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婆子托着那把从祠堂请来的两尺三寸长的戒尺,从檐廊里走近,清北到底还是冲了出去,站在宝珞身边,急迫道:“姐,你就跟父亲认个错吧。”“我没错,凭什么要认错!”“好好好,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这么纵容你,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西宁侯伸手夺来了戒尺,大呵道,“跪下!”瞧这架势,杜嬷嬷怕了,赶紧让人去北院请老太太来。宝珞仰望着刻着祖训的戒尺,无奈跪下了,但依旧道:“父亲,不管他人在你面前是如何诋毁我,也不管他是何居心,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不认识那人,更何谈私会。我是经常出门在外,那也是为了铺子和商行,我行的端做得正,我没有错!”女儿的坚定让西宁侯动摇了,可想到方才姨娘带来的人说得是情真意切,还拿出信笺和女儿赠予他作为信物的发簪,他又没办法否认。踟蹰间,姚澜看不过了,跳出来指责道:“二姐,你若果真不是私会,那为何会披着男人的大氅回来!”这话犹如惊雷,连宝珞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姚澜得理不惧,干脆让人去了观溪院,半刻钟不到便取来了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衣服——西宁侯望着那鹤氅冷笑,凉声道:“你如何解释。”“衣服是盛廷琛的。”“哼,这会儿想起来世子爷了。”罗姨娘冷道。杜嬷嬷急了,解释道:“真的是武安伯世子的,我们就是遇见他了,而且是他把小姐从水里救上来了。”“还真是条忠犬啊!”罗姨娘又道了句。杜嬷嬷还要辩解,然西宁侯开口了。“你说这衣服是武安伯世子的,他何时穿过五彩祥云的蟒袍!”说罢,大伙目光都被地上那件鹤氅吸引,鹤氅背部露出的绣鳞,可不就是文官常用的蟒纹,然盛廷琛可是武职啊。“说,这衣服到底是谁的!”西宁侯高举戒尺,厉声问。宝珞面不改色,应声。“盛廷琛。”三字一落,西宁侯猛然回手,戒尺直直朝她背挥去,宝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等了半晌却没任何感觉。她回首,只见清北抱着父亲的胳膊,哀求道:“父亲,你别打二姐,你打我吧,我替二姐受过!”宝珞望向弟弟的眼神软了下来,可姚澜怒了,她就见不得清北为二姐求情,于是上前拉住他,哄道。“你代她受过,惦记着她,她可曾惦记过你,你忘了雪蚕的事了!”清北登时愣了,整个人僵住。西宁侯可没工夫管他,再次挥起戒尺,喝声道:“你到底说不说,衣服是谁的!”“我的!”门外,一声宏亮之音传来,大伙齐齐望去,只见对面穿堂屏风处站了一男子,距离太远,瞧不清楚,直到那人穿过庭院,迈上正堂台阶的那一刹,在座所有人都僵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颍王萧元泰——大伙反应过来,皆行跪拜礼,一众人是诚惶诚恐,而颍王却笑着搀扶起了西宁侯,笑道:“您是太子的老师,便也是我的老师,不必如此见外。”说着,唤众人起身。他看着宝珞,温和道,“二小姐,可是我的衣服给你惹了祸事了?给你道个歉。”宝珞也懵着,却还是恭敬道:“殿下严重了,小女不敢。”颍王侍卫提起地上的鹤氅,展开抖了抖,大伙这才瞧见,那绣麟哪里是蟒纹,那是一条盘桓的四爪金龙。这衣衫,只有亲王才能穿,这会儿便是谁都不再怀疑它的主人了。瞧着沉默的一众,萧元泰淡笑,便将今日的事讲来。讲二小姐如何遇到登徒浪子,又如何将对方辨得理屈词穷,原形毕露;那人又是如何企图欺凌小姐,小姐躲避间失足落水……最后道,救人的确实是盛廷琛,只不过他误拿了衣衫,将自己的鹤氅披在了小姐身上。