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可是本宫要管家,要处理东宫内务。账册要看,各寝殿的供应要安排下去,还要处理各位王公大臣们夫人递来的帖子,该送礼的送礼,该出席的出席。您这一天要给我上三四节课,本宫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这个好办。之前太后娘娘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特让老奴给太子妃传话:若太子妃忙不过来,那便还是以学习为主,东宫庶务可以交由孙嬷嬷代管。孙嬷嬷之前掌管寿康宫庶务,做事绝对是细致妥帖的。”“哦?”我眉梢一挑,“太后娘娘想得真是长远啊。”“不如老奴现在就去把赵嬷嬷叫来……”“慢着——!”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赵嬷嬷的声音。陈良媛带着婢女正向我走来。婢女捧着厚厚一摞经卷,显然是手抄的。“太子妃娘娘。”一向很规矩的陈良媛,向我行了一个不能更规矩的礼,“臣妾来送近日抄好的佛经。还请娘娘下次入宫的时候,帮臣妾一并送到寿康宫去,供奉在太后的小佛堂里,为太后祈福。”我让吉祥接过了佛经,说了两句漂亮话。赵嬷嬷也给陈良媛行礼。待她跪都跪完了,陈良媛才慢悠悠地说了句“免礼”,接着便执着我的手,道:“姐姐,若您忙不过来,臣妾可以帮您分担一二。堂堂东宫,上百口人,让一个嬷嬷管事,岂不是被全天下看笑话?”赵嬷嬷脸色不太好看。陈良媛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态来,再接再厉地打脸道:“赵嬷嬷这脸色是摆给谁看呢?也不怕扫了太子妃娘娘的兴致。”“老奴是奉寿康宫的旨意——”赵嬷嬷的话还没说完,这回又被我给打断,我拍拍陈良媛的手,道:“那便麻烦良媛了。我这就昭告下去,由你协理东宫内务。”老实说,打从陈良媛进门那天起,我和李祯就暗搓搓地商量着让她管家。后来经观察,我确实没有看走眼,便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就在今天上午,我跟诸位美人敲定了作战计划。——太后的人是冲着我来的,我给她们添堵不合适,但陈良媛如果以“不合东宫的规矩”为理由,给这几位添堵,那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为了早上能继续睡懒觉,东宫的女人们开始行动起来了!赵嬷嬷吃了个瘪,却不能再继续表现在脸上,否则便是明晃晃的不敬。不过因为我还是很配合她的教学工作,是以,她并没有发作,也没见到什么小动作,依旧是天天把太后挂在嘴边,一天三节课地和其他嬷嬷们一起轮番教我规矩。我巴不得她老老实实的。前些日子,我已经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往广州府。我十三岁那年,南边洪涝,无数流民逃窜,很多都逃进了广州。活不下去的,便鬻儿卖女。人牙子带着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们进了程府,由我娘亲挑选。却没想,那日我爹爹竟也跟着来了。他相看了好几批孩童,亲自挑选了二十个根骨好的小姑娘,交由专人□□,除了做事麻利外,还要求她们学习武艺和情报搜集的能力。父亲本欲把这批女孩儿作为我的陪嫁丫鬟,让我带到夫家。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我会嫁入东宫。嫁入皇家,是不可能浩浩荡荡带上几十个丫头的,跟我进东宫的陪嫁丫头只有吉祥一个。我父亲常叮嘱我说,两军交战,不仅在于武力,而是更考验双方搜集情报、制定战术、后勤补给等综合的能力。其中,情报永远先行。若你比对手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那么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便是都有可能的。我出自广州府,程家在金陵无任何根基,是以,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搞不清楚,只能被杀个措手不及。四位妾室入东宫,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被太后责罚,我也是莫名其妙的。这样下去不行。父亲深谋远虑,提前为我准备了得用之人,那我怎能浪费?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女主的战斗力非常非常强,是个大爽文,咳咳咳第10章深夜,大理寺地牢内。