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坤无条件照办,离开北镇抚司,追着蒋云初要解释:“你说话那么歹毒,她后来怎么倒不生气了?最后那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蒋云初一笑,“我说的那两件事,知情人极少。被戳中痛处,第一次,她没法子不生气,第二次,可以说她是想通了,也可以说她误会了。”“这又怎么说?”“误会我们要帮梁王。”莫坤琢磨了一阵,才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锦衣卫都没查出来的秘辛,知情的只有自己人与敌人,而在锦瑟的立场,她不能相信梁王的敌人会对她下那么大工夫,就算有心,时间上也来不及,所以,最不堪的过往被揭露,其实是在告诉她,说话的人已为梁王所用。这种手段,也只有用在锦瑟这种人身上才会奏效。总而言之,蒋云初是在为商量好的行事章程做铺垫。莫坤大为佩服之余,缠着蒋云初教他算卦的本事。蒋云初有点儿啼笑皆非,让他先去看书,入门了再说。.陆休和许家夫妇应贺家所托,到周家提亲,到第二次,周家便应下来。之后,陆休就不管了,余下的事,由许家夫妇为两家张罗。这种少年人彼此有意、两方长辈又赞同的亲事,所谓媒人便省心得很。许夫人还是很热心,有事没事就去贺家、周家内宅坐坐。许家的事,贺夫人是知道一些的,心里很看不上许夫人,行事却要顾及许老爷的情面,见到许夫人,便完全用场面功夫应承。许夫人之所以这么上心,是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年处处被掣肘、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简直是一场冗长晦暗的梦。她恨毒了许青松与许书窈父女二人,闷在内宅的年年月月,都在为翻身报复做准备,只是不会像年轻时那么傻,把怨气撒在明处。许青松不曾动过休妻的心思,是权衡她娘家门第之故。到这一两年,娘家帮衬之故,许青松对她的限制在慢慢减少。到底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主母不当家,真不是长久之计。他比她更明白这一点。做媒的事,尽心忙碌了一段时日,加上她刻意低头逢迎,许青松对她的态度缓和不少,不再要求她与谁来往都先得到他同意。许夫人开始盘算许书窈的亲事。她吃过的这些苦,要让许书窈加倍承受。许青松为了女儿,一度不把她当人,钝刀子磨着她,她就让他尝到切肤之痛。.蒋云初分析锦瑟的那些话,莫坤一本正经地复述给皇帝听。本就是皇帝热衷的揣摩人心的事,这件事又很有些玄机,他当即就重视起来,思量再三,深以为然,“很有道理。”停一停,夸奖了莫坤一句,“你当差愈发尽心了。”莫坤忙道:“微臣只想为皇上分忧,凡事不敢大意。”蒋云初介入,只是要帮他,加之不能让皇帝知情,于是,得到好处的便只有他。他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自己照顾那少年的机会多的是,同僚么,本就需要来来回回走人情。皇帝道:“既如此,这件事便很有趣了。不妨看看,朕那个儿子的城府有多深,心腹有多忠心。着意安排一番。”莫坤道:“请皇上吩咐。”听完之后,暗暗笑了,皇帝交代下来的,与蒋云初料想的完全一样。他告退之前,提了带蒋云初去试探锦瑟的事:“微臣是想着,这种差事给他办也无妨,毕竟,用他试探锦瑟,比旁人更见效。”“他是何态度?”皇帝立刻问道,很有兴趣的样子。“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依照微臣的意思行事。”莫坤道,“毕竟年纪还小,有些脾气,但到底还是知道,为皇上效力最要紧。”皇帝笑得很是愉悦,“这事情,你办得最好。”莫坤暗暗抹一把汗。要不是提前跟蒋云初打好招呼,他还真不敢这么说。.北镇抚司。牢头与看守锦瑟的侍卫闲聊时说,梁王回来了。锦瑟眼中有了光彩,更加确定,蒋云初已经为梁王所用。其实很好奇,梁王是怎么办到的。近两年,她经手的事,不乏打探蒋家情形的。蒋家兄弟两个,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算得上滴水不漏,不为此,梁王也不用尝试安排细作到蒋家,想徐徐图之。如今陷入困境,梁王定是亮出了杀手锏,或是与蒋家谈妥了什么条件。