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脸色浮着一层虚飘的苍白,像魂魄似的好不让人心悚。头晌还活泼的小姑娘,这会儿挣扎生死边缘,宝珞心惊,也发现她异常的地方。婵儿呼吸极其困难不说,唇色发紫,连指甲也是青色,这症状明显是心脏疾病,若如大夫所言她自幼如此,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林夫人,孩子气血亏虚,复感外邪,心气痹阻,能维持都难;这一病接着一病地添,便是熬过去了,对心也有损伤。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她晌午还好好的,大夫,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醒了就好了。”林夫人不能接受,哭着道。大夫叹声。“‘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互,夕发旦死。’这话我早便跟您说过,孩子能挺到现在已然不易了。这病治不好的。”“不会的!大夫,我知道您能治好她的,她以前昏迷不也是您医好她的吗。我知道她先天不足,我不奢求她跟正常孩子一般,我只要她能活着,我求您了,你让她好起来吧,只要能好什么药我们都喝,我有钱……”林夫人求着,泪如雨下。她不是糊涂人,女儿的情况她明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是没办法理智的,她绝不会放弃。大夫也没辙,只得道:“先喝药把肺热压下看看吧!”☆、63守护林夫人守着女儿, 杜彦良则寸步不离地陪着。婵儿坚强, 针药并施下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几人心稍稍安慰, 林夫人这才缓过劲来和宝珞招呼。她告诉宝珞,婵儿生来便体弱多病, 小时候连奶都吮吸不动,是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大的。因为常常生病,她长得慢, 都九岁了身量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婵儿是她的命,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可这两年她病添得越发的频, 药剂也越来越大。为了女儿, 她医书没少看, 大夫说的她都明白……“便是熬过这一次, 还有下一次, 我们不知道还能过几关。”医馆的病房里林夫人叹声。大夫不在, 医馆的小学徒上前劝道:“林夫人,婵儿姑娘这病神仙也治不了, 说白了就是富贵病, 只能靠精心养着, 用良药供着,可咱不是那富贵的人家啊!您看您这么多年为了婵儿姑娘, 做女红、卖花、写书信、给乡村里的娃娃们当先生……您可是辛苦呢,可这些钱哪够用啊!您就是赚了一年也不抵这一根参的钱。”这话说得林夫人沉默了,杜彦良也跟着叹声。房中气氛压抑, 林夫人含泪道了句:“我对不起女儿……”“您带婵儿去京城吧。”宝珞突然道了句。“这里的大夫还有医药毕竟有限,去京城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太医。”说着,她看了眼叶羡,叶羡含笑点了点头。林夫人望着她怔住,可面色却越发地黯淡,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回京城……”“林夫人!”杜彦良唤声。“我发过誓,此生再不回京城!”“你与谁发的誓,与你那些亲人吗,作数吗?你为了他们就不管婵儿的命了?”“就算回了京城以我之力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们吗?”林念妘激动道。杜彦良梗住。“娘……”病床上,婵儿翕合着小嘴喃喃的唤了声。见女儿醒了,林夫人高兴得赶紧上前照顾。宝珞扯扯叶羡的衣袖离开,将杜彦良也叫了出来。三人去了隔壁酒肆,一落坐,未待宝珞发声,杜彦良便道:“小姐,您带她母女入京吧!我跟您养马!”宝珞淡然笑笑,没急着应,问道:“杜群长,您能跟我们讲讲,你和林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吗?