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城后,冯莲不问魏娆要去哪里,只是叮嘱她一路当心,办完了事早些归家,纯善得如名字那般莲心无垢。十五岁的魏娆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死过一回的魏娆看这种没根没由的善意就有点不是那么简单了。锦乡侯府内院,冯莲收到魏娆的邀约帖子,有些诧异。她和这位国公小姐素来少有往来,难得她还记得自己,想着约自己去踏青。冯莲把帖子递给母亲谢氏,谢氏一边看一边点头:“看这字还不错,人应该也不差,只是女儿间的玩乐,倒也不必这么谨慎,自己想去就去。”这算是应下了,冯莲拿回了帖子,想着待会就去回复。谢氏又道:“这位九小姐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今年也及笄了吧。”冯莲回:“比女儿还小上一个月。”谢氏笑了笑:“那你得喊她一声妹妹,就像当年,”话没说完,谢氏就打住了,冯莲听出了母亲话里的异样,只当没听到,有点烦恼地道:“可女儿跟哥哥说好了,那天一起出外踏青,多了个外人,好像不太妥吧。”谢氏不以为然:“说得好像你表姐就不是外人,在侯府住了几个月都不回家,就怕别人猜不到她那点小心思,依我看,多个外人也好,让她清醒清醒,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魏家有个啃娘家的魏萍,冯家也有,比魏家更甚。魏家百年氏族,女儿嫁得再低,好歹也能寻个官家,怪只怪那董澎自己不争气,非要作死。可冯家就不同了,早年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妃子,锦乡侯也只是个守城小官,妹妹能嫁到多好的人家。为了打点宫中的大妹,没少花银子周转,后来实在捉襟见肘,就把小妹许给了皇商游家,从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尽管皇后为了安抚游家,讨了个三品伯给妹夫,可商户出身,到底低人一头,身为举人之女的谢氏发自内心瞧不上这门外亲,小姑子多次暗示结亲的意思,谢氏都充耳不闻,也更加积极地给儿子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就怕丈夫经不住妹妹哀求,一时心软松了口。一想到这,谢氏更上心了。“你再多叫些小姐妹,三品官及二等侯以上,能约几个是几个。”有了对比,就不信那游家小姐还有脸缠着她儿子。第10章 踏青冯莲的回信比魏娆想的要快,隔日一早,门房就送来了回帖。魏娆写了一页纸,冯莲写两页,魏九声情并茂,冯三更情真意切,单看这两封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闺中密友的私房话,而实际上,魏九跟冯三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冯莲才女的名头果然不虚,魏娆写满一页纸已经是绞尽脑汁,一宿没睡好,这个冯三整整两页纸的溢美之词是如何想出来的,夸得魏娆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能真就被冯莲哄得晕头转向了。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没准真能软化晏世子的郎心似铁,但前提得是,晏随父兄的死,以及他被囚,跟锦乡侯府无关。数数日子,距离皇帝赐婚,已经没多少天了。魏娆身在局外,头脑比当局者更清醒。惠帝实在不是个明君,昏招没少用,这次赐婚会不会是个幌子,用来麻痹晏王府,等晏家父子放松警惕,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然而惠帝估计自己都没想到,大盛江山已经被他祸祸得只剩一架空壳子,要用兵时,军饷军粮都凑不足,征集来的都是些歪瓜劣枣,一遇到兵强马壮的晏家军,溃败得一塌糊涂。