只能是这样。她的底细,锦衣卫就算全力追查,起码也要半月二十天才有结果。蒋云初随随便便说出来,只能是梁王派别的心腹告诉他,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那是自己人,而且时机已到。况且就算没有蒋云初这一节,她也会按照计划行事。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梁王就此陷入皇帝的猜忌。这种事开了头,看看太子就知道,会有多煎熬。她出身卑微到了尘埃里,梁王却不嫌弃,一直待她不薄,已许了她侧妃的名分,因着不合常理,只能等待适当的机会,再求皇帝成全。最缺什么,便最渴望什么。她近乎发狂的想出人头地,梁王又是她唯一的靠山、男人,到这上下,岂能不把握住良机,帮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她这样的人,只能用命赌前程,或许会因伤势太重死在牢里,可同样的,只要她能支撑住,梁王就会救她出去,亦一定会趁机为她争取到名分。.两日后,夜间。莫坤、吴宽提审锦瑟,这一次,阵仗十足。锦瑟一被带进来,便看到了各类刑具,有一些,让她脊背生寒。谁不是血肉之躯,谁当真不怕疼、不怕死?她别无选择罢了。莫坤冷着脸,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开门见山:“你始终不招供,我们对上头的交代便总是差强人意。我没耐心再与你磨烦,今日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开口说点儿什么。”锦瑟不语。莫坤冷笑,“用刑!”不消片刻,回旋着嗖嗖凉风的大堂之内,便响起锦瑟凄厉的惨叫声。这种场面,在场所有人都是司空见惯,眉梢都没动一下。第一轮刑罚,手段比以前重,但也有限。锦瑟捱过去了,昏迷过去之前,什么也没说。莫坤示意手下,“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几名锦衣卫布置了一番。锦瑟被冷水浇醒时,发现堂中多了一块偌大的烧得通红的铁板,足有一丈来长,三尺来宽。有人二话不说,把她拎过去,扯掉她的鞋袜,语气冷森森地命令:“上去!”她颤抖起来。虽然早有准备,还是没料到,他们的手段残酷到了这种地步。锦衣卫索性直接把她扔到了铁板上。她一声惨呼,身形翻滚到了地上,四肢抽/搐着,痛苦难当。与此同时,刺鼻的烧焦、烘烤的味道弥漫开来。莫坤面无表情,语气更冷:“要么招供,要么就把你一点点烤熟。”锦瑟呻/吟着,猛烈摇头。“招不招!?”锦衣卫一把拎起她,又要把她扔到铁板上。锦瑟竭力挣扎,哭泣道:“我说,我说……”锦衣卫把她拎到莫坤、吴宽近前。莫坤道:“你究竟为梁王做了哪些事?”锦瑟捧着刚刚伤到的手,颤声回话:“我的确做了一些事,但是,梁王并不知情。我并不是他的人。”好戏来了,莫坤精神一震,“怎么说?”“已经到了这地步,我只求个痛快的了结。”锦瑟仰起脸来,诚惶诚恐地望着莫坤,“一直缄默不语,是因另有隐情,牵扯太大,我不敢说,大人不听更好。”“少废话!”莫坤道,“是不是想继续受刑?”锦瑟连连摇头,怕极了的样子,虽然如此,还是在有限的时间里现出犹豫之色,再次被呵斥的时候,才咬了咬牙,道:“我其实是为太子所用的人。”莫坤早就料到了,不动声色。别人却齐齐现出惊讶之色。莫坤道:“居然敢攀咬太子殿下?谁给你的胆子?”“我怎么敢说假话……”锦瑟瞥一眼刑具,身子、语声抖得愈发厉害,“梁王吩咐我拉拢官员,是没有的事,我无从说起。“我本是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犯了错被打发出宫。就要流落街头之际,是梁王殿下发善心收留了我,安排到什刹海别院,见我还算堪用,让我打理别院琐事。“东宫的人该是对梁王的事分外留意,发现了我。“梁王收留我,不合规矩,若被皇上知晓,他一定会被降罪,我兴许会被处死。我怕死。“我成了太子的棋子,利用打理别院琐事的机会,让仆人以梁王的名义拉拢一些人,仆人知道梁王信任我,也没起过疑心。“我知道,太子一定会利用我谋害梁王,我总想如实相告,却因越陷越深,不敢提起,只能指望太子发善心,念在我办事得力的情面上,给我个安稳的前程。“可眼下……太子利用我所作的事引起皇上对梁王不悦,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横竖是死,我再也不能恩将仇报,死之前,说出实情。”