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羡无奈笑笑。宝珞却推开他,埋怨了句:“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笑!”叶羡敛容。“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不该笑了。”宝珞凝住,警惕问。“要,发生什么事?”叶羡看着她,撩了撩黏在她腮边的碎发,道:“出征的事你大可不必忧心,有人会助侯爷一臂之力的。”宝珞愣住了。“谁?除了衡南王还会有谁?”“祁衡。”“祁将军?”宝珞惊异,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祁都督重情重义,他不会为我父亲抛下祁夫人北上的,起码现在不会。”叶羡没回答,他脸色越来越暗,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宝珞心急,凑到他身边,攥着他衣襟期盼地仰头看着他。“叶羡,你告诉我,祁将军真的能去吗?”叶羡握住她滚烫的小手,眼神笃定,刚要点头,便听门再次“嘭”地一声被推开了。是清北。“姐!姑姑回来了!”☆、善报第86章姚兰亭去了祁府快十日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祁夫人, 全心全意,若不是老夫人派人去祁府打探, 她连个信都没传回来。这会儿听说她回来了, 老太太气急了,可乍一瞧见女儿那张清瘦憔悴的小脸,她心里一酸, 眼泪就落下来了,想要说落的话全都没了,召唤着女儿过来,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对不住,母亲……”姚兰亭跪在她面前哽咽道。“不说这个, 不说这个。”老太太看着女儿的模样, 似乎也想明白了。“娘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娘不怪你, 不怪你。”说着, 老太太又问道,“你就这么回来了?祁夫人如何了?”话说到这,姚兰亭竟没忍住,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在母亲的双腿上痛哭不止。老夫人惊住了,连连拍着她背哄着,可姚兰亭像似憋了许久,非要把这口气都倾泻出来一般, 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姑姑!”门外,宝珞突然喊了一声。她穿戴整齐,略显仓促地迈进门,颇带了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因为她得装作才刚刚从保定回来的模样。老太太抬头睨了她一眼,哼声:“你回来的可到及时啊!”这语气,虽没听出怒气,也没听出半分惊讶来。宝珞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竟心虚起来,怎么都觉得祖母像知道什么似的。“是啊,我刚入门就听到姑姑回来的消息了,这不就赶来了……”她掩饰心虚地笑了两声,可干巴巴地,更让人听着不对了。老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背,道了句,“哼,你就继续编吧!”这话说得,宝珞当即愣住,老太太继续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藏拿呢?整个西宁侯府,没个我不知道的角落。行啊,你倒是会找地方躲,躲到你姑姑的暖房去了,你待得可舒服啊?”她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宝珞扁了扁嘴,一副撒娇模样地蹭了上去。“祖母,原来你都知道啊,果然逃不过您这尊火眼晶晶的大佛……”“别跟我说好听的了,我是给你留着面子才没把你揪出来,若不是你姑姑回来,你还不肯出来呢。”宝珞嘻嘻一笑,低头看了看姚兰亭,不由得眉心又皱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拉着姚兰亭的手,安静地陪着她。宝珞知道她心里难过,单单见姑姑这副模样,她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姑姑,祁夫人她……”姚兰亭应是哭不动了,情绪渐渐平稳,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祁夫人,走了。”这话一出,老太太当即吓了一跳,刚刚还因为女儿归来生起的好心情,这会儿顿时变得深沉。“祁夫人,她……走了?怎么这么快?秋猎她不是还去了么!”老太太捂着胸口不敢相信,宝珞赶紧上前给她端了杯茶。“自从入冬以后,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卧床不起了,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我给她调了安神的香,配合着大夫的药,她有段日子看起来稳定多了,清醒的时间也延长了。见她有转好的迹象,我觉得我该回来了,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情况又急剧下降,干脆昏迷不醒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宝珞忍不住问。兰亭摇头。