魏娆甚至在想,反正晏随死不了,后来还成了枭雄,按他那来势汹汹的攻城劲头,这个江山迟早是他的,要当开国皇帝的人,何须她出手相帮。可前世那个满身阴戾,终日鬼脸覆面的男人,当了皇帝真能开心吗?他要是贪那至高的位子,想要坐拥金山银山,当初也不会只要她煮一碗素面,还强调不加肉。或许他想做的只是复仇,灭了刘姓皇族,报了杀父之仇,江山该谁坐,他并不在乎。不知为何,魏娆和晏随仅仅前世的一面之缘,她却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这种情绪要不得,可魏娆就是控制不住,不管上辈子,还是这一世,晏随是她遇到的人中,除了她以外,经历最崎岖,变化最大的一个人。而她,好奇心本来就重,就算不带男女之情,也有点想了解这个人。魏亭得知消息过来问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冯家小姐有来往了?”魏娆气定神闲:“四哥久不在家,与哪些人有往来,妹妹我也不知道啊。”魏四被小妹堵得语塞,小时候的小九多可爱,跟在哥哥们屁股们后面跑,说什么都信,被忽悠了也不生气,还嘻嘻笑,这长成了大姑娘,人也精了,不好哄了。诶,小九要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哥哥养她一辈子。“父亲的意思,你也知道,如果你自己对那个冯世子也有意,哥哥倾其所有也要帮你一帮。”京中高门子弟,冯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魏四特意雇探子打听过,目前没有发现冯劭品行上的诟病,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藏得深。可漏洞百出的,譬如董璋之流,魏亭又看不上,现下配得上小妹的良婿,也只有这个冯劭看着凑合了。魏娆实在想不明白,她是哪点表现出了对冯劭有意,老父亲关心则乱也就罢了,连最不势利的四哥都这样想。“四哥,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冯世子也在场。”哥哥在,正好避嫌,免得不小心走近了,或者打了声招呼,传出点流言蜚语,不说爱慕冯劭的那些官宦小姐,光是一个嫡公主,就够她吃一壶了。魏娆不怕事,但也不想主动找事,可以避免的,还是避开吧。魏亭一听冯劭也去,想亲自会会冯劭,便也爽快应了。魏四和冯劭不过几面之缘,那人瞧着雅正随和,看到谁都笑一笑,十几岁的年纪就已高中进士,不靠家族荫庇,不少人盛赞他为不可多得的浊世佳公子,可魏亭喜好比较与众不同,他就是看晏随那张要笑不笑的冷脸更顺眼。寒食节这日,临出门了,魏娆想不过,上了马车后,又叫翠柳去取面纱。魏亭牵马立在马车旁,跟妹妹隔着窗,笑姑娘家事多。“但愿哥哥能给妹妹找个事不多的嫂子。”魏娆回讽。王公贵胄在寒食节这日大多都要出外踏青,祭祖留到清明,这日官道上早早就有兵士巡逻,闲杂人等不得在道上闲晃,一辆辆刻有各家徽印的马车蔚然客观地行进,中途时有车上,也有车下。魏娆和冯莲约的梁子湖在西郊,下了官道还要沿石头小路驶上两刻钟,魏娆庆幸自己叫了哥哥来,这条道有点偏,沿途见不到几个路人,万一有个什么事,多个男人总是好的,再说哥哥从小学武,不说武艺有多高强,但对付几个小贼绰绰有余。冯家有个庄子,就在湖边,魏娆到时,冯家人已经在湖边垂钓了。冯劭腰板直挺地坐中间,手里握着鱼竿,身侧还有一名妙龄女子守着,当真是艳福不浅。“那是敏嘉县主,你也见过的。”冯莲站在魏娆身旁,给她做介绍。敏嘉县主是襄郡王的老来女,老郡王对这个小女儿宠得厉害,京中谁人不知,明着放话要嫁冯劭,也只有这一位了。县主在这里,面纱就不方便戴了,再说有她在,要传也是传她和冯劭。魏娆将面纱对角一折别在腰间,风一吹,轻纱微扬,说不出的仙。冯莲一旁看着,只觉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妹妹举手投足雅致得很,是个妙人儿。“这里还有多的钓具,魏四公子和娆妹妹要不要也来试试,兴许运气好,就能钓到鱼呢。”冯莲作为主家,有模有样地招待起魏家兄妹。