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除了莫坤,没有人怀疑她在撒谎,污蔑太子。这一番话,很成功地把梁王居心叵测的形象推倒,让他变成了好心不得好报的倒霉鬼。再者,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本就是常事,太子程府深一些,手段狠一些,也是应该的。锦瑟等着莫坤继续提问,譬如她怎么证明与东宫的人有过来往,在何时何地见过何人,这样一来,东宫的人便会被抓进来接受讯问,只要有一个骨头软的,屈打成招,太子就彻底被拉下了水。莫坤却只是不阴不阳地笑着,审视着她。吴宽想问话,莫坤抬手阻止,望向大堂一侧供人手休息小憩的房间。片刻后,微服前来的皇帝与大太监索长友步入大堂。莫坤起身,与手下恭迎圣驾,平身后,走到皇帝近前,依照蒋云初的意思,微声提出建议。皇帝眼中有了几分戏谑,微微颔首。锦瑟意识到皇帝必然听到了自己的供述,心头一喜,但很快的,便莫名地不安起来。皇帝没落座,而是走到锦瑟近前,阴沉着脸打量她。锦瑟勉力理了理凌乱不堪的长发,向上磕头。皇帝缓声道:“有些事,你说的不对。梁王收留你的事,他早就跟朕说了。一个宫女而已,朕岂会计较。”锦瑟僵住。这怎么可能?皇帝又道:“你身世实在上不得台面,可他看中了你的样貌,要朕允许他把你安置在别院,做个不进王府的侍妾。”锦瑟什么都顾不得了,仰起脸来,望着皇帝,缓缓摇头。皇帝的话还没完:“他还算守规矩,让朕只管放心,绝不会让你生儿育女,污了皇室的血统。”“不,不,不可能……他……”锦瑟呓语般说着,却已濒临绝望。他曾许下的一切,竟然是海市蜃楼?可皇帝是九族至尊,有什么骗她的必要?莫坤要强忍着,才没喜形于色。这一步一步的,蒋云初真是把皇帝和锦瑟都算计得明明白白的。“这些事,他骗了你,是朕教子无方。”皇帝继续无中生有且雪上加霜地道,“他已经回京,被朕责问起你的事,一概不认,说是你人心不足,自作主张,要朕快些处置了你。你要不要与他对质?朕有心成全,但他是绝不会见你的。”锦瑟呻/吟一声,低低的,但痛苦至极,“他怎么能?怎么能?!”皇帝阴恻恻一笑,到主座落座,“言归正传,你到底是哪头的人?”接下来的事,完全在皇帝意料之中,锦瑟推翻了先前的供述,承认一切都是梁王要她做的,牵连太子更是他的意思。皇帝到底是多疑的性子,命锦衣卫继续用刑。再一番生不如死之后,锦瑟也没动摇,招出更多的事,佐证真正居心叵测的是梁王。她要的,已经成了泡影,那他就也是她的弃子。料想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会亲自走这一趟,亲自揭露他的真面目。皇帝满意而归之际,褒奖了锦衣卫的人两句。锦衣卫的人,除了莫坤都还有点儿懵:这种反转再反转的事,饶是他们,消化起来也很吃力。当夜,皇帝就召见太子,细说种种。并不知道的是,莫坤已经提前递了话,卖了人情给太子。太子早就深思熟虑,恳请皇帝一定要给梁王些教训,以免梁王做出更让皇帝伤心的事。本来么,做父亲的对儿子都是没事算计这个猜忌那个,根本不顾父子情分,那么,他又有什么顾念手足情分的必要?但也仅此而已,并没趁机说梁王别的不是。他要是那么做了,皇帝会说他得理不饶人,也就算是卷进去了。他还不知道他?做这种皇帝的太子有多难,只有他知道。皇帝还算满意,轻描淡写地说,梁王以前的差事,你接过去吧。太子死活不肯,说自己能力有限,担不起更多的差事,还需在父皇的提点下历练些年头。皇帝完全满意了,说也有道理,退下吧。.同样的一个夜晚,蒋府,外书房。蒋云初坐在桌前,帮贺颜雕刻印章。没错,就是她要送给他的那一枚。小家伙跟他,从来是颠三倒四,不讲道理的。贺颜坐在他对面,手里一叠字条,上面写的是许夫人今日动向。这种事她是头一次经历,整合消息简直其乐无穷。之所以晚间来到他这里,是她想他了,派知味斋的人传了给字条给他:缺一味叫做当归的药材。他跟她作对,推了晚间的应酬,派人手接她过来。书院巡夜的人会略过有差事在身的人,这样的话,便不如让她来家里,待着更舒服自在。贺颜看完字条,喝一口味道醇香的茶,说:“许夫人的娘家今日有宴请,她回去了,遇到了王家的人,就是杨素雪和她婆婆。”蒋云初问:“偶遇么?”“不是。”贺颜立刻道,“杨素雪和她婆婆是不请自去,在这之前,杨素雪曾派人递帖子到许家。婆媳两个还没去许家,但是,杨素雪和许夫人的下人开始走动了。”