“……侯爷您若是还不行,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说罢,只见颍王护卫押上了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宝珞认出来了,这便是推了嬷嬷,趁盛廷琛救自己时逃走的两个歹人,原来竟被二皇子捉住了。萧元泰看着宝珞叹了声。“可惜混在人群里跑了一个,不过请小姐安心,小王已查出其住所,正派人去了。”宝珞镇定道:“殿下倾力相助,宝珞诚惶,请受小女一拜。”说着,她施大礼。萧元泰目光不错地望着她,笑意愈浓。“小姐此番,倒是客气了。”二人这一来一往,瞧得众人哑口。颍王向来傲慢,搭理过谁?可他今儿不止救了宝珞,还亲自登门为她澄清。瞧着他对宝珞温和淡笑的模样,不得不让人多思啊……眼下真相大白,西宁侯又愧又窘,目光都不敢落在女儿身上,只得招呼着颍王。这时候嵇氏也赶来了,还有姑姑和喜欢凑热闹的三夫人。三人瞧见二皇子,都愣了,赶紧叩拜施礼,颍王摆了摆手,笑道:“既然话都说清了,我也该走了。侯爷,不是小王说你,这嘴巴上下两片唇,谁都长了,别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心平气和些!”西宁侯窘迫应声,再次揖礼。萧元泰又望了宝珞一眼,意味深长地勾唇而笑,带着护卫离开了。恭送后,瞧着宝珞,大伙心思都活了,尤其三夫人窦氏,本就是个喜八卦之人,平日里向来看不上宝珞的她,这会儿客套极了,拉着宝珞笑吟吟地打听着她和颍王的事。宝珞可没心思跟她聊这些,她眼睛盯着溜边欲逃的罗氏,冷道了句:“姨娘这是忙着要走吗?”罗氏吓了一跳,回头讪笑道:“这话不是说完了吗!是我们错怪你了。放心,往后不会了。”宝珞扫视了眼到齐的众人,凌然笑道;“你的话说完了,也该我说了吧!”☆、42.欲来西宁侯内心愤懑,一面悔自己不该听姨娘怂恿, 一面怨恨自己对女儿的信任太少, 觉得愧对于她。他犹豫着, 想要向女儿道歉, 方开口唤了声“宝珞……”便被女儿制止。宝珞现在不想和父亲讨论这些, 她镇定道:“父亲,颍王带来的人,您便不想查问了吗?”西宁侯怔了下, 连声道:“查。”于是便将二人带上堂来, 二人供认, 他们是被那挑逗宝珞的小生在街边招来的, 他道要撩拨个姑娘,也未说是谁,也未言因何,不过瞧样子他也是受人指使。“受人指使……”宝珞重复着, 目光投向了罗氏,她哼道:“姨娘,想必这消息是你告诉父亲的吧。”罗姨娘惊,目光瞥向西宁侯, 见他也在瞪着自己,被烫了似的, 赶紧错目。西宁侯这会儿算反应过来了, 厉声道:“方才那人是不是你找来的?口口声声说与宝珞有私情, 是不是也是你指使的?”“不, 不是我啊,怎会可能是我!”姨娘惶恐,连连否认,乍然瞧见身边的紫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指着她大呵:“人是你领进来的,你说,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紫燕被问懵了,忙辩解道:“我不认识啊!不是……”话未完,只觉得身后有只手掐了一下,是姚澜。她登时明白了,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真的不认识,是那人,那人说他要见侯爷,还道挨了小姐的打,非要进来不可,见他在门外大声嚷嚷,我也没辙了,只能让他进来了……”“什么人都敢往府里放,你当侯府是什么?擅自做主,你好大的担子!若出了何事你担得起吗!”罗姨娘厉声呵斥。紫燕不住地磕头认错,求侯爷饶命,求姨娘饶命。紧张得汗涔涔而下,面色仓惶。宝珞看着她,学着方才的姨娘,道了句:“好一条忠犬啊!”罗氏窘迫,胸中气闷,却又不敢发泄,一颗心像似在锅上煎熬。然就在此时,下人来报,外面突然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见侯爷。西宁侯纳罕,便让他们进来了。