“大夫说了,就算她看起来像似转好,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跟油尽灯枯差不多,就靠着我们大家给她吊最后一口气呢,至于以后什么样谁也说不清。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回来的原因……”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好似在告诉女儿“我懂,我理解。”“这几日她一直昏迷着,可昨个半夜她突然醒了,瞧见我还冲着我笑,跟我说要我给她燃她最喜欢的香。我以为她好转了,赶紧给她燃上了,她很开心,对我说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说只要她能好,一切都值得。我告诉她,大夫说只要她能醒来就没问题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她笑着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让下人把将军叫来了……”“然后呢?”宝珞急切问。兰亭抬头看了看她,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然后我就出去了,大概等了一个多时辰,将军一人出来了。夫人她……走了……”宝珞心猛地一沉,堂上静得只听得到外面飕飕北方在吹。姚兰亭再次绷不住了,伏在老夫人膝头,簌簌哭泣。“母亲,我舍不得她,舍不得啊……”老太太也跟着抹了抹泪,她明白女儿的心情啊。女儿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自己作为侯府的大夫人,要撑起整个侯府,能给予他的时间太少了,而同她关系最好的大哥,还整日跟着祖父征战南北,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她太孤单了。后来本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却是那般被糟践,心都凉透了,让她此生无恋一心求死。虽然被救了,可那样一个烈性子生生被压住了,换了个人似的。所以,这世上但凡对她好的人她都极为珍贵,祁将军是,祁夫人更是,为了他们兰亭是豁出命都在所不惜。何况在她心里,她的命就是他们给的。“这孩子命苦啊……”老太太叹了声,也不知道叹的是自己的女儿,还是祁夫人。宝珞一面安慰祖母,一面劝着姑姑。看着姑姑憔悴的模样,和祖母商量让她先去休息。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孙嬷嬷准备房间,不叫女儿回去了,就让她歇在自己的西跨院。孙嬷嬷应声,可姚兰亭没动,而是看了看宝珞,对二人道:“我不歇了,我还得跟母亲说一声,接下来这段日子,我怕是得去祁府帮忙。”老太太惊住。“祁夫人不在了,你还去帮什么忙啊?”姚兰亭拉着母亲,语气认真道:“母亲,您不必再担心大哥出征了。”老太太愣住,而一旁的宝珞却瞪大了眼睛,急迫问:“可是祁将军说些什么了?”兰亭看着宝珞点头。“离开祁府前,将军跟了谈了几句。昨夜夫人临走前对他嘱咐,说是我们西宁侯府本就待祁府不薄,而这些日子,虽夫人始终浑浑噩噩,但她知道我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所以他嘱托将军,无论如何这个恩情一定要还,所以将军决定,他要同大哥一同出征。”老太太惊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欣喜至极,她竟笑着流了眼泪。宝珞也长舒了口气,祁将军能力自不必怀疑,有他在,父亲安必大于危。她兴奋地拉着姑姑道:“姑姑,是你啊,你帮了父亲,救了我们侯府啊!”善有善报,善有善报。“也要谢你当初帮我。”兰亭淡然笑笑。“不过以将军的脾气,就算我没去照顾夫人,侯府有难他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宝珞激动得连连点头,唇角的笑都抑不住了,呓语似的叨咕了句,“还真让叶羡说中了……”她声音极轻,可还是让身边的老夫人捕捉到了。她余光扫了孙女一眼,便遣孙嬷嬷带着兰亭去休息了。姑姑一走,宝珞也急着告退,可老太太却把她唤住了。“咱俩的事,还没说完呢吧!”宝珞讪笑,服软道:“祖母,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老太太哼笑了声,没应她,却问了句。“你这急着走是去见谁啊?叶羡吗?”宝珞怔住。这回她可不敢再撒谎了,默默点了点头。“你知道你躲起来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了吗?”宝珞目光悄然落下,想来祖母也不会同她说其它,无非是婚事了。“知道。”“那你如何打算的?”“我不嫁盛廷琛。”她脱口道。老太太冷笑一声,笑得宝珞莫名瘆得慌。“你说不嫁就不嫁了?”“祖母,武安伯府这不是赖皮么!”宝珞不满道,“当初是我要退的亲,可他们也同意了,定礼都退了回来,现在又反过来拿着本该作废的婚书来威胁?这事就是说到顺天府他也不占理啊!再说了,这‘官司’还没打明白呢,他就来下聘礼了,完全不考虑我们直接就为所欲为了,凭什么啊。若不想退婚当初干嘛了!哦,他想退定礼就退定礼,想下聘礼就下聘礼,凭什么那么霸道!”“呵,话倒是不少,那需要你把话说明白的时候你去哪了?你不想成亲当初干嘛了!一切都定下来了,你跟我说不嫁?你到底想什么了!”自己想得可多的去了!宝珞很想找个人倾诉,但对祖母,她难以启齿。看着她抿紧的唇,嵇氏就知道孙女心里憋着事呢。