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冲出个书生模样的人,咬牙切齿道:“他放印子钱,我去岁乡试,朝他借了二十两。入城前说得好,两分利。可瞧我为中,便坐地涨价,今年春天竟要我还他二百,我换不出,他,他儿竟把我娘子强行拉走,做了小妾!”倪守仁闻言又笑了,鄙夷道:“你没出息,还不许你嫁婆娘另攀高枝?跟你这穷酸秀才,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我家,好吃好喝供着,你比得了吗?”“好吃好喝?我娘子三月怀胎,生生被你们给折磨没了!”“哟,都成我家人了,还能让她揣着你家的种?”“倪守仁!”那秀才大叫一声,撕心裂肺。倪守仁却冷笑。“来吧,还有谁想说,一并说了吧。”他遣人也搬了把椅子来,二郎腿一翘,怀里还捏了把青瓷壶,对着壶嘴一嘬,丑陋卑鄙之相,真相让人冲上去揍他。众人气得怒而不语,他阴冷一笑。“都说完了?说完了该我了?来,都他娘地给我记下,一个都别落。今儿站在我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敢诽谤我!看我不告到县太爷那,让你们一个个爬都爬不出去!”说罢,他还不忘挑衅似的瞥了眼宝珞。宝珞依旧淡定,鼓捣着昨个叶羡给她的两只小核桃,哼了声。然就在此刻,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谁要告到我那,又要谁爬不会来啊!”众人闻声回首,都愣住了,便是不识其人,也认得他身上的这身官服。倪守仁微诧,随即茶壶一甩,忙不迭地奔了上来,一脸积笑道:“哎呦,杨大人,怎么是您啊,您怎来了。”杨孝起垂眸睨了眼这个比他还高,却卑躬屈膝,低到他肩膀头的人,哼道:“不是你遣你侄子来找我的吗!”“是啊,可您派个人不就是了,哪敢劳县太爷您大驾亲临啊。”说着,他眼刀子剜着众人。一听是县太爷,这些农户定不住了。官者为天,尤其还是父母官,吓得他们如秋收的麦子,倒了一片。杨孝起瞄着跪地的一众人,问道:“到底何事?”“大老爷为我做主,他们造谣诽谤我!”倪守仁委屈道。“哦?如何造谣的,那本官可得听听。”说着,杨孝起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倪守仁的椅子上。倪守仁得意,瞥着被忽视的姚宝络。杨孝起就是他的王牌,只要府衙不指证他,那他就是清白的,谁拿他也没办法。她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又如何?无凭无据,她若敢来硬的,他明个就敢入京,道他西宁侯府霸道专横,仗势欺人!面对杨孝起,众人头都不敢抬,哪还敢出声。倒是倪守仁,一条条添油加醋统统道了来,还指出每条每句话都是哪个说的。主簿一一记下,呈给杨孝起。杨孝起瞥了眼,摆手道:“画押。”主簿得令,在衙役的监视下,让农户挨个按上手印。画押这事,在百姓眼中,不是认罪就是买卖契约,都带着天生的恐惧感,故而面对着红印泥都怂了,求情的,拒按的,哀嚎一片,可杨孝起却面无表情,兀自饮起倪庄头给他准备的茶水来。好不容易算是都按全了,主簿递上来,杨孝起过目,指着最上面的一张对倪守仁道:“你也来按一个吧。”倪守仁愣。“我也要按?”杨孝起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倪守仁哼哼地笑了声,反正这帮人他是告定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当他好惹!于是没含糊,一个指印便可的文书,他竟义愤地按了整个手掌上去。瞧着他那粗样,杨孝起满脸的嫌弃,放下茶盅道了句:“抓人吧!”只见几个衙役噌地将倪守仁围住,三下两下便捆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倒在地。“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倪守仁惊恐道。杨孝起笑了。“什么意思,倪庄头,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这么多人联名告你,你不该拿?”倪守仁急了,想要起身,却被按得紧紧的,他像个爬虫似的挣扎拱着,大吼:“不是他们告我,是我告他们!他们诬陷我!他们造谣!”“造谣?这证据确凿,何来的造谣呢?”杨孝起反问,他拈起了那张印着手印的文书哼道,“你押都画了,罪都认了,这会翻供,晚了吧!”倪守仁望着那刺眼的大手印,呆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挣扎着大喊。“杨孝起,你陷害我!你个狗官!”“我是不是狗官,不是你说得算的!”