说是踏青,可一个个都是奴仆伺候着长大的千金之躯,走个几步意思一下就行,哪里真有那个耐力。尤其敏嘉县主,坐着看人钓鱼,一步不动都要抱怨,喊晒,要回庄子里吃吃点心喝喝茶。冯莲干脆叫管事搬了张桌子出来,再备上一桌的瓜果点心,还有椅子,和软榻,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准备不到的。敏嘉郡主被伺候得身心舒畅,一边吃如意糕,一边夸冯莲:“莲姐姐可真贤惠,以后谁能娶到你,真是有福了。”话落,敏嘉羞答答望了一眼冯劭,能娶到自己的人也有福,就看这人有没有这个眼光了。冯劭注意力都在管家刚送过来的梅子酒上,少女一片痴心,白抛给瞎子看了。先替魏亭斟上一杯,再给自己倒,冯劭举杯:“魏兄长我几岁,这杯酒,我敬魏兄。”魏亭从善如流:“冯世子客气了。”敬完了魏亭,冯劭眼波清湛,浅笑着看向魏娆:“这梅子酒酒劲小,不易醉,魏小姐可以浅尝两口,看合不合胃口。”仪表堂堂,声音又好听,真的很积好感,魏娆却之不恭,双手捧起巴掌大的玉杯,心想这杯比酒要值钱多了,给面子地抿了两口。敏嘉县长见意中人对别的女子笑得那样温柔,整个人像是打翻了醋坛,酸溜溜的。“有这么好喝,我也要。”敏嘉拿过酒壶就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然而喝得有点急,又是一口咽下,呛到喉咙里,一声咳了起来。冯莲赶紧给她倒了杯清茶喝,又是拍背又是安慰,软语轻侬,当真是十足的贤惠人。魏亭侧身靠近妹妹,借着给她递茶水,小声道:“看到没,学着点,你四哥是不俗,看你什么都好,但这世上大多男人都俗得很,就好这种。”魏娆不以为然,她真要变成冯莲这样,他又是另外一个说辞了。第11章 人心魏亭即兴有感,魏娆不予置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了就是她傻。几个哥哥里,嘴上嫌她最多的是四哥,最惯她的也是四哥,但凡她要的东西,四哥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不然也养不出她这样任意妄为的性子,都敢一个人离京去千里之遥的北边寻人。有时魏娆也在想,是不是她之前的日子太顺风顺水了,老天爷看不过眼,才要磨她一磨,让她知道个好歹。诶,反正苦头吃过了,死也死过了,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要想也是想以后的日子,如何才能独善其身,少吃点苦,当然,不吃更好。“九小姐可有忌口,或者爱吃的食物,我好叫厨子准备。”冯劭和妹妹一样,也很周到,然而这种周到只对着一人,让旁边的人有点不好想。魏娆不是很想承冯劭这份心意,小县主咳着咳着,圆睁的眼珠子可没少瞪她。“世子按自己的意思安排吧,我和哥哥都不讲究。”魏娆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捎上哥哥,万事勿扰。魏亭看向妹妹,他讲究,讲究得很,不贪功名的魏四,除了爱赚钱,就爱吃点喝点。一直没有吭声的表小姐游聘婷也没闲着,她温顺坐在冯莲身侧,看似垂眸聆听,嘴角噙着笑,可眼角余光扫过来,将这里潜在的对手一一打量,堪堪清秀,性子咋呼的县主被她自动忽略,唯有魏娆,让她有了很深的危机感。这位国公府小姐看着面嫩,眉宇之间仍有一丝稚气,可正是这张尚未长开的脸已经让人看得挪不开目光,强行挪开,又忍不住转回她身上,只想一看再看。这样的容貌,再长个几年,又是怎样的风姿,再加上傲人的家世,真是把天底下的便宜都占尽了。游聘婷越想越不是滋味,又见表哥一直在找魏娆说话,更堵心了,琢磨着要说点什么才能拉回表哥的注意力。“大家要是不嫌弃,不如我去做几样小菜,让大家尝尝鲜。”话一出,在场几人表情各不相同。冯家表姑娘也是好客,居然要亲自下厨,不过她好像自己也是客吧,这么做会不会让人不太好想。冯莲瞥了表姐一眼,没出声,继续给县主拍背,顺气。冯劭更是看都不看表妹,把玩小小的玉杯,时而饮上一口,这酒过到嘴里没有半点劲道,可这里女眷多,喝高了恐失仪态,只能将就对付一下了。