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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TXT全集下载_17(1 / 1)

他前方或许会有更好的人,像他一样干净纯粹,亮堂得像一团火焰。不该是自己这样,看了数万年的生死因果,心冷得像是一块坚冰。谢逢殊终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他担心自己太重,又赶紧从对方身上下来,转而去牵绛尘的手。因为夜风,绛尘的手有些凉,偏偏谢逢殊的手暖得像一团火,绛尘反握住他,道:“走吧。”谢逢殊还没忘记绥灵和嘲溪,先回了山楂林,幸而他走的时间实际上不算长,两人只当他往林中深处走了,正在林间寻他。绛尘松开了手,谢逢殊赶紧滚过去认了错,只说自己走远了,没说遇到魅魔的事,平白让他们担心。绥灵和嘲溪往他身后一看,见到了绛尘。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绛尘,毕竟只有谢逢殊才愿意乐此不疲地每日来后山,但如今须弥没有其他和尚了,一见面,两人立刻便知晓了绛尘的身份。绥灵以为谢逢殊是去找他了,又见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顿时放下了心,又有些好笑——前几天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自己这个师弟翻脸比翻书还快。虽心中思绪万千,但绥灵面上只是笑了笑,冲着绛尘颔首见礼,又拍了下在旁边站着的嘲溪。嘲溪撇撇嘴,冲着绛尘略一点头,转头去教训谢逢殊。“说了多少次不许瞎跑,都当耳旁风了吗?”谢逢殊现在心里高兴,挨了骂也笑嘻嘻的:“知道啦。”嘲溪皱着眉还要再教训他,绛尘忽而开口。“天已经黑了,先回去吧。”嘲溪接下来的话便统统咽了回去,谢逢殊立刻抬头看向绛尘,对方目光落在他身上,透露出一点温和,谢逢殊便不说话了,乖乖站在绥灵身后。绥灵点点头,冲着绛尘客气一笑:“小殊不懂事,总爱乱跑,多谢尊者送他回来。”语毕又去看背后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浑蛋:“赶紧回家!”嘲溪和谢逢殊乖乖跟在身后,待路过绛尘身边,谢逢殊故意拖延了一会儿,趁着夜色伸手去拉绛尘的衣袖。绛尘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垂下眼,谢逢殊低声道:“我明日来找你好不好?”绛尘悄无声息地笑了笑,答:“好。”谢逢殊唇角一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大概是在林间等烦了,回去的路上嘲溪有些不客气地点点谢逢殊的头,道:“原来是谁说的,再也不去见后山的人了,没出息。”谢逢殊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生病犯糊涂的时候,他这个时候又抵死不认了:“谁说的,我没说过。”“嘁。”嘲溪道,“没出息。”“你不懂——”谢逢殊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道,“算了。”他想,要是贸然和嘲溪他们说自己和绛尘的关系,他们还不知会作何反应——这也太突然了。谢逢殊本来一路的喜悦,如今走在归家途中,身边没了绛尘,心境终于清明了些,又生出一点愁绪来。师姐那么心疼自己,估计会同意,不知道吕栖梧会不会生气,至于嘲溪,那是肯定的,他那么讨厌人……谢逢殊一边走一边想,又想到了绛尘。不管怎么样,自己肯定是要和他做夫妻,他要像自己看过的话本,听过的故事一样,三书六礼,拜了天地,然后生生世世都和绛尘在一起。谢逢殊才两百多岁,成年不久的小妖,便敢这么容易地把生生世世说出口了。他不知道,此去百年孤苦,无间沉浮,就等着消磨他这虚妄的大梦一场。但好歹此刻谢逢殊还是高兴的,第二天他耐着性子吃了饭,练了功,和吕栖梧说了一声,便往后山去了。他到了庙前,见门开着便直接探身进去了。绛尘正在看院中的青竹,谢逢殊站到他身旁,也仰起头看过去。正是午后,阳光很好,竹林长得茂盛,有青鸟在竹叶间跳来跳去,偶尔发出一声轻啼。