李祯不知上哪儿弄了身大理寺司直的官服,给自个儿穿上,可见不想在审讯者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刑讯架上的人,双臂被展开,用铁环拴着手腕,固定在墙面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发现他不过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只是他低着头,头发又凌乱遮面,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是那个负责审人的,便以黑纱蒙面,手持一条竹节铁鞭,尽可能地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来,站在那里。李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对着那男子幽幽地道:“齐勇,你若不想受苦,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现在还来得及。”我配合地朝地砖上猛得摔了下铁鞭,响声骇人。齐勇抖了抖,颤颤巍巍地说:“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好罢。你不说,我替你说。这几年,你在扬州衙门当库房管事,去年却突然辞官,说是要回乡侍奉寡母。”李祯缓缓道,“你掌管着库房的钥匙,同时要登记每一笔进出的往来,京里拨往扬州的赈灾款,便是你负责看管,每笔进出也由你记录。这职位虽小,却涉及到钱财,不可谓不重要。你是扬州知府齐鹏程的远亲,你家里为了你,孝敬了他一些钱财,他便给你安排了这个小职位,不过这职位过小,也算不得什么卖官鬻爵。后齐鹏程因贪污受贿,被押送京城大理寺,你便找理由辞了库房管事的职位,回了老家。”“大人明鉴!”齐勇激动地喊道,“小人家里是给齐鹏程送过些‘孝敬’,但并非为了谋求一官半爵,都是些走亲戚的正常往来,只不过他当时位高权重,小人家中便重视许多!后来也是扬州知府缺了个管事,小人才刚好添了上去!小人当库房管事三年,一直兢兢业业,未曾有怠慢啊!”“你知道的,这不重要。你怎么得来的职位,又怎么走的,都不重要。”李祯摇摇头,“本官自始至终想知道的都是——这库房你开了几回,关了几回,谁以什么名义拿走了多少银子?”“这小人如何能记得住啊!每笔往来都有账册记录在案,大人大可翻阅账册,小人是真的记不住啊!”齐勇带着哭腔道。李祯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对着他的小腿,只用了五成力道抽了下去。即便我控制好了力气,这铁鞭也依旧不是吃素的,齐勇一声惨叫传来,涕泗横流。“本官叫你说,你便说。把你能记得的,通通都说出来,事无巨细地说出来。”“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小人真的不记得,真的不记得啊!”“你就在扬州知府中办差,管着银钱,却对银钱的去向丝毫不知。你觉得这番说法,本官会信么?你若再不说实话,本官便要用重刑了!”他只是哭丧着脸,不停地重复着“不记得”。我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人嘴确实硬,便不得不使出点儿真力气了。我看向李祯一眼,他对我点点头。我闭眼——今晚过后,我怕是形象彻底全无了——接着便下狠手抽了下去。伴随着齐勇不断的惨叫,一股腥臊的味道隔着面纱也传进了我的鼻子里。齐勇已经失禁了。他似乎有些疯癫,嘴里说的也变成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放过我吧”、“我什么人都没见过,如何说啊大人!”。齐勇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收起鞭子,哑着嗓子对他道:“你什么人都没见过,是什么意思?”齐勇哭嚎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什么,接着便颤抖哽咽着对我说:“大人!每次开库,都是由人领着条子来找小人,小人便根据条子做记录,这时齐成鹏便会亲自进来点官银出库!小人记账的地方是个隔间,小人一直呆在隔间里,既不清点银钱,也不负责搬运银两啊!”李祯略微思索片刻,问道:“齐成鹏每次都一个人来么?”“他、他偶尔会带别人一起来!但小人根本不认识,更不知道从何说起啊!小人自始至终不过是根据条子录入……”李祯打断了他:“都是什么样的人?”“都是穿官服的老爷!也有不穿官服的,但一看就是极富贵的人,小人只瞥过一眼!”“极富贵之人?”“有个人,腰间环佩上镶了颗金刚石,因为反光反得太强,晃到了小人的眼睛,小人因此有比较深的印象。