杨孝起扫了一眼还没缓过神来的众人,大伙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喝彩,大伙鼓掌叫起好来。事到此时,杨孝起才含笑看了眼姚宝络,揖半礼道:“二小姐,您可满意了。”宝珞婉笑,起身道:“杨大人奉公廉明,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哪是我满意,应该是百姓满意才对。”瞧着寒暄的二人,倪守仁彻底懂了,他到底还是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可他不甘心,死也不能死自己一个,于是咆哮着把他和杨孝起曾经的勾当道来,可无奈众人欢呼声太响,他声音被淹没了。杨孝起瞥着他,料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便以拘捕为由,赏了他二十大板。衙役们打得实诚,倪守仁再壮实也挨不住了,哭嚎着求饶,待十几板子下去后,他便是想嚎也嚎不出来了……宝珞看看杨孝起,现在她明白倪守仁那句“让你爬都爬不出去”是何意义了。交代了后事,杨孝起押着人要回了,人到了门外瞧着小姑娘恋恋不舍,几次问及水利的事,二小姐可还会再来香河。直到宝珞耐不住笑应了句“自然会来”,他才安心地走了……☆、34.家法倪守仁被除,就相当于除掉了块毒瘤, 整个庄子恢复正常。宝珞带着管事还有金钏, 外加上一个精于算计得让她刮目相看的叶羡, 把庄子上的账目重新理了一遍, 宝珞心里大致有数了。质问倪守仁的妻子和岳丈,她也摸清了这些年罗姨娘从中捞到的好处。一切就绪,眼下就缺少一位庄头来接替倪守仁。叶羡建议,不要把田庄全部交给一个庄头, 虽然好管理,但因为距离的关系, 很可能会养出第二个倪守仁来。应该把田地划分, 分别请庄头来,让他们之间存在竞争,而竞争必然促进监督。宝珞没看出来, 这少年还颇有头脑。于是应下了, 不仅招了三个庄头, 还告之, 他们除了工钱, 每年按产量分红。如是,庄子的事情便都解决了。而香河府衙也传来消息, 倪守仁不但欺诈农户, 还牵了几桩命案, 死罪难逃。死刑案的流程是县衙将卷宗移送知府, 再由知府上交到刑部, 最后由刑部下发文书后方可执行。但就在杨孝起整理卷宗,准备提交之时,倪守仁畏罪自杀了——他是死不足惜,不过自杀……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听闻消息后,叶羡淡笑:“有人比你还盼着他死呢。”宝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叹道:“谁叫倪守仁手里捏了太多他的把柄,这杨孝起也是够狠。”“那你还敢用他?”叶羡问。宝珞笑了。“够狠才能办大事,再说这世上有几个纯粹的人。他也算是聪明的那个,既没违背天理,又能成事,我为何不敢用。”叶羡颇是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耐人寻味地笑了,又道:“眼下事情都了了,倪守仁私吞的田庄杨知县也都赔偿于你,咱是不是也该回了?”“急什么,还有事没办呢。”“还有什么事?”叶羡纳罕道。宝珞抿唇,笑而不语……接下来两日,叶羡依旧陪着她。她又走访了几家农户,还专挑养官马者,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直到二人返程回京时,他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要打马的主意?”宝珞盈盈而笑,道:“聪明啊,这都被你猜出来了。”叶羡可不觉得好笑,他深沉道:“如今四方不宁,战事吃紧,战马尤其重要,故而为官有之物,京周的几个养马场皆为朝廷收录,这份钱不好赚,我劝你还是不要打马的主意。”“可我不觉得冲突啊,我若是能将马养好,朝廷得力,这不是相得益彰的事?”“你若私立马场,便是赚了赔了都无所谓。可你若碰官马,就没那么简单了。朝廷马政苛刻,你又不是没瞧见那些养马的百姓,一匹马出现问题便要受罚如此,你若养得多呢?一旦有了闪失,你觉得你要赔进去多少。你赔钱不要紧,马匹牵扯戎事,戎事便是国事,你就不怕朝廷给你扣下贻误军事之罪?”“这我还真没想到……”宝珞喃喃道了句,便不再提及了。虽她不提,可一路上却始终望着飘荡的车帘发呆,叶羡几次唤她不应。沉思如此,他明白,只怕这想法是在她心底扎根了……二人清早上路,追着暮色总算到京城了。本来还可以再快点,无奈有个晕车的,走走停停,两个多时辰的路,竟赶了一天。宝珞入侯府时脸色煞白,把下人都惊了一跳,叶羡要送她回观溪院,却被宝蓁撞了个正着。乍然瞧见二人,宝蓁惊诧——表哥失踪几日,哪哪都见不着人,连表姐都不知其去向,好不容易回来了,怎是跟她回的?难不成他们始终在一起?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宝蓁劝慰自己,可心下仍是狐疑。