谢逢殊问:“你在看什么?”绛尘摇摇头,看向谢逢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谢逢殊向来不害臊,看着绛尘大大方方地答:“想见你。”绛尘简直不知该怎么回话,于是只道:“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谢逢殊乖乖仰头,绛尘凑近了点,抬手挑开谢逢殊额间垂落的一缕头发,仔细去看对方的眼睛。谢逢殊眼睫密长,因为有人靠近下意识地轻轻眨了几下,绛尘便伸手示意性地碰了一下,安抚道:“别动。”于是谢逢殊便真的不动了,稍微瞪大了眼睛,一双清透漆黑的瞳仁里全是绛尘的倒影。他的眼睛还有些红,绛尘放下手低声问:“还疼吗?”昨夜谢逢殊怕被绥灵他们看出来又要担心,于是倒头就睡了,此时也摇摇头答:“不疼。”绛尘没有说什么,让他在檐下等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块浸湿的帕子。他让谢逢殊坐在法堂前:“敷一下吧。”坐着怎么敷帕子,谢逢殊想了想,让绛尘在自己旁边坐下,等人坐好了又往后一仰,靠在了绛尘腿上,闭上眼嬉笑道:“敷吧。”绛尘垂目看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拧干手中的帕子,折好轻轻搭在谢逢殊眼睛上。帕子浸的是林间的泉水,有些凉,谢逢殊看不见绛尘,便去碰对方的手。先触到了指尖,又碰到了手心,谢逢殊握住了他的手,终于安安分分地不动了,只有一张嘴还说个不停。“我今天想了很久,还是没告诉师父他们我要和你做夫妻。”隔了一会儿,谢逢殊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嗯”。他担心绛尘误会,又接着解释:“不是因为其他的——我害怕他们不高兴,又因为担心我而不喜欢你,在他们心里我好像一直都是小孩子。”绛尘听到这儿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一下。谢逢殊没有看见,还在絮絮叨叨。“所以等一等,我会好好练功,好好修行,等修出金丹,我就是大妖了。到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娶你。”绛尘:“……”他被一个娶字噎得无话可说,半晌才答了个“嗯”。深秋午后的阳光并不晒人,落在两人身上,平添了一点暖意,谢逢殊晒着太阳,闻着绛尘身上传来的檀香气昏昏欲睡。帕子已经不冰了,绛尘把它取了下来,谢逢殊便顺势一翻身,整张脸都埋进了绛尘怀中,又松开了握着对方的手,去拽绛尘腰间的僧衣。绛尘由着他动作,等怀中的人安静下来了,才把手搭在谢逢殊后背,轻轻拍着。谢逢殊睡在他怀中,呼吸绵长。绛尘低头看了很久,才抬眼朝着远方看去。上古之时自己杀了应龙之后,将金丹交给了天界众仙,此后再也没过问。如今谢逢殊转世,修为尽毁,又魂魄有缺,不出意外的话,是修不出金丹的。刚开始他以为金丹被镇压在了镇魔塔九重,但上次入塔取刀,里面只有一把封渊,再无其他。谢逢殊大概是睡熟了,头微仰着,露出一张细腻如玉的脸庞,神情无忧无虑。绛尘抱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目光落在了天际。第54章 前尘14谢逢殊睡得很沉,从午后一觉到了日暮,绛尘也任由谢逢殊躺着,直到太阳完全落了山,林间起风,他才把谢逢殊叫醒。谢逢殊醒时还有些发蒙,有几缕头发散乱地落在额间,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看向绛尘,绛尘道:“起风了,还困的话进去睡。”谢逢殊嗯了一声,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他站起身抬手胡乱束好落下的头发,跟在绛尘后面走进法堂。法堂的案台之上依旧放着笔墨纸砚、摊开一半的经文,偏桌子的右上角多了一堆熟透的山楂果,红通通的滚落在桌上,给肃穆的法堂添了一点鲜活。谢逢殊一看就笑起来,坐在桌前去拿那堆果子。他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大最好的,却又不肯自己吃,拿着去喂桌后的绛尘。