几人说是冲着侯爷来的,可一见到堂上的宝珞,各个怒目切齿,瞪着她跪倒了一片,朝着西宁侯磕头道:“请侯爷为我们做主!”西宁侯懵了。然宝珞却认出了其中的两个,没言语,唯是对着杜嬷嬷耳语几句。“你们究竟有何事,好生说来!”西宁侯道。领头者没客气,目光愤愤,指着宝珞便道:“我们为侯爷卖命多年,劳心碌力,好不容易把商铺打理得生意兴隆,蒸蒸日上,可二小姐一接手,好些已谈成的生意都无故毁了,还有我们这些人,更是被她赶出门外!我们已把商铺当做自己的家,一片丹心赤诚,这于我们不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么对待我们!”“是啊,侯爷。”罗姨娘逮了机会,慨然道,“我是犯过错,可好歹我把各门商铺都搭理妥当,年年盈利。可自打二小姐接手,只是人便裁去了大半,商行铺子哪经得住这么折腾,如今生手把持,牵牵绊绊,才一月便开始亏损,这……听说她去了趟香河,竟与知县勾联,把香河田庄的庄头下了狱,那庄头不忍屈辱竟自尽狱中,这若是传出去,不是倒我们侯府仗势欺人,官官相护,欺压良善吗!侯爷,二小姐到底是个孩子,您就算爱女,不能再纵容她荒唐下去了!”罗氏说得好不殷切,而堂下人是满腔的义愤,西宁侯皱眉踟蹰。而宝珞,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如同与自己无关一般……大伙在庭院里闹了起来,西宁侯方要发话,老太太戳了戳拐杖,冷道:“侯爷,别忘了颍王的规语。”这一声“侯爷”喊得讽意颇浓,西宁侯惴惴。可纵然不信姨娘,满庭院的怨怒如何解释,还有香河的事,多少他也有所耳闻……可想到方才的误会,他决定还是慎重起见,于是问道:“你们所言,可有证据。”还没待大伙发话,罗姨娘开口了。“证据?侯爷你跟二小姐讨要这两个月的账本,瞧瞧便知道了!”“好,我给你拿!”宝珞哼声,于是吩咐下人去唤金钏。大伙侯了半刻钟,金钏来了,不仅她,身后还跟着刚刚赶到的陈珪友。金钏应要求把高摞的账簿呈上,西宁侯抽出一本翻开,脸上不再淡定了。罗氏好奇扫了眼,果不其然,朱砂墨笔,赤字连连。她得意而笑,只见西宁侯“啪”地将账本一摔,阴声斥道:“你如何解释!”“对,你如何解释?”罗姨娘跟着也重复了句。怎知话刚出口,西宁侯吼声。“我问的是你,罗漱华!”罗姨娘惊住,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何是我……”西宁侯瞪着他不语,宝珞洒然而笑,拣起了账本递了上去。“姨娘看看吧,看看这些年你都赚了多少。”罗氏慌忙接过。这哪里是这月的账簿,这分明就是每年她与这些掌柜贪下款项的所有明细,而那赤字也非彼“赤字”,这是她多年的“盈利”!可她的盈利,何尝又不是侯府的赤字!罗姨娘慌了,宝珞淡笑,“姨娘别急,这些都是你的。”说着,她指了指金钏抱着的所有账本。姨娘吓得一个趔趄,而下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嚷着让她做主。宝珞看了眼陈珪友,他点头示意,拿出一本账,读了起来。“西直门总米行掌柜胡济,昭熙十二年十月,新米上市,共一万六千八百石,籴入八钱,及至次年,收益两万一千两,净赚七千五百六十两。当年的白米,市价一两八钱……”话至此,众人愕然。胡济慌了,忙解释道,“咱米行将诚信,向来量足价低,况且这米也有贮存不当,耗损的量啊!”“一两八钱,那总收益便三万两之余,可记录才两万一千两,这余下的九千两呢?”宝珞冷哼,“胡掌柜,您还真是厉害,‘耗损’的,竟比米行卖出去的还多!你贪心如此,还敢在侯府谈丹心赤诚,喊不公!你哪来的底气?难不成是姨娘给你的?!”罗姨娘急了,然宝珞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让陈珪友继续念了下去。除了米行,还有春宜坊的丝绸行,东二胡同的墨宝店,更有金银玉器店,茶庄,药铺……甚至连酒楼和宛平通州的分铺,一样没逃出他们的魔爪。听得连二夫人都心惊胆寒,料想着自己也该回去好好查查侯府的账,可万不能如大房,养了这么多蠹虫。