“是不是因为叶羡啊?”“祖母!”宝珞惊讶地唤了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能掐会算么,还是……”“什么都不是,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呢。”老太太嗤了声,“平日里做什么都精明得很,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犯糊涂,尤其是对叶羡。你当我这一把岁数白活了!叶羡是什么样的孩子,瞧着玩世不恭的,实则性子深沉着呢,没个十拿九稳绝不会冒失。你若是对他无情,他绝不会来提亲,可他来了,你又躲了,这事不是因为他因为谁!”还说别人精,宝珞瞧着最精的就是面前这位老太太,都快成人精了!眼下看来,最不明智的事就是和她撒谎了。宝珞上前,撒娇似的拉着老太太,伏在她身边只得把和清浥郡主的事都道了来。老太太越听眉心皱得越紧,抚着孙女的头,疼惜地叹了声。“宝珞啊,你们啊,可能真的不合适。”“为什么?”宝珞想想,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夹袄穗子,“因为我争不过郡主吗?”老太太没应声,虽没肯定但也不是否定啊。“她是衡南王最疼爱的女儿,我也知道衡南王的地位,我们侯府根本抵不过。”宝珞怏怏道,“我也不想给侯府带来麻烦……”“不是。”老太太摇头。“衡南王虽然性情了些,但他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不会因为女儿喜欢而不得就为难侯府。况且这件事还得看叶羡不是,是叶羡选择了你,也不是你抢了叶羡。”“那祖母你顾虑的是什么呢?”老太太无奈叹了声。“我顾虑的是叶羡这个人啊……”☆、南柯记“我顾虑的是叶羡这个人啊。”宝珞心警觉地提起, 安奈着不安缓声问了句:“为什么呀?”老太太叹了声。“你这孩子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侯府着想,但是侯府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运牺牲你。儿女是自己血脉的延续, 不是利用的筹码啊!”这话说得宝珞好不感动, 鼻子竟酸了。她不得不承认,嵇氏是个好祖母,她是真心为自己为儿女着想。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功利的人, 不然何以当初宁愿得罪皇后亲眷也要将姑姑前夫一家告到衙门,皇后她尚且不畏,衡南王她更是不怕了。“祖母,既然如此,那到底为何我不能嫁叶羡。”“我不是不让你嫁, 你得脾气我还不知道, 你若是认准了这家里谁都拦不住你。”老太太亲昵地拍了拍孙女的小脸说,“可是宝珞啊, 你跟叶羡相处这么久了, 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吗?”“什么?”宝珞茫然。果然一到自己事她就糊涂。老太太无奈摇了摇头,“就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觉得很惊讶吗?不管是大到你父亲出征的国事, 还是小到你和郡主纠葛的婚事,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宝珞顿住,表情略有些僵。老太太看出来了,孙女不是一点疑心没生,她继续道:“可能我这么说有些不妥, 但叶羡这孩子,透着诡异啊。”“诡异?”这词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宝珞忍不住惊道。老太太悠然点了点头,没急着回答,反倒问了句。“你觉得盛廷琛对你的感情是真是假。”宝珞真不想提他,但看着祖母肃然的表情,她知道话题应该不在她想的那个点上,于是坦然回答:“之前不清楚,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是认真的。”老太太再次点头。“对,那你怎么看出来的?”宝珞仔细比量,她发现不管是脾气还是行为举止,盛廷琛和原主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没有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从记忆里对自己的不耐烦,变成了真挚。“眼神吧!”宝珞回答道,“他眼神很真诚,全然没有之前的敷衍了,可能是真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是啊,就是眼神。”老太太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我明知道你在府里却没有找你出来,默认了武安伯府的行为,就是因为他。我知道现在的他是真的在乎你,因为我在他眼神里看到了真诚的态度,还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坚定,锐气和意气。但是——”老太太神情突然严峻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在叶羡眼里什么都没看到。”宝珞胸口一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不仅仅是这些,我在他眼里甚至连情绪都看不出来。