蒋云初又问:“许夫人有自己的人手了?”贺颜点头,“是啊,最近从娘家带回去一个管事妈妈,一个大丫鬟。许叔父不大管束她了,不是不知情,就是无所谓。”蒋云初看她一眼,“许叔父不管她了?你相信?”“不然呢?”“我是不大相信。”蒋云初提醒她,“你要办的事,不是大事,拨给你的就是能力一流但经验不足的人。让他们别只盯着许夫人,也留意着许叔父那边。”“……可能么?你怀疑许叔父——”蒋云初道:“他就算要与许夫人冰释前嫌,大可等到许书窈出嫁之后。这些年他都不能释怀,到了爱女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要释怀,你信?”贺颜想了想,“可是,书窈的亲事,起码也得他们一起张罗,不让许夫人出面的话,谁面子上都不好看吧?”蒋云初牵了牵唇,“许叔父不是计较那些的人。面子算什么?我怀疑,这是他给许夫人的最后一次机会。她不生事,还能继续做夫妻;生事的话,她就不用再做许夫人。”过了而立之年的人,对人脉、身边人,大多数的人会选择逐步剔除,只留下完全放心的,实在不省心的,就找机会名正言顺地疏离、发落掉。许青松对许夫人的惩戒,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挺狠的:该休了你,但我就是要留着你,长年累月地磨着你。他想把那女子逼得发狂,主动要死要活地闹和离,可惜许夫人没出息,始终没那么做。贺颜静下心来权衡,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样的话,我不是多此一举了?”“没。”蒋云初眉眼间都是笑意,“说起来,许夫人算是忍气吞声韬光养晦了好几年,许叔父兴许会低估她。君子与小人斗法,谁吃亏还真说不准。更何况,我也是猜想而已,或许错了。”“你不会错的。”贺颜说,“我这也算是帮衬许叔父了,要是他没防住,我这儿可以接应,也很好。”蒋云初嗯了一声,继续凝神雕刻印章。贺颜走到他身边,“歇会儿吧,累眼睛。”蒋云初从善如流,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揽她到怀里,笑微微地问:“想我了?”“你不想我么?”贺颜反问。蒋云初亲了亲她额头,“你说呢?”贺颜就笑了,“知道你这一阵忙,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看看你,哪怕说一两句话就好。”“的确是不大清闲。”蒋云初歉然一笑,“梁王的事刚有眉目,他回京之后,还会有一番挣扎,要更加谨慎地应对。”“这次可以将他打垮么?”贺颜问。蒋云初失笑,“怎么可能,端妃不死,他就有戏唱。”皇帝对亲生儿子都凉薄冷酷,对后宫一些女子却算得长情,反正不管怎样,是一直在宠爱着。“那可怎么办?”贺颜小声嘀咕,“能让端妃倒台就好了。”“不着急。”他拍抚一下她的背。“要是我能帮你就好了。”她又嘀咕,有些懊恼的。“那些事你应该知情,但是不准上火。”他说着,抵住她额头,“不然,我这就吃了你这条傻乎乎的鱼。”作者:感谢在2020-01-01 23:58:22~2020-01-03 23: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uiloo、19891124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羽 27瓶;可爱的小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芯,么么哒!第35章 更新(小修)他说过,她居然指责一只猫对一条鱼不够亲昵。此时贺颜想起, 甜甜地笑起来, “纸老虎,我才不怕你。”很少见的, 蒋云初有些悻悻然,“贺颜, 你这是实打实的恃宠生娇。”贺颜飞快地亲了他面颊一下,“谁让你这么好呢?”蒋云初立时被哄得服服帖帖, 没来由的, 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她小时候怕先生, 黏他,对书窈又是护短儿的架势——那么小一个人, 会尽其所能地去帮一个人,并不管自己可不可以。可有时候又特别拧巴, 譬如儿时她赌气那次, 他寻到她, 回去的路上——他牵着马, 贺颜走在他身旁——他想骑马带她回去,见她似乎有些害怕, 就改了主意。贺颜哭了一场,情绪正常了,话就多了起来:“不要跟先生说我哭鼻子,他会笑话我。”