您曾是画师,她曾是秀女,你们早便认识了吧!”听到自己的身世被道了来,杜彦良一惊,接着神情复杂,是悔,是郁,是恨,是无奈……他道:“任宫廷画师时,皇后曾要求我们为秀女画丹青,其中便有她。那时的她绝尘而出,极是惊艳,可因我握笔太久,不小心在她的额角点了个墨点,我试图擦去,怎么都去不掉。后来我才知道那画是皇后为今上选妃的,据说今上看到她这副,道了句‘美是美,唯是瑕掩了瑜’,便将画放下了,她的命运也由此改变……”说着,杜彦良苦笑。“许是老天惩罚,因这个墨点我误了她,而这个墨点也报复回来。我弄脏了皇帝献给太后的宝相,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是太后洪恩,只是将我发配充军。”“所以你是因这才留在林夫人身边的?”宝珞问道。杜彦良摇头,容色更加隐忍,狠叹道:“这才是个开始啊!”他接着道来:“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而已,一入营便被安排去养马。小时候我家里养过马,我喜欢它们,也读过些关于马政的书。参事赏识,让我管理马匹,还分配给我一个帮手。那人二十上下,同我年纪相仿,也是北直隶人,颇谈得来,且他为人忠厚纯善,我们结拜了兄弟。九年前和鞑靼的那场决战,我军损失太重,兵士不够就将我们也拉上了战场。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太可怕了,我读书万卷,万言描述不如一箭穿心的惨烈。那场战争我方胜了,但被打散的我二人却被穷途末路的亡命之敌追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满脸的血,魔鬼似的追着我们。我什么都不顾了,就是没命地跑,没命地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我身边的兄弟……”说到这,他哽咽了,“其实我知道他就在我后面,可我连头都没回。我隐隐听到后面的厮杀声,依旧没敢看一眼……我就这么把他扔下了,用他的命换了自己的命……”说着,杜彦良的脸埋在双手中痛哭起来……宝珞和叶羡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等着他把自己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不是你用他的命换的,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他是为了救你。”门口,林念妘亭亭地站在那,手扶着门,苍白得如一抹幽兰,大堂里甚至嗅得到她淡淡的兰香……她看着眼前这个痛哭的男人走进来,平静道:“酉生曾在衙门任职,他身强体健比你腿脚快多了。若不是他故意落后,你根本活不下来。是他救了你。”杜彦良的兄弟便是邓酉生——林夫人既知,他也没了畏惧,抹了把泪继续讲来:“后来再回去时,遍地横尸,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可他已经没了人样……我恨,没法原谅自己……此战大捷又逢太后洪寿,我被特赦释放。我本想回京城,但记起酉生说过他家在易州,家中还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所以我抱着希望来到了,不但打听真到了酉生的家,也听闻了他们的故事。我想找到他妻子,把这一切告诉她,弥补她……”说着,他望向了林夫人。“可当我看见你的那刻,我简直崩溃了,我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你……我对不起你……”“其实我早就把你认出来了。”林夫人淡定道,“当初是你给我画的画,我如何能忘记,便是你换了个模样我依旧认得。我并不知道我为何没选中,觉得可能是皇帝真的没看中我。不过现在想想,便是看中又如何,那个时候我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苗头,皇帝是不会因为一个秀女开恩的,我还是逃不了这个命运,所以我不怨你。”“你不怨他为何不让他走?”宝珞突然。“今天晌午你说帮我们劝他,可你根本就没有。”“你如何知道的?”林夫人微诧道。