他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双眼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少年气,反倒比我这个活了一把岁数的人还要深沉。”宝珞脑海里都是叶羡那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水晶一样不含任何杂质……也许平日他目光冷淡了些,但她并没觉得诡异啊。“一开始的时候,我在这孩子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以为他就是单纯。可随着后来的接触,和他身边发生的事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听你父亲说,首辅入狱的时候,有人去见了他,你猜这人是谁?”“叶羡?”宝珞似答似问。老太太点头。“他一个孩子,无功无名,就算是个贵胄也没这么大的权利能随便出入刑部大牢啊。而且他所作的一切皆不是在淮阴侯府和大长公主的帮助下,那你说他是如何办到的?还有,那么多人,上至内阁辅臣,贵至亲王公爵,能攀得上褚道源的有几个?就算攀上了,谁能和他如此亲密?他叶羡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凭什么?就是大长公主也未必能做到吧。”听着祖母条条点破,宝珞眉心越蹙越紧,脸色有些难看。下面的话就不用祖母再说了,她比谁都清楚,就是刚刚叶羡提到的:祁将军必会助西宁侯一臂之力。她还记得说这话时,他云淡风轻,却又笃定至极的脸。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能做出这些来?她承认他聪明,但这好似已经超出了聪明的范畴。就好比自己,她能在这个环境里如鱼得水,不仅仅靠得是一点小聪明,更多的是现代知识的支撑。这些她也有过疑惑,只是她离他太近了,许真的是当局者迷吧,她没有再深入探究过。宝珞看向老太太,平静问道:“祖母,就是因为这些您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老太太默然垂下了眼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宝珞啊,祖母是真心为你打算。好歹我活了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都打过交道。可叶羡这孩子,我是真的摸不透他。祖母是想提醒你,你一定要知道他为何娶你,他心思太深沉了,谁知道他每一个决定后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听到这,宝珞长长出了口气,挽着祖母淡淡一笑。“我明白祖母的忧心了。不过亦如我能从盛廷琛眼中看到真挚一样,我在叶羡身上也看得到,他也是认真的。”“认真?”老太太挑着淡淡的眉梢睨视孙女,“他若真的待你认真,会夜半闯你闺房。”这话一出,宝珞当即惊住。“祖母,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就说了,这西宁侯府里没什么事能瞒得住我。”她哼了哼,见宝珞久没反应过来,缓和了语气,“我前日听观溪院的小丫鬟说的,她倒没说什么,只说守夜时察觉你睡得很晚,在房里折腾。我也是猜的,看来还真中了。”“祖母,你真要成精了!”宝珞赧颜笑道。老太太叹了声。“你们没发生什么吧?”“祖母……”宝珞嗔怪地唤了声。老太太点头,“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这事万不可以再发生了,今后必须杜绝!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若是被人察觉你名声还要不要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你不觉得叶羡这孩子太冒失了吗?再对比他之前所行所为,这根本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就算他再喜欢你,那么谨慎的人也不该这么唐突啊。你就没思虑过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会儿,宝珞也说不上自己是清明还是糊涂,有些事她突然看得太透,而有些事,她又摸不清了……离开前堂,宝珞没回观溪院,而是又去了暖阁,因为叶羡还在那等她。刚走到百花园大门口,她站住了脚步,捋了捋情绪,这才迈了进去。刚推开暖阁的门,她就瞧见了端坐在小几前的叶羡。他正托着宝珞早上看的那本账簿聚精会神地看着,眉心微蹙,凝思的模样让人不忍打扰。香薰袅袅,热气氤氲,他安安静静地,恍若画中人,又似云中仙,总之骨子里透出的清冷高贵得让人触不可及也捉摸不透。宝珞就这么细细打量他,从眉梢到眼角,从高耸的鼻子到微薄的唇,她不得不惊叹,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得比女人还还看,精致得让人不忍错目。可转念想想祖母说过的话,她又觉得许就是因为这张脸吧,每每面对,让她不忍探究他背后真正的心思……“看够了没?”叶羡提笔在账簿上画了一笔,接着撩起低垂的眼皮,笑着说了句。宝珞猛然回神,赶紧收回目光哦了一声,匆匆地进来了。她脱鞋的时候有些慌乱,险些没踩到自己的裙角,一屁股坐在了杌凳上。叶羡放下账簿走过来。“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前院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姑姑回来了吗?”