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轻轻握住鲁盼儿的手,向吴队长说:“就这样吧。”吴队长再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痛快地决定放弃民办教师,反而怔住了,想了想竟然劝道:“鲁老师,不过几天时间,你就继续上课吧,我媳妇和儿媳妇都没坐满月子,现在不也好好的?”蔡颖生小豆儿的时候,吴队长媳妇儿就不肯好好照顾儿媳妇,借口就是当年她的婆婆就没有照顾自己。“别人过得不好,我也要一样吗?”鲁盼儿一笑,“不,我才不要像你们家的人一样呢,我要好好地坐月子,好好地养孩子。”第111章 塞翁失马吴队长再没想到鲁盼儿会这么说, 立即就生气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用得着那么尊贵吗?”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要自尊自贵,爱惜自己。”一旁的杨瑾笑着扶起鲁盼儿,“回屋里休息吧,客厅还是要冷一些。”用实际行动告诉吴队长,自家的女人就是很尊贵,很值得爱惜。“你既然不能坚持上课,民办教师可就是别人的了!”吴队长又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到时候, 你们可别怪我!”杨瑾和鲁盼儿在屋子里相视一笑,这真是掩耳盗铃。所有的事不都是吴队长搞出来的吗?不怪他怪谁呢?只是两人都没心思跟他争辩而已。吴队长才走, 蔡颖和小春婶儿就来了,“鲁老师, 你别着急上火,九队的民办教师谁也抢不走!”鲁盼儿奇怪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怎么这么快?”吴队长刚刚才走,她们就到了。“自然有耳报神, ”小春婶儿笑着指着蔡颖说:“其实我们早知道了。”蔡颖就说:“这次的事又是万红宇和吴红闹出来的, 原本我不愿意理他们, 初二那天他们回娘家, 我只在厨房坐着, 却无意听了一句民办教师,便知道他们又在打坏主意了。”“回家后我问吴强, 原来他们每次回来都打听你怎么样,听说你有什么好事就会不高兴,这次重新打起民办教师的主意。”小春婶儿一直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便鄙夷地说:“吴红结婚两年多没怀孕,还不赶紧去医院检查有没有毛病,反而盯着鲁老师,真是傻呢!”蔡颖倒是隐约知道些,也不说破,“我一直让吴强劝公公——吴家在生产队里是大姓,亲戚多,日子殷实,过去人缘也不错,自当了队长,又听万书记的挑唆,现在整个生产队没几个人不恨公公的,就连本家的九爷也常骂他。”“如今公公当着队长,大家面子上还肯与他敷衍。可队长总不能当一辈子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吴红是嫁出去了,户口调到城里,一年到头回娘家不过一次两次的,可我们、吴革,还有我们的孩子总要在红旗九队一直住着,”她拉着小豆儿,又拍了拍肚子,“公公婆婆不重视小豆儿,可却急着要抱孙子,只说为了孙子,坏事还是少做些为好。”“再说年前下那几场大雪,杨老师教吴革、建党他们学英语,他们期末考试在公社中学都排在前面,别人都知道感谢杨老师鲁老师夫妻,只我们家不懂人情,不懂道理吗?”“吴强就去劝了,他也听了进去,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蔡颖很少说这么多话,这番长篇大论后便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去公社开一次会,回来他的口风就又变了。”小春婶儿又接着说:“我公公听了,就在生产队里走了一圈,已经与大家商量了章程,随他吴队长怎么说,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如今红旗九队就是这样,表面上吴队长是生产队长,说了算,但若是他犯了浑,大家也另有办法对付,多半会由吴九爷出面主持。“鲁老师不过几天就出月子,我公公的意思就是先拖几天,让吴队长找不到代课老师,到时候自然事情就过去了。”小春婶儿搬着手指头数,“生产队里能当代课老师的也不过三四个,第一个蔡颖,她肯定会拒绝的;第二个陈建国,他现正在学木匠,我公公去陈家提了一句,陈婶儿立即答应了;第三个鲁大龙,一年到头说不出一句话,根本不适合当老师,我公公劝劝就通了;再就是宋春妮,毕竟上过初中,可宋大夫是明理的人,早说春妮不争这个名额;至于知青,正好都没回队里呢。”