但小人真的不知道是谁啊,当时小人是跪着的,连他的脸都没见着……”李祯突然深吸一口气。他看向我,目光中带着些许询问。我摇摇头,表示齐勇不像是在说谎。“大人!”齐勇又哭了起来,“小人真的没有犯过罪,也真的只是做一些记录的事儿,不敢欺瞒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又开始重复了“真的不知道”五个字。李祯思索了一小会儿,对我道:“差不多了。”我收起了铁鞭,问:“这人要留吗?”“留。”我丢给他一瓶金疮药,让他藏好,在牢里给自己涂上,并道:“齐鹏程此番注定被斩首示众,除了我家大人,无人会来救你。你若乖乖地协助我家大人办案,结案后自可留你一命,让你回老家过无忧的日子。你明白吗?”齐勇哭着跪地磕头,连连说是。我给他压进了牢里。李祯则在案前写下了供词,特别强调了“腰间环佩上镶了颗金刚石”这一点,让齐勇过目后,画了押。我知道,他已然有线索了。我俩出了大理寺,连马也没骑,而是牵着马匹,缓缓地步行回东宫。李祯的神情十分严肃,比来时还糟糕得多。我叹口气,问道:“很棘手?”李祯也跟着我叹气:“怕是收不了场了。”“怎么说?”“你知道这江南贪污案,由何而来么?”李祯问我。“不是说,江南先水患,再瘟疫,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圣上开国库赈灾,结果被官员们一层层贪了去吗?”“水患是真,却根本没有那么严重。后来的瘟疫更是假的。江南富庶,以往的存粮也够赈灾了,去年虽然农作物歉收,但也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李祯的声音已然怒极,“是这群狗官们凭空捏造了事实,让国库给自己送钱!”绕是我都忍不住咋舌,愣在那里,半天没出声。“这、这都行?!这不是金陵城周边,天子脚下么?!这怎么能瞒得住……”“偏偏,就是瞒住了。”李祯咬牙切齿道。我吸了一口凉气。“那,环佩金刚石的人……”“我四叔,肃王。”“……”我沉默了。世家子弟多以环佩玉材,极少有人使用金刚石这种亮得晃眼的东西。虽然并不能做铁证,但想要定位到嫌疑人身上,怕也没那么难。更何况,有只手遮天的能力的,更没几个人了。“我四叔的那块正中镶金刚石的白玉环佩,是先帝赏赐的,故而随身佩戴。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肃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吧?”“是。”看来我没记错,肃王是太后的亲儿子。我谨慎地提问:“那太后她老人家……”“你可知道,太后为什么要针对你?”“不知。”我摇头。“因为你和母后年轻时的性子,特别相似。”“啊?皇后娘娘?”我想了想皇后娘娘那端庄得不行的模样,便摇头,“真看不出来啊!”“母后出自英国公府,是英国公嫡女。彼时父皇为太子,选正妃时,先皇便亲自定下了母后为太子妃,看中的便是英国公府的支持与辅佐。”我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这和我不在太子妃候选名单里、但陛下却觉得我还凑合,是一个道理。没有一个给力的娘家,是当不了太子妃的。李祯接着道:“太后并不喜欢母后的性格,让我母后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头。父皇护着母后,也一并遭到太后的责骂。”“为何要骂陛下啊?”我问道。婆媳不和,这个我很能理解。但没见过为此连自己亲儿子也骂的啊?“因为太后亦不喜欢父皇。她真正捧在心尖尖上的,是我四叔肃王。她甚至希望肃王当太子,并曾经为此和先皇大吵一场。”“……”直到李祯说出了这句话后,我终于把前前后后,全都串联了起来。李祯道:“这便是为什么,我既想护着你,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护着你。因为我越表现得想保护你,太后便越会给你找事情、立规矩。”“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啊,我又不是傻子。”我嘟囔道。太后不喜长子,偏疼小儿子。我朝为嫡长子继承制,但「嫡」的分量比「长」要重,因而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便动了立小儿子为储君的心思。但先皇不想打破祖宗立下来的规矩。为了帮当今圣上稳住太子之位,便替他娶了英国公嫡女为正妃。太后不喜欢圣上,亦不喜欢当年性子跳脱活泼的太子妃,便处处难为两人。后圣上继位,因舒贵妃圣宠,帝后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就是各过各的。有舒贵妃和皇后针锋相对,太后便在寿康宫里乐呵呵地当她的慈祥老人。如此间,又是一代人。直到我嫁入东宫。