“你撒谎,可孩子不会,我看婵儿的眼神便知道了。况且以她的身子骨两刻钟也回不来。”林夫人凉苦地抿了抿唇。“我言教有失,不该带着婵儿撒谎。”“那你……”杜彦良欲言又止。林夫人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怨越聚越深,“我恨你是因为它。”她指着他腰间的两个黄铜镂雕小铃铛,这铃铛很别致,样式少见。“这铃铛是我十岁生日时父亲特地为我订制的,我一直带在身上,直到嫁给酉生我便作为信物送给了他,他甚至连睡觉都不离身……”杜彦良明白了,垂眸道:“是,他确实是连睡觉都不曾离身。”他解了下来交给她。“这是我从他尸身上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想给你,可又不敢。”林夫人拿着那铃铛,泪水满面。“他是我夫君,更是我恩人,我一直在等他回来。看到你带着这个铃铛从战场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必是不在了。你装作不识得我,默默照顾我,从你愧疚的眼神里我明白他的死一定与你有关。所以我那个时候真的恨你,所以我接近你,利用你,我觉得这都是你应该做的,是你欠酉生的,我也要让你体验妻离子散的滋味!”“妻离子散?”宝珞和叶羡异口同声。杜彦良解释道:“我有妻儿,就在老家宛平……”为了还债,他扔下了自己的妻儿,来照顾他人,他对不起酉生一家,又何尝对得起自己的妻儿呢?她为自己照顾着双亲,而他一年才能见她们一次。想到妻儿杜彦良眼眶又红了,努力瞪着才没让眼泪继续流下来,他道了句:“对不起……”“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我始终放不下恨,不肯原谅你。最后不但耽误了你,还害了你妻儿。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不,不,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我是欠债的那个!”“还何来的债,我们早便两清了。没有你婵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说着,她看向宝珞,淡笑道:“他养马养得好,不是不想跟你们去,他只是不能离开我们,所以我劝了也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说开……你走吧,我和婵儿不需要你了。”杜彦良惊。“不行,我若是离开了,你们怎么办?”林夫人看看宝珞,郑重问。“二小姐,我若是跟您京城了,您真的能帮我找大夫吗?”“可以!”宝珞一口应下。杜彦良愕然道:“你要回京城了吗?”“是,我若不回救不了婵儿,你也永远得不到解脱。”说着,她淡笑道,“你说得对,我何必在乎他人,之前的誓言许也只是气话而已。”当初家人接她入京,她不肯,便发下毒誓,此生不如京城,家人才彻底放弃了她。“酉生已经不在了,我起码要保住他的孩子。”正说着,守在隔壁医馆的稼云匆匆跑了过来,一入酒肆便笑盈盈地对着林夫人和小姐道:“产儿姑娘的烧退了,还主动要水喝,大夫说这一劫应是能熬过去了!”林夫人劫后余惊地长长舒了口气,直奔女儿去了。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宝珞忽地嗅到了一抹淡淡的兰香,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的香气,清新诱人……原来这香果真是林夫人身上的!她忙追了上去,怎知才迈出两步,登时头晕目眩——昨个忙到入夜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又淋了雨,入秋天寒,这会儿只觉得身子发冷。她撑着桌子缓了缓,然没什么作用,眼前白茫茫一亮,直直摔了下来,正磕在了桌角。叶羡惊了一跳,赶忙扶起她给她喂了点水,宝珞略显苍白的唇弯了弯示意自己没事,还是被叶羡一个打横抱起,不顾她抵触直朝马车去了。雨停了,可天也黑了。马车里的灯浸了水,点不亮。稼云留下照顾婵儿,车里只剩下宝珞和叶羡。叶羡揽着她一动不动,昏暗中,他手摸了摸她额角,已经肿了,而且还留下了擦破的血印。