宝珞没急着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叶羡看着她微颤的睫毛想了想,又问。“可是祁将军那边,和我们预测的有出入?”这话一出,宝珞猛然抬头看着他,二人对视,她视线就在他两眼之间移动着,他双眼清澈,剔透得像上好的水晶,不含一点杂质,看不出一丝邪念。当然,也亦如祖母所言,不仅仅邪念,甚至是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出入,和你预测得一模一样。”她语气平淡道。叶羡眼皮微垂,右唇不自觉地扬起,笑着说了句,“果然。”宝珞一直打量着他,目光错也不错。“叶羡。”“嗯?”“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宝珞语气冷峻,叶羡纳罕。“知道什么?”宝珞缓缓起身,仰头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对向他。“你怎么知道祁将军会帮我父亲?难不成你预测到了祁夫人突然离世?”宝珞步步朝他靠近,随着表情凝重,连语气也凌厉了。“还有,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要阻止衡南王出征……”叶羡无奈笑笑,刚想说什么,宝珞拉住了他的衣襟。“叶羡,不管大到朝廷政要,小到我身边的人,一切都在你的股掌之间,你到底是谁?你幕后又有谁?你到底何来的能力掌控这一切?”她句句逼问,叶羡也察觉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脸色深沉下来,连眸色也黯了,可依旧深邃得叫人摸不透。“为什么想问这些?”“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这很重要吗?”“不重要吗?”宝珞反问,“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娶我吗?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啊,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叶羡屏住了呼吸,他低头看看她攥着自己衣襟的小手,柔荑般的手指捏得发白,像极了她此刻略显苍白的脸。他默默握住那只手,疼惜地摩挲着。“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接受不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接受呢!”宝珞急迫地反问。他知道她是真的急了,她满眼都是不安和焦虑,他明白自己不该再对她有所隐瞒了,只要他还想和她牵手一生。叶羡缓缓扒开她的手,牵在掌心里,拉着她坐在小几前。也不知道是怕给她惊跑了,还是想稳住她情绪,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撒开。“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去鸾音阁,你最喜欢玉茗先生的那出戏吗?”宝珞纳罕地看着他,想了想,道:“牡丹亭?”见叶羡摇头,她又补道,“南柯记?”“是,南柯一梦,我就做了这样一个梦。”宝珞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眼中皆是茫然。“……不过我做的不是一场美梦,而是一场噩梦。”☆、坦白他语气淡淡的, 可宝珞察觉得到, 他握着自己的手僵硬得很。“我梦到太子自焚,皇帝驾崩, 颍王继位;梦到淮阴侯府受冤被满门抄斩……”“我亲眼看到祖母死在军刀之下, 溅出的血迷了我得眼,我却无能为力;我抱着姐姐悬梁的尸体恨得咬断了牙……还有我自己,被押上了断头台。我还记得刀挥下的那一瞬间, 原来人不会立刻就没了意识,头颅滚落的那刻,围观人的惊呼和唏嘘声,我听得真真切切……”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看对面人。此刻的宝珞, 已经石化一般, 长大了嘴僵得一动不动,一阵凉风从脊背吹来, 她连手指尖都冰凉得不得了。叶羡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 暖着她的指尖柔柔笑道:“吓着了?别怕,都是梦而已……”“叶羡……”宝珞讷讷唤了声,“你活了两世, 你重生了?!”这下惊住的是叶羡了。他没想到她不仅连质疑都没有,竟一语道破。这事别说是她一个姑娘,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偶尔还会怀疑真假。叶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宝珞, 她释然地长舒了口气,垂眸瞄向了小几的账簿。账簿有算错的地方,叶羡都给她标记了出来。她看着看着,竟突然笑了,一扫刚刚紧张的气氛,她轻声道了句,“那这就都解释通了。”“你相信?”叶羡倒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淡定的她。宝珞对着他笑笑。“有什么不信的。”自己都能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他重生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若是告诉他自己也做了个“梦”,而且比他还离奇,怕他才是接受不了的那个。