太后似乎发现了当年皇后的影子,便再来为难我。女人为难女人,总是不需要特别有逻辑的理由的。甚至看人不顺眼都不需要理由。人的心都是偏着长的,太后偏心了几十年,还要继续偏下去。而江南贪污案,目前看来,和肃王脱不了关系。他才是太后真正宠爱的儿子。肃王再胆大包天,也没那个胆子自己独自筹划,在亲皇兄的眼皮子底下从国库里捞钱,保不准,这桩案子最后会顺藤摸瓜查到太后的头上……难怪那天舒贵妃要来救我,又对我说了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伴君如伴虎,我看伴太后也差不多,表面上舒贵妃备受寿康宫的喜爱,女儿又放在寿康宫养,但实际上吃了什么苦头,外人又如何得知呢?我一想,便觉得头疼。前朝,后宫,君臣,父子。亲情底下压着的,是一个母亲,偏了两代人的心。看我愁眉苦脸的,李祯拉过我的手:“别想那么多了。走,咱们今晚甭回去了,我带你去吃酒!”“啊?我一身怪味道诶——!”“找间客栈,先梳洗一下,然后去醉香楼喝好酒,如何?”我见他内心烦闷,恐怕也想稍微释放一下心里的压力,便捏了捏他的手心,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与他一同牵着马朝着客栈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程丹心:嫁进东宫,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这都怎样的一家子哦!李祯:???程丹心:不不,有殿下在,什么事儿臣妾都不怕!李祯:得了吧我早就知道你没良心。程丹心:嘿嘿。(摸鼻子)第11章要说在吃淮扬菜,品洋河大曲,那还是得去金陵城家喻户晓的醉香楼。就连很多外地进京的人,也会专门跑来吃一顿。寻常人家光是定了位置,都要排队等上月余。我随娘来到金陵城后,便早早地来到醉香楼排上了号,掌柜的说此时正是旺季,得排上两个月。我本来掐指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谁料中途被东宫截了胡……尔后,我就一直被关在宅子内,出不来了。是以,李祯要带我去醉香楼吃酒,我是非常开心的。我朝不行宵禁,多得是营业到深夜的酒肆与铺子。醉香楼亦如此。想来李祯是醉香楼的常客,掌柜的一瞧见他便要跪下去,被李祯挥了挥手免了礼。醉香楼的派头再大,也不可能把东宫拒之门外,那掌柜便点头哈腰地带着我俩去了顶楼的包间。菜品一道道端上来,让人食指大动。切得极细的文思豆腐羹,清香扑鼻,清爽可口;蟹粉狮子头上还冒着热气,一股鲜香盈室;软兜极嫩,口感咸鲜,入口即化。我吃得十分畅快,时不时与李祯碰一下酒杯。包间的窗子正对着繁华的街道,往前望去,能瞧见点着灯的朱雀桥,一路延绵到宫门外。酒足饭饱后,我懒懒靠窗边的长椅上,支颐远眺,见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李祯在我身后问我:“喜欢这样的金陵城么?”“喜欢呀,很美。”我想也没想便说道。我一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长椅足够坐下我们两个,能够一起看风景。他却不光坐了过来,还很自然地顺过了我的酒杯,就着我刚刚喝过的那一口,一饮而尽。我愣愣看着他:“殿下,你喝多了吗?杯子拿错了啊。”他今晚是喝了不少,虽然并不见醉意,也不见他脸红,只是此刻离我这么近,能够感受到淡淡的酒气。我摸摸他的头:“少喝点啊。”他却眯起眼,目光颇有些朦胧地眺望向远方的灯火。“这片江山,以后在我的治下,会如何呢?”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我下意识地想捂住他的嘴巴,即便他贵为太子,说这种话显然还是大不敬的。可我只是抬起了手,又停在了半空中一须臾,紧跟着便转了个弯,去给他斟酒。我叹了口气,对他道:“殿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李祯道:“做臣子可以如此,做帝王,却不可如此。”“殿下如今还是个臣子呢。更何况,圣上每天早朝,眼皮子底下站着的那些,哪个不是臣子了?他们为官数十载,又做到了‘行好事’吗?殿下先得操心好眼下的事儿吧。很多事情急不来的。”李祯的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你这又是在‘劝诫’我了?”我扁扁嘴:“殿下爱听不听。”李祯支着脑袋,问我:“程丹心,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故作惊讶道:“殿下这是什么问题?殿下是太子,臣妾是太子妃啊,还能当什么人?”他似乎来了兴致,不理睬我的打太极之语,继续问:“邹忌讽齐王纳谏,知道吧?