他低沉地叹了声,宝珞只觉得濡湿的气息扑面,她也摸了摸笑道:“这回好了,我额角磕到,算还了你小时候磕的那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个和你一样的疤。”叶羡被她逗笑了,安慰道:“不会的。”宝珞撇嘴。“不一定呢,若是留疤就丑了。”“就是留疤表姐也是最漂亮的。”这话温柔似水,听得宝珞的心倏地一紧,想到今日他给自己换鞋的那幕,一阵异样的感觉冲涌,她蓦地直起身子从逃离他环绕的手臂,正襟危坐。叶羡静默无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得见他精致的轮廓,侧容深沉,他硬朗的下颌紧绷着。车里安静得尴尬,她笑道:“林夫人和杜群长的心结打开了,婵儿有救,养马有望,不虚此行,我还真得谢谢你呢。”“谢我什么?”“谢你一直帮我,一直守着我啊。”昏暗中,叶羡鼻间轻笑了声,他道:“杜群长不是也一直守着林夫人么!”宝珞怔,随即感叹道:“是啊,为了还债他一直守着她,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对她有情呢……”“谁能保证他对她没情呢?”“你的意思是,杜群长喜欢林夫人。”宝珞惊问。叶羡淡笑。“没有什么比喜欢更会让人去主动守护了。八年,仅仅靠还债,不足维系。还情亦然,到头来能守住彼此的还是情……”还情,一个词点醒了宝珞。往昔的一幕幕如远山迷雾,一层层拨开淡去,她好似看清了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靠着一次次的还情维系着么……宝珞沉默了,她不是不知道叶羡来保定会友是假,陪着自己才是真。这种守护,又是出于什么?“表姐怎么不言语了。”他偏头看她,她却不敢看他,道:“不会的。杜群长有家室,便是生情也是最质朴的友情,正是因为这种纯粹才难能可贵。”叶羡闻言,清冷道:“原来表姐是这样想的……”宝珞轻“嗯” 了声。“那我们呢?也是友情吗?”叶羡忽而问了句。宝珞僵住,深吸了口气,蓦地笑了。“我们当然比友情更近,我们是姐弟啊,我待你如清北一般,感情岂不是更深。”“姐弟。”叶羡淡淡重复着,突然一个转身朝她欺来,惊得宝珞大呼一声。他单膝跪在宝珞面前,双臂撑在车厢壁上,将她圈住。他低头看着他,昏暗中二人看不清彼此,但瞧得见眼眸中闪闪的晶莹。他眼眸中的闪亮,是涌动的情愫,宝珞不敢对视了,垂眸呵斥道:“叶羡,你做什么!”说着便去推他,怎奈以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只觉得掌心里他紧实的胸口热烫得不得了。头顶的温热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带着暧昧的濡湿,喷薄在她的面额,蒸腾着她的心……她心慌乱,喉咙紧张地吞咽着,威胁不行她只能换了语气,哄道:“我哪说错了你指出便是,干嘛这样,不要生气了。”“表姐觉得我是在生气吗?”“不然呢?”头顶一声幽凉的叹息响起,他沉声道:“我是伤心……”☆、64差距“你伤心什么?”宝珞反驳, 可问过便后悔了。他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泠泠, 眸色深沉,幽如古潭似的吸噬着人的灵魂,强势得让她无以抗拒。她有点怕, 颦眉呵道:“叶羡, 你让开!”闻声, 他动了,然却不是离开——叶羡缓缓低头, 离宝珞越来越近, 近到彼此的呼吸可闻, 他在她眉心间落下一吻……这一吻, 温柔若水, 旖旎如雾, 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瞬间将宝珞凝结, 她惊得呼吸屏住, 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望着僵住的姑娘,叶羡顺势揽住了她, 额头抵着她的额。二人目光交织,他眸光中的清冷隐匿,一层层煦暖的情意泛涌,带动了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胸口涨得不得了,像燃了团火,熊熊烈烈地她快扼制不住了——“停车!”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大喝一声!车夫吓了一跳,猛地勒住了马。慌乱的宝珞一个不稳向前摔去,叶羡陡地将她揽住。