他手中的山楂鲜红无比,反衬得自己的手修长洁白,被满室三千烛火一照,只有指尖透出一点薄粉的血色。他没有把山楂递给绛尘,只是放在了对方唇边,高高兴兴地道:“你吃。”绛尘垂眼看着那只手,隔了一会儿才微一低头,咬住了谢逢殊手中的果子。谢逢殊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自己也拿了一个扔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今夜和从前的每一夜似乎都没什么不同,绛尘接着抄经,谢逢殊坐在桌前撑头看着,时不时打个哈欠。等面前的人不知道打了几个哈欠,绛尘终于停下手,抬眼看过去。“困了吗?”谢逢殊赶紧坐直了摇摇头,他看着绛尘,忍不住问:“你以前不在须弥,在别处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抄经、禅定吗,有人同你说话吗?”绛尘想了想,答:“我从前不在须弥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条条佛法戒律森严无比,三天神佛一个比一个谨慎自持,他看着谢逢殊道:“你是第一个总喜欢看着我抄经的。”“我不是想看你抄经。”谢逢殊答,“我只是想看着你而已。”绛尘先是一怔,而后目光忽地柔和下来,他问:“是不是觉得无聊?”看人抄些读都读不通的句子怎么会不无聊呢,谢逢殊耳际有些红,没有说话。绛尘短暂地笑了一下,他把抄到一半的经文移开,重新抽了一张没用过的纸。谢逢殊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见绛尘笔下勾勾画画,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便落了一朵莲花。那朵莲花半开半合,花瓣重重叠叠,旁边随意勾了几片硕大的荷叶,栩栩如生。谢逢殊顿时来了兴趣,问:“这是什么莲花?”“千瓣莲,从前我住的地方有很多。”绛尘答完,手上轻轻一拂,纸上的莲花与荷叶似乎被微风吹过,居然轻轻摇动起来。谢逢殊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又惊又喜,连忙从桌前挪到桌后,坐在绛尘身旁去看那画上的莲花。他都快压到绛尘身上了,绛尘却没有退开,只低下头与他一起去看那幅画。水面被风吹皱,荡出一点波纹,莲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画上落下了几瓣莲瓣,漂在水中轻轻打着旋,绛尘问:“你还要看什么?”谢逢殊盯着那幅画想了想:“鱼吧。”绛尘便在那荷叶下面又添了几尾鱼。等他将笔移开,那两三尾鱼也开始慢慢游动起来,在花与莲叶之间穿梭,偶尔还去顶水面上漂着的莲花花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谢逢殊有些好奇地伸手去碰一条画上的鱼,那条鱼也不怕,慢悠悠地从他指缝间穿过去了。谢逢殊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抬头去看绛尘,笑着道:“凉凉的。”绛尘问:“是吗?”谢逢殊以为他不信,拉过对方的手放在画上:“你试试。”他们双手交握在一块儿落在画纸上,手指松松交缠,鱼便从他们手指间的缝隙中钻来钻去,乐此不疲。谢逢殊怕惊了那条鱼,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问绛尘:“是不是?”绛尘没有去看画,他的目光落在谢逢殊头顶,温声道:“是。”这不过是一点幻形的仙术,等过了半晌,谢逢殊不想玩了,绛尘看了一眼窗外,听见了连绵不断的雨声。一场秋雨一场寒。他碰了碰那幅画,莲花荷叶与游鱼又成了一动不动的死物。谢逢殊也听见了雨水打在房檐瓦片上的声音,他站起身开门看了一眼,扭头对着绛尘道:“下雨了。”绛尘也站了起来,站在门口与谢逢殊并肩而立,去看门外连绵细密的雨水,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场山雾,让人看不真切远处的山林,只有庙外雪白的万古春,勉强在雨水中露出一点影子。谢逢殊伸手想去接房檐上滴落的雨水,不是很诚心地道:“哎呀,我要怎么回去啊?”他刚伸出手,就被绛尘拉了回来。