鲁盼儿再没想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已经做了这么多,十分感动,“你们对我可真好——不过,我的确想通了,虽然当民办教师很好,可万书记、吴队长再三用民办教师来威胁我,我就不做了。”“我不怕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那样闲暇的时候更多,空出时间做衣服,挣的钱还更多呢,而且再不必受他们的为难!”鲁盼儿就想起了田翠翠的话,“他们总不能把我从红旗九队开除吧。”小春婶儿就说:“我们,我公公,还有全生产队的人都帮你,当然因为你和杨老师人好,但其实也为了自家的孩子。这几年红旗九队的孩子有出息的多,还不是你们教学生尽心尽力,再换了别人,肯定不能了。”“正是这样,”蔡颖也说:“我公公还想我去当民办教师,我直接回绝了,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我不可做误人子弟的事!”“你们这样一说,我倒不气了。大家让我继续当民办教师,我就继续当。”鲁盼儿就笑了。事情果然在吴九爷的安排下顺利进行,吴队长先在自家儿媳妇面前碰了钉,接着又被陈建国、鲁大龙、宋春妮等人一个个回绝了,眼睁睁地看着红旗九队开学第一天没有老师上课。吴队长只得又重新动员大家,“当老师多好呀,除了农忙都不用下田,工资比壮劳力都多,多少人争都争不到呢,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陈婶儿第一个摇头,“建国当年就没争过,现在他学了木匠,早就把学过的文化都忘记了,可不敢耽误生产队里的孩子们。”大龙和他娘一向话少,不出声只摇头。宋春妮笑着摆手,“我可不敢当老师,怕耽误了学生们。”她父母宋大夫和宋婶儿也都反对,“春妮当年生了场大病,初中没毕业就回家了,这些年早把学校的知识忘记了,还是在队里参加劳动吧。”总之,吴队长再一次失望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小生活的红旗九队变得陌生了,就像有重重大雾挡在自己的面前,很多事都看不清。吴队长是个精明人,否则也不可能被选为生产队长,此时便想通了,大家是早结成了同盟,跟自己作对呢。吴队长就想起了大儿子的劝说,自己年纪大了,难不成还能当一辈子生产队长?况且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将来还会有孙子,也都会留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种田,自己果真要把人都得罪光了吗?算了,自己既然管不了,就不管了。可是,万书记却没有忘记,将他叫到了公社。接着万彩凤回了红旗九队,鲁大龙到学校代课了。小春婶儿气极了。她去鲁家老宅门前骂了鲁大龙,大龙和二婶都没敢吭声,万彩凤正好在家,跳出来与小春婶吵了一架。鲁盼儿听了反而劝小春婶儿,“有些人就是不可信的——早知如此,不如劝宋春妮接民办老师呢。建国性子急不适合当老师,春妮虽然初中没毕业,但当老师除了有知识,还得会把知识讲出来,她看着不爱说话,心里却是有数儿的,大龙就不行了。”“你说的可不是一点儿也没错,”小春婶儿还是气咻咻的,“他在教室里就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照着课本给大家念,学生们都不肯听,在下面又玩又闹——真是误人子弟!”鲁盼儿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早知道不如我就去上课了。”蔡颖却说:“你就是硬撑着去了,万书记也能再想出别的办法整人。他一直不想让你当民办教师了,现在总算有了机会。”而且,万红宇和吴红也因为鲁盼儿怀孕而更加生气,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万书记真是狡猾的恶狼!”虽然如此,可小春婶儿却不认输,“可是我们九队的队员总不能让他们把孩子们坑了。”“小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蔡颖告诉她们,“万书记许诺了,等吴革高中毕业后给他一个上大学的名额。”所以,公公才卖力地找回了万彩凤,逼着大龙去代课。“红旗公社成万家的了!”小春婶儿更生气了,“我去告他!”“县长是万书记的哥哥。”蔡颖提醒她。难道就真没有办法了吗?鲁盼儿不信,“当初跃进毕业后没被推荐上大学,也没有招工进化工厂时,我也觉得失望极了——可是,跃进最后参加了空军——现在是新社会,万家想一手遮天,不可能!”“对,我们再想想办法。”小春婶儿拉着蔡颖站了起来,“鲁老师,你好好休息,千万别因为坏人影响身体。”