一边埋怨他走也不知一声,害大家伙担心,一边拉着他去公主府见表姐去,给她报个平安。不辞而别确实不对,叶羡见宝珞无碍,便去给姐姐请罪了。告别他后,宝珞回了观溪院,然还未入门,便听到一声嚎叫。怎么听着想清北呢?她赶忙穿过二门一瞧,可不就是他!清北正趴在长椅上,挨板子呢。“这是怎的了?”宝珞冲过去,护着弟弟问。清北一见姐姐,大喊道:“姐,你可算回来了,救救我吧,父亲要打死我!”“你还敢让你姐救你!你今儿就是你母亲来,我也不会饶了你!”姚如晦是真怒了,一把从小厮手里夺过板子,抬手便要打。宝珞忙拉住父亲,问道:“谁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问他自己!”姚如晦指着儿子大喊。清北委屈地看着姐姐,咕哝道:“我和轻霜,轻霜……”“你和轻霜怎么了!”“我和轻霜同房了!”清北索性大喊,峻峭的眉拧在一起,表情甚是决绝。宝珞怔住,问道:“轻霜,可是我走之前你带回来的那姑娘?”清北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点了点头。宝珞脸色一沉,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拉着父亲的手,漠然站到了一边。清北傻眼了,还等着她给自己求情呢,怎就不管了。姚如晦也愣了下,随即一板子下来,清北“嗷”地嚎了一声。他爹可比小厮手狠多了!这一闹便是一个晚上,直到入夜才消停下来,大伙都聚在东厢房。姚如晦坐在官帽椅上,瞪着面前跪着的儿子,怒气未消,斥声道:“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居然还敢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你才多大啊!”清北被打了八板子,疼得抱着面前的杌凳才撑住自己,可他还不服气,嘟囔道:“您娶母亲时也不过才十五……”“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与你母亲是明媒正娶!”清北不知又嘟囔了什么,姚如晦没听清,抬手便要打,被宝珞拉住了。“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怎么办,纳妾!”“不行!”“不行你还要娶她?”姚如晦反问。清北心乱糟糟的,表情也是纠结。“我不娶,也不想纳!”“那你招惹人家。”“我没有!”“你再说没有!”姚如晦气得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干出这龌龊的事,还不想负责!这父子二人,就是吵到明天早上也吵不出结果的。可宝珞瞧着不对,她不赞成弟弟过早接触女性,那是因为她内里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父亲不一样,男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可娶亲,娶亲之前身边有个做通房的小丫鬟也属正常,虽西宁侯不支持,但也不至于暴怒如此吧!宝珞再次询问,西宁侯才将事情道了来……今儿他沐休,头晌去大书房见儿子不在,便来了观溪院,可一进门就瞧见东厢房乱做一团。清北衣衫不整地坐在罗汉床上,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宿醉方醒,而架子床里则蜷着个姑娘,未着寸缕,瑟瑟缩缩地搭着一条锦被。这一幕任谁瞧见也明白是发生了何事。西宁侯登时怒从心生,指责儿子胡闹,才刚及十四便惦记男女之事,骂他没出息,一面要关他禁闭,一面让嬷嬷处理那姑娘,带她下去另做打算。可那姑娘方裹上衣服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西宁侯前,撕心痛诉,道自己的清白被毁,她无言颜苟活,但求一死。这会儿西宁侯才听明白,原来是儿子强行玷污了人家。情不自禁是冲动,但强迫,那便是品质上的问题了,西宁侯这还能容,于是捆了他一个下午,直到归晚回来这刻,他依旧不认,无奈,只能家法伺候!听到这宝珞心里有数了,道自己与弟弟谈谈,让父亲消消气,先回吧。时辰已然不早了,西宁侯在气头上,竟忽略了女儿才回的事。想起女儿归来时,满脸的憔悴,他点了点头,并道清北的事是为父的过失,让她不必操心,好生休息。接着,又来到清北面前,瞪着他道:“今儿看在你姐的份上饶你一晚,明早再跟你算账!”说罢,带着下人回去了。他一走,清北赶紧南楼架他去罗汉床躺下,他嘿呀嘿呀地唤着,宝珞看着他一言不发。想到方才自己挨揍,她就冷眼看着,清北嘟囔道:“姐,你就任着父亲打啊!”“你活该挨打!”“姐,连你也不信我,真不是我错……不对,是我错……哎呦,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的喝多了……”清北解释,可怎都解释不清。