‘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你既不私我,也不畏我,更不有求于我——那你怎么看我呢?”李祯这是摆明了要我正面回答。“那殿下又是怎么看我的呢?”我继续把问题抛回给她,“今晚我提着那么重的鞭子,把那个齐勇抽成那样,摆明了我不是第一次做了。我审过很多人,用过很多次刑,殿下是否觉得我残忍?”“你何止是用过很多次刑。”李祯笑得淡淡的,“你虽然学规矩学得很认真,骨子里却是最不规矩的。你看不上宫里的规矩,看不上宫妃们像笼中鸟一样的生活,甚至一开始也看不上本宫,不是吗?”我觉得李祯这番话说得没错,不过此时应下便是找死,我便保持沉默。李祯接着道:“你过去审问的都是敌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我为何要觉得你残忍?你本就是广州府自由翱翔的鹰隼,行过军打过仗,砍过百越王的脑袋,最是恣意张扬不过,我又为何要拿那些规矩来定义你?”我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竟有些被震道,他却掷地有声:“如果我在乎你合不合规矩,在乎你是不是三从四德、温柔可人,在乎你既没有私我、也没有畏我,那我为何今晚要请你帮我审问犯人?”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嗡嗡作响,让我有些难以置信。那些我内心桀骜的,骄傲的,不该说出的心思,竟被他这般□□裸地揭露了出来。然后他告诉我,他都明白,他不在乎。我突然发现,虽然我一开始的确是很看不上李祯——我觉得是他自己不上心自己的婚事,才导致我们差点儿成了一对怨偶——但往后的日子,到也不是很糟。日子不是很糟,他这个人,也不是很糟。“唔,其实在臣妾和殿下的误会解除后,也是非常非常欣赏殿下的。”我扳着手指头,力求数出李祯的诸般好处来,“殿下平日政务繁忙,却还经常来陪我吃饭;殿下在良娣良媛跟前给我立威,平日里也很护着我;殿下是个勤政爱民的太子,日后也定是位勤政爱民的君主……”我低头数着数着,却突然被他拥入怀中。“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他的嗓音有些低哑,“我都跟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糊弄我。”“我没有糊弄你啊……啊疼!”他的怀抱猛然收紧,让我觉得生疼,“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李祯问道。我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耳熟,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特么的,我爹平时惹我娘不痛快,连连道歉,我娘也是用这般语气问他“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啊!不过,我爹往往不知道他错在了哪儿,只能跪搓衣板上说“请娘子指教”,而我却是知道李祯在计较什么的。“你松松,我疼。”我嘟哝道。李祯便立刻松开了点儿。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反手抱住了他,靠在他耳畔道:“我也喜欢你的啊。”作者有话要说:程丹心: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还是勉为其难承认了吧~李祯:你够了!!第12章当天晚上,我和李祯喝得都有点儿上头。老实说我觉得我酒量比他好点儿,他平时也就在官场里喝一喝,但大小官员也不会怎么灌他的酒,往往都是自个儿一饮而尽了,再补上一句“我干了太子殿下您随意”。但我和他不同,我可是军营里实打实练出来的酒量。以至于最后我俩一共干掉了两斤洋河大曲,他大约就喝了八两,脸虽然没有红,却一身酒味软绵绵地靠在了我身上。我拖着他上了马,勉勉强强地把他带回了东宫。嗨,醉驾石锤了。我对守在门口等我俩的安德全道:“把你们殿下送回寝殿,叫值夜的小丫鬟替他梳洗一下,看着他喝下醒酒汤再睡。”偏偏我话一出口,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祯,就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似的,对安德全摆手道:“不用,无需惊动太多人,我去太子妃那儿睡。”“……”我无语地抬头望了望月色,“那也行吧。”我觉得我被这个人套路了。明明没有醉,却一开始摆出一副“本宫醉了本宫上头了”的样子,而且还装得挺像。喏,现在还装着呢。带着一股子酒味儿在我的床上假寐。好嫌弃哦。我怎么会对这种男人有好感?我让吉祥去备两桶水,让另一个大丫头给李祯梳洗,我自己也去泡了个澡。