魏娆有点看不明白,这冯家的人一个个像较劲似的,比着谁更贤惠周到,还是谁更能装。魏亭倒是看出了一点兴味,曲指敲了敲桌面,狭长的眼角微眯,看向喝着小酒,腰腹也要挺得笔直的男人。“不必,这一桌的美味,我们几人未必能吃完,现下好几个州县都遭了灾,我们还是尽量省着点,节俭是一种美德,你说是不是,冯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魏亭不是菩萨,没那么大的善念去普渡众生,可人都有恻隐之心,亲眼看过了灾民饿死的惨状,仍就无动于衷,那就是没有良知了。冯劭虽然比魏亭小个四岁,但人家有功名有圣恩,魏亭这样唤,人家肯应,就已经是给面。冯劭微耸的眉头似压着一股忧色,还要乐观地安抚别人:“魏兄不必过忧,朝廷已经下发了赈灾款,以及大批的救灾粮,皇恩浩荡,相信那边百姓能够熬过去的。”果然是官场人,还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瞧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露。魏亭持壶倒了一满杯酒水,朝冯劭拱了拱手,然后一饮而尽。他不懂朝政,也不想懂,但就这一桩,多少人心知肚明,一级级划拨下来,能有一半到达老百姓手中,就已经是阿弥陀佛,算那些人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了。魏娆就更不用说了,她亲眼见过什么叫民不聊生,饥不果腹,卖儿卖女,最可怕是一群人等着身边亲友咽气,割肉分食,魏娆见过那么一次,吐得昏天暗地,从此再也吃不下半点荤腥。到了这一世,若不是要长身体,把自己养壮实点,遇到事跑得动,她一口肉都不想沾。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的小可怜县主有话要说:“如果父王允许我出门,我就带着满车的粮食过去,让那些可怜的孩子吃上饭。”凡事最怕如果,一说如果,那就没结果了。“县主心善。”冯劭眼尾挑了一下,淡笑的眼里似有浮光,就像隔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小郡主面白莹润,稍微娇羞就上脸,白里透着粉,魏娆瞧着特别像供桌上的寿桃,粉白丰腴,为原本平平的容貌添了几分亮彩。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意中人随口一句夸,就是最好用的妆粉。自始至终都没被表哥看过一眼的游家小姐就有点不是滋味了,自己倒了杯梅子酒,一喝就是一杯,酒壮怂人胆,游聘婷站了起来,粉颊微晕,双眸含情。“表哥,这杯酒我敬你,祝你仕途如意,心想事成。”冯劭喜欢听好话,但不是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但再不喜,他也要做做样子,举杯朝女子敬了一下。“借表妹吉言了。”魏亭一旁看着更觉有趣,直盯着冯劭,也不介意被冯劭察觉,对方一个眼尾扫过来,魏亭咧嘴笑了笑,那样子,叫锦乡侯心里有点怪怪的。这个魏四果然是个怪人,堂堂国公嫡子,不思进取,不求功名,反而贪那些金银俗物,除了自家兄弟碍于血缘不嫌弃,京中王公子弟没少腹诽,都道这人估计小时被马车撞了一下,脑子坏了,神仙都难救。气氛一时有点尬,冯莲神态自若地先站起,邀请几个小姐一起去后山赏花。“庄子后面的山上有片野生桃林,这时候漫天花开,特别的美,我们可以去摘摘花瓣,做成香囊或者桃花枕。”不想几个小姐还没回复,冯劭倒是先开口了:“山里兽多,恐有危险,不如就在庄子里赏赏,后院的桃林也不小。”话音才落,庄子里的管家面色匆匆跑过来,附到冯劭耳边说了句话。“世子,后山圈养的那头老虎,被晏世子打,打伤了。”冯劭惊得立马站起,一干人纷纷看向他,他又重新坐了下去,再斟上一杯酒,一个个晃过。“冯某还有事要处理,先过去一趟,各位随意,有什么要求就跟三妹提。”