“我才没那么傻呢。”鲁盼儿笑着送走她们,便与杨瑾说:“梓恒还小,我在家里也能多照顾他。”杨瑾知道她为了安慰自己,却也笑道:“不错,要是你上课了,我一个在家里带着儿子,还真不容易。”“这么说来,不当民办教师还是好事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杨瑾一笑,“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多想,把梓恒带好,百日的时候我们带他到襄平县照相。”第112章 梳洗打扮鲁盼儿最早的一张照片是在公社中学照的, 小小的一寸照片,上面的人还有点模糊;第二张照片是在高中照的, 同样的一寸照,虽然很清晰,但一样乏善可陈。直到与杨瑾结婚去了上海,她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照片。但是杨瑾的相册可就不一样了。第一张就是百日照,上面的他穿着背带裤靠在一张圈椅上,咧着嘴快乐地笑着,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拿着拨浪鼓——与眼前年青英俊的人根本没法联系到一起。不过她特别喜欢看,每次看了都要笑上半天。接下来他还有周岁照, 与父母的合照,与小朋友的合照, 在家里的照片,在公园的照片, 上学的照片,读书的照片,玩耍的照片……听说他家里曾经有一台照相机,他父亲时常给一家人照相。这让鲁盼儿特别羡慕。所以她早想好了, 将来也要给儿子拍好多照片留念。眼下第一张自然是百日照了。鲁盼儿就笑着说:“上面也要写上‘百岁平安’几个字。”当年父亲就在自己的百日照的右上角写了这样的四个字, 杨瑾笑了, “我现在就开始练字。”“你的字已经很好, 不必再练。”可是话到口边, 鲁盼儿又收回了,从那几个字上自己就能想象到未曾见过面的公公字如其人, 挺拔而潇洒,“你好好练吧,然后也在儿子的照片上留下最美好的印迹。”月子满了,鲁盼儿不必上课,这时红旗九队还没有农活儿可做,又是做衣服的淡季,她除了带带梓恒,便跟着杨瑾一起读读书练练字,悠悠然地过日子。春耕开始,她背着儿子下田参加劳动,做饭、洗衣、喂鸡、喂鹅……样样都不差。从小在农村长大,鲁盼儿从不怕干活儿,吴队长以为的难为自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一眨眼梓恒就满百日了,这时生产队里最忙的时节也过去了。这天早饭后,一家人忙着梳洗打扮,要照相了呢!鲁盼儿正对着镜子梳头,从上海回来,她一直留着短发,稍长一些便按先前的发式剪一剪,卷一卷,直到生梓恒时没有再修剪,长到了齐肩。于是她每天晚上睡觉时把头发辫成辫子,第二天散开便有了波浪卷,分成两边绑上头绳,正好肩膀上面,又省事儿又好看——左右摆摆头,镜子里的自己很俏皮漂亮呢。“姐,我们穿裙子吗”丰美跑进来问。鲁盼儿早给自己和丰美各做了一条蓝裙子,正是仿空军女兵裙子的式样,稳重里带着活泼,还一次没穿过,“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她下了决心,“今天我们就穿吧。”自己也换了裙子。丰美一声欢呼,一转眼又重新回来了,“我穿哪件上衣呢?”说着将三四件衣服摆在炕上——她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女孩子,自己也偏着她,衣服比寻常农家孩子多,反倒一时竟挑花了眼。“穿这件格的,照片看不出颜色,但格子能显出来——换好衣服再过来,今天我给你打辫子。”丰美便将格子衣服换上,坐在姐姐面前。妹妹长大了,鲁盼儿许久不帮她梳头了,如今一摸,觉得妹妹的头发厚了不少,用心辫成两个黑亮亮、齐肩长的辫子,辫稍再用绸带系上两个蝴蝶结,忍不住笑了,“丰美也是大姑娘了——”再抬眼看丰收,个子比丰美还高了半头,招手叫他过来,“我也帮你梳梳头吧。”“不用吧,”丰收倒不好意思了,“我的头发短,不用梳。”鲁盼儿被他逗笑了,“赶紧过来,毕竟要照相呢。”丰美便推哥哥,“快去,你不梳头不要紧,太丑了会影响大家的!”“我有那么丑吗?”丰收不服气了,他长着鲁家人的大高个子,眉目端正,学校广播操表演的时候还被选中站在前面的台上领操。“到了九月,丰收丰美就要上初中了呢。”杨瑾拿着照相机过来,见眼前的情景便笑了,“很美的画面,先给你们姐仨儿合个影儿。”原本照相只能去襄平县照相馆,家里也打算在梓恒百日时过去。碰巧小郭买了台海鸥照相机,杨瑾便借了来,又买了胶卷,改成在家里照。调了光圈和焦距,“咔嚓”一声,照片就拍好了。“梓恒醒了!”杨瑾笑了,上前又是“咔嚓”一声。