叶羡心跳加速,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更紧了。这个姑娘太特别,太不可思议了,叶羡终于明白为何命运要把他们两个牵在一起,为何自己会如此无可救药地爱上她。语言的表达都是无力的,叶羡二话没说,蓦地朝她逼近,扣着她后脑吻了上去。这一吻突然,宝珞惊住了,接着便被他的温柔融化,胸口一团火在烧,烧得她恍恍惚惚,意识缥缈……然就在她陷入的那刻,祖母的话再次跳了出来:他到底为何要娶你!“叶羡!”宝珞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彼此狼狈相对,像极了他们幽会的那些夜晚。“怎么了?”叶羡平静问,可他峻峭的眉心挂着疑惑和忧忡。宝珞焦虑地舔了舔红唇,不安地问了句。“叶羡,我上辈子如何?”听他刚刚的描述,他们之间好似没什么联系,她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原来是想到这些了。叶羡笑笑,坐在她身边,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给她讲了前世的事。前世的她和今世一般,喜欢盛廷琛,而且也如愿嫁给了他。只是嫁得不是很顺利,叶羡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总之盛廷琛一直冷待她,夫妻犹如陌路,过得很痛苦。听到这,宝珞深叹了一声。她觉得很可惜,因为她觉得盛廷琛对自己,或者说以前那个宝珞其实还是有感情的,怎么上辈子两人就落得这么个结局。“那你呢?这一世,你又为何要喜欢我?”宝珞含笑问。上辈子,他没有喜欢姚宝络,而这辈子却喜欢了。两个“宝珞”之间,唯一的变化就是,以前那个是喜欢盛廷琛的原主“宝珞”,现在是这个则是喜欢他的穿越而来的“宝珞”。所以他喜欢的是自己。宝珞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可等了半晌也没听他回应。她偏头看了看他,愣住了,她看见了叶羡双眉间淡淡的忧伤……“怎么了……”她小心翼翼问。叶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低沉的声音宠溺的说了句:“为了报你的恩啊!”报恩……宝珞表情渐渐僵住,她如同堕入冰窖,冷得没了知觉。叶羡把前世“她”是如何上断头台给他送行,又是如何无视丈夫的威胁,将自己和姐姐埋葬,最后香消玉殒的经历都告诉给了她。讲罢,他拉着她疼惜且笃定道:“从我入京的那刻起,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从盛廷琛手中将你夺回来,这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吃任何苦了,我要让你安稳一世……”“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宝珞默默地抽回了手,面无表情道,“你要报恩的不是我……”你喜欢的也不是我。“除了你还能有谁,上辈子唯一给我温暖的就是你。”说着,他笑了。“没想到这辈子,一直默默帮我的还是你。”“不是我!”宝珞压抑地说了句。叶羡惊诧。“宝珞,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是姚宝络。”她有点压不住了,“我不是你惦记的那个宝珞,不是你想报恩的那个宝珞,更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宝珞!”叶羡脸色黯了下来,他扣住她的双肩让她直视自己,可她目光虽对着自己,却没有焦点。“你为何说这些?”“你不是喜欢说故事么,那我也给你说一个,你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鸠占鹊巢吗?”记忆在他脑海一掠而过,他在意不是这个。“什么意思?”“我就是那个‘鸠’,这具身子就是‘鹊巢’。”叶羡彻底懵了。不懵才怪。宝珞突然对视他,说道:“既然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那我也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吃惊你重生吗?因为我比你还要离奇,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好好的,不过因为救个孩子溺水,可一睁开眼睛我就成了西宁侯府的大小姐。你别问我是谁,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算谁。但我可以很肯定的是,我不是你要报恩的那个人,你要报恩的那个人,已经死在她失足落下的池塘里了。”叶羡僵住,手不由得缓缓松开了她。可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宝珞心像被刀挽,血淋淋的,疼得她想哭。可她忍住了,她面无表情地抱起小几上的那摞账簿,淡定地朝门口走去。她想穿鞋,可腾不出手来,于是干脆推开门大步迈了出去,宁可霜雪沾了薄袜她也不回头。才走出两步,身后门再次响起,没待她反应过来自觉地身子蓦然腾空,她下意识惊呼,随着账簿七零八落,她整个人都被人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