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只打伤,剧情需要,纯属虚构,现实不可为,保护野生动物从我做起,第12章 目光冯劭一走,在场的几人里,只有魏亭一个男眷,呆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随意找了个小憩的理由,也撤了。仆人将他带到客房,魏亭躺在床上闭眼眯了一会,听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弱,他才起身套上了靴子,走到窗前,舔舔指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观察院子里的情况。这位冯世子真是看得起他,一个小小商户,无官无权,还派三个家丁看护,是监视,还是监视呢。魏亭审时度势,重新躺回床上,脑子却闲不下来,一样样回忆冯劭的言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九嫁他,还不如许给晏随。晏世子脸是臭了点,但起码人实在,不会背后捅刀子。被魏四比了个高低的两个世子正在后山腰上,相看两无言地对视。晏随长腿交叠,半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石头边躺着被韧条五花大绑的老虎,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误吃了什么,发不出一点声,只剩粗重的喘气。而晏随背后卧着一把长弓,正是射伤老虎的凶器,坦坦荡荡展露在冯劭面前。冯劭看着好不容易养大的虎,心在滴血,这虎本就不易抓,驯养起来更难,花费了他多少心血,结果晏随说伤就伤,简直是欺人太甚。“晏世子难道不该给冯某一个解释?”冯劭尽量压着火,还算平缓的问。晏随从石上跃下,抽出精准射中老虎四肢的利箭,拿帕子擦了擦,再放回身后背着的箭篓子里,浓眉淡挑,眼底浮着一丝笑意,却似带着嘲讽和蔑视。“据我所知,这片山林非皇家猎场,我在这里狩猎有何不可,再说这虎身上又没刻名字,它攻击我,我只射伤它,留了它一命,已经是宅心仁厚。”冯劭实难再忍,提高了音量:“这一片围了刺栏,世子闯进来时没看到吗?还是世子天纵奇才,能飞进来不成?”晏随傲然扬起下颚:“本世子深藏不露,岂能让你这等凡夫俗子瞧见了。”“晏随,你不要欺人太甚。”冯劭见过很多人,但晏随这种目空一切,又有勇有谋的自大者,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仅仅几句话,就将他激得失去了平日的涵养。“我欺人太甚?那晏某倒要请教冯世子,我哪里欺你了?纵使这虎真是你的,你私养猛兽,意欲何为?养虎为患,冯世子的夫子难道没教过你?”梦里他赤手与虎相搏,极其惨烈,一身血印子,仿佛厉鬼,而纵虎出笼者,正是这位人人都夸的锦乡侯世子。梦境太惨,晏随不得不防,谁料一路查下来,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只大老虎,也让他更确信了,近日来做的梦,就是在预警。上面那两位,他暂时动不了,但杀杀冯劭的士气,还是可行的,他也解气。“晏随,这里不是北境,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就连在北境,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除非你忘了,这天下姓什么。”冯劭不能正面回应,只能站在皇权的制高点上谴责晏随的逆行。晏随冷眼看着冯劭那张看似正义凛然的脸,心想如果朝堂之上多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坐在上位的那个人,是有多瞎,有哪一点值得他誓死效忠,值得黎民苍生拥护爱戴。“所以呢?你想我怎么谢罪?一箭射了自己,赔你可好?”少年话里的嘲讽听得冯劭实在窝火,可恨他武学不精,打不过晏随,不然真想将他狠狠修理一顿。想到皇帝姑父对自己的叮嘱,冯劭强压下心里的火,反复默念来日方长,匀了一口气,才道:“一头畜生而已,冯某也不是真的要计较什么,只是希望世子在踏入他人私地时能够审慎一些,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让他人心痛的事情。”