那种热烫的感觉霎时间清晰无比,真真切切地落在他宽阔紧实的怀里,宝珞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她再否认不了,他们之间绝非姐弟那么简单。怀里柔软无限,叶羡下意识收紧了胳膊,疼惜得把她紧扣在怀里……车帘随着清风飘动,他们已经到了客栈门口,灯笼的光线透过车帘探入,映亮了她怨怒的小脸。叶羡看清了,怔住,随着一抹淡淡失落闪过,他缓缓松开了手。“表姐小心。”他含笑道了句,接着便扶她起身,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定如常。宝珞惊悸不宁,警惕着盯着他,直到下车瞧见了候在客栈门口的杜嬷嬷赶紧跑过去。杜嬷嬷长舒了口气,叹道:“二小姐啊,您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了,您可急死我了,稼云呢?”说着,她看眼车厢,除了叶羡再无他人。“稼云让我安排做事去了,回房再和你讲。”说罢,她头都不回匆匆便往客栈楼上去。杜嬷嬷看看脸色极差的小姐,再看看冷清清一直望着她的叶羡,感觉不大好,赶紧跟了上去。回房后,宝珞缓了片刻,便将今儿发生的事都和杜嬷嬷说了,告诉她自己要带林氏母女入京。忽而想到林夫人身上的香气,她又兴奋道,这种香很特别,许能帮上姑姑。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虽表情轻松,可杜嬷嬷看得出她眸中的不安,她是在掩饰——以前的小姐总是喜怒形于色,打这次落水后,更换了个人似的,不管经历什么她都没慌过,但这一次,她确实是慌了。对宝珞的话,杜嬷嬷都不大上心,这些事成败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但是小姐自己的事,那才是大事。“二小姐,您和叶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杜嬷嬷耐不住,试探问道。心思突然被戳中,宝珞沉默了,一霎时掩饰的笑容消散,她深吸了口气,望着窗外那弯月牙幽幽道:“嬷嬷,你可能真的说对了……”……次日清晨,宝珞很早便起了。她没唤叶羡,直接带着杜嬷嬷去了医馆,林夫人和杜彦良守了婵儿一夜,见小姐来了稼云赶紧迎上去,笑道:“婵儿姑娘后半夜又烧了一次,不过喝过药天亮时便退下了,现在满身的汗,林夫人在喂她吃粥。”宝珞上前看看,婵儿意识已经清醒多了,只是还很虚弱,需要静养。留在医馆也不是长久之宜,宝珞对林夫人道,不若带着婵儿同和自己回保定,在外祖家养一养,待病情好转些再随自己入京。林夫人感激得再次落泪,宝珞则让杜嬷嬷和稼云留在医馆照顾,自己和林夫人回去收拾东西了。马车上,林夫人坐在宝珞身边,宝珞悄悄嗅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忍不住问道:“林夫人,你用的什么熏香?”林夫人愣了一下,赧颜道:“只是自己调的一些罢了,我母亲喜欢种花草,偶尔也会用这些花草调香,我就跟着学了些……生活清苦,也只能靠这个苦中作乐了。”宝珞笑了,道:“我姑姑也会调香,什么都能入香,味道也很好,只是……”“只是什么?”林夫人纳罕道。“只是她的香好是好,不能长久。我发现林夫人你的香很特殊啊,虽香不袭人,但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又淋了雨,怎么会还有未尽的气味呢?”林夫人凝眉想想,“这个……其实我也是门外汉,对调香也知之不多,只是跟母亲学了些皮毛。不过我母亲往往会在香里加一味特殊的花。”“什么花?”“郁金香。”郁金香?宝珞微诧。郁金香生于西域,按理说这个时代还未传入中原呢。“这花是怎么来的?好像很少见啊。”“我外祖父年幼时与曾祖游历西域,带回的根。这花的确少见,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也只是在古书里读过,后来我们家遇难,我母亲独舍不得这花,因为这是祖父留给她的,所以我偷偷带了出来。你若说持久么,没准还真的是郁金香的原因。”对啊,就是郁金香!郁金香又名草麝香,是香药中极少见的纯阴之药,无香气,但性轻扬,能致远。酿出的香酒称为鬯酒,用于祭祀降神。