鲁盼儿急忙回头,就见睡在炕上子恒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身,正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大家呢,“他见我们照相了,便也着急了。”赶紧将儿子抱了起来,“每次醒了都会哭,见相机竟然忘记了。”杨瑾就又顺手给娘俩儿照了一张,小舅舅和小姨自然也要与小外甥合影,爸爸妈妈和宝宝也要合影,一家五口人也要合影——杨瑾让大家先准备好,再把照相机设置成自动拍摄,赶紧跑回到事先留好的位置上,然后照相才咔嚓一声照了照片。小梓恒的百日照当然是大家最重视的——鲁盼儿给他换上小衬衫和背带裤,让他握着拨浪鼓,靠在摇车上,摆成与杨瑾当年相似的情形,郑重地拍了一张。抱起儿子,鲁盼儿的目光随着儿子落在相机上,上下两个黑黝黝的镜头就像两只神秘的大眼睛,“照相机可真好,将来我们也买一台,大家都多照些相留念。”“我已经告诉小郭了,请他有机会帮我们买一台。”杨瑾就笑,“一个胶卷能拍十六张,我们换个背景照吧。”丰收丰美又照了写作业的照片;杨瑾读书;鲁盼儿踩缝纫机;小梓恒咯咯笑;大家又转到院子、生产队的水渠旁……杨瑾看看相机,“还有两张底片,我们不如去山上,山阴处恐怕还有没凋谢的杏花呢。”杏花的确很美,但若是这时去山阴处,鲁盼儿看看时间,“恐怕中午赶不回来了。”“我们索性去野餐,”杨瑾笑了,“过去上学的时候,每年春天都要去郊游,那里的景色还不如红旗九队呢。”鲁盼儿和双胞胎只在书上看过郊游,却从没参加过,现在听了个个都十分想往,“我们也去郊游吧,顺便还能照相。”大家一起动手,烙了糖饼,煮了鸡蛋,灌了一壶凉开水,再将梓恒的换洗衣服和尿布收了一包,“我们出发喽!”“等等!”杨瑾笑着回了屋子,一转眼提了留声机的箱子出来,“走吧!”新房后的小山没多高,几个人很快爬到顶,向下望去,山阴处正有一片淡粉色的云彩,原来那里的花开得正艳呢,“我们就去那里拍照!”到了近前,大家以杏花为背景拍了两张照片,将吃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一块大石头上,又打开留声机,上了发条,音乐声响了起来。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春风里已经不带一丝寒气,时不时一朵杏花飘落在他们面前,“真是郊游的好地方呀!”鲁盼儿就叫杨瑾,“快来野餐,然后就在这里躺上一会儿,睡个午觉。”杨瑾正在摆弄相机,“胶片还有一段,不知能不能再照一张照片,我们随便拍一下,免得浪费。”说着设好了自动拍摄。胶卷拿来时,大家都看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十六张,怎么可能多呢?但是既然随便拍一下,也就无所谓,鲁盼儿让梓恒靠在自己的怀里面对着相机;丰收躺在草地上没有起来,只用手撑起头看;丰美正将饭盒打开;杨瑾设好相机半蹲在鲁盼儿身边,握住梓恒的小手……“咔嚓”相机清脆地响了一声。当所有的照片都洗出来后,他们发现果然多拍了一张,而且随便拍的这张最动人,所有人都自自然然的,并没有刻意地笑,可幸福和温馨却在照片上洋溢着,多得似乎就要流淌出来,于是加洗了几张邮给了舅舅、跃进。第113章 几尺布票农忙假结束后, 鲁大龙怎么也不肯教课了。吴队长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得急忙去化工厂请了万彩凤, 万彩凤神气十足地坐着吴队长的自行车回了家,一进门就声色俱厉地咒骂儿媳妇和大孙子——可依旧没有用。鲁大龙就是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仿佛是个木头人。二婶儿虽然不会打架,但她站在儿子的身边,一直替他解释,“别再逼我们大龙了,再逼下去大龙就要疯了。”老师看起来很容易当, 真正带着几十个皮孩子上课才能知道有多难,鲁大龙缺乏这种能力。吴九爷也是这样对大家说的, “当娘的最知道自己的儿子,大龙他娘不爱说话, 可心里却不糊涂,再逼这孩子,恐怕要逼出毛病——我们还是请鲁老师回来上课吧。”“我就知道是你们的阴谋,”吴队长脖子一梗, “没了鲁老师, 红旗九队的学校办不成了吗?”一甩手走了, 接着社员们就见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第二天, 红旗八队的老师到红旗九队的小学来上课了。据说, 红旗八队的这个老师小学都没读完,但他是万书记家的亲戚。学校的事, 红旗九队的社员们反对也无效,背地里都说吴队长中了邪,当然这个邪不是什么鬼啊神啊之类的,而是万书记。