他点头,“不说。”贺颜沉默了一会儿, 问:“我可不可以写信给亲人?”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可以,我帮你送到他们手里。”这不是那小孩儿以为的那么简单,不做好打算,真不能应她。她立时笑靥如花,“我们等会儿去钓鱼,好不好?”他想一想,“不如放风筝?”比起钓鱼,手上而言,放风筝更省力些。是记得,她那双小爪子还有伤。“好啊!”贺颜雀跃不已,随后又问,“云初哥哥,你为什么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他笑,“天生这样。”也只能这样回答。贺颜有些担心:“那我跟你说话,你会不会烦啊?”他唇角扬了扬,“不会。”“那我就放心啦。”她说,大而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弯月。贺颜依偎着蒋云初,也想起了小时候一些事,确切地说,是相识最开始的一些小事:那个黄昏,雷声滚滚,闪电划破云层。行至崎岖陡峭的路段,弃了车马、遣了随从,陆休与她和蒋云初徒步前行。陆休走在前面,他们遥遥相随。薄薄的鞋底渐渐耐不住砂石路面的粗粝,被硌得脚底生疼。她强忍着,一声不吭。让她觉得煎熬的,是电闪雷鸣带来的惶惑,还有心头种种疑问:爹爹娘亲哥哥去了哪里?为什么她要急匆匆随师父离开京城?这般揪心的思绪,也不能让她忽略脚下的疼痛。实在受不住了,她停下脚步。几乎是在同时,蒋云初也停下脚步,敛目看了看她的鞋子,漂亮的双眉蹙起。她的脚趾挠着鞋底板,低下头。蒋云初拿过她挎在肩头的虽小却沉甸甸的行囊。“谢谢哥哥。”贺颜讷讷道。迈步前行之际,他的手伸过来。她用衣襟擦了擦汗湿的手,才交到他手里。很明显,蒋云初心情也很差。沉默片刻,他侧头看着她,“心里难受?”“嗯!”她点头。不知为何,就是对他放心,直觉告诉自己,不需要瞒他。蒋云初沉了沉,说:“等我们到了借住的庄子上,我们和师父学有所成,就能见到你父母兄长。”“真的吗?”她当时不确定的是,怎样才叫学成?学成又需要多久?可他说:“真的。”她“哦”了一声,想问的问题闷在了心里,不想让他为难。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蒋云初对她笑了笑,“站在这儿等我一下。”她不明所以,乖乖地点头说好。蒋云初快步去追陆休。陆休明显是听到了脚步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蒋云初跑到他面前,不管不顾地把挎着的两个包袱塞到他怀里,之后转头就跑。陆休皱眉,“小兔崽子,我是给你们拎包的常随不成?”蒋云初权当没听到,折回到她面前,掉转身,又弯身,“来。”“啊?”贺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上来,背着。”他说。“……”贺颜担心他会太累。“快些,不然把你扔河里去。”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好、吧。”背着她快步往前走的时候,蒋云初嘀咕道:“要下雨了,又没蓑衣折伞,你可千万别生病。”贺颜听到了,没吱声。那晚,他们抵达投宿的道观时,全都淋成了落汤鸡,狼狈的可以。幸好,小道士给他们熬了一锅姜汤,又送上清淡可口的饭菜。吃完饭,蒋云初让她脱掉鞋子,看过她好几处磨破皮的小脚丫,说等着。半个时辰后,拿来一小瓶药膏,送到她手里,“自己涂在脚上,可以么?”她用力点头,握紧盛着药膏的白瓷瓶,“可以的。”蒋云初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脸儿,“乖,上完药就睡觉,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她又用力点头,“好!”心里是很开心,却没来由地想哭。说不清是因何而起。到如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贺颜的手臂缠紧了蒋云初,“阿初哥哥……”“嗯?”贺颜轻声道:“我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我也能为你付出一切。”她轻声说。“是不是最好,我也不敢说,毕竟还有你爹娘、哥哥、师父,我只敢说,只会对你一个女孩子尽心竭力地好。”