然大房最大的蠹虫,便是罗姨娘!账簿还在念着,堂上人脸色乌云密集,堂下人是冷汗涔涔,而就在此刻,前往香河的管事回来了,左右寻二小姐不见,便来到了正堂。他禀报,香河占地事件已解决,一切准备就绪,杨知县已经动工了,完事顺利。话说到这,西宁侯才知道女儿竟鼓励知县,开凿河渠。且不说兴水利与侯府利益关系轻重,这造福百姓的事,做出来便是件功德!他感慨万千,望着女儿的双眸都亮了。与此同时,管事也道出了庄头倪守仁之事。西宁侯的愤怒再压抑不住了,然让他彻底爆发的,是被二皇子护卫送来的人——今儿挑逗宝珞的小生。西宁侯将庭院里的人暂押外院,传那小生来。小生狼狈不堪,一入门便嚎啕认罪。道他今日所举是受人指使,而那人便是侯府姨娘罗氏。罗氏哪肯认,威胁小生不许妄言!可她的威胁怎比得上颍王的威势,颍王今儿要他消失,明个连敢提他的人都没有。罗姨娘自知无力回天,于是拉住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清北。她恳求清北替她言语,道自己是因身份卑微而受蛊惑;还有,她之所以这么对待宝珞,都是为了他。她把他当亲子对待,有如心头肉般,可宝珞总是想把他从她身边带走……清北最抵不过的便是她的煽情,他眸中的怨意渐渐淡了,徒生起隐隐的怜悯来。他刚要开口,却被宝珞堵了回去。“她的话你还敢信!”说罢,唤了声,只见一窈窕女子幽幽而入,还未及抬头,清北便将她认出了。“雪蚕!”雪蚕举眸,对上清北的那刻,满眼的委屈化作泪水,簌簌而落。她几欲开口,可都犹豫地没说出话来,最后横心发唤了声:“小少爷……”这一声,把清北惊住了。这哪里是雪蚕平日里甜润的声音,沙哑得像撕裂的麻布,磨着耳膜。“雪蚕,你这怎么了?你没死?”还是那沙哑的声音,雪蚕默泣道:“我死了,可我又活过来了!”说着,便把这些日子发生事统统讲来。她是被几个护院胁迫,架回教坊司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夺了她的特赦文书,道是二小姐瞧不惯她勾引小少爷,故而要报复她。因为之前的被训斥,她信了,所以才会对二小姐和小少爷怀怨,不愿见他们。可后来二小姐一次次联络,最后竟屈尊来了教坊司这种污秽之地,只为见她一面。雪蚕不忍,二人相见,才把误会解开。她答应会回去,可第二日便来了两人点名要她,不容拒绝。雪蚕虽在教坊司,那也是刘彣彧独占,妈妈不敢让给别人,可那二人硬闯,带妈妈赶到时,而已已去,雪蚕衣衫凌乱,服毒而亡。妈妈以为她是不堪□□寻了短见,岂知那二人才是凶手。他们正是罗氏派来灭她口的。若非宝珞的人及时赶到,她怕是救不过来了。可人是死里逃生,嗓子却毁了。“‘你若化鬼,要怪便西宁侯府的罗氏,休要寻我兄弟二人。’这是临走前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试问这西宁侯府,还有哪个罗氏!”雪蚕怒瞪着罗姨娘。“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这是栽赃。”罗氏恶声道。雪蚕冷哼。“我是不是栽赃,搜搜姨娘处所便是了,相信我的特赦文书还在你手里吧!”罗姨娘惊得脊背发寒,竟无言以对。她本想压倒宝珞才设了今儿的局,怎知自己竟成瓮中人。所有事都赶在了一起,她才不信什么巧合,这一切都是姚宝络设计好了的!没错,宝珞就是设计好了的,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她岂能错过。清北对罗氏的信任再次坍塌,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他从未如此失望过,失望到心痛。任罗氏和姚澜如何求他,他也不肯再看二人,手臂一甩,直接将罗氏甩到了地上。老太太更是气得脸色煞白,一声接着一声地怒叹,而甄氏和窦氏则在一旁哄着。嵇氏瞪着儿子,寒声道:“毒妇啊,毒妇啊!