万书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管对不对,这不是信邪是什么?鲁大龙重新参加队里的劳动,他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起农活并不差,又不偷懒,社员们原本恨他,可眼见着吴队长故意压低他的工分,反而又转为同情他,还帮着他挣工分。鲁盼儿对自己彻底失去民办教师的工作并没有多失望,她已经预料到了。其实若没有杨瑾帮助,自己早已经失去了。可是她没想到吴队长的目的还不只如此。这天晚上,天已经全黑了,鲁盼儿才要睡下,就听院子里的鹅高声叫了起来,“这时候谁能过来呢?”杨瑾也奇怪,披了件外衣开了门,“田翠翠?”“小声些!”田翠翠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对鲁盼儿说:“万书记正要想办法整治你呢?”“整治我?”鲁盼儿奇怪地问,自己有什么可整治的呢?“没错!”田翠翠肯定地说:“你做衣服挣钱,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他心里难受,想办法让你做不成。”“做衣服有什么不是?过去万红英也威胁过我,可是她也没把怎么样。”靠做衣服、打家具、理发等种种手艺挣点小钱司空见惯,就是吴队长家里买了缝纫机也做些零活儿呢,但是,“万书记想出一条毒计——过两天他派人来做一件旗袍,接着吴队长到你家里检查,发现旗袍也就找到整治你的借口了。”鲁盼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还能这样?”“他们就这样坏。”田翠翠接过杨瑾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当年我和我爹被抓到,其实就是万红英告的密。”“万红英听说你要上高中,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偏偏我被你说动了,也要上高中,又顶撞了她几句,她就恨上我了,把我卖菜的消息告诉了她伯父,于是我和我爹被抓住送回公社,高中自然上不成了。”“我没上大学,当然不可能跟她争,后来你又退学了,再后来她比不过跃进,暗地里截下报名表去了大学!”鲁盼儿不寒而栗,“真是恶毒!”“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不怕他们!”田翠翠就笑着说:“现在万书记想做什么坏事,我们都能提前知道——他身边有我们的人,自然就能提前预防。”“万书记刚刚吩咐了吴队长,我在家就听到了传话,又趁着天黑过来通知你。”“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做旗袍之类的衣服,你不要接,平时只做抹布,就是万书记亲自来也没有办法!”田翠翠说了事儿,就起身走了,“万书记还要抓我们同伙的几个人,我再去几家通知。”既然提前知道了万书记和吴队长的诡计,鲁盼儿自然不会上当,不只回绝了做旗袍的人,陌生人的活计也都不接了,因此吴队长便没有机会来家里搜查,倒是吴婶儿笑嘻嘻地过来,“有个做旗袍的,被你回绝了便求到我了那里——我连普通衣服都做不好,哪里能行?”果然来了!鲁盼儿一板脸义正辞严地说:“旗袍其实做起来没有什么难的,可我就是会也不能做!我除了给社员们做衣服,为人民服务,再有空儿就多做些抹布,支援化工厂建设!”“是啊,是啊。”吴队长媳妇儿只能笑着附和,鲁老师就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将自己反驳得无话可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民办教师的事,是蔡颖把家的秘密泄露出去,从那以后自家就很注意保密,什么事都瞒着儿媳妇。这一次吴队长从公社回来,万书记定下的计谋只对自己说过,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呀!这又是什么原因?吴队长媳妇儿只得灰溜溜地走了,想抓到鲁盼儿的错儿还真难。不过,只要坚持,总会有机会的,吴队长每天盯着,还真就抓到了把柄,鲁盼儿穿裙子了!天热了,鲁盼儿和鲁丰美一齐穿上裙子,丰美还小,也就罢了,鲁盼儿可是大人,腰肢掐得细细的,又露出两条白腿,从生产队里走过,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都被勾了过去,吴队长远远看了一眼,急忙回家推自行车,气哼哼地,“竟敢穿裙子,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我去公社找万书记!”