晏随哦了一下:“你心痛了?锦乡侯世子这样脆弱可不行,为点小事就痛,将来如何为皇家分忧解难。”竖子,竖子,冯劭心里一通大骂,情绪濒临失控,匆匆离去的管家又匆匆赶来,在他耳边又是一通低语。“世子,不好了,县主落水了。”冯劭又是一惊,一把揪过管家衣领喝斥:“要你们那么多人有什么用,看个人都看不住。”敏嘉县主如何落水的,说来真不赖别人,她看腻了桃花,又不像魏娆她们有那个兴致摘花,心不在焉地就想出来玩,还闹着要泛舟划水。冯莲为她安危着想,几次相劝,小县主耐不住性子,自己跑了出去,结果跑到河边,脚底打滑,一下就跌进了水里。好在冯莲想事周全,安排了会泅水的丫鬟紧跟县主,县主一下水,还没喝上两口就被拉上来了,只可惜小县主受了惊,加上娇生惯养底子弱,最终仍是发起了低烧。敏嘉这一病,魏娆计划也打乱了,她并不打算在这留宿,可县主病了,昏昏沉沉躺那里,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她先走好像不太合适,显得有点无情。襄郡王又是个宠女如命的老男人,跟她父亲不相上下,保不齐多想,毕竟她父亲也看上了冯劭,在外人眼里,跟她自己看上没什么区别。冯劭脚步如飞,憋着气在前头疾走,晏随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他腿长,体力好,步子迈得开,虽然看似悠闲,但也不比冯劭慢多少。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庄子,仆人想看又不敢正眼看,垂眸匆匆那么一瞥,就已经是惊叹到走不动路了。冯劭和晏随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美男子代表。冯劭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可身上人间烟火气息也浓,晏随或许是性格原因,对谁都冷冷淡淡,好像自带了一股仙气,真正称的上是惊为天人。就连对表哥痴心一片的游聘婷,在看到晏随时也忍不住多瞧两眼,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拉了个丫鬟就问这人谁啊。丫鬟脸红红,直说不知,羞答答走了,留下表小姐一个站那里怅然若失。敏嘉郡主并无大碍,烧也渐渐退了,只是身子疲乏得很,要好好休息。冯劭不方便进屋,就在院子里候着,听了丫鬟出来禀告,县主已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敏嘉不能有事,无关她这个人,只因她父亲是襄郡王,皇帝的嫡亲叔叔。冯莲和魏娆相携出屋,守了敏嘉一阵,都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屋歇着。两人跨出门槛,就见院子里立着两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冯莲先是看向哥哥,再看到他身后倚在樟树下的男子,神情淡然,漫不经心瞥向她,冯莲内心啪的一下,她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魏娆没有见过晏随真容,看他立在那里,也只是纯欣赏,然后隔着距离朝两人福身,礼节做到,就转脚回自己的西厢房去了。只是走着走着,少年那带点傲气,淡淡然瞥向自己的眼神,一再浮现在自己脑海里,魏娆觉得有点眼熟,又说不清个出处。更不知,背后两道视线也在跟随她的脚步,移动。作者有话要说:再强调,私养和伤害野生动物不对的,不对的,不对的,爱护动物保护大自然,人人有责第13章 看脸晏随那张脸实在是打眼,一到庄子里就俘获了一干小姐丫鬟的心,连厨房里做事的粗使婆子,一颗老妈子的心也是颤了又颤,后厨管事更是四处打听,动起了结亲的心思,这样的容貌,挑剔的女儿肯定喜欢。