我们西宁侯府没这样的人,老大,她是你房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她猛地甩手,却把手里的拐杖扔了出去,正击在了西宁侯的膝盖上,他忍痛皱眉,盯着罗氏良久,喝道:“送入南城家庙思过,不得离开半步,不得传唤此生不允踏入西宁侯府!”话一落,罗氏顿时萎坐于地。家庙在城外,不许离开一步,那不就是连京城都不许回了。况且自从改在护国寺供奉后,家庙已成荒凉陋室,破败便算了,上漏下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她能吃得了这苦,以西宁侯对她的感情,长久不见必淡,到时候他在娶了正室,那自己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我不去!”罗氏大喊一声。只可惜拐杖不再手,不然嵇氏真想戳她几下。她还有脸说不去!西宁侯也颇是震怒,可一侧的宝珞却笑了。“对,不能去。”她悠然道,随即明艳的小脸冷若冰霜。“她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家庙也压不出她这恶魔!”☆、43.摊牌正在大伙惊愕中, 不知何时出去的姑母款款迈入,而她身后跟着一位四出头的妇人。那妇人左面颊有块巴掌大的烫伤, 伤疤狰狞怕人,可再怕人也不若她那只青白浑浊的左眼。堂上人皆被她吓了一跳, 三夫人窦氏更是“妈呀”一声捂住了脸。甄氏虽镇定, 可眉宇间的惊恐还是出卖了她,她默默错开了目光, 望向姚兰亭。许唯一敢盯着她的只有老夫人了。嵇氏凝眉端详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是……柴嬷嬷?”柴嬷嬷微惊, 赶忙跪拜。再抬头时眼圈都红了, 她揩了揩眼角,颤声道:“老太太还能认出奴婢,奴婢惭愧……”嵇氏笑着让她起身。“你是裴氏身边的,我如何能不记得。”说着,她叹了声。“这一晃都多少年不见了。听说你去了南方,你这是又回来了吗?”“奴婢没去南方,而是留在大兴, 嫁了个佃户。”“嫁人了?你过得可好?可有孩子了?”嵇氏关切问,全然没因过去的事而厌恶她。虽是被冤,但老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依旧没有低看她, 柴氏心存感激。含笑道:“虽贫困了些, 总归还过得去, 我有孩子了, 男孩, 五岁了。”“好好好,有孩子就好啊。”老太太感叹,可还是不免伤感。若不是当初的事,她最差也能嫁个管事,过体面的生活,可瞧瞧现在,清苦之味看得人心酸,尤其她的脸……“你这伤,还有眼睛……”老夫人犹豫,可还是问出来了。柴氏低头,怯怯地掩住了伤疤,无奈道:“是离府的时候伤的。”“离府?”老太太下意识重复。闻言,一旁的罗姨娘心猛地揪起,下意识望向柴氏,而柴氏也在看她,二人视线对上,罗姨娘胃里发酸,一阵阵翻腾。她不是厌恶的,而是怕的,心虚而怕。柴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切齿道:“对,就是离府时,被罗姨娘烫伤的!她本还想要了我命,岂知我命硬,一场雨水浇醒了我,我被我经过的农户救了,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嵇氏震怒,眼若凌霜似地看了眼罗氏,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罗氏慌了,连连解释“不是……”然柴氏操着压过她的嗓音大喊了声:“大夫人是被罗姨娘害死的!”一颗惊雷平底炸开,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这一个赛一个的惊讯,已经震撼让人没办法找一个更合适的方式来表达惊愕了,大伙都呆住了。连罗姨娘都如三魂去了六魄,僵得连动都不会动了……柴氏接着道:“当初都道大夫人是病故,可谁又知道她是中毒而亡。”