还没出院子,却被他媳妇拦住了,“我听说那裙子是按解放军军装样式做的。”吴队长被吓了一跳,“解放军军装怎么可能有裙子!”“可杨瑾和鲁盼儿就是那样说的,大家都相信,许多人也要做一样的裙子穿呢。”吴队长媳妇儿其实也与九队的人一样都相信杨老师,毕竟这么多年眼见着的,他确是有学问的人,说的话就没有不对的。而且,他还说女生穿裙子又凉快又舒服,夏天里最适合了,把几个看不惯的人都反驳回去了呢。吴队长的气势马上消了几分,要是那裙子真是与军装一样的,自己还是没有抓到鲁盼儿的错。全国人民都要向解放军学习呢,谁敢说解放军走资本主义道路?非但吴队长不甘心,他媳妇儿也不甘心,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么,你去问问万书记?”“那我就去问问。”大热天,吴队长骑着自行车到了公社,可万书记也不大清楚,让他去了县里,最后吴队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襄平县里的人说,解放军有女兵,当然就有裙装。”吴队长浑身都湿透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缸水,坐在家里呼呼喘着粗气,“真是白跑了一趟!”“爸,大热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大女儿吴青来了。“没,没什么。”为了怕泄露,吴队长和媳妇儿已经决定再不把消息告诉别人,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例外,就含糊说:“当然是公事儿。”“当队长还真是辛苦,爸也得小心些别中暑了。”吴青说着转向妈,“家里有布票吗?给我三尺五。”“你要布票干什么?”“我想做一条裙子。”“裙子!”吴队长现在最听不得“裙子”二字,差一点儿跳起来,“不许穿!”“为什么不许穿?”吴青就说:“小春婶儿、宋春妮都要去公社买布做裙子呢。”“别人家我管不了,你不许穿!”“爸,你还真是老脑筋,比九爷还老,”吴青不以为然地笑了,“九爷先前也不让家里人穿,后来听杨老师说,解放军女兵阅兵的时候穿着裙子,扛着枪,飒爽英姿,国家领导人和外国人都赞叹不已,就让九奶奶拿出布票,给几个儿媳妇和女儿都买了布做裙子。”吴队长想说九爷老糊涂了,想了想又没敢,毕竟九爷听了国家领导人赞成才同意的,就另找了个借口,“我们农村人,又不阅兵,穿什么裙子!”他媳妇儿也赶紧说:“过日子能省就省点儿吧,做裙子又要花钱。”“难道不穿裙子就光着身子出门?”吴青不高兴了,“鲁老师说做裙子只要三尺五的布,比做裤子省了一半,穿着又凉快又舒服呢。”不是杨老师就是鲁老师,吴队长气哼哼地说:“他们的民办教师都被拿下来了,还叫什么老师!”“爸,这件事你办得真不地道——杨老师和鲁老师教课多好啊,你非把他们弄下来,新来的万老师什么也不会,孩子都被耽误了。”吴青说:“明年我家老大就上学了,那时候怎么也要把鲁老师请回来。”“回家去吧!队里的事你别管!”反正儿子明年才能上学,吴青也不执着,“把布票给我,我就走了。”“你都嫁出去了,怎么还回家要布票?”吴队长媳妇儿也赶女儿,“找你婆婆要去!”“我婆婆让我找你要的!”吴青原来是向婆婆要的,不过婆婆不给,让她回来找娘家,当然道理也不错,“年前那块布可是花了八尺的布票呢,现在家里还欠着我们。”那件做坏了的衣服,吴队长媳妇儿不但没有挣到手工钱,还赔了布钱,可是当时家里没有布票也就没赔,原以为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吴青的婆婆还记得,她就生气了,“不过几尺布票,还算得这么清楚!队里派活儿时你爸一直照顾你家,你婆婆怎么就不记得了!”“我婆婆也给家里送了鸡蛋呀。”“上次你爸去县里开会,带回来的饼干还给你们家分了呢!”“过年的时候,我公公婆婆不但买了四样东西,还给我们爸包了一大袋烟丝,都是挑家里最好的烟,剪得细细的,黑市上能卖好几块钱……”两亲家自然时常往来,又因为吴家是生产队长,算起来吴青便占了上锋,“我婆家送来的东西还是多!”吴队长媳妇儿讲理输了,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骂道:“呸!养你这么大,拿回家点儿东西还不应该!”吴青被骂哭了,“为了几尺布票,婆婆生气骂我,你也骂我,你们逼死我算了!”第114章 一阵风儿有如一阵风儿吹过, 红旗九队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下子都穿起了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