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你还不知道我,若我真如她所言,我绝不否认。可是……”清北无奈叹了声。这话她还是信的。父亲与弟弟缺乏沟通,对儿子成见颇深,所以他才会怀疑清北品质,但是宝珞敢肯定,弟弟绝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叫轻霜丫头,是清北带进来的,起初宝珞便觉着古怪,所以让去人查,可还没等查出来,她就去了香河,离开才不过几日,竟发生了这种事……偏偏是那姑娘,偏偏是自己不在时,偏偏又是父亲沐休时……这应该不是个巧合吧。“你说,那姑娘到底哪来的!”宝珞厉声问。清北顿了一瞬,头一偏,道:“中公领的。”“你当我查不出来是吧!”“姐,别问了!”清北喊道,语气里似有央求的意思。“这事跟她们哪来的无关!”“哼,无关,姚清北,我看你就是板子挨少了!”宝珞怒道了句。说罢,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丝毫不留情,疼得清北吱哇乱叫,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推门出去了……☆、35.雪蚕宝珞回到西厢房, 杜嬷嬷正在房中等她,见了二小姐, 眼泪止不住就要流,拉着她悔恨道:“小姐, 我对不起你,我没看住小少爷。”“算了,我没怪嬷嬷。”宝珞拉她入稍间,掩了门,询问起事情原委来。杜嬷嬷道, 小少爷前日作文, 被孔老翰林大赞, 据说当时国子监祭酒也在, 颇是赏识,道可以让小少爷以荫生之名,入国子监学习,直接参加春闱。小少爷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饮酒后,便唤了那两个姑娘来助兴。两个姑娘,年纪小的叫轻霜, 年纪稍长, 大眼睛的叫雪蚕。两人的性子一动一静, 轻霜见谁都笑盈盈的, 而雪蚕, 总是低着头,除了小少爷,几乎不与他人说话。两个人虽然差距大,但都算本分,别看都柔柔弱弱,小姐似的娇软,但手脚还算勤快。其实嬷嬷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出来,再勤快她们也不是干活的人。果不其然,一日嬷嬷听闻小少爷房中有抚琴声,便留心了,不久见雪蚕抱琴而出,她便明白了一二。接下来的几日,雪蚕频频被小少爷唤去,不过每次都是一曲罢了再无二音。嬷嬷觉得这么也不是个办法,便偷偷提点了雪蚕姑娘,那姑娘每次都静默不语,终了淡淡道一句“谢嬷嬷,雪蚕记下了。”说到这,杜嬷嬷叹息。她不得不承认,对雪蚕姑娘,她一点都讨厌不起来,虽不爱说话,却是个识礼谦逊的人,懂得分寸,骨子里就透着不俗的教养,所以不怪小少爷喜欢她。所以今早上小少爷出了这事时,她一直以为房里的是雪蚕姑娘……“都怨我,昨晚上听到琴声还以为是雪蚕,她每每都是一曲作罢,我也就没太在意,急着去给老夫人送香囊。可怎知道,这轻霜也会抚琴啊……”“我让你查这两个人哪来的,你可查了。”宝珞问道。杜嬷嬷点头。“查了,是罗姨娘领进门的。”“哼,这就对了。”宝珞冷笑。“嬷嬷再找人帮我查查,看看她们到底是何身份!”……清北被打的事,第二日就传到了老太太那,宝珞去看她时,她正气得直咳。这世子册书才下来几天,就闹出这种事,若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宝珞安慰她,这事且还闹不清呢,让她不必担心。眼看着她这病不见好,越发地重了,宝珞甜笑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只管静心养病就是。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咱家的保家仙,您若好好的,咱侯府准错不了。”嵇氏被她逗笑了,会心点了点头。宝珞从东院回来,又去见了姑姑,问及祖母的病,姚兰亭道:“说到底,她这还是心病啊。”接着,也没再多说,但瞧着姑姑郁郁的神情,宝珞也猜到祖母的心病在哪,许还是母亲和自己吧。心病还需心药医,宝珞早晚会把祖母这个心结打开,但是眼下,观溪院的事还得解决……西宁侯坚持要儿子对轻霜负责,纳她为妾,宝珞反对,且不说这事还没弄明白,哪有未娶妻者先纳妾的,这必然会有损清北的名声。但西宁侯意决,宝珞只得先争取些时日。知道自己要嫁给清北为妾,轻霜缓了过来,不但不寻死觅活了,精神头也好得很。