吉祥带着丫鬟们把屏风抬进来的时候,我正试图把李祯从床上拽起来,谁知道人家凑到我的耳边,呼出的气息撩得我耳垂都热起来:“要不要一块儿?嗯?”我捏了捏他的脸:“殿下喝多了,一股子酒味儿,臣妾嫌弃,还是改明儿吧。”他伸出手,抱着我的腰,很不安分地把脑袋搁我肩头吸了一口气:“你也一身酒味儿,本宫都没嫌弃你,你居然嫌弃本宫。”“臣妾恃宠而骄嘛,殿下忍忍就完事儿了。”我大言不惭道。“……”李祯被我气得自己洗澡去了。我心情大好。今夜我俩都折腾累了,梳洗完后,两个人都困得像狗,躺上了床就变成了两条尸体。李祯把我搂怀里,让我枕在他的肩膀上。老实说我不太习惯这种姿势,因为从未尝试过……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和还未完全散去的淡淡酒味混在了一起,还挺助眠的。我回想起上一次李祯睡在这儿,和我之间隔了足足一尺的“安全距离”,却还是牵着我的手一整夜。这么一想,便觉得挺满足的。清晨,我又一次睡到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我身旁空空如也,床上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第一反应是李祯呢?然后想起来他上朝去了。想来他起床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完全没有吵醒我。第二反应是,赵嬷嬷那么事儿的一个人,怎么没有跑过来说我赖床不规矩?她不是一向就揪着让我准点起床,准点给妾室们开晨会,开完晨会后再准点去上课的吗?她今个儿变性了???这么一想,我内心的危机感突然就重了起来。不对,不会这样的,没有那么简单!我一个轱辘从床上翻坐起来,高喊着:“吉祥!快来给我梳妆!”在军营里呆的那几年,锻炼出来的敏锐神经,还是帮我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金陵城里派上了用场。我将将梳洗打扮好,便听见东宫外一声接一声的“太后驾到”,一路从宫门口传到了内殿。这该死的赵嬷嬷,果然是去告黑状了!我火速前去迎接,心里暗道幸好幸好,否则太后来的时候我还在睡懒觉,那这罪过可就大了,不是我想赖就能赖得掉的。太后摆凤驾至东宫,一身金丝绣牡丹的华丽宫袍,着点翠凤冠,光东珠就挂了七八颗。这位不过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不再是我平日里于寿康宫见到的那副慈祥的模样,反而像是要来战斗的一般。“臣妾叩见太后!”我一边跪了下去,一边在心里嘀咕,太后这是多少年没有宫斗了,难得斗一次,居然把这身行头都用出来了?我可是她孙子辈的,真是难为她这么为我花心思。男人压制男人,往往是凭身份。哪怕你一身珠玉,头戴金冠,腰佩容臭,烨然若神人,但站在微服私访、穿寻常衣衫的皇帝面前,都是该跪的跪,该叩的叩。但女人往往不一样。女人讲究一个战斗风姿。不信你看看那些宠妾灭妻的人家,尾巴翘上天的妾室哪个不是把自己打扮得富丽妖娆的,天天去正妻跟前耀武扬威呢?所以哪怕贵为太后,平日里多穿庄重、沉稳的颜色,今日也是穿上了一身最晃瞎眼的明黄,佩戴了更晃瞎眼的东珠,来找我的麻烦的。“太子妃免礼。”太后的声线低哑,却中气十足。她坐在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下首的我,颇有些探究的意味。我把这些天恶补的规矩全都用上了,十分得体地道:“臣妾不知太后摆驾东宫,未能远迎,实属失礼。”“罢了,不过是来看看你们这些小辈。”太后搭着大宫女的手,下了软轿,一路往正厅走去。太后这一来,登时惊动了整个儿东宫。因儒人的品阶还不够面见太后的,是以只有舒良娣和陈良媛需要来。舒良娣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正厅,而陈良媛那儿只来了个丫头回话:“良媛清早起来便在查宫中的账册,还带着管事的盘库房,现在一身灰尘,实在不能以这番面貌来污了太后娘娘的眼。良媛此时正在更衣呢,很快就到。”“这倒无妨。”太后坐上首,一副不疾不徐地样子,端着茶碗撇开茶沫,对我道,“哀家送来东宫教导太子妃礼仪的三位嬷嬷,太子妃觉得如何?”“太后送来的人,自然是好。嬷嬷们用心得很。倒是臣妾愚笨,经常需要嬷嬷们悉心教导。”“哦?”太后的眼梢一挑,“你既知自己愚笨,为何屡教不改!”她的语调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我立刻屈膝:“臣妾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太后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