“是太子赏父亲的,父亲知道我爱吃葡萄,就偷偷给我送来了,祖母您可别介意啊。”“瞧你说的,我还能跟孩子争吃食!”“那可不一定,都说越老越小,您就是老小孩啊。”宝珞挑了挑小眉毛笑道。嵇氏被她逗得笑声不止,却闻隐约间她又嘟囔了句:“可惜就这么几颗了,都被她们吃了。”“谁啊?”嵇氏止笑,问道。宝珞没吱声,一旁的杜嬷嬷开口了,怨道:“还不是院里那几个丫头,手脚不干不净的,见小姐病着无暇顾及,经常来拿明间的点心。小厨房特地为小姐做的点心,都填到她们狗肚子里了。吃点心便也罢了,这几日越发地胆大,连这贡品都敢吃!小姐本来打算多给您送些来的,可惜就这么几颗了。”“好大的胆子!”嵇氏拍案,“金钏呢?她没管?”“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靠金钏姑娘一个,连个帮手都没有,累得她脚打后脑勺,如何顾得来。”杜嬷嬷怨道,“再说那几个丫头都是从东院姨娘送来的,她们哪会听北院姑娘的话……”“放肆!我北院倒没她东院矜贵了是吧!这西宁侯府还轮不到她一个东院的姨娘说得算!”嵇氏动怒,宝珞赶紧拉着她劝道,“祖母别生气,是我没管住院里下人……”“你才回一年,如何压得住她们,你不必管了。”说罢,嵇氏看了眼身边的孙嬷嬷,孙嬷嬷会意,先行下去了。孙嬷嬷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影还瞧见,便闻一声吼:“姚宝络!”——是清北!“没个礼数,姐姐名字是你叫的!”嵇氏斥了一声。清北愣住。她们说二小姐在前院暖春阁里,可没说祖母也在啊——嵇氏瞧见这个不争气的孙儿脑仁就疼。西宁侯爵是世袭罔替,但也需要皇帝册诰书。姚如晦虽无军功,受老侯爷荫庇也顺利袭了爵位,可到了清北这,作为西宁侯的嫡子,册世子的谏书都上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批下来。不过走个形式的事都被卡,这在公侯中已然成了个笑话。摊上个另类的儿子就算了,又来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孙子……瞧瞧,瞧瞧,居然还提了个鸟笼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遛猫逗鸟的纨绔似的!清北匆匆给祖母请了安,目光锁定宝珞,咬牙唤了声:“二姐……”“你怎么才来啊!”宝珞怨了声,奔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鸟笼惊讶道:“这就是你要送祖母的东西?”说着,她送到嵇氏面前。“我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说要给您准备个礼物,没成想是这个小东西。”嵇氏看了看笼子,又警惕的瞪了眼孙儿,没说话,倒是笼子里的小东西开口了。“老太君吉祥!老太君吉祥!”“哟,这小东西嘴还真甜!”宝珞欢喜道,逗弄着小鹦鹉,“再来一个!”“大慈大悲,功德无量!”宝珞噗地笑了。“祖母,您听,清北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呀!可是有心了,我听说这小东西还是他拿那宝贝鹰换的呢!”嵇氏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为了养那只破鹰,他把府里闹了个遍,还挨了他爹一顿家法,如此宝贝,他舍得换?“你二姐所言,可是真的?”嵇氏问道。清北是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来。二姐说她把鹰放了,他不信,一路奔回来,开门就瞧见藏鹰的耳房里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个关在笼子里的笨鹦鹉。他提着笼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在暖春阁,没想到原来是她设的局!鹰放都放了,就是他不承认也追不回来,他只能认了。“是,祖母。那鹰凶猛,伤了人……我就把它换了!”说得不大情愿,但嵇氏不在意了。难得他有这份心,她稍稍安慰,不过还是绷着脸,语重心长道:“别见天就鼓捣这没用的,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就算最后册不上世子,多少有个功名傍身也好啊!”说罢,还没待清北应声,便闻小鹦鹉接话了。“小少爷,金榜题名!金榜题名!”嵇氏终于崩不住了,掩口而笑。堂上气氛轻松下来,老太太只觉得好久都没这般开心了,言道不能只收孙儿的东西,便让贴身丫鬟去北院去取礼物回赠二人:一对碧玺手钏,和一套翡翠白玉打磨的围棋。宝珞还好,清北有点惊。那翡翠白玉棋他看中好久了,可怕祖母责骂他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要,她居然赏给看自己。这心情怎竟莫名有点好了呢?小鹦鹉又学了几句舌,逗得满堂欢笑声不断。“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堂下,一声优雅的笑语传来,大伙抬头望去,是二夫人甄氏。“瞧把老太太乐的,多久没见她这么欢心了,还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有能耐啊!”甄氏打趣,款款入门,身后还跟了个人。那人高了甄氏许多,打眼瞧去身形有点眼熟,然方一靠近,宝珞登时惊住——这……这不是在马市街茶楼里,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子吗……☆、6.叶羡“这是……叶家小少爷吧?”嵇氏迟疑问。二夫人笑了。“还是老太太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昶之给老夫人请安。”叶羡恭敬揖礼。嵇氏笑了。“瞧瞧,这才几年不见,你竟长这么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接着,又问道,“大长公主可还好?”“谢老夫人记挂,祖母都好。入京前她还嘱咐,让我给您带个好。”叶羡指了指堂下,“这是她给您准备的薄礼,还有您最喜欢的狮峰龙井,今年头茬的。”这狮峰龙井乃御贡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据说是要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一年也产不了几斤。如此稀物都能奉上,想来那薄礼也薄不到哪去。“大长公主破费了。”嵇氏谢道。叶羡淡笑。“哪里,是昶之叨扰了。”这话一出,大伙也懂了,他这趟入京,是又要落脚西宁侯府了。嵇氏所提的大长公主,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记在了娴妃名下,娴妃是大长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先帝继位后,依妹妹心意将她许给了青年俊杰的英国公世子叶子骞。本以为娶了长公主的叶子骞必然前途无量,怎奈他在与鞑靼的作战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后便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世子之位,欲归故里南京。嫁夫随夫,长公主也没犹豫,跟着夫君去了南直隶。皇帝不忍,便封叶子骞为淮阴侯,任留都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本该袭爵为一品国公,最后却是个侯;本该驰骋沙场,然却在留都守个闲职。老侯爷面上淡然,可整日的无所事事让他内心苦郁,加之在战场上留下的痼疾发作,于长孙出世那年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