“你的意思,是我给夫人下毒了?”罗氏反应过来,冷哼道。“当初是你寸步不离地伺候夫人,我连见都见不到,就算下毒,可有机会!”“你是没有,但我有。”姚兰亭道了句。她这一句,惊得老太太差点没站起来,这便是她的心病啊。她几欲开口,可还是没发出声来。害死裴氏到底是女儿的失误,她若想说出实情,做母亲的也不会拦着,没有什么比背负着内心的谴责更痛苦的了。姚兰亭自然知道母亲的想法,她颦眉劝道:“母亲,这么多年为我守这个秘密,苦了您了。我一直以为是熏香加重了大嫂的病情,是我害死的她。我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怀着自责,我每日都在百花园里找答案,可总是无果。母亲身体欠佳,我六岁便跟着大嫂,都说长嫂如母,一点都没错,她待我比亲女儿还亲。可就是这样的至亲,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内疚中,甚至想过用我自己的命偿还于她。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查出她究竟因何而亡。直到宝珞怀疑到了我身上,找到了我。”说到这,大伙目光都好奇地望向宝珞。宝珞点头,平静道:“母亲只是小产加气虚,怎么会越来越重突然离世,所以她一定接触了不该接触的。我查遍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东西,均无异常。我甚至找到了柴嬷嬷,这才知道当初唯一不属于观溪院的,便是姑姑的熏香,所以我才怀疑到了她。可结果跟姑姑说的一般,我们在香料上根本就没查出任何有损母亲身体的东西。”闻言,罗姨娘突然冷哼了声,不忿道:“许是她添了什么东西便没告诉你呢,这话你也信!”“姨娘说对了,还真有一剂药,姑姑没告诉我。”宝珞回应道,“便是藜芦。”罗氏眼中陡地闪过那么一丝恐惧,她下意识地吞咽,努力淡定。宝珞继续道,“母亲有咳疾,故而大夫在她药中加了一味细辛。细辛止咳无毒,藜芦去疮良药,更无毒,可两者加在一起便是剧毒。母亲整日嗅着带有藜芦的熏香,微淡的藜芦和她服下的细辛反应,量虽小,可久而久之身体被毒熬着,一日不如一日,瞧着好似久病不愈,实则是中毒太深。”“可这藜芦是哪来的?”甄氏不禁问道,“难不成……”她看着兰亭,又看看老夫人,不敢再往下说了。姚兰亭明白她的意思,三指对天,郑重起誓道:“我姚兰亭,若是加藜芦害大嫂,我今生不得好死,魂入十八层地狱,经地煞轮回,永世不得超生。”这誓言可够毒了,大伙啧声,而罗氏却道:“说这有甚用,死后的事又有谁知道。”“那姨娘若是觉得自己清白,你也起一个。”宝珞蔑然道。为正身,罗氏举手便要起,宝珞又道:“用你女儿发誓!”罗姨娘大惊,满脸的抵触和仓惶,宝珞哼笑。“怎地,不敢了?”“有何不敢!”望着众人质疑的目光,罗姨娘咬牙道。可她刚伸出手,却被姚澜唤住了。“母亲,不要!”如此,宝珞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了,她冷道。“姨娘,连你女儿都不信你,你真够悲哀的!”说着,她面对着父亲和祖母,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方递了上去,解释道:“这是我从罗姨娘表兄倪守仁那里得来的,他道这是去疮之方,更有美颜之效,这药方除了他,便是罗姨娘有,而且她已用了十几年了,从未断过。”还没等宝珞话完,西宁侯的脸色已经有白转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药方上藜芦二字——三十七年,姚如晦虽是武勋侯爷,却同武毫不沾边,是纯粹的文人雅士,平日里温润儒雅,便是盛怒之时也不会过分失态……但这一刻的他心中的暴戾是如何都安奈不住了,许是因为生而有之,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怒恨到如此程度。