门外有些凉,绛尘把人拉后了一点才道:“我送你回去吧。”谢逢殊:“……”绛尘只当他还在忧心,于是接着道:“夜雨时山路难行,一个人不安全。”谢逢殊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的,皱着眉看着绛尘道:“你怎么这样啊!”他又开始不高兴了,语气也凶巴巴的:“我来的时候和师父说,要是太晚就不回去了,师父答应了。”他确实是和吕栖梧说了,夜里山路难行,谢逢殊又不想和绛尘分开,和吕栖梧磨了许久,最后吕栖梧不耐烦了,挥手叫他赶紧滚蛋,爱回不回。绛尘此时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嘴角轻抿,有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为什么不直接说?”“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让我留下来。”谢逢殊看着绛尘合上了门,跟在对方身后重新回到法堂,嘴上还不停歇地控诉。“你居然不留我!”绛尘哭笑不得,耐心解释:“我怕你不回去,你的师门会着急,况且——”绛尘顿了顿:“我这里不够好,担心你住不惯。”绛尘用来休息的地方是法堂背后一间小小的屋子,方寸大小,简陋无比,只有一张床铺。他平日里很少去那休息,一般只待在法堂。“你又担心我师父他们着急,又担心我住不惯,送我回去还要担心我路上的安危——”谢逢殊说完,定定看着绛尘的背影:“像在带小孩,一点也不像夫妻。”绛尘此时已经到了法堂的桌案前,闻言转身看向谢逢殊,双眼含着隐约的温和笑意。“那怎样才像是夫妻?”谢逢殊不说话了。他几步走到绛尘前,一张脸不知为何已经红透了,在千盏烛火映照之下分外明显。他抿了抿唇,视死如归似的伸出手去拉绛尘的衣襟,同时抬起头往对方凑过去。谢逢殊动作太急了,带着少年的生涩,牙齿不小心磕到了绛尘的唇角,又连忙后撤一点,伸出舌头在磕到的地方舔一舔,又凑了过去。绛尘任由他磕磕绊绊横冲直撞,只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谢逢殊洁白的后颈,不让对方退开。法堂之外是淅沥沥的雨声,穿林打叶,滴答不绝。法堂之内三千盏佛灯安静地燃烧着,灯火流光,庄严肃穆,照亮了两道重叠的、密不可分的影子。作者有话说:还能甜几章,刀前会预警。(3.26注:有读者觉得下一章已经很刀了,所以标注一下,我说的甜可能不是你心中的甜〒_〒)第55章 前尘15(修)夜雨潇潇,外面是浓重的寒意,屋里却是暖的。谢逢殊躺在床上,看着绛尘用一根细小的竹枝去挑桌上长灯的灯芯。燃得快要浸入灯油的烛火忽明忽暗被绛尘一挑,又重新燃起来。绛尘放下手上的竹枝,转头就对上了床上谢逢殊的眼神。谢逢殊已经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的里衣,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只仰着一张脸。绛尘道:“怎么还不睡?”谢逢殊理所当然地答:“等你啊。”他伸出手拍了拍旁边自己空出来的一半床铺,邀功似的道:“快来快来。”他说话理直气壮,好像没有一点其他意思似的,但等绛尘上了床,谢逢殊立刻就滚进了对方怀里,额头抵着绛尘的胸口,闷闷笑起来。隔着薄薄的里衣,绛尘能感受到谢逢殊额头传来的一点温热。他没有退开,只道:“快睡吧。”谢逢殊睡了一个下午,这个时候反倒睡不着了,他仰起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个魅魔——”绛尘静默了一下,还是直接告诉对方:“我杀了她。”谢逢殊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绛尘:“啊,师父说和尚不可行恶,不能杀生,你会被罚吗?”“不会的,不是所有的和尚都不杀生。”绛尘答,“也不是只有杀生才叫恶。”谢逢殊问:“还有什么?”“口中说着为善,于是打着善的旗号,一股脑儿地把过错推给别人,还觉得自己悲悯。”绛尘说完一顿,低头去看一脸茫然的谢逢殊,于是笑了笑,不再说下去,只道:“睡吧。”他难得笑,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像是蕴了一点月光。