少年穿着朴素,头上束发的带子也是寻常布料,保不齐就是个来打秋风的落魄公子哥,再富贵的家庭也少不了几个远方穷亲戚呢。唯一知晓晏随真实身份的总管事一个字也不透,只严正警告手下的人不要打少年主意,好生伺候着,但别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打死都不能有。冯家保皇党,向来立场坚定,而晏王可以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冯劭并不想做出任何令皇帝猜忌的事情。晏随来这里,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分外头疼,如果不是顾忌晏随的身份和一身武力,他都想直接把人请出山庄了。同样意外晏随到来的还有魏亭,但他并不头疼,反而还有点兴奋,两个京中热议的出彩贵公子居然就这么遇上了。真是,真是刺激呢。只可惜这两位似乎没什么交情,冯劭脸上那淡淡的笑容,看着就不实心,晏随更是样子都不做,一如既往地又冷又傲,嘴角还时而上扬起略嘲的弧度。魏亭坐在中间,看看左边这位,又看看右边,沉默诡异的气氛难耐得让人窒息。最终,魏亭看向晏随,先对他道:“可真是巧,原来晏世子也来这里踏青啊。”“不,我祭祖。”晏随几个字能把人堵得哑口无言。魏四笑容依旧,还真能夸出花来:“山里清静,遥望故乡的方向,以表哀思,世子有心了。”一言不发的冯劭看了魏四一眼,差点就一声冷呵了出来,都说商人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今日他算是大开眼界了。魏家一门都是庸碌之辈,能出魏四这样一个鬼里鬼怪的奇葩也是难得。然而一看到魏四,那眉眼之间跟那长眉妙目的少女有几分相似,冯劭又生不出太轻蔑的心思,面上还能和颜悦色地跟他聊几句。“县主既然已无大碍,魏兄不必担忧,若是襄郡王那边有什么误解,我愿意为魏兄和九小姐澄清。”谁料魏亭摆手道:“不,我不担忧,县主自己掉下去的,令妹和表妹都在场,而且离得都比小九要近,若有需要,也是我带着小九,为世子和令妹做澄清。”你想摘干净,我也想摘干净,就看谁口舌利,讲的话更让人信服了。显然,冯劭不是魏四的对手。魏亭长冯劭几岁,又在外闯荡多年,看多了形形色色,心思七弯八拐,素有急智,不说冯劭,晏随在魏亭身上也很难讨到几分便宜。冯劭又要在心里骂一声竖子了,不过这次针对的不是晏随,而是魏亭,这人面和心恶,油滑得很,竟是一点亏都不吃。冯劭压了压怒火,白皙的面庞瞧着有点发青,他举杯一一敬过两人:“父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和妹妹回去上坟祭祖,就不多陪了,干了这杯酒,二位随意,想多住几日,要什么就跟管家说,待我忙完了再跟二位聚。”表面上的礼数到位,冯劭最拿手,饮完了酒,他反扣杯身,亮出空空的杯底,表示自己到位了,再后面他们自便,他就不奉陪了。人走后,院子里只剩魏亭和晏随,魏亭往晏随身边一凑,笑意晏晏:“世子好雅兴,一人寻到这里来玩,难不成这里有稀奇玩意不成?”“确实有。”晏世子回得也是格外干脆。魏亭眼睛亮了:“有什么?”他最爱稀奇玩意了,能卖不少钱。晏随一口一口抿着酒,抽空瞥了魏四一眼,心想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钻钱眼里去了,他不紧不慢道:“别的不清楚,死老虎倒是有一只,你现在赶过去,没准还能捞点虎骨。”老虎?还是死的?谁打的?饶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魏四这回也有点懵了。晏随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下颚到脖颈的线条仿佛鬼手一笔勾勒,真真是赏心悦目。到人起身走了,魏亭还有些晃神,等回过神,猛拍额头,差点就被这小子糊弄了。不过,该不会这后山真有虎?冯劭两次突然离开,难不成有什么玄机,可那等猛兽,轻易怎么就被杀死,总要有个缠斗过程,虎啸山林,能把人的魂给震破,不可能没一点声响,除非出其不意,一招毙命。