他的知音,他的挚爱,他此生最想陪伴,却又最对不起的人,竟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害死的,而这个女人,竟骗了他近十年!“你说,樗瑜是不是你害死的!”西宁侯操起老夫人的拐杖,指着罗氏阴鸷道。平日里温润俊美的脸,此刻像地狱爬出的厉鬼,让人不敢直视。一股细密的恐惧从罗姨娘的脚底板爬向了脊背,冲向了头顶。生活十几年,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陌生的西宁侯。她摇头否认道,“侯爷你要信我啊,那香都是兰亭自己亲手做的,她的香料旁人连接触都接触不到,我如何下得了毒……”“你可以往水里下药啊!”宝珞话一出,罗氏彻底僵住了,最后一张牌摊开,她再无力反驳。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西宁侯一杖抽了下来,罗氏“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肩膀火辣辣的疼,怕是骨头都要被打断了。可她方要抬头,接着又是一杖下来……一杖接着一杖,一杖紧着一杖,一杖狠过一杖,直到打了有五六下,罗姨娘嘶声嚎叫,众人才从呆愣中被唤醒,齐扑了上去,拉的拉,劝的劝。可西宁侯呢,像似夺了舍,附了身一般,完全听不进去,也不言语一声,整个人阴森得可怕,挥杖还要去抽,却一杖抽在了护向母亲的姚澜身上……西宁侯愣了一瞬,大伙以为他要醒了,岂知他一把扯起姚澜甩向一边,又是一杖挥了下来。“咔”的一声,随着罗氏的惨叫,她那条胳膊是真的断了。罗氏如何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于是咬牙爆吼道:“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吗!姚如晦,你个伪君子!”这话还真就让西宁侯停了下来,他举着拐杖冷笑,全然无所谓地道了句“我本凶残”,接着又是一阵狂肆的抽打。宝珞也被父亲的举动惊住了。可她不想拦,打死都是罗姨娘罪有应得!可是——“别打了!母亲有孕呢!”姚澜大喊一声,再次护在了母亲面前。西宁侯惊住,高举的拐杖迟迟没有落下。倒是堂上的嵇氏呵了句:“休要拿这种事为你母亲开脱!”“是真的,祖母!母亲许久没来月事了,许是真的怀了也未可知啊!”“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确定。”嵇氏冷道。姚澜跪在她面前道:“是还不确定,可请大夫来看看不就清楚了,若是没有,父亲再罚她也不迟,可若是有孕,因这留了姚家的孩子该如何是好。”子嗣为重。甄氏和窦氏相劝,然嵇氏犹豫,今儿的事,人人有过,谁也做不了主,于是她望向了那个该做主的人——宝珞。不想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即便月月算着,可安全期也未必是失足地安全。宝珞盯着地上已疼得撑不起身来的罗氏,静默良久,瞧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绪,但大伙谁都不敢惹她,唯是身旁的清北推了推她。宝珞斜目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杜嬷嬷,平静道:“请府医吧。”杜嬷嬷恨得直咬牙,说什么也迈不动这腿,磨蹭间廊檐下突然有人道了声:“不必了,大夫来了。”便是不回首,宝珞也听出这声音是谁了,正是叶羡——☆、44.轮回甄氏见他来了, 赶紧迎了上去,皱眉道:“你怎来了, 这乱着呢, 快回西院去!”“我也是途径此地, 听闻堂上有人要找大夫, 赶巧郑院判来为我复查, 这便带他进来了。都是大夫,不用白不用嘛!”叶羡笑着, 看了眼郑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