谢逢殊立刻就忘了绛尘刚才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对方带着一点淡淡血色的薄唇,就在他额头上面几寸,唇上有一点小小的伤口,是刚才在佛堂被谢逢殊磕到的。谢逢殊凑近了一点,伸出一点舌尖在上面舔了舔。绛尘低下头看他,语气温和:“做什么?”他们靠得太近,说话时呼吸交错,谢逢殊又凑近了点,吻上了那两瓣薄唇。他的手搭在绛尘腰间,热得像是一团火,眼睛闭着,睫毛一抖一抖的,绛尘由着他亲,搂住谢逢殊的背与他唇齿交缠。过了不知多久,谢逢殊终于有些受不住地退开,在被子里有些急促地喘息,拽着绛尘里衣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把衣服弄得潮湿又皱皱巴巴。他的衣服有些散开了,露出一寸锁骨,绛尘替他慢慢拉好,见谢逢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绛尘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快睡。”谢逢殊乖乖地窝在绛尘的怀里,像个小动物似的贴在对方心口,他听见绛尘的心跳声传过来,一下接着一下,沉稳有力。谢逢殊闭着眼睛,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喘:“我听见你的心跳了。”绛尘擦掉他额间的汗,答:“它是你的。”他说的一半是现在两人温软的情愫,还有一半是当初那个挖心的誓言,谢逢殊不明白,只是满足地笑了两声,趴在对方胸口睡着了。到了深夜,万物寂寂,绛尘忽地睁眼坐起。屋子里的灯还燃着,灯火昏黄,绛尘握住谢逢殊露在被子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百里之外,绛尘诛杀魅魔的那个山洞口被雨水冲刷得土地湿软,一缕黑色如雾的魔气在魅魔身死之处萦绕了几圈,又迅速散去了。那股魔气淡得可以忽略不计,散得又太快,不过一个瞬息绛尘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微微皱眉,低头去看谢逢殊。对方贴着自己的胸口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绵长。绛尘看了片刻,低头用唇角在谢逢殊的眼睫上轻轻碰了碰。有了这一夜开头,谢逢殊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简直把绛尘这儿当成了自己另一个家。用嘲溪的话来说:“也不知道整天跟一个和尚厮混什么。”谢逢殊嘴上不说,心里还要愤愤不平地反驳:你懂什么,有意思的多了。时日一长,谢逢殊胆子越来越大,当初师门里规定的不许在外面过夜、不许跑远、不许偷偷下山便成了空文。谢逢殊被师门宠大,又遇上了绛尘,满天满地撒野,自己乱跑还不算,非要带上绛尘一起。有时候溜去深林,或是对面山头转一圈,有时会跑去人间。一下山,谢逢殊必然是要去酒肆茶楼听书的,才子佳人、侠客江湖、鬼怪奇闻……来者不拒,手里拿着刚买的零嘴往茶楼的凳子上一坐,就必然要等到天擦黑,说书的先生一拍惊堂木,道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收摊关门。然后谢逢殊便心满意足,与绛尘趁着夜色回须弥。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漆黑一团,谢逢殊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牵着绛尘的手,慢慢地往回走。他们去的时间并不多,两三月才下山一次,但太过瞩目,时间一久,经常去喝茶的人也知道每隔几个月便会有一个白衣和尚带着一位红衣的少年来听书,在茶楼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夜色疏朗,星野暗淡,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谢逢殊牵着绛尘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对方下山的时候,对方眉眼清冷,随口便说出了两个凡人的前世今生。