用它来和香,既能佐以香气远扬,升至极高之处,又能调和药中阴阳。可是,想养好郁金香并不容易,且还是在这个年代……、宝珞想了想,眼睛一亮,拉着林夫人问道:“林夫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可愿帮我。”林夫人郑重摇头。“小姐可不要这么说,您帮我救了婵儿,这么大的恩我无以为报。您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想种郁金香。”林夫人笑了。“这有何难,我给您便是。”宝珞摇头。“我不仅要花,我还想要您。”说着,她挑唇笑了。“我想雇您帮我种郁金香,并提炼熏香,您可愿意?”林夫人怔住了,眸中的感激之色显露出来。她如何会不愿,她正愁入京以后无以为生,这哪里是雇佣,这简直就是帮她。“小姐,您不必这么照顾我,我可以去找我的亲人……”“亲人您愿找还是去找。但是花我请您一定要帮我种,这不只是为了照顾你,我是真的需要你,等你入京见到我姑姑,让她来告诉你,你便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了。”宝珞笑道,“林夫人,如今看来您便是不想入京,我也要三顾茅庐了。”到了林夫人的家,二人去了后院,后面果然有间不大的暖房,里面养的正是郁金香。只是眼下不是花季,尚未开花。林夫人道郁金香娇贵,原她是种在房间里的,但这花多少对身体有害,怕对婵儿不好便不种了,后来杜彦良便帮她建了这个花房。宝珞点头,笑道:“放心,待你见了我姑姑的百花园,你一定不愿走了。”宝珞带着下人帮林夫人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了。林夫人清苦,并没有多少物件,要带走的更是少。她看着这间房感叹,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眼下要走了有点舍不得。她请邻居帮忙照看,这是酉生的家,她会一直为他留着的。二人返程,回到医馆时,叶羡正等着她们。见宝珞下车,他迎了上来,淡然道:“表姐怎没叫我呢。”宝珞垂眸笑笑。“昨个都累了,不想你起那么早,怕扰你休息。”“果然?”他沉声问。宝珞轻掠了他一眼,平静道:“当然。”说罢,带着林夫人转身入门了。婵儿虽熬过来,可肺热不会那么容易退下,这阵烧退了,接下来必然还会反复。宝珞让侍卫先行回裴府,让裴府准备好大夫和房间,便将婵儿移上了雇来的马车。杜群长也要送他们母女同去,看着几人,宝珞主动提出要和林夫人一起,方便照顾婵儿。闻言,叶羡望着她,没说什么。可上了马车发现,除了躺着的婵儿,林夫人,随行的小药童,再加上帮忙的稼云,马车里装不下那么些人了。没办法,她只得上了另一辆。叶羡瞧见跟了上去,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刹,宝珞挑起车帘,对正要翻身上马的杜彦良道:“杜群长,你也上来吧。”杜彦良受宠若惊,讷讷道:“这不好吧……”宝珞笑笑。“怕什么,车上又不止我一人,嬷嬷和叶家小公子都在,你也上来,咱们正好谈谈养马的事。”见杜彦良犹豫,宝珞颦眉道:“怎么?杜群长这是要反悔,不愿帮我们了?”“哪里,自然愿为小姐效劳。”见他将马交给了侍卫,朝这边来了,宝珞放下车帘坐回来。对面,叶羡目光冷清而深沉,错也不错地望着她,她只当没瞧见,兀自从锦袋里拿出了一颗酸枣放在了口中。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把锦袋递了递,笑问:“表弟可要吃?”叶羡眼皮一垂,看着那锦袋片刻,什么都没说,默默拈了颗松子糖。杜群长上来便坐在了车帘旁,和宝珞讲起了养马的计划。他建议宝珞先置办马场,太仆寺的马场如今都被开垦种田了,就是因为缺乏系统性,导致马匹良莠不齐。既然要养,首先把马场确定下来。他分析了各个地方的优劣势,易州是个好地方,京畿附近也可以开拓,不过都是小面积。论养马最多的当属山东,河北,还有河南。但这几个地方都是人多地少,且遍布王侯,人力和地都不占优势。所以他大胆建议,若是选地可以往北,或西北……宝珞点头,的确那里荒地多,开垦出来做马场再合适不过,而且气候也是何马生长。接着便是种马和裸马,马场是保障,而优良的种马是根本。杜彦良道自己手里的马,虽养得好,但大都是本土几代繁殖,已经没有草原马匹的烈性了,他建议在西域或蒙古购买,不要收民间孳牧的马匹,南面的更不能要。