二房听闻此事,丝毫不惊讶,只道这位世子爷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清南更是讽刺他烂泥扶不上墙,孔元润能看上他,证明这位老翰林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这可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自家关起门来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偏偏地,二夫人竟给轻霜的月例给提了上来,比照姨娘的用度——如是,轻霜头扬得更高了。毕竟是给世子爷当妾,小少爷不过十四,便俊得让人挪不开眼,再过几年多了男子气概,还不是妥妥地玉树临风,英气凛凛啊。别看小少爷偶尔犯浑,其实大多时候都和善温柔得很,尤其是小丫鬟,不打不骂,极是体谅,就是伺候他一辈子她们都愿意,何况做妾!于是本来还对轻霜报以怜悯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开始羡慕起来。有些妒忌的,更有围着她转意图讨好的,不过几天功夫,轻霜便晕头转向,果真拿自己当姨娘了。轻霜干活笨拙,使唤起人来却是轻车熟路,对颇受重视的嬷嬷和金钏花心思去讨好,而对稼云这些没地位的小丫头们则是爱答不理,不过这便算了,她尤为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雪蚕。二人同居后罩房,小丫头常听得到异样的声音,不是斥责声便摔打,总之只能听到轻霜的声音。是日二人又吵了起来,与其说吵,不若说是轻霜一人在作……“……姨娘赠我的琉璃簪子,是不是你碎的!”“不是。”轻霜冷哼,“我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么,同样来观溪院,偏偏我就要跟了小少爷,而你却还是个丫鬟,你心里不服,便拿我的物件撒气,昨个是二夫人送来的宋锦,今儿便是姨娘赠我的簪子,明个呢!你还想毁什么。”“我说了,不是我。”雪蚕坐在塌边,轻轻擦拭着她那把仿制的焦尾,平静道。轻霜就是瞧不惯她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自命不凡,连小少爷都高看她一眼,被她迷得团团转。“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这房里就你一人,不是你还闹鬼了!”“不是闹鬼,是人心有鬼。”“你说什么!你说谁心里有鬼!”轻霜尖声道。雪蚕手停在七弦上,叹道。“轻霜,我长你两岁,当你是妹妹,你能有今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拿这些小伎俩算计我,我不会和你争的。”阴谋竟被撕破,轻霜脸皮涨红,指着她怒道:“装什么清高,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若没我,完得成任务吗!拿我当妹妹,我才识得你几日,少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雪蚕觉得她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抱起琴便要离开。轻霜急了,一把夺过了琴,讽道:“怎地,不甘心,所以又要去找小少爷?”“把琴给我。”雪蚕冷声道。“不给。”雪蚕深吸了口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轻霜,我劝你适可而止,别把事做得太绝,到时候收不了场,后悔的是你。”“哼!你这算威胁吗?”轻霜冷笑,“我今儿还就做绝了,看你往后拿什么去勾引小少爷!”话音方落,她蓦地举起琴猛然砸向地面,嘭的一声,琴弦崩裂,琴身残断。雪蚕彻底惊住,整个人僵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去啊,你去小少爷那告状去啊,他不是最听你话吗。”轻霜挑衅道,“有能耐你把一切都说出来,看看最后亏的是谁!”“哟,房里这么热闹,我可是错过了什么?”门外清越之音响起,二人双双愣住,只见林嬷嬷挽帘,二小姐悠然迈了进来。可刚一抬脚,瞥见脚底下掉落的琴轸,又收了回来……轻霜赶忙迎了上去,巧笑道:“二小姐,您怎来了?这后罩房逼仄凌乱,别脏了您脚。”宝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琴。轻霜赶紧解释道:“我以为雪蚕姐姐弄坏了我的簪子,便询问她,没说两句她便生气了,还摔了琴……”她越说越委屈,捏着簪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她对面的雪蚕,唯是淡然福了福身,面色平静无波。与雪蚕的平静相映的,是宝珞的淡漠,对轻霜的话,她好似全然没往心里去,任小丫头眼泪都落下来了,她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是不是把稼云打了?”