谢逢殊以前没问过绛尘来路,现在偶然想起,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于是转头细细打量对方。绛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道:“怎么了?”谢逢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呢。”绛尘目光柔和,答:“从大梵天。”“大梵天,是天上吗?”“嗯。”绛尘像是在面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耐心答,“仙界九重,佛家三天,大梵天在最高处。”谢逢殊光听便觉得绛尘很厉害,但他见绛尘神色淡然,并不是很欢喜的样子。谢逢殊想:师父说过高处不胜寒,那么高的天上,大抵是很冷的。于是他不再问了,眼珠一转,转而道:“今天的书只说了一半,我们明天再来听好吗?”绛尘只记得今天讲了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于是问:“好听吗?”“好听啊,但有些听不懂。”谢逢殊道:“今天的故事里有一句‘低帏昵枕,锦帐春宵’,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绛尘脚步一顿,捏紧了谢逢殊了手,语气里有了些警告的意味:“谢逢殊。”谢逢殊哈哈大笑。他这么大了,怎么会真的不懂呢。谢逢殊越笑声音越小,最后在绛尘的目光中慢慢止住了。他脸有点红了,握着绛尘的手,好像在干什么坏事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今晚不回明镜台了,好吗?”谢逢殊撒娇的时候声音又黏又软,像是含了一颗松子糖。他已经长高了许多,像早春寺庙里初生的修竹,一双眼睛潮湿明亮。绛尘没有回答,但最终也没有放开谢逢殊的手。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听书的老头换了人,身旁用方盘讨赏钱的小孩儿长成了少年,接替了说书人的位置,两人便不再去了。倒不是因为讲得不好,只不过一晃多年,两人还是这副样子,总会有人起疑。当然,除了这些撒野的时间,还有更多时间谢逢殊都用在了修行上。以前他修炼时还有偷懒耍滑的时候,如今却勤勉刻苦得不行,恨不能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结丹了。虽然吕栖梧说过很多次修行不能急于求成,但谢逢殊太想早日结丹了,他想要早日长成大妖,然后理直气壮地对吕栖梧他们说:“我要成亲了。”有的妖怪修行为了飞升成仙,有的为了呼风唤雨,大抵谢逢殊是这世上第一个为了早日成亲而刻苦修行的妖怪了。每日的功课结束,谢逢殊只要不是累得爬不起来了,肯定是要跑一趟后山。有时时间还早,寺门便不会关,半开半掩,等着谢逢殊直接推门进去,有时时间晚了,天黑云低,庙前便会有一盏灯笼,在山风中晃荡,照亮一地夜色。有时候谢逢殊大早上的从绛尘那回来,运气不好撞见吕栖梧起得早,在院子里溜达,便会见对方满脸惆怅地看着自己,捋着胡须叹气:“孩子大了,总是留不住啊。”搞得谢逢殊每次都心惊胆战,他总觉得吕栖梧看出来了什么,但吕栖梧每次只说完这一句,就会不耐地挥手,让自己的小徒弟滚去修炼。绥灵和嘲溪便没有这么好打发了,刚开始的那几年还好,到了后来也开始起了疑心,追问谢逢殊终日跑去找绛尘做什么。毕竟刚开始他们只以为须弥山人迹罕至,谢逢殊好不容易得了个朋友,亲近也是应该的。但一连多年还乐此不疲,甚至连家都不归了,便说不过去了。谢逢殊刚开始还装聋作哑,终于有一天被两人联合堵在了屋里。绥灵一身烟色衣裙,眉眼微微蹙着,用纤纤玉指去点谢逢殊的额头:“又跑,凳子都还没坐热,又想到哪去?”她如今出落得越发漂亮,脾气也有些见长,谢逢殊捂着额头叫屈:“哪有,我明明在家里待了两天了。”“是啊,待个一两天,又跑个一两天,你也不闲累得慌。”嘲溪抱着手倚靠在门前,斜眼瞅着谢逢殊,“如果不是见过后山是个和尚,我还以为是个迷人心智的妖怪呢。”谢逢殊不敢辩驳,只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绥灵叹了口气,看着谢逢殊语重心长:“小殊,与人相处既要心诚,也要讲分寸,万万不可轻易交付真心。”