除了这两点,其它各种琐碎的事都是次要的,至于孳牧的具体事宜,杜群长都可以应付得来。买马,听着很容易,实则很难。马匹买卖是要朝廷允许且是军队之间的,商户没资格参与边境互市,若是参与,那便是犯法。宝珞有点犯难。她是武勋世家,可父亲根本没有兵权,可能还真是得拖关系才能办到……她抿了抿唇,眉眼笼着愁绪,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对面始终沉默的叶羡开口了。“种马的事,我帮你。”他声音冷清清的,淡定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来。宝珞抬头,二人对视,他眸中晦暗,不是往日的那种纯澈,如云山雾绕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你可以?”叶羡淡淡颌首。“可以。”他语气极肯定,并没多解释。宝珞知道,他祖父是淮阴侯,婧沅又嫁给了魏国公府,世子爷顾修贤在宣府任副总兵,虽是近水楼台,但这事也没想象得那么简单吧。她想继续打听,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叶羡静默地望着她。若是换了往常她必然会开口问他,然今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晚,她便换了个人似的,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也不言语了……宝珞继续和杜彦良商量养马的事,全程叶羡再没说过话,唯是静静地听着。宝珞的心也不宁,虽不敢看他,可余光偶尔还是会扫向他搭在膝头的手。他那只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那颗松子糖,一动不动……☆、65公府一到裴府, 婵儿便被迎到了客房,府医早已侯她多时了。林夫人和杜彦良跟着宝珞去拜见裴老夫人,老夫人见了林氏不禁感慨, 好生端秀的妇人,虽粗衣素妆, 然举止间却透着大家之范。听闻她的身世后, 老夫人惋惜, 叹她命运坎坷。赶紧让大儿媳安排她们母女二人。杜彦良安心, 要回了。毕竟那些马户的马还需照顾,等安排好了一切, 他再回裴府来见小姐, 若小姐离开了, 他便直接入京。宝珞应声,送他离开了。都安置妥当,只剩叶羡。既然回来了, 老夫人自然要留他, 而裴瑶听闻叶少爷回来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喜悦之色一点都不掩饰。从商之人, 见识得多, 眼界更开阔一些, 对礼数也不是那么上心。所以对女儿的举动, 大舅母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只要言行不曾逾越,喜欢便是喜欢了。人家母亲都不介意, 还轮得到宝珞多言吗。于是在大伙的建议下,叶羡留了下来。府医到底是比乡医经验丰富,再加之裴府为婵儿提供名贵的药材,婵儿的肺热经过几日疗养,除了还会轻咳,不再烧了。府医道这孩子的病只能靠养,她虽有心痹但不致命,问题就在于心痹引起体虚、多病,是这些病拖得她身子越来越差,并加重心痹之症,恶性循环。但若是好生养着,避免这些病症,许她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般生活,只是不能过劳过累,不能受刺激。林夫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宝珞又劝,等到了京城,大夫更多条件更好,没准婵儿的事便真的不是事了。从客房出来,宝珞回去了,然才过了通往晚樱阁的月牙门,马上便要到二门了,蓦地被人拦了住,是叶羡——宝珞笑笑,问:“表弟可是要出去?约了人吗。”“表姐,你知道我为谁来的保定。”他低声道。宝珞心突地一下,瞥了眼身边的稼云,道:“知道,会同窗么。”见她还在掩饰,叶羡沉静地看了眼稼云,道:“杜嬷嬷方才说少了件婵儿的行李,你可要去看看?”被他这冷冽的目光惊了一跳,稼云恍然“啊”了声,抬脚便要走,然又觉得不对看看小姐。宝珞点了点头,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