话一出,轻霜大惊,眼泪凝在了眼眶里,迟迟不敢落下。她急道:“二小姐,不是这样的……”“你打没打?”宝珞没听她多言,又问了句。轻霜惶恐,嘟哝:“打,打了。”“因为什么?”“她在我的水粉汤圆里包了鱼腥草,害我吐了一个下午,到现在嘴里还不是滋味,连晚饭都没吃……”“你胡说,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门口的稼云忍不住了,冲进来喊了一声。轻霜见她,又气又恨,怨道:“不是你是谁,晌午就是你给我端来的汤圆。”“那也不能说是我……”稼云反驳,却被宝珞示意噤声,她问道,“为何是稼云给你端汤圆来?”轻霜愣了下,干涩道,“晌午饭没来得及吃,正好瞧见她,就……让她帮我端了一碗来。”宝珞笑了,冷道:“好大的架子呀。稼云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连小少爷都不敢用,你就能呼来喝去?再说她是二等丫鬟,你是几等,也敢使唤她?”“这……”轻霜语塞。虽大伙默认她是未来的姨娘,可毕竟她还不是啊!宝珞一句话就把她打回了原型。轻霜也听出这意思了,二小姐这是不认她啊?可西宁侯都拍板了,还容得女儿不认。瞧着虽不言语,却表情不服的小丫头,宝珞哼了声,瞥着稼云道:“你啊,真是没出息,人家让你干嘛就干嘛,说冤你便冤你,居然还挨了打。我这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今儿要是不把这脸给我长回来,出门别说是我观溪院的。”稼云听得一脸懵,直到杜嬷嬷给了她个眼神,才恍然明白过来,直接上前,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抡在了轻霜脸上。轻霜被打傻了,呆了半晌才捂着脸道:“你居然敢打我。”“我就打了。”说着反手又是一把掌,“方才那巴掌是还你的,这巴掌是教训你的!我告诉你轻霜,鱼腥草不是我放的就不是我放的,我稼云胆子是小,好欺负,但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来不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这番话下来,稼云胸中好不酣畅,头也扬得更高了,无畏无惧。而轻霜被她气势压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满腹的委屈如眼里的泪,打着转,就是没勇气流。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宝珞抿笑,道了声:“话说清了,走吧。”稼云闻言应声,轻蔑地瞪了轻霜一眼,转身跟上了。然才到门口,宝珞偏头看了眼,道:“雪蚕,你也来吧,我有话跟你说。”……雪蚕跟着二小姐去了西厢房,方入门,便听宝珞道了句:“雪蚕,那鱼腥草是你放的吧!”雪蚕微怔,抿唇思量,点了点头。宝珞把大伙都遣出去了,只留杜嬷嬷一人。杜嬷嬷去掩门,刚回首,便听“噗通”一声,雪蚕跪在了二小姐面前。“二小姐,我对不起稼云姑娘……”☆、36.提亲宝珞示意她起来, 让嬷嬷给她搬了杌凳来。“我知道, 你是想用稼云的事引我去后罩房,摔琴那幕,才是你真正想给我看的吧。”雪蚕点头, 轻声道:“二小姐慧眼,这便被你瞧出来了。”宝珞哼笑。“不是我慧眼, 是你聪明。你说得对, 她那点小伎俩,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她一个府仓大使的小姨娘,如何有你这高门深宅里的千金闺阁见识广啊。”这话一出, 雪蚕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愕然道:“二小姐全都知道了?”“知道了, 你二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乐坊的伶人, 而是出身教坊司。”宝珞话语平静, 却掀起了雪蚕内心狂澜,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强力隐忍着。宝珞继续道:“轻霜不过个扬州瘦马, 十三岁被昭信校尉带入京,转手便送给了府仓大使做小妾。后来府仓大使被卷进贪污案,所有人都被流放了,是昭信校尉帮忙运作, 她才以府仓大使义女的身份入了教坊司。而你呢, 则是山西武宁伯家的小姐, 伯爷与鞑靼勾结, 被冠叛国之罪,你们全家灭门,唯独你留下了,被移送教坊司,这应该是得利于你那个刑部尚书家的未婚夫吧。”“得利?”雪蚕陡地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他留下的玩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