“……我知道。”谢逢殊认真答,“但是绛尘不一样。”嘲溪冷哼了一声:“哪里不一样?”谢逢殊脸红了,嘴硬道:“反正不一样,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此言一出,绥灵与嘲溪对望一眼,面色古怪,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好不容易混过去,去找绛尘的路上心里又万分惆怅——到底什么时候能结丹啊。春风冬雪,花草枯荣,人间六十年,弹指一挥间。绛尘庙前的万古春已经谢了一茬,又开始开了新花,谢逢殊无聊的时候数了一遍,居然还是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七朵。他有些嫌弃地对绛尘道:“这树也太懒了,一朵都不愿意多开。”绛尘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由着他胡说八道。彼时谢逢殊与嘲溪已经两百八十多岁,褪去少年稚气,已经算是成熟的妖怪了。绥灵早就修炼出了金丹,而嘲溪在某一天也忽然结丹。整个师门还没有结丹的妖怪就只剩下了谢逢殊。吕栖梧、绥灵和嘲溪都知道谢逢殊想要修出金丹,于是谁也没有多说,最后还是谢逢殊自己发现的。那天绛尘在法堂等了很久,谢逢殊还是没有来,他起身出了门,才发现谢逢殊坐在万古春下,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谢逢殊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面前的绛尘,总算露出一个笑,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绛尘看着他,也坐到了树下,谢逢殊顺势一歪,靠在了绛尘腿上。绛尘问:“怎么了?”隔了一会儿,谢逢殊闷闷不乐的声音传过来。“今天嘲溪也结丹了。”“师姐五十年前已经结了丹,师父更不必说,结丹的日子比我年纪还久,现在嘲溪也结丹了只剩下我了。”绛尘没有说话,谢逢殊有些丧气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道:“可能我比较笨吧。”绛尘沉默着,伸手摸了摸谢逢殊的头,谢逢殊抬头看到他的眼神,居然觉得繁花之下,对方好像比自己还难过。于是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改口:“我胡说的,可能是我修炼得还不够,或许再过几年也能结丹了。”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还要修出金丹,然后娶你做夫妻。”绛尘低声问:“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夫妻吗?”谢逢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立刻红了:“算是算——但是我们这样,像是偷偷私会的闺阁姑娘和情郎。”……谢逢殊这几十年动不动就跑下山,去人间听书看戏,对乱七八糟的折子戏简直了如指掌。绛尘笑了笑,拍拍谢逢殊,示意他起来。等谢逢殊坐好,绛尘看着对方轻声开口。“谢逢殊,我要回去一趟。”谢逢殊立刻就紧张起来,拽住绛尘的手,瞪大眼睛问:“你要去哪?”绛尘反握住他,答:“我和你说过,我以前住在天上,除了我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回去。”他语气平静如水,道:“这次我回去告诉他们,我要留在须弥,再也不回大梵天了。”谢逢殊心落下大半,看着绛尘笑起来,他不知道绛尘所说的“天上的其他人”是什么样子,担心绛尘惹他们不高兴,很大度的说:“不要那么说,其实以后你去看看他们也是可以的,或者我以后和你一起去。”说得跟回娘家似的。绛尘笑了一下,道:“天上是个冷漠无情的地方,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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