蒋云初手势温缓地拍抚着她的背,“至于你能为我付出的,我不要一切,我希望越少越好。”贺颜动容,半晌做不得声。.杨素雪这两日有些心烦,这会儿洗漱以毕,揽镜自照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嫁入王家之后,夫君王偁对她很好,公公婆婆见她懂事,待她也还过得去,只是妯娌让她心里特别不舒坦:人前笑脸相迎,人后冷面相对,眼神中透着鄙夷。她再不痛快,也发作不得,人家是嫡长媳,身份压她一头,又没在明面上出破绽,她也只能生闷气,一而再的。这种事,王舒婷只能和稀泥,交情与宅门内的相处是两码事。听她吐过两次苦水,每次都是好言规劝,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时日久了,大嫂也就不好意思了。——这叫什么话?欺负人、看不起人还有不好意思一说?于是,杨素雪竭力转动着脑筋,想着只能设法快些站稳脚跟。尚在孝期,夫妻同房都要相安无事,母凭子贵这条路想都不要想。于是她就想,若是能帮婆家拓展人脉,同样能赢得公婆的看重。杨家的人在她与杨素衣出嫁之后,便返乡守孝了,以前通过杨家结交的人,就算还能继续来往,婆家也不会允许——与杨家有牵扯的人,在婆家看来,都是跌份儿的存在。这样一想,便知道公婆如今对她的那份好,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她日后能为家族开枝散叶的情分上。那么,还有什么人是她可以利用起来,让婆家对自己另眼相看呢?——婆家没有勋贵、书香门第的计较,说白了就是门第高、用得着就行。这就好说了。她想到了翎山书院。在如今,风头正盛的是贺颜,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才名、美名已经流传开来,加之与蒋云初的亲事又是皇帝赐婚,寻常人提起来,很是艳羡。其次便是何莲娇、许书窈。芙蓉院前三甲,分量一向很重,何况她们考进上舍没多久就出科了,足见功底。这三个人比起一般闺秀,性格都很单纯善良。没错,杨家姐妹与贺颜、许书窈生过嫌隙,甚而起过冲突,杨家与贺家也有过很深的过节。但是,在书院的时候,她是被杨素雪逼着去招惹贺颜的,而且如今已是王家媳,杨家与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大可以与贺颜、许书窈细说自己的苦衷,得到她们的谅解与同情,冰释前嫌之后,常来常往。凭她的手段,不难办到。难的是见不到她们的人。去书院找,以陆休那个护短儿的德行,没有一定的理由,根本不会让门房放行。而休沐时,如果不是交情很好的人,真不好登门叨扰,谁离家十来天都会想家,要与亲人好生团聚。真在那时候上门去找,多半会吃闭门羹,便是得以相见,也只是耐着性子应承片刻罢了。那么,只能拐着弯儿行事。贺家虽然曾被皇帝打压,门槛却真的很高,递帖子过去是自讨没趣。何莲娇那边也一样。许家则不同,许老爷是礼部堂官,门第与王家相等。而且据她所知,许老爷膝下只有许书窈一个女儿,宠爱备至,这样的话,许夫人私心里不论怎样,面上都要做出十分看重许书窈的样子。——经过这样一番思量之后,她开始寻找机会,与许夫人攀交情。然而事实让她很无语:递帖子到许家,许夫人称病不见,派个管事妈妈与她的丫鬟说话;与婆婆去了许夫人娘家的宴请,遇到许夫人,谈及许书窈,对方说该定亲了,更委婉地打听,她小叔子的婚事定了没有。她小叔子也是庶出,许夫人说这种话,能是什么意思?要知道,杨家姐妹招惹贺颜、许书窈落得个被逐出书院的下场,街头百姓都知道,何况许夫人。都不等她解释原委便这样说,分明是没安好心,要用婚事祸害嫡女。这种事,她可不敢做,爱女心切的人,谁知会做出什么事?就算私下里用手段帮许夫人如愿了,许老爷如何都不认,到时候两家都没脸,万一她露馅儿了,公公婆婆责骂是轻,勒令王偁休了她都有可能。但是,许夫人的心思之于她,倒也不是没有可乘之机。自己不能做的事,祸水东引再渔翁得利便是。杨素衣那个蠢货,会帮到她的大忙。算盘打定,杨素雪牵出一抹恶毒又快意的笑。这事情,谋算一番,定能得到很多好处。同一时间的杨素雪,心情特别低落。嫁人至今,她自己都感觉得到,有了不少改变。之前,赵子安纳的小妾及娘家人被抓进了北镇抚司,引得赵家有两日人心惶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